段月白翻了个身,皱着眉头一脸的不高兴,嘴里嘟嘟囔囔地说道:“什么人家这么早起床,催命鬼一样,不去不去,什么山珍海味这么急着让人吃,里面怕不是下了忘忧散。”
宋潮青摇摇头,答道:“尚未起来,云姑娘,早饭就不用等我们了。”
许是他的声音也大了,段月白又翻了个身,把被子盖到耳朵上,用手堵了个严实:“你也别说了!睡觉睡觉。”
半梦半醒间,段月白没听到宋潮青有任何动作,于是顺着宋潮青方才声音传来的方向用手在空中摸了一把,正好抓到对方的手臂,愣是用蛮力把宋潮青拽上了塌。
两个九尺上下的大男人就这么挤在一张塌上,莫说被子,连枕头都不够分。
宋潮青正是怔愣之时,听段月白哄道:“好了好了,匀你块地方,快睡吧,好么,我困死了。”
损耗大量灵力之后,修士是会疲乏困倦的,段月白昨晚用星陨阵想必消耗不少,因此才会如此想睡。
宋潮青又没吱声,段月白长长叹了口气,竟然将他一把抱在怀里,隔着被子像给孩子拍觉似的一下一下拍着宋潮青:“别生气了,不是故意吼你的,快些睡吧,我回头给你买糖葫芦吃。”
宋潮青手脚无措,动也不敢,段月白几句哄弄太过于糊弄人,还买糖葫芦,谁稀罕。
可他几下轻拍,竟将宋潮青心中的怨毒拍了个干净。他感受着身上那轻拍一下比一下轻,想道:“哎,算了,没了他,还有唐沛凝,都是一些个死心眼儿的玩意儿,又不能一个个都杀个干净,回头我倒成了欺师灭祖的了。”
段月白再次掉进梦乡,也终于不拍了,宋潮青就这么好脾气地让他抱着,自言自语道:“等沛凝回来,找个机会和他俩一块儿说清楚吧,别再找来找去,怪费劲的。”
作者有话说:
宋:掉马?门儿也没有!
除了我自己,谁都不可能让我掉马!
第33章 “断,断,断袖”
云夙鸢说,元虎家距离她给太一门租的宅子不远,听起来像是感觉两家大小、体量都差不多。
可实际到了,才知道其实两者相差甚远,云夙鸢的话过于谦虚了。
太一门的宅子三进三出,住下门派内此次出行的长老、修士,共计二十三人,还雇了两个小厮,在门房住着,负责跑腿看门。
而元虎家得需从此宅东侧拐进暗巷,去往东侧那一派毫不起眼的灰色小房,这一片的房子都矮趴趴的,若是没有当地人带路,定不会如此顺利就找到。
段月白又掏出了自己那条熏了月麟香的苏绣手帕,突然想起自己还欠着宋潮青一条帕子,上次在汤冬菱的幻境中问人家借的,洗了之后一直忘了还,到嘴的恶言突然就因心中悄然升起的一点愧疚而减了力度:“元虎家就住这儿?他也愿意回来成婚,那明家的丫头幼容知道他家是这个情况,竟然还愿意跟着他,这得多喜爱他……”
“那是,人间自有真情在嘛。”宋潮青搭话道。
昨晚经过那么一番挣扎,宋潮青对段月白的态度要比之前还要柔和顺让几分,这本是顺理成章的事情。可在段月白眼里,他明明昨晚时因唐沛凝排斥他而面色不佳,今天竟还有些兴致冲冲的样子,属实是病得不轻。
段月白狐疑地看着他,自说自话道:“这人什么毛病……”
几人站在元虎家门口,看着低矮的棕色木门,一时犹疑起来,不知该不该敲门了。
“元虎会不会已经回琴川了?”段月白问。
云夙鸢摇摇头:“不会。今天早上,府衙师爷亲自过来传话,说元虎家新丧,他们夫妇二人还在家里守孝呢。”
宋潮青语气中带着几分讶异,重复道:“新丧守孝?”
不等云夙鸢再细细分说,元虎家的大门开了,他圆头圆脑地探出头来,在来者中辨认了三四圈,终于认出了少爷,推开大门就跪倒在宋潮青脚下,抱紧了少爷的大腿,哭道:“少爷啊!少爷!”
段月白瞬时就让他给吓了个趔趄,倒退一步担心元虎踩到他的裙角:“滚出来个什么东西……”
“何至于哭得如此凄厉,我还活着呢。”宋潮青用一只手将他扶起来,牵起元虎的一片脏衣角,擦他自己的眼泪:“快起来,哭什么。”
听了他的话,元虎游离在外多时的肉体好像突然回了魂,用手指抹抹眼角的泪珠,问:“少,少爷,你怎么来了?”
“能不来吗,你小半年没回去,你家少爷以为你被哪儿的狐狸大仙叼去了,恨不能一天就将你找回去。”段月白把话茬接过来,好一阵念叨。
元虎听得一愣一愣的,越哭越凶,没过多久双眼就肿如嫩桃:“少爷,我……”
“外面怎么这么吵,你干嘛去了……”元虎家的大门再次打开,一个黄衣女子探出半个身子来,一看外面这么多人,也不见她有多狐疑,只是圆眼中闪过不耐烦。
她开门的动作似曾相识,宋潮青悄悄打量了她一番,蓦地想起她就是雨夜里两次给他们打开明家大门的那个“天不服地不服”的丫鬟。
段月白也将她认了出来,奇道:“哦,元虎,原来你张口闭口提起的幼容就是她啊。”
或是因为段月白随宋潮青一块儿不远千里来寻他,元虎此次对段月白分外宽容,几次被言语相戳,都没有奋起反攻,反而拉了幼容的手来介绍:“少爷,段少爷,这就是幼容,我,我新娶的媳妇儿。”
幼容对两人行了礼,但不太情愿,她紧抿着嘴唇,没再说一句话,好似被介绍也是不情不愿。
云夙鸢却如同被孟津的霜雪封住一般,很快抓住了元虎话中的重点:“‘段少爷’……月白姐,啊不,月白兄?你们……不是夫妻还一直以夫妻相称,难道是……断,断,断……”
“断袖”二字在云夙鸢口中转了数圈,最终还是让段月白一张静音符彻底贴哑了:“断你个大头鬼,我跟谁断也不可能跟他断,你看他长得这样……你俩自己断去吧!”
宋潮青当惯了和事佬,便借机岔开话题,对元虎说:“我大老远来了,不请我们进去坐坐,喝杯热茶么?”
孟津天寒地冻,寻常人站在外头不出半个时辰就会被冻僵,元虎听到门口有说话声才出来瞧瞧情况,本就穿得不多,经宋潮青这么一说,他也觉着有些冷了。
可他看了看少爷们的穿着,又看了看自家的破落院子,开始犹豫起来。
如此锦衣玉食的几个公子小姐,要进到这个脏兮兮的院子里来,实是有点贵足踏贱地之感,让元虎生出满腔的畏缩和抗拒。加之幼容在一旁,一直拉着元虎的后襟,他面色更加犹豫。
幼容虽然没说话,却处处透露着拒绝之意,她以为别人看不见她的小动作,可谁是白活了十几年,更何况宋潮青一行三人中有两人分别是二百多岁的人精和妖精。
“我也不是来逼你回去,只是你就不归家,我担心你是否在外头遇到了麻烦。”宋潮青见状,也不是非要做看不懂人眼色的搅事精,于是退了一步:“你既没事,我们也就走了。”
他目光探到元虎身后的幼容身上,见她不断用手撑着后腰,且小腹隆起,约摸着她腹中已有了孩儿,再打扰人家,也是多有不便。
宋潮青从袖中拿出一个紫檀盒来,放入元虎手中:“你们成亲,我不曾来过,也不曾备礼,这是给你的新婚礼物,以后若是有了孩子,也用得上。家里的事情有元恒,你不用惦记,照顾好自己吧。”
段月白冷哼一声,肝火正缓缓地烧,拽着宋潮青的胳膊就要走,转身便往路边的积雪踢,正将那扫在一堆的积雪踢了个挫骨扬灰:“你也是,看不出人家不欢迎你吗?也不知道在路上急什么,谁把你放在眼里?你愿意当好人,可哪有人承你的情啊,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少爷,你千里寻主来呢!”
元虎面上青一块紫一块,让他骂得大气都不敢喘,打开那紫檀盒,里面竟躺着三枚精致的金锁,两枚做同心图样,一枚小的,上面有“吉祥”二字,不仅将他们新婚夫妇放在心上,连他们未来的孩子都考虑进去。
“少爷!”元虎又带着哭腔,将几人拦了回来,“少爷,您要是不嫌弃,就进屋喝杯茶吧。”
幼容在他身后喊道:“元虎!”
可元虎充耳不闻,仍将几人引进了院子。
他家的一切都似乎有些矮,门上框有些低,云夙鸢出入不受影响,可宋潮青和段月白都要矮着身子才能进去了。
屋里头家具也都老旧了,桌脚和凳腿的木料都已腐朽掉渣,元虎在一群烂凳子里挑挑拣拣,可算捡出三把可坐人的,递到客人面前:“请坐。幼容,去烧点水。”
幼容虽不愿待客,可客人进了门,夫家发了话,她还是青着一张脸去后头厨房烧水了。
几人对坐,有些无言。
段月白有生以来还是初次见到一户人家穷成这样,一时间忘了说话,茶水上了桌,他才说道:“我说话一向不好听,可我真是不明白,你们干嘛不回琴川呢?宋潮青就算再窝囊废,也不至于养不起你们俩。再说……你们之前当差的月供都花到哪里去了?”
这次再见元虎,宋潮青觉着他肉眼可见地变了好些,他浑身带着沉重,再不复在宋府时的天真了。
“之前也攒了些月供,只是家里老人生病,看诊、煎药都花得差不多了。我是想着回去,可我和幼容两个人的盘缠也未必凑得够,再加上幼容有了身子,不方便走动,我们也担心路上会有什么闪失……一来二去,就拖了这么久。”
元虎边说,幼容边在旁边给一个手炉加碳,只给众人留了个背影,愈加沉默了。
宋潮青扫了一眼幼容,问:“我听说……你家里新丧,是……”
“哐啷”一声,幼容手里的火筴掉在地上,不仅打断了宋潮青的话,还不小心让炉里的炭火迸出火星,火花落在她的鞋面上,顿时烧了起来!
作者有话说:
本章是想告诉我们,不要结婚,结婚会变得不幸(x).
第34章 潮升月亦上,月白见潮青
幼容好像被突如其来的火势吓到,连退了好些步,嘴里却没发出一点声音,像是直接被吓傻了。当了相公的元虎抄起桌上的茶就快步走上前去,可他还没到,段月白的泉涌决先到了。
术法变出的水流不偏不倚地浇灭了幼容鞋子上烧起来的火苗,元虎急着带媳妇回后面厢房里检查是否无恙,于是只留下三个客人面面相觑。
元虎家的茶盏子不是什么名贵的品种,茶水倒在里面乌漆嘛黑的,让人分不清楚是水黑还是杯盏黑。
嫌贫爱富的段月白下不去嘴,恨不能连屁股都不挨着人家的凳子:“什么意思?故意去换衣服,说私房话?宋潮青,你说……他们有什么事情是不想让我们知道的?”
宋潮青本就不渴,方才的事儿一出,他的思绪就飘得更远了,忘了喝水:“方才我刚一提起‘新丧’二字,你不觉着幼容像是故意扔了火筴,打断话题吗?加上进门之前,他们就一直表现得十分古怪,我猜测可能也是跟新丧有关吧。”
“他俩可不像是悲恸之相,”段月白最终还是起了身,在房间里找了个位置站着,又不想碰到元虎家任何一件家具摆设,因此站得过分笔挺僵直,“也不知道有什么猫腻。”
“算了,什么事都与我们无关。等他们出来,我们就走吧,眼瞅着冬月要过完了,你不是还要回琴川过年么?”宋潮青也觉得奇怪,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既然人家不想说,那他们再怎么问也问不出个所以然来,不如早早放手,各自欢喜各自愁。
三人之中唯有云夙鸢,今晨起来练了一个时辰的鞭,出门的时候忘了饮水,本就渴的不行,方才跟进元虎家也是为了喝口水润润唇,可偏偏嘴唇让静音符粘住了,怎么张也张不开嘴,只能效仿曹操之法“望茶止渴”。
由是,元虎返回时,三个人面前仍原封不动地摆着五盏茶。
“幼容怎样?可有受伤?”宋潮青见了垂头丧气的元虎,先关心道。
此次再见元虎,他脸上一种天真淳厚的傻气烟消云散了,一副愁容从眉梢到嘴角,整个面容都耷拉着,像是每天都在倒天大的霉:“哦,她没事,段少爷的仙法到得快,尚未烧到袜子呢。”
他也没旁的话了,好像新婚和新丧同时吞掉了他的机灵和活力,宋潮青起了身,拍拍元虎的肩膀,道:“没事就好,我们先走了。此番没打招呼便来,确实是我们的唐突,琴川……你想回便回,不想回便……便罢了。明家那边,我去打招呼。”
元虎猛然抬头之时,宋潮青突然见他双眼中闪过不详的红色,其眉眼中间也有片刻的黑气盘桓。
可异象很快消散,红光化作元虎两汪泪水,又要簌簌地滴落下来,仿佛刚才宋潮青见到的一切都是错觉:“少爷,元虎我啊,对不起你……”
段月白踮着脚从他家跨过来,左手捂着左耳,右手像一只即将蒸熟的蟹钳一样有力,钳住宋潮青的手腕,头也不回地将他往外拉,边拉还边阴阳怪气:“行了,一见面就哭得跟你家少爷要归西了一样,吉不吉利啊你。还什么‘对不起’,说得跟新丧死的是宋潮青似的,边儿哭去,一个大男人,哭得真丑。”
而宋潮青不可能认错,元虎眼中划过的血一样鲜明又缥缈的红色,是入魔之兆,而眉间印堂处的黑气,便跟那明公一样,是气运大变导致的。
元虎不曾修道,不会练功走火入魔,那就一定是做了什么坏事,无意间坏了自己的好气运,还把自己的“人性”消磨了些许,整个人往“人魔”的道路上疾驰狂奔了。
他都能有所察觉,段月白定没有看不出来的道理。
出了门后,贴在云夙鸢嘴上的静音符才解了,她憋闷了许久,终于长出一口气:“太一门近日都要在孟津逗留,我可能腾不出空来招待宋大哥和月白……兄……不过孟津大小玩乐消遣之所,各式酒楼饭馆,你们随便去就是了,统统记在我云府的账上,不必着急回去。你们若是真的想走,可否等我两日,我送二位回琴川。”
她的热情总让人无法招架,宋潮青怕麻烦,张口就想拒绝,可段月白倒先应承下来:“好,等你。”
段月白对云夙鸢的态度转变过快,梅雨天似的,倒让宋潮青一时摸不准了。
可到了夜间,宋潮青听见房门咯吱作响,本就浅眠的他登时睁大了眼睛,在黑夜里拍了拍脑门儿,道:“段月白有什么可摸不准的,他一辈子就两件事,一件是没完没了地找序临,一件事没头没脑地攒功德……他定是摸黑去元虎家了。”
从傍晚时又开始下雪,夜里的孟津像是一个硕大的棉花堆,安静得像座空城。
宋潮青也推门出去了,追悔莫及地想:“我当初为什么要执意养段月白这只鸟?若不养它,何苦惹出今日这么多是是非非!到头来还是没完没了地给他当老妈子,他干什么我都不放心!”
顺着段月白踩出来的新鲜脚印,心都操碎了的宋潮青在元虎家门口捉住了段月白,重重一拍他的后脑勺,呼出一团乱糟糟的白气:“你是不是当夜游神当惯了?”
他再也不拦着段月白,让他跟自己“回去”,因为宋潮青明白,自己根本拦不住。
既然如此,那便只能以身相陪,去探未知前路,恰若“潮升月亦上,月白见潮青”。
如此相伴,总不至于走失在茫然世间。
“行吧,就知道你也闲不住。”段月白倒也没有避开他的手,反而从后脑勺露出一点乖巧来:“咱们约法三章,你要是好奇,我以后出门都带着你来便是了,可你别乱跑,一切都得听我的。”
段月白灵力更胜从前,近期攒的功德又成功炼化,修为也精进了不少,如今他这样,总算能在修为上与二百年前的序临师兄比肩了。段月白心中有底,就算宋潮青遭遇危险,他也能够护人周全,因此才有此一约。
“听您的,段大师。”
段月白往上一瞅,道:“他家这屋顶可不如明公家的结实,咱们两个一块儿趴上去,说不定会把房子压塌。”
他环视了一圈,指了指与元虎家隔了一条街的高门大户,对宋潮青说:“你看那儿。”
“云夙鸢给太一门租的宅子?”宋潮青抬眉道:“你想上太一门的房,听元虎家的墙角?”
“瞧你这话说的,我这还不是关心元虎,你看他那个缺心眼儿的样,傻得跟你很类似,你我都不帮他,等着他被拐了、卖了、被恶鬼生嚼了?”
“不过也是,他那个模样,恶鬼估计都瞧不上吧?元虎身上能有几两肉,大腿掰下来都不够给厉鬼剔牙的。”
他还说着,一回头,宋潮青人影都不见了。
突然有一颗从天而降的雪球,精准砸到他的脑门,段月白这才看见,宋大公子已经率先抵达太一门的房顶,趴在上面露出个鬼鬼祟祟的脑袋,正捂着嘴冲他乐呢。
一看房顶上那副幸灾乐祸的模样,段月白就知道对方一定是不愿意听自己说话,于是飞身上房,还不等宋潮青反应过来,就将他的脸扣进了积雪里,拍拍手道:“让你笑!”
宋潮青猛地抬头,刚要说话,便被捂住了嘴,段月白一声短促的“嘘”很快湮没在空气中。
雪夜里,一切声音都被放大数倍,元虎家后门的响动传过来,便像惊天巨响。
趴在房顶上的两人清晰地听到幼容说道:“怎么样,都处理好了么?”
作者有话说:
感谢明代诗人卢沄老师,一首《江上送别》贡献了主角名字。
我起名非常废,大多数时候主角名字都是最先想好,灵光一闪,剩下的配角名字我会弄个小本,然后想到什么好的就写上,然后弄个十几二十个吧,等用的时候再拿出几个来鞭尸。(不)
但是这本异常难产!我憋了小半个月才想出主角名,尤其是宋潮青的名字,感觉叫啥都不对……
再次感谢卢沄老师。(鞠躬)
“都处理好了吗?”幼容很迫切。
她声音坚毅,不似平常女孩那样轻柔甜蜜,而此时透过寒风和冰雪,听起来紧绷得有些颤抖。
元虎用院中的榔头砸开院中大缸的冰面,舀上来一瓢冰水来,顺着头便倒了下来,胡乱冲了冲脸,然后叹了口气:“好了。”
幼容适时递上毛巾,还用袖子帮他擦脖子上残存的水珠:“好,辛苦你了。白天时宋公子到家里来,我还以为……”
“你以为什么?”元虎打断她的话,语气和脸上的水滴一样冰冷:“少爷不会害我的,他从小就很宠我。”
“他要是知道了我们……”
“那他也不会怪我的!”幼容的话再次被元虎打断。
元虎也发现了语气太差,想到妻子正身怀六甲,难免心中愧疚,于是拉住了幼容的手,语速也缓下来:“少爷送的金锁……明天我拿去当了吧,好歹凑些盘缠。等孩子一生下来,我们还是要回琴川的。”
幼容低着头,嗫嚅道:“好。”
元虎家特有的破旧木门拉动的声音再次响起,暗示两个人已回了屋。
宋潮青趴在房顶上有些想出了神:“这对夫妇到底在隐藏什么?元虎今晚到底出门‘处理’什么去了?”
“元虎面上黑气浓重,不是长久之相,幼容脸上倒是干净,可怎么这么怪……”段月白说道,“明公还记得吗?元虎身上带着与明公相似的黑气。宋潮青,你……”
无人应答,他转头一看,宋潮青正在一旁愣神,双眼呆滞,嘴唇微张,一副被什么勾了魂的傻样。
“喂,你想什么呢,我跟你说的话你都听见了吗?”
段月白眼中带着担忧,宋潮青尚未反应过来,对方的手就先过来了。
他师弟的手是一双养尊处优的手,幼时被段三娘逼着练剑,每每结束后都要让丫头婆子拿着七八种膏药、香薰,将这双手从指甲缝到肩膀子都好好按摩一番,直到看不出其曾拿过重剑的痕迹。
而这手,如今正按在宋潮青的额头上,其主人嘴里念念有词:“难不成是在雪地里冻的,可也没发热啊……”
方才为了报复,段月白将他的头按进了积雪里。过了有一阵了,沾在宋潮青眉毛头发上的薄雪化了,将其额发打湿,其余的雪水顺着鼻尖和下巴滑下来,弄得他整个人都像是湿漉漉的。
段月白仍在自言自语:“这么大个人了,上房顶就趴着么?脏不脏啊,哎呦,你看看你。”
虽说着脏,段月白却用指腹和掌心帮他擦着雪水,将那些水珠留下的痕迹都一一抹掉,轻得像是对待一件乍在众人面前展露光华的传家宝。宋潮青就这么望着他,感受到对方的手从指腹到掌心有一种十分匀净的细腻,让人感觉好舒服。
可宋潮青知道,这双手文可写得一手力透纸背的狂草,武可持剑破魔。
“我发现你最近总是走神,你是不是病了啊?我用灵力探查一下。”
段月白的指尖落在他额头上,话音刚落便有一小簇灵力在两人皮肤相触的地方亮起,并且微微发热。
宋潮青大惊失色,为不让段月白灵力探查到自己内府分毫,下意识地将那只白皙细腻的手拍开,猛地向后仰去。可他只顾着躲避段月白带着灵力的手指,忘了他们还处在屋顶上,他脚一滑,顿时向后仰去!
好事,宋潮青躲开了段月白探过来的灵力,序临的身份保住了。
坏事,屋顶很滑,两边没有任何可以借力之物,他大头朝下,直直向下坠去,眼瞅着就要跌倒院子外头了!
瞬间,宋潮青心中闪过无数种平稳落地的方法,却没有一种适合一个“完全不会仙术”的凡人,心里无奈感伤:“前两天还腹诽沛凝师妹做起事来顾头不顾腚,想来我也是一样的,更说不定……本人正是始作俑者,何以有颜面责怪别人。”
宋潮青想象着,以这样一副凡人之躯,从这个高度掉下去摔了头,后脑勺准备摔出一个碗大的窟窿。而另一边段月白却连眨眼的时间也没有,伸手便抓。
只可惜宋潮青下坠速度太快,段月白错失了救人的第一个好时机。他“啧”了一声,竟见宋潮青闭上了眼睛,急骂道:“姓宋的,你最好给我把眼睛睁开,好好看看自己的救命恩人是谁!”
大雪漫天,风却很静,宋潮青闻言睁眼时,正巧看到段月白身后浮现的浅青色灵力,像极了一只翅膀图腾。那灵力在宋潮青眼前一闪而过,似乎下一刻便粘在了自己身后。
“诶……”
宋潮青平稳地落入一个怀抱里,而段月白轻盈地落地,正好站在离他三步之遥的雪地中与他面面相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