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恩点点头,有?些苦恼,安塞尔随手拿起摆盘的欧芹绕着?维恩的中指围了一圈,然后掐去多余的,将茎杆放在茶几边缘。
“您……您这是在干什么呀?”维恩自然知?道这是什么意思,之所以问是因为?不?敢相信,毕竟上一世自己都没有?这个待遇。
安塞尔喝了一大口?奶茶,将这个话题轻描淡写地带过:“对了,你上次说你小时候住的房子已经卖了,那庄园放假的时候,你怎么回家?”
安塞尔的语气好像有?些担心,维恩老实交代:“我去姐姐家。姐姐姐夫对我都很好。”要是上一世十八岁的维恩估计还要加上一句他们很相爱,可是现在他却说不?出来。
他还记得当?时姐姐要把女?儿嫁给一个鳏夫,换取嫁妆给生病的儿子买传说中的灵药。他听说了,怕磨破皮鞋底,一路光脚从庄园跑回去,硬是把接亲的人统统关在门外,小侄女?奈奈躲在他的身?后,泪眼汪汪的。
“这本来是喜事,你为?什么非要闹?”姐姐满脸通红,一是气的,二是觉得在邻居面前?丢脸了,劈头盖脸就是打。
维恩被打得睁不?开眼睛,还梗着?脖子,口?不?择言:“你这是喜事吗?那个鳏夫都能当?奈奈的爸爸了!你这是嫁女?儿吗?你是卖女?儿!卖女?儿养儿子!”
他叫得又急又响,姐姐一下愣住了,手停在空中。维恩以为?她被说动了,睁开眼,却看到姐姐眼神十分疑惑,嘴唇翕动,轻轻吐出了几个字:“可爸妈不?就是这样吗?”
维恩突然浑身?冰凉。姐姐脸上的泼辣与精明在这一刻都消失不?见,她满脸迷茫好像回到了十四岁那个黑黑的小屋,她拥抱了弟弟,然后放下剪刀走了出去。
可她又似乎一辈子也?没有?从那里?走出去过。
维恩一直觉得,虽然姐夫比姐姐大十一岁,但他们两个很相爱,所以也?一直下意识地忽视了这段婚姻真正开始的原因。
不?对。
是压迫。剥削。是劳动的异化,榨干一个活人身?上所有?的价值。
“钱我来想办法。”维恩颤抖着?,“你让他们都回去!奈奈不?嫁!”维恩的目光落到背对着?他们坐在餐桌旁捂着?脸的姐夫身?上,对方断了一条手臂的背影也?在颤抖。他们都知?道维恩在硬撑,他已经为?了这个家借了一圈钱了,再也?借不?到了。
”让他们回去!!”维恩很生气却不?知?道对谁生气,只?好抄起一旁的铁棍猛砸墙壁。屋外一下安静了,人群一哄而?散。
维恩好像脱力了一样跪在地上,紧紧抱着?吓哭了的奈奈。姐姐就那么静静地站着?,面无表情地看着?他,许久之后,干涸的眼睛里?才落下了一小滴泪水,甚至都没流到下巴就□□燥的皮肤吸收了。
或许那一刻,她也?希望自己十四岁的时候有?一个这样的舅舅吧。
“把姐姐接过来的事你想好了吗,要不?要写信回去问问?”
安塞尔顿了一下,看向维恩,似乎有?些拿不?准他家里?有?没有?人识字。“我给你放一天假,你回去一趟也?行。”维恩连忙点头,擦擦眼角的泪水,嘶哑着?开口?:“姐夫识点字,我给他写。”
安塞尔以为?他受委屈了,眉头微微皱起:“你姐夫是什么样的人?”
维恩听出他误会?了,赶紧解释:“他很好,力气大,人也?老实,比我大十七岁,现在在一个机械厂当?工人。”维恩说得很真诚,安塞尔才缓缓点头。
“我最近可能有?些生意上的事要忙,你先写着?,商量好了我和你一起去姐姐家一趟。”
安塞尔跟着?喊姐姐,让维恩有?些不?自在,就好像自己用沾满泥巴的手摸了一下洁白的桌布一样,他讪讪道:“您一个显赫的贵族怎么能跟着?我喊姐姐……”
“嗯。”安塞尔不?冷不?淡地从鼻腔里?发出声音,他梳起头发的那一侧正好对着?维恩,维恩能清晰地看到他光洁的脸庞,笔直的下颌和小巧的耳朵,自然也?注意到他不?爽地微微咬了一下后槽牙。
”我哪里?让你不?满了吗?”安塞尔咬下一口?脆脆的青芒条,垂着?眼睛,声音低沉,但还算温和。
维恩呆呆地摇头,安塞尔拍拍他的脸,笑着?起身?,走到桌前?,拿起一张地图:“你不?是一直说想在生意上帮我吗?现在正好有?个问题我拿不?定主意。”
维恩立马坐端正:“是有?新的货源了吗?香水还是布料?”
安塞尔将地图递给他,维恩接过来一看,上面用红墨水加重了三条航线,两个西印,一个美洲。
“这么重要的东西问我吗?”维恩不?太懂地图,但是几个终点维恩可太熟悉了,这张图上一世安塞尔挂在书房里?快一个月,最后才拿了主意。
“只?是问一问,还没有?定。”安塞尔很理智。
维恩认真地看着?。如果说刚刚维恩说出香水和布料时,安塞尔只?是有?些惊讶的话,现在眼里?全是赞赏与欣慰。
“我想知?道少爷现在是怎么想的。”维恩放下地图,仰头看着?安塞尔。 安塞尔沉吟了一会?,将下午茶全部?推开,侧身?坐在茶几上,用手指点了点西印中间那条路:“这条怎么样?物美价廉。香料园和威廉的驻守地很接近,等他回去了还可以帮我照看一下生意。而?且这个航道是老航道了,安全可靠不?说,运输费用也?不?算很高?。”
“嗯……”维恩一听有?威廉就知?道是上一世选的那条,露出很灿烂的笑容:“这么多好处吗?”
如果是平时确实安全可靠,但前?世正好碰上了沿岸土著作乱。这件事,维恩一开始也?不?知?道,因为?安塞尔只?说是起了冲突,过去看一眼。不?过他也?察觉到当?时安塞尔的情绪不?太对,沉默了一会?竟然近乎撒娇地从背后搂着?他,声音闷闷不?乐:“你真的不?能陪我去吗?”维恩说姐姐生病了,实在走不?开。安塞尔就没有?再提过。
现在想想,安塞尔可能是有?些害怕的,但维恩的回答反而?一下让他清醒了,怎么能带自己的恋人去那么危险的地方?可他没想到,这次分别,却将两个人都推进了各自的深渊。
还是后来维恩才听说,一共十艘货船,被击沉了八艘,扣了两艘。安塞尔赶过去交涉了好久,对方才肯放行。但是等安塞尔登上一旁的帆船,看着?货船起锚远航时,几声炮响几乎要震碎他的灵魂。
他眼睁睁地看着?两艘货船带着?价值连城的香料和刚刚登上去的新老船员,他们中还有?是在当?地招募的年轻人,一同沉没。
安塞尔一下喘不?上气来,脸色苍白,在滚滚浓烟与熊熊火焰中吐出一大口?血,将领口?与手套全部?染红,他摇摇晃晃勉强靠着?船舷才稳住身?子,失魂落魄,几乎维持不?了往日的体面与自持。
这几炮结束,也?就宣告了有?几百年历史?的艾姆霍兹家族在他的手上破产了。可相比金钱上的损失,安塞尔更不?能接受的是:如果不?是他的介入,船上五十多名优秀的船员本可以接受遣送,活着?回到英国。这不?是简单的一个数字,而?是一个又一个活生生的人,他们挨个从他身?边走过和他拥抱,因为?信任他,才会?在亲眼看见同伴丧生的情况下还敢在土著的围视之中登船。
维恩那段时间给他写的信都被扣下了,可就算没有?被扣下,安塞尔也?没有?办法回复。他忧惧成疾,在七千多公里?外的西印大病一场,差点丢了性命。
等他好不?容易活下来,回到英国,得到的却是爱人最肮脏的背叛。
“如果它这么好,那您为?什么还纠结?”维恩看着?安塞尔,眼神澄净。
安塞尔沉默了,手指点着?桌子,有?些犹豫。
难道这个时候安塞尔已经预感到几年后的那场作乱了吗?维恩手指落在西印的版图上然后一路推向美洲的小岛:“如果让我选,我会?选这个。”
“理由?”安塞尔皱起眉头。
“我只?能给你不?选另外两个的理由。”维恩压低声音,他不?知?道具体的作乱时间,有?的时候可能只?是一个不?舒服的天气,待在房间里?的人头脑一热,说了一句,唉,我们到街上去吧。但是他知?道,当?一件大事发生的时候,一定有?无数个时刻在它的背后积累。前?者是直接原因,而?后者是根本原因。
“那里?,迟早要乱。”
维恩最近有些心烦的事。
就比如现在?, 当庄园的仆人已经全部醒来,陆续洗漱换衣,投入新?的一天工作时, 维恩僵硬地坐在?床上, 双手揪着被子, 眼神涣散。
“怎么了, 维维, 发?什?么呆?”卡罗穿着制服, 走过来:“今天天气?好, 你的被单要洗了挂外面晒晒吗?”
维恩好像没有听到,脸色难看。
“和你说话呢,梅林还等着呢。”卡罗伸手就要掀走他的被子, 维恩一把扯住, “等一下!”
维恩看了一眼门口,穿着女仆装的梅林已经在?姐妹的簇拥下, 红着脸好奇地探头进来。维恩把头越埋越低, 直到抵住卡罗揪住被子的手的手背上,声?音扭曲:“不, 不用了, 我自己来……”
说话间耳朵已经红得像流血了一样。 卡罗看看他这半死不活的样子,又扭头看了看外面嬉笑好奇的女仆们, 好像有些懂了似的坏笑起来,松开手:“好, 那你自己来吧。”
维恩垂着头, 捂着脸。卡罗走出房门立马被女仆们抱着木桶和床单围了起来, 七嘴八舌地打听,有些懂得多的猜了个?八九不离十, 引得旁边年纪小一点的女孩害羞地捂住嘴。卡罗压压手,故意大声?地对?着房间说:“行了行了,你们给维维留点隐私吧。人家现在?是大人了。”
话音刚落,房间里传出一声?咬牙切齿的低吼:“卡罗!”
卡罗缩缩脖子,笑着把女仆们赶走。这还真让他嫉妒,维恩年纪小,长得漂亮,最近又在?少?爷那里如鱼得水,本来就爱慕他的女仆们现在?更是一发?不可收拾,不过她们心里也清楚,这种人多半还是会选个?有钱的贵妇,就是跟着闹闹罢了。
梅林的朋友拉着她兴奋地说着什?么,可梅林却没有什?么心思听,频频回?头看向紧闭的房门,神情担忧。这模样落到卡罗眼里,更坚定了他认为他们两个?人关系不一般的想法?。
维恩等门外人都走光了,赶紧把被套床单裤子什?么的团成一团,放进盆里。
都怪莱昂,维恩将枕头底下的小说翻出来,这是他在?莱昂值班的时候没收的,本来想当做睡前的消遣,正好他现在?已经可以进行基础的阅读了,可却意外地看到一些桃色的情节。维恩当时觉得假得不行,索然无味,没想到后劲如此之大。
一直等到洗衣房的人散了,维恩才跑过去,边回?想着昨天的梦,边洗着东西。
疯了。想到精彩的地方,维恩手上一用力,肥皂泡沫溅起来,弄到眼睛里。他连忙低下头,举起满是泡沫的手,在?胳膊上擦着眼睛。梦境里的画面虽然模糊的,但?经不住维恩对?那个?人太熟悉了,五年的时间,哪怕安塞尔总是不愿意点着蜡烛,也足够这两个?血气?正旺的年轻人记住彼此身上每一处细节。
好想……维恩脑海里出现一个?念头,好像决堤的洪水一发?不可收拾了起来。好想安塞尔……明明才一个?早上加晚上没见,他却疯狂地想念了起来。
可他一点办法?也没有,他甚至对?自己的欲念有些羞愧,他不信上帝,却在?自己心里立了一个?新?的神明。他想把自己的爱里的杂质都去除,但?他的爱本来就是野蛮的,参杂着欲望与贪婪。
意识到了这一点的他,再也不能像上一世?那么坦然得近乎傲慢。那个?时候他带着急切的功利,或许还有他意识不到的第一次心动的雀跃,不睡觉都要守着传唤仆人的响铃,恨不得把床搬过去,以便安塞尔需要人的时候,他可以第一个?冲上去。
可事实上,安塞尔更愿意走几步去找隔壁仆人房里的奥利,而不是打扰一楼仆人的休息。
他一无所知,全凭满腔热忱地等了快一个?月,终于在?奥利回?家后的第六天等到了铃响。
难说他是以怎样的心情打开房门,安塞尔穿着白色丝绸的睡衣赤脚站在?毛毯上,静静地看着他。维恩当时觉得哪怕面前的男人叫他立刻从楼上跳下去,他也不会有丝毫的犹豫。
可是安塞尔只是让他倒一杯水。
维恩有些失望地倒了一杯水,双手端过去,安塞尔接过来,没有喝,放在?了桌子上。
一片寂静之中,维恩好像突然明白了什?么,心脏狂跳,转身锁上了门。然后一步步走到安塞尔的面前,直直地跪了下去。
“少?爷,您想要我吗?”维恩记得自己是这么问的,他隔着袖子拉住安塞尔的双手,慢慢将它们拉到脖子两侧。 安塞尔垂着眼睛俯视着他,身后的月光照在?白皙的皮肤上,带着温润的光,倒真像是一座悲天悯人的玉石神像。
维恩努力地笑着,安塞尔的手指动了一下,接着双手顺着他的脖子向上托住了他的脸庞。
两人对?视。
眸子里翻涌着让人溺亡的纯黑情绪。
维恩愣了一下,甚至忘了擦眼睛。是他先想要我的吗?
维恩惊疑不定,如梦方醒。如果?不是安塞尔主?动按了铃,他可能一辈子都没有机会迈出那一步。是他给了我机会,而且他也同意了不是吗?
维恩正想着,突然一双手伸过来托起他的脸庞,他抬头,泪水蒙住的视线里,安塞尔的身影与回?忆中慢慢重合。
“怎么弄眼睛里了,你还好吗?”安塞尔的声?音有些焦急。
您现在?还想要我吗?维恩想问这句话,可又无从问起。连忙低下头,眨着眼睛,努力适应:“好了,没事了。”
从猎场回?来已经半个?多月了,安塞尔每天忙着他的新?生意,查阅霍乱档案,很少?下楼,维恩只能借着送饭的机会看他一眼。他们的关系依旧是那样,没有更深一步。他有一些泄气?,不过偶尔能抱一抱,亲一亲,他也很满足了。
安塞尔无奈地看着他,沉默了一会,开口道:“你的领带散了。”
维恩这才注意到出门太急,衣服没有整理好,现在?领带散开,几乎要垂到水盆里。他抬起湿漉漉的双手,有些无措。
“我来吧。”安塞尔蹲下来,他今天也穿了衬衫西裤,打着好看的温莎领结。
“少?爷,我想要和您一样的。”维恩有些傻傻地冲他笑,他也发?现自己喜欢什?么就会想要模仿什?么,他就连写字也要学安塞尔的字体?。
“好。”安塞尔答应得很快,手上的动作却停了下来。他起身,转到他身后,维恩仰着头视线追随着他,有些疑惑。
安塞尔蹲到他身后,膝盖正好顶住维恩的后腰,维恩一愣,听到安塞尔低低地开口:“抱歉。”然后一阵悉悉索索挪动腿的声?音后,安塞尔竟然整个?上身贴在?了他的背上,伸手过来系领带。
“这个?领结,我只会给自己系,反过来不会。”安塞尔解释道。
维恩哪还管得了这些,连忙挺了挺背,让两个?人的姿势不至于太过危险。安塞尔也没有他声?音那么从容,手指几次颤抖着出错,半天也系不上。
可以说,安塞尔从后面抓住领带时,两个?人都后悔了。脸红得都像要滴血似的。呼吸纠缠着,心跳纠缠着。有些晕乎地闭上眼睛,又睁开。但?是这个?时候谁先开口说算了,谁就输了。
他们默契地咬紧牙关,一声?不吭。
领结终于系好,维恩正想松一口气?,突然听到安塞尔在?耳边轻轻吐气?问道:“为什?么不让女仆洗?”维恩浑身一酥,差点起了反应,强定心神,敢怒不敢言地偏头看向罪魁祸首。
第三?次了,如果?不是上一世?对?安塞尔的印象根深蒂固,他一定会觉得这是在?明知故问戏弄他。
安塞尔很认真地看着他,似乎真的不知道。那双干净的琥珀色眼睛里映的满满是维恩。两个?人贴得如此之近,维恩猛地血气?上涌,一下站了起来。安塞尔也莫名其妙地跟着起来,还没站稳,就被搂紧进怀里。
周围都是香到刺鼻的冷湿的洗衣粉的味道,维恩将头埋在?安塞尔颈间,嗅闻淡淡的温热的香气?。
“我好想您……”维恩喃喃道。
他突然愣了愣,有一种恍然隔世?的感觉,不,确实是隔世?了。旁人眼里他们似乎昨天还见过面,但?在?他这里,他的恋人和他分开已经五年有余了。
“那你还等我来找你?”安塞尔没有笑他才半天不见就这么想念,反而小声?地抱怨了一下,好像他也是如此。 维恩悄悄地吞咽一下,小心翼翼地与他鼻尖对?鼻尖,额头抵额头。安塞尔等了一会,见他没有后续,伸手拽过刚系好的温莎领结,吻了上去。
洗衣房里雾气?腾腾,潮湿不堪,走进来的人的衣服都像是要被打湿,可也正是因为如此,在?非工作时间,很少?有人愿意来,倒是成了他们的隐秘空间。
维恩被这种陌生的侵略似的吻逼得连连后退,直到碰到堆放木盆的桌子才停下。维恩脑子一热,被抱着坐上了桌子,居高临下地继续深吻。被碰落的木盆在?地上滚动着,发?出嘈杂的声?响。
“少?爷,您希望我今晚去找您吗?”一吻分开的间隙,维恩喘息着问。
安塞尔停顿了一下,好像没有听见,又自顾自地吻上来。
木盆还在?滚动,声?音却越来越小。
“少?爷……”维恩还想再重复一遍,却看见安塞尔在?接吻中睁开眼看着他。里面是他熟悉的黑色情绪。
“好,来。”安塞尔声?音嘶哑,答复非常简短。
木盆猛地碰到墙壁,发?出一声?闷响,停了下来。
一夜狂风暴雨, 电闪雷鸣。
临近凌晨,声音渐歇,突然的安静反而打断了人们的睡眠。卡罗迷迷糊糊地醒来, 正好看见灰暗的晨光之中立着一个高挑的身影, 一动不动, 低着头, 好像沉思的石像。
“嗯?”卡罗撑起身子?, “维维?”
维恩转过头, 幽绿色的眸子流转着晦涩不明的光彩, 微卷的头发有些散乱,神情疲倦却又亢奋,他一只手手捂住咽喉, 从指缝间依稀露出系在上面的艳蓝色的缎带, 另一只手背在身后,有些不自然地侧着身子?。
“你?是?刚回来, 还是?要出去啊?”卡罗看看墙上挂的钟, 叹了口气:“刚回来太晚了,现在出门又太早了……”
维恩脸一红, 压低声音:“睡你?的吧。”然后掀起?自己的床褥, 钻了进去。
卡罗无奈地又躺下,困意袭来, 他一时也顾不上八卦。翻了几下,重又发出平缓的鼾声。
维恩整个人缩在被?子?里, 好一会才适应了黑暗, 目光落在中指上。
那里刚刚戴着一枚戒指, 白金的指环上镶嵌着一粒矢车菊蓝宝石。
安塞尔说这宝石是?和?他手上的蓝宝石扳指出自同一块原石,说完还拉起?维恩的手, 将两枚戒指靠在一起?,方便他比对。
维恩看不清楚,但安塞尔不会说谎。
“我下午赶过去,差点来不及做完。”安塞尔笑了一下,好像在埋怨维恩的临时决定,但手上却无限温柔地摩挲着他的指节,拉到唇边克制地轻吻,“我请他们帮忙改大?了一点。”
维恩细细地观赏了一会,脑子?里乱成一团,觉得太过贵重,有些抗拒地摘下来,放回安塞尔的掌心。
“没必要。”迎着安塞尔疑惑的目光,维恩上前一步,双手从他的腰侧穿过,撑在他身后的桌子?上。
安塞尔穿着浅黄色的亚麻睡衣,腰带松松垮垮地系着,身后的烛台将他身形的轮廓照得一览无余,半干的长发用夹子?抓在身后,带着一丝幽幽的香气。 维恩笑着取下他的夹子?,金色的头发散落下来,然后是?脖子?上的玉质护身符,红绳在白皙的脖子?上如?此鲜艳,再然后是?象征艾姆霍兹掌权人的蓝宝石扳指,整个动作缓慢而轻柔,似乎在给安塞尔最后的反悔时间。
安塞尔没有说话,顺从地配合他,甚至拉住维恩的手,引导他如?何一下打开腰带的活扣。
走到床边,熟悉的捕梦网悬在上面。维恩突然有些紧张地笑了,又结巴起?来:“要,要不要喝,喝一点?”
安塞尔眨眨眼睛:“什么?“
维恩伸手去拿带上来的酒,却被?一下抱住了腰,搂进怀里。
好像看出他怎么想的,安塞尔叹了一口气:“我不需要什么借口。”
“你?看轻我了,维恩。”安塞尔语气郑重,神情严肃,“我是?深思熟虑过的,不需要以一时冲动做借口。难道你?认为我对你?的那些亲近行为都是?随意轻浮的吗?”
当然不是?,维恩有些着急地想要退后一步,结果?撞到床沿,连带着安塞尔一起?摔倒在床上。
只是?软软的床垫,安塞尔还是?细心地护住他的后脑,两人贴得很近,安塞尔的长发滑落,几乎要遮住周围的光,他的眼神温柔庄严:“维恩·怀特,我从未觉得自己惹人爱慕,又或者我的爱慕是?一件令人高?兴的事。但你?不一样?,你?好像一朵花,哪怕我见了你?九十九次,第一百次看见你?,依旧有第一百种惊艳。你?如?此漂亮,而我如?此普通,你?热烈勇敢,明艳如?春光一般,照亮枯萎灰暗的我。有时我会很泄气地想,你?好像并没有理由?会爱我。”
维恩伸手将安塞尔滑落的长发别?到耳上,细细地抚摸着他的脸庞。安塞尔垂下眼睛,亲吻他的掌心,呼出的气像羽毛一般拂过:“我并不梦想拥有你?,但是?没有你?,我似乎就要跌回到极平常天性的极平庸的境地。”
“我不需要借口,我说的每一句话都是?清醒的,负责的。你?的性别?,你?的身份,你?觉得不合适的一切在我眼里都不重要。我的爱离你?的灵魂越近,就离你?的皮囊越远。”
维恩心一阵绞痛,他配不上这些话。
他倒是?宁愿安塞尔爱他的皮囊,至少这一世还是?干净的,他的灵魂却早已被?污水沤烂。他现在得到的爱与珍视都是?骗来的,如?果?他将前世的一切坦诚相告,安塞尔还会像现在这样?对他展露笑容,张开怀抱吗?
不会的。
骗子?……维恩张张嘴,无声地骂着自己。
见他迟迟没有回应,安塞尔的话声音也有些颤抖,但依旧坚定无比:“给我一个机会,维恩。我会向?你?证明我所言非虚。我许诺,只要你?愿意,我会一直爱你?……”
“好了,别?说了。”维恩再也忍不住,冲动地揽住他的脖子?,亲吻上去。
维恩揪住安塞尔的领子?,边吻边笑道,“你?做准备工作了吗,要不要我帮你??”
安塞尔被?细碎的吻弄得睁不开眼,睡衣褪到腰间,嘶哑着问:“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