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督来了一趟,马戏团里的勾心斗角消停了一段时间,没有表演项目的黛儿又回去走她的高空钢丝,好像什么也没发生似的耐心等待着。 而她等待的机会就是艾姆霍兹夫人的到场观看。这个夫人似乎是马戏的爱好者,位高权重?,十分富有。整个戏团陷入了忙碌又慌张的状态,将几?乎所有节目都组合起来搬上舞台,而后台乱糟糟的,每个人都把心思放在自己的表演上。
黛儿完成自己的表演之后,匆匆换下?衣服,头发湿透气喘吁吁地?从观众席前跑过,她需要一个更好的位置,去观察台上的情况。
从艾姆霍兹夫人脚边溜过时,突然被?轻轻拉住手。
黛儿愣了一下?,看着眼前这个面色冰冷,眼里却是一片温柔的贵妇。 夫人将一枚银元塞在她的掌心,轻声问道?:“怎么不见你的骑士朋友?”
意外?地?听?见有人提起贝格,黛儿心里一颤,银币从指缝间滑落,在地?上滴溜溜滚得老远。黛儿欲言又止,这时台上突然传来尖叫声,希特在抛着球形蛇笼时,笼口?突然打开,几?十条蛇劈头盖脸地?落下?。
同在一个场上的驯兽师匆忙地?想去开舞台周围铁丝网的门,却怎么也找不到对应的钥匙,匆忙之中竟然拽动了绳索,打翻了铁网上的火盆。
火盆连带着木炭倾翻在场上,点燃了红色的地?毯,一时间,人,蛇,火焰扭曲在一起,惨叫声不断。
后台那个本来要上场,却被?黛儿“不小心”泼脏衣服的女孩吓得瘫坐在地?上。 黛儿看着这副场景,脸被?映得通红,想笑却又不敢笑,嘴角一直在抽搐,眼神疯狂,她想靠近看得更清楚些,却发现夫人还拉着她。
“别怕。”夫人说着想要抱起她,跟着身后焦急的仆人一起逃跑,黛儿余光突然瞄到从舞台缝隙钻下?来的蛇,说不清是飞快的算计,还是出于本能?,她毫不犹豫地?挡在了夫人面前。
之后的事维恩便都知道?了,他和黛儿前后相差不到一年进的庄园。
黛儿讲这些的时候,神情放松,好像不是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甚至在说完之后还向前伸直双臂,如同小猫一般伸了个懒腰:“好了,故事会结束。”
她轻盈地?跳下?椅子,端起烛台,黑色的睡裙一直拖到脚背上,“你也早点上楼吧,维恩哥哥。”
维恩一直盯着她,这个时候才缓缓开口?:“你快要忘记她了吗?很多细节你都模糊不清的。”
黛儿脚步一顿,垂眼看着烛台,声音轻轻地?:“毕竟已经十年过去了……”
“十年确实好长。”维恩点点头,眼神中也全?是怀念,前世十年的记忆他也忘的差不多了,但那些痛与欢乐却好像组成了他灵魂的一部分,一步步造就了现在的他。
黛儿难得露出温柔的神情,双手捧着烛台。
“我当时太小了,我不理解她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黛儿顿了顿,抬起眼,神情坚定?:“我不知道?她对我到底是什么感情,我唯一确定?的就是:她爱我。”
她有些傲然地?昂起头:“这份感情为?什么不能?算是爱?无关年龄,性别,地?位,只是两个生命之间的,她就是爱我!”
“我就是因?为?这份爱,才不至于死在过去每一个黑暗的夜晚。”
人真的又脆弱又坚强,曾经受到过的一丝温暖,如今也能?变成支撑他们活下?去的力量,只需要一点回忆,便能?让他们坦然地?接受世界的残酷。
维恩有的时候真的觉得黛儿是从自己身上撕下?的影子,他和黛儿的对话仿佛是在审视自己的灵魂,只是黛儿比他更加坚定?果决。
“你想知道?贝格真正的名字吗?我是说在她刚出生受洗礼时的名字。”维恩轻声问道?。双手交握垂在腿上。
黛儿的表情一下?变得无措,和那天躲在桌子下?看见贝格钻进来时的小女孩一样。下?一秒,又阴沉地?能?滴出水来:“如果你敢拿这个开玩笑,维恩,我一定?会让你付出代价。”
维恩神情很严肃,反问道?:“你觉得我会拿这个开玩笑吗?”
他皱着眉头,绿色的虹膜折射着迷离的烛光。
黛儿犹豫了一下?,指甲抠着烛台,沉默了好一会,才走近几?步,柔顺地?低下?头,等着他开口?。
维恩并非在胡说八道?,黛儿的描述让他想起了八年后轰动雾都的拐卖大案。
那个时候黛儿已经坠河溺亡,他才刚刚搭上前世那个公爵的线,被?带去旁听?了一场审判。
那也是他前世和莱昂的第?一次见面,这个不苟言笑,神情冷峻的大法官几?次断喝,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以至于轮到他自己被?带上法庭时,哆哆嗦嗦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最后还是申请了让安塞尔代理。
只可惜,或许是对莱昂太过信任,维恩到现在也没有意识到,当时莱昂落下?的那一锤子,不仅是一次正义的判决,同时宣布着另一个阵营对大公一脉的清算正式拉开序幕。
那一锤砸在桌子的中央,而握锤的人站在锤子的左侧。
这场清算死了很多人,流放很多人,维恩也在其中丢了性命。
如果他能?想清楚这一点,也就能?知道?为?何?现在被?打压至此?的莱昂会有翻身的一天,也就能?知道?安塞尔那句“法院不是大公的一言堂”在暗指着谁。
这次的案件非常的离奇,流窜欧洲的最大人贩子集团的头目格米昆竟然在遭遇海难临死前被?同船的神父感化,写下?了在心里保守多年的秘密塞进漂流瓶中公之于众,以期望能?得到救赎上天堂。
打捞到漂流瓶的渔夫正好赶上去海边度假的检察官,这个消息便在某个高位者的示意下?,以惊人的速度层层上报,最后由?最高法院审理。
而牵涉其中的洛克伍尔德伯爵及其母亲被?以欺君、骗爵、谋杀等数个罪名起诉,直接逮捕。
原来在老洛克伍尔德伯爵去世几?天后,长女才刚刚降世,为?了保住爵位不被?收回,伯爵夫人谎称出生的是个男孩。
一年之后,伯爵夫人与他人诞下?一名私生子,又过了七年,她通过别人介绍,联系上了格米昆,请他处理掉已经八岁的长女,并让自己的儿子名正言顺地?顶替继承人的位置。
格米昆常年帮这些贵族收拾伦理上的烂摊子,胆子也大了起来,并没有将带走的小孩投进海里杀死,相反,他掌握了独特的改造手艺,将收购来的孩子们改成畸形的怪物,破坏他们本来的样貌,卖给世界各地?的马戏团。
这些被?改造的小孩有的被?塞进箱子里长成各种形状的侏儒,有些被?割开耳朵嘴巴变成天的小丑,而洛克伍尔德家的长女则是重?点关照对象,享受了两种改造。
格米昆的忏悔书里指认详细,包括交易的地?点、过程、参与人员,只可惜莱昂派人传唤马戏团长时对方?已经死在鼠疫之中,无法定?罪。
最终洛克伍尔德及其母亲被?削爵收押,几?天后在广场执行死刑。
黛儿听?得愣愣的,眼神里满是迷茫,眼泪却止不住地?落下?。
“是她吗?”维恩用手指为?她抹去眼泪,眸色深沉:“忏悔书里写到洛克伍尔德家的长女,锁骨上有四颗连成一条直线的痣,这也是法院确认身份的主?要依据。”
“是她……”黛儿颤抖着将烛台放在桌上,似乎再晚一秒都没有抓住的力气了。这个特征她在讲述中从来没有提到,此?时维恩却准确地?说了出来。
“告诉我她的名字。”黛儿疑虑完全?打消,扑进维恩的怀里,双手紧紧揪着他的衬衫下?摆。
维恩搂住有些腿软的少女,大手托在她的脑后,轻声在她耳边说了几?个音节。
黛儿认真地?分辨着,慢慢绽放出一个含泪的笑容,如释重?负般闭上眼睛,声音轻盈:
“很适合她。”
维恩一进书房, 就看到安塞尔对着墙上挂着的地图发?着?呆。
“怎么了,在想什么?”维恩放下餐盘与水果,轻轻从背后搂住他, 将他整个人圈在怀里, 淡淡的香气安宁沉静, 似乎嗅着?, 灵魂也变得柔顺起来。
“在想你上次说的事。你说西印迟早会乱, 从那里进货会不安全对吗?”安塞尔食指弯曲着抵着下巴, 眉头皱起, 好?像在沉思?。
这次投资从收集消息到联络产商都是他亲自着手的,也算是他回国以来第一个自己发?展的大生意。所以不论是从庄园利益,还是个人情?绪出发?, 他都热切地期待着?它?能成功。
“嗯。”维恩点点头, 随即又笑道:“我那就是随口?一说,您真的当真了吗?”
安塞尔疑惑地偏头看了他一眼, 手掌微微抵住他的胸口?, 语气有些笃定:“你可不是随口?一说,你上次提到的霍乱与伤寒是水生疾病可是获得了雾都医科大学教授的认可的, 还有……”
“可是, 西印我可从来都没有去过。”维恩满眼含笑,明?艳无比, 声音轻柔:“您太高看我了,卡斯迈男爵就在那里驻扎, 要说情?况, 肯定是他更加了解。”
“嗯……”安塞尔垂下眼睛, 声音淡淡的,“你的意思?是你又觉得西印的货源比美洲那个好?了?”
维恩刚想点头, 却敏锐地注意到安塞尔嘴角平平的,略显苍白的皮肤覆上一层薄薄的寒霜。
“我不是……”维恩心?中一沉,连忙解释道:“我只是说我也不知?道……”他将下巴架在安塞尔的肩上,有些委屈地嘟哝道:“毕竟是这么重要的事,还是你们拿主意比较好?。”
如此?近距离地看着?这张上帝雕琢出来的脸,安塞尔脸色微红,叹了口?气,无奈地拍了几下他的头,动作轻柔地从怀抱里挣出去,维恩有些不舍地想捞回来,却对上安塞尔探究的眼神?。
“今天上午奥利来庄园,想必他应该和你说了吧?”安塞尔的语气依旧很温和,维恩却感觉心?跳变快得好?快。
上午他从邮箱里取出晨报的时候,正好?碰到奥利穿着?一身休闲打?扮,靠在门口?。见到维恩,奥利有些开心?地几步奔过来,手上还抓着?一袋拆封的饼干。
“你可算舍得回来了!”维恩顶了顶他的肩膀,很自然地取出一片饼干放在嘴里。“不是说要回来正式告别的吗,你看都过去多久了。”
奥利笑眯眯地将饼干包装撕得更开些,和维恩一起坐在门口?的台阶上:“其实我之前已经?来过一次了,只是你那个时候请假不在。”
维恩笑容僵了僵,奥利似乎也知?道他不愿意重提这事,连忙转移话题:“我上个星期在一所中学找到了一份教师工作,很安逸,唯一不好?的就是赚的不多。”
“庄园也很安逸,但就算赚的再多,还是觉得自己是个仆人……”维恩摇摇头,有些怅然:“也难怪你想走……”
“不是啊,不是因为这个。”奥利眼睛睁大了一点,维恩疑惑地看着?他。
“我离开,是因为我想结婚了,想生个孩子。”奥利一本正经?地开口?:“如果我还留在庄园,我没有办法同时顾到两边,我不得不全身心?地投入到我的工作中去,但我要陪我的家人。”
“孩子的童年就那么长时间,做父亲的怎么可以缺席?”奥利的笑容十分温柔。
维恩一下哑口?无言,回想起自己那个混乱扭曲的童年,竟然心?生出一丝羡慕:“可,我以为夫人很喜欢孩子,完全会同意你把孩子放在庄园养的。”
奥利沉默了一会,低下头,手指抠着?包装袋,发?出嘎啦嘎啦的声音,然后叹了一口?气,语气失落:“你真的觉得这个地方适合小?孩长大吗?”
“这里虽然没有别的贵族那些乱七八糟的事,却依旧逃不了勾心?斗角。就比如我,看似是少爷的贴身男仆,却一直听着?夫人的命令。”奥利神?情?很严肃:“又比如说……”
他顿了顿,凑到维恩耳边,压低声音:“你知?道吗,少爷对外宣称的是,我是被开除的。”
维恩皱起眉头,随即好?像意识到什么似的欲言又止,奥利苦笑道:“这大概是他送给我的最后一件礼物。我现在的工作,我现在的房子……”他耸了耸肩,有些嘲讽:“你永远想不到,一个位高权重的人身边因为怨怼而?被开除的亲近之人,会有多受欢迎。”
“这不是送到手边的竞争对手的名单吗?有什么好?担心?的。”维恩笑了起来,神?情?轻松,不以为然。
“坎森公爵向我打?听香料货源的事情?,”奥利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幸好?我不知?道,否则恐怕也抵不住他的诱惑。他可能也会找你。”
奥利说着?笑了起来,缓缓呼出一口?气,好?像很放心?:“只是他不知?道,你可跟我们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奥利绝对知?道他和安塞尔的关系,但维恩表面上还在装傻,就有点得了便宜卖乖的感觉,奥利又好?气又好?笑地勾住他的脖子晃了晃。
又闲聊了一会,奥利上楼找安塞尔,维恩在茶几上慢吞吞地用熨斗熨着?报纸,心?里乱七八糟地想着?。
如果真要算起来,西印出事还有两年半的时间,虽然他上一世对艾姆霍兹的产业不太关心?,但也隐约记得,安塞尔一共带他去了两次码头观看卸货。
也就是说在遭遇破产打?击之前,确确实实是有过两次交易是安全并且大赚的。这也是为什么第三年的时候,艾姆霍兹把重心?放在了海贸上。
他本来想让安塞尔按照前世的轨迹赚钱,然后避开那场战乱。但是细细想想,似乎有些得不偿失:
两处货源产物不同,加工方式不同,前期在产业链与香料园建设中投入的成本都会随着?炮火湮灭,这时再转向美洲那边,一切又要从零开始。倒不如从一开始就将美洲的那个香料种植园建设成艾姆霍兹家的后花园来得稳妥。
他内心?是这么想的,但却不代表他表面要这么做。
坎森公爵拉拢他与奥利,打?探商业机密的行为反而?给了他启发?。
如果,所有的竞争对手都盯着?西印的货源争抢的话,是不是意味着?安塞尔可以用更低的价格拿下美洲的合同?
可怎么让他们疯抢呢?
羊群会盲目地跟着?领头羊跑。
他想,而?艾姆霍兹就是香料市场的领头羊。
维恩没想到自己之前的话,反而?成了计划的阻碍,一时有些无所适从。
安塞尔似乎只是想提醒他:“不要离坎森公爵太近。” 安塞尔很少阻止维恩的人际交往,也不会吃醋闹别扭之类的,因此?维恩和他恋爱的时候常常会觉得他是不是不够喜欢自己。
此?时他既然提了,一定是对坎森公爵观感很差,维恩想应该不是在马车上的针对,安塞尔可能还有更多的东西没有告诉自己。
坎森公爵或许并没有想象中那样能够一眼望到底。
“我知?道的。”维恩有些心?虚地移开视线,看向桌上的白瓷果盘,“少爷,要不要吃……”
话还没说完,安塞尔上前一步双手捧着?他的脸,让他正对自己,维恩好?像犯错的小?狗一样耷拉着?眼睛,因为脸颊被轻微地挤压,红润的嘴唇无意识地嘟起,像鱼嘴一样吧嗒了两下,没了声音。
安塞尔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开口?道:“你好?像知?道很多事,有近有远,甚至是还没有发?生的事。”
维恩愣在那里,大脑一片空白。
“每个人都有秘密,但我以为喜欢与爱的区别就是,喜欢是在对方眼里扮演完美的样子,而?爱是袒露,是将自己的一切刨开,肉身之内的灵魂交融。”安塞尔的手顺着?维恩的脸慢慢向下,指尖划过下颌,最后十分得体地落在肩膀上,好?像两个关系亲密的友人。
维恩瞳仁颤抖,努力地扯出一个笑容,故作轻松地挑挑眉。
他知?道自己漏洞百出,安塞尔也一直睁只眼闭只眼,他想安塞尔再怎么敏锐也不会想到这个世上会存在着?重生这种事吧,可现在为什么会主动提起?
前世的事维恩做错了太多,他是永远无法袒露的,所以从一开始他和安塞尔之间就隔着?一层可悲的欺骗的屏障,所以他会觉得现在的幸福都是偷来的,骗来的,是他不配的。
或许是维恩的神?情?太过黯然,安塞尔凝视了他一会,没有得到想要的回答,心?中有些空空的,但还是浅浅地笑了一下:“我不是现在就要你的答案,等你想告诉我的时候再告诉我吧。毕竟……”
他的手慢慢伸到维恩脑后,将他的头搂向自己,郑重又轻柔地在额头上落下一吻:“爱是一个迷题,太早或太晚解开,都会让它?凋亡。”
“我们有很多时间,不是吗?”
额头传来柔软温热的触感,维恩有一瞬间想要把一切全盘托出。
他以前也是那种喜欢说话的性格,可偏偏嘴笨口?吃,哪怕是妈妈姐姐也会对他不耐烦,更别提那些嘲笑他的人了。得不到正面的反馈,表达的欲望便渐渐减弱,最后就变得沉默寡言。
上一世,他养过一只乌鸦,也不是特意去养的,只是有一天,突然落在了他房间外的地上。按照习俗,乌鸦并不是什么吉利的象征,看见的人得朝自己的后脚跟吐几口?口?水才能去掉这份晦气。往常看见的时候,仆人们都会用扫帚驱赶,维恩也不例外。但当他打?开窗户探出头时,受伤的鸟冲他嘶哑地叫了一声,他一下就感觉这脆弱的生命和他联系了起来,肩上多了一份责任。他开始趴在窗台上吃面包,吃一大半,另一大半掰碎了慢慢地喂给它?,给它?做窝给它?换药。
等伤养好?了,他偷偷摸摸地将乌鸦带到草坪上放飞,黑色的鸟盘旋了一会才依依不舍地离去。过了大约一个星期,他跟在安塞尔的身边,牵着?马慢慢地散步。突然飞来一只乌鸦,贴着?维恩的头皮飞过去。维恩吓了一跳,随即从它?缺了一半的尾羽认出正是自己放生的那只。
他很开心?,乌鸦围着?他转了几圈,发?出刺耳的叫声,然后振翅猛地拔高,向远方飞去。维恩条件反射地追了几步,手上缰绳磨擦了一下他的虎口?,他一下反应过来,灿烂的笑容收敛,转头去看谢诺夫背上地安塞尔。 乌鸦盘旋在他身边,这样的场景,换其他人一定会觉得阴森诡异,但安塞尔却眉眼含笑,双手揪着?缰绳,爽朗开口?:“你认识它??”
这种奇怪的问题,简直匪夷所思?。维恩不知?道怎么回答这个异想天开的贵族少爷,呆呆地看着?他,脸庞却越来越明?亮。
远处乌鸦等了他一会,又原地扑扇起了翅膀,发?出短促的叫声,好?像在催促他。维恩转头有些焦急地看着?朝阳下细小?的黑色剪影,然后满眼期待地看向安塞尔:“少爷……”
“上来!”安塞尔笑了起来,向他伸出手,维恩握上去,手掌有力温热,稍一用力,就被拉上了马背。
“坐稳。”安塞尔低低的笑声贴在耳边,维恩一愣,谢诺夫突然扬起前蹄,向前冲去。
巨大的惯性将维恩紧紧地压在安塞尔的怀里,他有些害怕地搂住安塞尔的脖子,安塞尔的双手交叉护在他的腰前拉着?绳子。
最初的慌乱过去,安塞尔身上淡淡的清香钻进他的鼻子,风吹起两人的头发?,衣摆在身后交叠,虽然速度很快,但安塞尔的马术高超,并不觉得颠簸,维恩眼睛微眯着?,耳朵贴在胸口?,强健稳定的心?跳声令他也渐渐安心?下来。
他抬起眼睛,看看安塞尔飞扬的长发?,几乎要吹飞的帽子和勒在线条清晰的下颌上的细绸带,再看看远处地平线缓缓升起的朝阳,一种恍如梦境的幸福感慢慢将他吞噬。
骏马越过一个高高的土包,四肢伸展,好?像滞停在空中,安塞尔腰部?用力维持着?平衡,怀里突然爆发?出一声雀跃的欢呼,他低下头,看见维恩笑得睁不开眼,红红的脸庞比朝霞还要明?艳,姿态信任地靠在他的怀里,单手高高向前举起,指缝中透漏出些许晨光,似乎想要握住初生的太阳。 从喜欢到爱的跨越,有时候需要很多年,有时候只需要一眼。
安塞尔感觉心?情?一下畅快起来,猛夹了一下马腹,黑色的骏马如同一支离弦的箭矢贴着?草地飞驰,追着?天空中高飞的鸟,冲进朝阳的光芒之中。
不知?道跑了多远,太阳已经?挂在天空之中,两人下了马,有些疲惫地坐在草地上,乌鸦落在维恩的手上,他激动地回首看向安塞尔,张了张嘴,好?像有千言万语想说,却被第一个发?音卡在了嘴边,他眼里闪过一丝懊恼与胆怯。
“慢慢说,我不急。”安塞尔轻轻抚摸着?谢诺夫的马鬃,垂着?眼睛,嘴角带着?笑容,似乎还没有从方才的悸动中回过神?来,锁骨与脖子都是绯红一片。
“我们有很多时间,不是吗?”
他转过头,眼里好?像有明?媚春光。
第61章 维恩(六十一)
昏暗的房间, 门悄悄打开,门外的光亮一下如潮水般冲进来,惊扰了床上?那个鼓起的被子包。
高高蒙起的被子扭动了几下, 然后猛地?掀开, 一个衣着凌乱, 浑身是汗的红发?青年满脸暴戾坐起来, 手挡着脸, 声音嘶哑, 压抑着不耐:“我不是说过别进来, 如果会传染怎么办!”
威廉以为又是妹妹或者妈妈放心不下?他一个人待在房间,偷偷来看他。门口?没有声音,他被烧得迷迷糊糊, 心里烦躁得不行, 也没有意识到有什么不对。 这时门口?传来怯生生的声音:“卡斯迈男爵……”
威廉愣了一下?,放下?手, 眯着眼看向?门口?, 娇小单薄的少女静静地?站在门口?,光亮从她的背后照过来, 好?像站在天?堂的阶梯前, 威廉几乎要幻视她身后长出了透明的羽翼。
“黛儿……”威廉眼神?困惑不解起来,不明白她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黛儿似乎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听见他在喊她的名字,急忙跑了进来, 一头扑进威廉怀里。
威廉条件反射地?别开头, 试图藏住自己的狼狈与憔悴:“别靠我?太近……”
黛儿好?像并不管这些, 提起裙摆坐在床边,柔嫩的手掌抚摸着他胡子拉碴的脸颊, 潸然泪下?;“为什么不告诉我?,您生病了……”
她的声音哀转幽怨,晶莹的泪珠挂在精致的下?巴上?,脸庞苍白,宽檐帽下?的刘海因为一路跑过来而被汗水沾湿,贴在额头上?,胸口?剧烈地?起伏着,看上?去脆弱又美丽。
威廉这才注意她长裙的边缘和下?面隐隐露出的皮鞋长袜都被泥水沾湿,整个绸缎连衣裙与帽子都带着浅浅的湿意。
“您……”一向?能说会道?的威廉突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黛儿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一下?羞得满脸通红,起身就要下?床,却被猛地?拉住手,慌乱之中?,竟失去了平衡,坠进了威廉的怀抱,热气与猛烈的心跳瞬间填满了她所有的感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