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最漂亮的脸,打最狠的架。
另外四个人一窝蜂冲了上来,维恩非但不怕,反而一打四越战越勇,拳拳到肉,把他上辈子和这辈子所有的憋屈都发泄出来。和别人打架的时候都要嘶吼不一样,维恩把牙齿咬出血,也不发出一点声音。
这边混战的时候,谁也没注意到,一旁被忽略的布朗急于帮自己的大哥们,从墙上拆下一块废弃的招牌,挥舞着扑过来。
维恩做梦也没想到,上一世哭着跪在莱鲁大妈身后接过他的钱袋,一口一个“谢谢哥哥”的少年会在他打架的时候,狠狠用招牌砸在他的后脑上。
木屑崩飞。
瞬间所有的声音、画面一下变得很遥远,视线被血模糊,维恩猛地吸了一口气,回过头,却看不清布朗的样子。
他摇摇晃晃的被扑倒在地,浑身上下密密麻麻地落下拳头,脚尖,哪里都疼,他只能发狠地紧紧抱住压在自己身上的人,指尖深深抠进肉中,一口咬在对方的脖子上,怎么都不松口。
突然一声枪响,万物都安静了,接着是剧烈的耳鸣。
从巷口处冲过来好多警卫,将所有人都控制住,唯有在维恩这有些为难,因为他不肯松口,没法将两个人分开。
穿着黑色军装的红发男人走过来,蹲下身子,用戴着白色手套的手掐住他的下巴,声音冷冷的:“松口。”
维恩隔着一片红色盯着他,好像没有听到。
威廉没有耐心,直接卸了他的下巴,维恩发出一声闷哼,眼泪流了出来。
等人把那个被咬住脖子不知死活的混混拖走,威廉又才又把他的下巴拧回去。嘴里轻佻:“好凶的漂亮野猫。”
维恩的血从额头一直流到嘴里,勉强地认出面前的人,他喘着气,就好像岸上呼吸困难的鱼,却又无比倔强:“我不是……野猫,我有主人……”
威廉笑了,抬起他的脸,凑到面前,饶有兴趣:“谁是你的主人?”
维恩的眼里就露出一丝迷茫,好多个名字从他的混乱的大脑里闪过,他总是被问这种磨平自尊的问题,好像他并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动物。
只有一个人,他想起来了,那个人躺在他的怀中,亲吻着他的指尖,皮肤滚烫。
“我不是你的主人,我是你的俘虏。”那个人说。
“嗯?谁是你的主人?”威廉拍拍他的脸,维恩的眼神里闪过一丝清醒,又很快被血色淹没。
维恩张开口,声音沙哑。
“安塞尔。”他说。
第8章 维恩(八)
“你真的打算追究下去吗,安塞尔,这可不简单,里面有两个还没有满十四岁……”
什么,什么十四岁……
“我还是那句话,这是一个恶性案件,不能这么算了。如果您不能给我合理解决的话,卡斯迈,我的庄园以后不再欢迎您了……”
安塞尔的声音听上去很远,很压抑,带着几分怒气,和平日里的温和完全不同。
“不要这么称呼我,安塞尔……”
维恩猛地坐起,趴到床边干呕了起来。
“维恩。”安塞尔的声音突然出现在耳边,他伸手揽住维恩的肩膀,轻轻在他背上顺了几下,语气温柔:“抱歉,我们吵到你了。”
维恩模糊的视线渐渐清晰,终于看清床边的两个人。
屋内的炉火烧得很旺,温度高得像是夏天。
安塞尔坐在他的床头,金发高高扎起,衬衫最上面的两个纽扣解开,露出平滑的锁骨,袖子卷到手肘,看上去干练又清爽。
威廉穿着黑色的衬衫站在床边,红发披散着,很无奈地叉着腰,和他穿军装时的阴鸷不同,常服下的他贵气又潇洒。
“你可算醒了,再不醒,你主人就要把我赶出去了。”威廉好像也松了一口气,走到跟前,伸出大手摸了摸维恩汗湿的脸庞。“告诉你个好消息,和你动手的几个人都被抓起来了。你是唯一一个还在外面的。是你赢了。”
“威廉!”安塞尔的语气很无奈。
“好好好,我不说了。”威廉举起双手作投降状,“你好好休息,我先出去了,有事叫我。”他耸耸肩,蓝色的眼睛看着面前的主仆,玩世不恭的眼神里头一次蒙上了一层忧伤的薄雾。
威廉走出去,带上了门。整个房间里就剩下他们两个人。
维恩才注意到自己还被搂在怀里,不自在地动了动,安塞尔端起旁边的水杯递到他的嘴边:“觉得头痛好一点了吗?你可能有点脑震荡了。”
“想吐。”维恩喝了口水,长出了一口气,难受极了,干脆放弃思考,直接靠在他的怀里,脸贴着他的胸膛,里面的心跳有力缓慢。
“那就吐吧。我知道吐的时候会难过,但吐过之后就舒服了。”安塞尔用脚尖勾过来地上一个干净的铁桶,然后动了动身子,维恩以为他要推开自己,可是没有,安塞尔只是调整了一个更舒服的姿势,然后两只手轻轻环在维恩的腰间。
维恩勉强地笑笑,或许是他比上一世还要愚笨,他已经不知道这个温柔的男人到底在想些什么了。
“少爷。”维恩有些干涩地开口。
安塞尔低下头专注地看着他,轻轻嗯了一声。
“刚刚那位贵族老爷说的是什么意思?”
“就是说除了其中有两个年纪太小,是流浪儿,被强制收容,其他都因为抢劫斗殴被关起来了。”
维恩看上去很震惊,他结结巴巴地开口:“他们中不是还有在上学的吗,为什么会被收容?我是说,如果他们其实还有亲人在,只是没有户口呢……”
维恩听卡罗说过收容所的事,他在来庄园前,差点被抓进去。如果布朗被收容了,那岂不是莱鲁大妈很难再见他了?
“除非他们的亲人出示证明,不过那样就要追究监护人的责任了,否则都要被收走。至于上学,有些私立学校只要交钱,就可以进去。”
安塞尔回过味来:“他们中是不是有你认识的人?”
维恩想否定,但又知道骗不过安塞尔,只好点点头,有些焦急地说:“如果被收容就没有办法了吗?”
“嗯。我们城市流浪儿太多了,一有发现就会处理。你是打算求情吗?为什么?”安塞尔的声音略微提高,但还是柔和的态度:“你知道吗?威廉说,那个招牌上有根木钉,若是再偏上两公分,现在你就不是躺在我的而是主的怀抱里了。”
安塞尔的手不自觉地收紧,他到现在还有些后怕,当他看见威廉怀里抱着的维恩时,他有一种错觉,这个双眼紧闭的青年本就白皙的皮肤好像要变得透明,然后如同阳光下的泡沫般消散掉。
这让他想起了第一次见到维恩的时候,那个斑驳的树影下,挂着晶莹泪珠的美丽幻影。
他从来没有见过像维恩这样的人,表面上笨拙莽撞,自信热烈,但骨子里又有一种疏离,飘忽。他偶尔瞥见维恩独处发呆,感觉那双绿色的眸子好像一扇琉璃做的窗户,一个透明发光的灵魂趴在窗前冷冷向外张望。
“安……”他还在愣神,威廉怀中的维恩发出梦呓一般的声音。他从威廉手中接过维恩,似乎是感受到熟悉的气息,维恩眉头展开了一点,脸往他的怀里更深地钻了钻。
“安塞尔?你们……”威廉瞪大了眼睛,却看见安塞尔也是一脸震惊茫然。
安塞尔手腕处的骨头紧紧地硌在维恩的腰侧,还在无意识收紧,维恩发出有些疼痛的哼声,动了一下。安塞尔立刻回过神,松开手臂。闫山听
维恩以为他生气了,略带讨好的伸手拍了拍他的手背。“我不问了,不问了。”
安塞尔好像没听见似的在发呆,过了一会,有些犹豫的开口:“可以告诉我,安是谁吗?”
“什么……安……”维恩愣住了,绿色的眼睛里全是无措与躲闪。他有一个不好的预感。
“就是你梦中喊的名字。”安塞尔垂着眼睛,觉得自己就像那些茶话会上叽叽喳喳的闲人那样令人厌烦,可他又忍不住。
维恩动了几下嘴唇,猛地吞咽了几下,瞳孔颤抖,却发不出声音。
他想起上一世希金斯伯爵离开他之前对他说:“虽然我们都是各取所需,维维,但我还是不能接受,我们事后拥抱而眠的时候,那唯一一段有些温情的时光,你喃喃别的男人的名字。”
“不可能。你说,我喊错谁的名字了?”维恩当时很不服气,以为他只是在找借口。
可伯爵苦笑了一下,把维恩的衣服一件一件地从衣柜里取出扔在地上:“如果你不知道的话,我怎么会告诉你。让你明白自己的心,然后和他在一起是吗?”
他把一整盒的珠宝首饰哗啦一声倒在维恩脚下的地毯上,语气冰冷又傲慢:“我说过我爱你吧,维恩。我还没有好心到去帮一个我嫉妒的男人。”
他当时又猜了好多名字,唯独在想到安塞尔的时候畏缩了一下。
果然是……安塞尔!
维恩觉得自己太荒唐太可笑了,他上辈子爬的是哪门子的名利场?他不仅作践自己,还弄脏了安塞尔的名字。
“他是你的表弟吗?”安塞尔轻声问道。
表弟?维恩不知道安塞尔为什么会联想到表弟身上,但肯定是误会了什么。
他急于解释,因为情绪激动,反而口吃更严重了,脸涨得通红,那双被安塞尔称作琉璃窗户的眼眸蒙上了一层水雾。安塞尔托起他的脸与他对视,眼眸深沉,呼吸放缓,可维恩能感受到他胸膛里的心脏越跳越快,几乎要破体而出。
“咚。”
门口传来一声敲门声。
这是安塞尔和威廉常用的暗号,每当双方父母来到时,都会这么提醒对方。
安塞尔表情一下放松,冲维恩轻声“嘘”了一下,很自若地将他扶着躺回床上,然后退到床尾慢条斯理地整理自己的衣服。
系好最上面的一个扣子,门正好打开。
一个高挑优雅,满脸厌倦的贵妇用扇子掩着下半张脸慢慢走进来,身后跟着一个打扮得好像贵族小姐的少女。
“维恩哥哥!”那少女一看见维恩,就开心地扑到他的跟前。“黛儿最怕看见生病的人了,因为生病的人会变得很丑,还会有难闻的味道。”黛儿有些笨拙地学着那些小姐皱起精致的鼻子。
“维恩没有生病,他只是受伤了。”安塞尔担心黛儿的话让维恩难过,连忙开口。
“黛儿知道,而且维恩哥哥也没有变丑。”黛儿笑嘻嘻地双手捧着胸前巨大的粉色蝴蝶结,双脚在空中摆动,好像一个真人比例的洋娃娃。
维恩冲黛儿微微一笑,目光有些担忧地盯着安塞尔和男爵夫人。
“你不去看书,待在这个地方做什么?”男爵夫人瞥了一眼身后低眉顺眼的威廉:“还让威廉为你把风?”
“我们刚在商量怎么处理后续的事,母亲,您怎么来了?”
男爵夫人哼了一声,似乎不能忍受老旧客房的气味,转身招了招手:“我带黛儿来。这有什么好商量的,要我说全部吊死!”她似乎觉得自己的话太重了,抿了抿嘴,放缓了语气:“……你和我出来。”
维恩有些紧张地抓住被子,却看见安塞尔走到门口转过头冲他笑着眨了眨眼。
入夜,维恩正想睡觉,门悄悄地打开。
维恩警觉地看向门口,只见安塞尔笑眯眯地站在门口。
“我可以进来吗?”
“当然。”维恩的脸庞一下明亮起来,往旁边挪了挪位子,安塞尔坐在他的床边。
“您……您怎么又来了,不怕夫人说您吗?”维恩的语气埋怨,可又藏不住地惊喜。
“不是我要来的。”安塞尔摇摇头,从怀里抱出一只米白色的小猫:“是珍珠想见你,我只是来陪珍珠的。”
维恩抱过珍珠,将头埋在小猫咪的身上,只露出笑得弯弯的眼睛看着安塞尔:“那明天是不是谢诺夫想见我?”谢诺夫是安塞尔的那匹马。
安塞尔沉默了,没有说话。
“怎么了?”维恩伸出手在他面前晃了晃。
“维恩。”安塞尔抓住他的手,轻轻地拉住,微笑着看着他:“好奇怪。”
他的手指带着外面的寒气,让维恩有些想退后。
“谢诺夫是我给它取的俄文名字,母亲不喜欢俄语,所以庄园里都是叫它皮特。”
第9章 维恩(九)
维恩不知道怎么糊弄过去,一时愣在原地。珍珠见放在它肚子上的手不动了,疑惑地喵了两声,然后卖力地用头蹭着维恩的手臂。
安塞尔专注地看着他,嘴角带着笑意。
其实安塞尔没有很想知道答案,或者说任他再聪明也想不出面前这个黑发绿眼的漂亮仆人是重生的。他只是想看维恩慌张躲闪的眼神,觉得唯有这个时候里面那个透明的灵魂才渐渐有了实体。
但他也不忍心逗弄得太狠,所以当维恩放弃解释长叹一口气闭上眼睛时,他哈哈笑了起来,伸手摸摸维恩怀里的小猫,转移了话题:“你最近有在学写字?”
“是的。但学得不好。”维恩老实回答,他知道被送回来的时候,身上的小本子对方都看过了,突然有一点庆幸里面大部分内容还是他自创的“维恩语”,就算是上一世的安塞尔也只能连蒙带猜认识一半,不然就彻底暴露了。
“有需要的书都可以让奥利给你找,或者直接来书房问我。”安塞尔说的话就好像一般的客套话,但维恩知道,只要他说了,就一定可以当真,他甚至会去专门地嘱托相关的人。
“非常感谢您,少爷。”维恩小心翼翼地将手覆盖在他抚摸珍珠的右手上。安塞尔没有抽出手来,默许了他的动作,轻声说道:“那就原谅我那天早上的冒犯好吗?”
维恩大着胆子拉住他的手,摇摇头:“我没有因为那个怪你。”
本来这件事,维恩以为已经一笔带过了,可安塞尔却为那天那滴眼泪耿耿于怀。一句话把一个比自己还高的男人说哭,这个体验太奇妙了,以至于他之后脑海里一直不断回放着当时的对话,越想越觉得自己得意忘形,说了不该说的话。
他见过维恩两次流泪,一次是惊艳,一次是惊慌,从第一次见面起,他的目光无意识地开始搜寻这个仆人的身影,然后在合适的时间上去说两句话。就好像顽皮的小孩看见气球要飞走了,就拽几下它的尾巴。
一开始是因为好奇,再之后是喜欢样貌,观察得多了,维恩的一举一动都好像在平沙万顷之中埋下无数粒草籽,安塞尔还没有反应过来,那滴泪就像一场大雨落下。
草籽见雨即芽,开始疯长。
他的心中充满了那种密密麻麻,窸窸窣窣的酸楚与喜悦,让他不敢再看维恩。
可还没等他整理好思绪,维恩就受伤了。小孩在为气球上美丽的图案愣神的时候,指尖缠绕的细线悄悄解开了。
难说当时他的心里有多大的震动,这个从小到大无忧无虑,无病无灾的青年,甚至没有体会过熟人的离世。突然看见那张本来有着娇艳颜色的脸变得苍白,第一次对失去有了实感。
他把维恩抱着放在床上,正想起身,却发现领子被轻轻抓住了。
“安……”哪怕知道对方喊的另有他人,可安塞尔的心还是乱了。他的长发从耳边滑落垂到维恩的侧脸上,只觉得金色的头发混在黑色的发丝里,怎么会有这么相配的颜色。
安塞尔担心跟在后面的威廉发现,但又不忍心直接拉开他的手,只能压低声音,试探性地在他耳边轻轻回应:“我在这里。”
他不知道那个“安”的声音和说话方式,以为不会奏效。
可话音刚落,维恩嘴角就带上一丝甜甜的笑意,慢慢松开了手指。
安塞尔没有待很久,他离开之后,维恩脸上的笑容也慢慢消失,他沉默了一会,终于鼓起勇气拜托照顾他的女仆去帮他把莱鲁大妈找来。
他重生过来第一件事就是想帮助莱鲁大妈,改变她上一世被赶出庄园的结局。虽然现在确实没被发现私生子的事情,但更糟糕的事发生了,布朗因为打伤他直接被收容了。
虽然安塞尔说城市里的流浪儿一被发现就会处理,但维恩知道不是的,不然街上的流浪儿早就被清空了,收容所这次之所以反应得如此迅速,是因为有两个男爵在密切关注这件事。
莱鲁进来就看见坐在床上,头上裹着纱布的维恩,心疼坏了,扑到他床边,拉起他的手,絮絮叨叨个不停。
维恩见她好像和往常一样,有些疑惑,难道是还不知道?于是斟酌着开口:“布朗被收容了。”
莱鲁愣了愣,苦涩地点点头:“我知道。”
“对不起。”布朗的行为没有什么好同情的,维恩只是觉得很对不起莱鲁大妈。自己明明知道布朗学坏了,日后会惹出大事,但只是简单的提醒了一下她,之后就没再关注这件事。
莱鲁眼泪流了出来:“维维,为什么要说对不起,是大妈对不起你才对。”她紧紧抱着维恩,大哭起来:“是大妈不好,没有管好那个浑小子!他打你了,我听说他用招牌打你了!你得多痛啊!是我对不起你!”
维恩哽住了,手僵在空中,不知道该不该抱住这个痛苦的女人。
“你得多痛啊,打的是我就好了,我真的没有办法,维维,我没有办法啊!”她的哭声很压抑,怕被外面的人听到,每一个音节都在往肚子里吞,就像她平时一口口往肚里咽着生活的苦酒,“我得生活,得赚钱吃饭,我知道学校关不住他,可我也不能一直跟着他,我这边的工作还得继续做,我没有办法啊!你原谅大妈好不好?……啊?好不好?”
维恩大口地吸着气,好像要窒息了一样,用力地点头,他本应该知道莱鲁解决不了这些事情,可他太傲慢了,他重生来,坐的高高的,随意地指点几句,就以为事情会变得不一样。他本应该更多地关注这件事,亲自去解决,而不是像现在,反而要莱鲁来安慰他,向他道歉。
维恩紧紧地搂住她,莱鲁哭得更大声了,因为有人抱着,早已麻木的心被温柔地抱着,哭得反而比上一世还要绝望,还要痛苦:“我没有办法,我太穷了,太苦了,我不想活,可我又难受,肚子空空的真的好难受,你懂那种感觉吗?我要赚钱,我要吃饭!”
“我不怕死,可肚子饿比死还要难受!”莱鲁的哭声一下戳到了维恩的心里,他也哭了起来,起初很小声,到后来嚎啕大哭,头上的青筋都暴了出来,后脑的伤口一抽一抽得好像心跳一样疼。
上一次这么哭,还是上一世一个大雨天,他跪在一个泥水坑里,安塞尔的伞落在地上,和他一起淋着雨。
他一点也不心疼面前体弱的男人,因为那个时候他觉得他就是世界上最痛苦的人,他用力拍着地上的水坑,泥水溅起,口齿不清,语无伦次,好像一个疯子:“别和我讲什么钱买不来幸福,钱买不来快乐的大道理!你们有什么资格指责我贪财,势利!你们这些人穷过哪怕一天吗?你们体验过吃了上顿没下顿,饿得吐酸水吗?你们体验过亲人躺在怀里渐渐冰冷只是因为你买不起药吗?你们体验过卖女儿卖儿子到最后都凑不齐一口棺材,只能卷个凉席扔到乱葬岗,骨头挨着骨头,无处纪念吗?”
“我恨你们!我恨你们所有人!”维恩抓起地上的泥巴朝安塞尔砸去,全砸在那身白色的昂贵的西装。他的手指胡乱地指着,好像是指安塞尔,又好像是指他身后一排大房子里住的人。
“我就是要钱,要很多钱!我不要再穷了,如果我有钱,我也可以很幸福,很快乐!比你们他妈的所有人都幸福!都快乐!”
维恩咬着牙,眼里闪着仇恨与痛苦,一字一顿:“所、有、人!”
手上最后一块泥巴砸出去,安塞尔摇晃了一下,正好被砸中了脸。维恩才注意到他的脸色如此苍白,好像随时要晕倒。安塞尔用手慢慢擦去脸上的脏污,闭着眼睛,冰冷的雨水顺着他的头发脸庞流下。
“对不起。”安塞尔轻轻开口,声音有些颤抖。
“对不起。”他又重复一遍,身子一歪,向后倒去。
维恩真的哭了好久,哭到莱鲁都害怕他会昏死过去。等他好不容易平复了心情,莱鲁才敢离开。
维恩躺在床上看着黑乎乎的天花板,直到天微微亮,终于缓缓进入梦乡。
第二天一早,窗户那里传来“咚”的一声,好像是什么东西撞在了上面。
维恩有些疑惑地撑着疲倦的身子下床,走到窗边,打开窗子,阳光一下扑面而来,冲进了昏暗的屋内。
他还没反应过来,一朵紫色的小花飞进了房间,刚刚应该就是它的兄弟撞在窗户上发出的声音。
维恩捡起小花,趴在落满了鲜花的窗边向外看去,只见安塞尔穿着深蓝色的风衣,骑着谢诺夫,在寒冷的灰白色的早晨,怀抱着一堆各种颜色的鲜花。
安塞尔低头从怀里又取出一朵,正想再次投向二楼的窗户时,却发现那扇窗户已经打开了,一个黑发绿眼的青年愣愣地看着他。
“维恩!”安塞尔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高高地举起怀里的花,几朵没有抓好的落到他的脸上、肩上,砸得他眯起眼睛。
风吹起他的金色长发,眼睛闪闪发光就好像宝石一般。他的声音充满着快乐与力量。
“早上好!维恩!谢诺夫说他好想见你!”
纯粹的,灿烂的。
维恩忍不住也笑了,将窗户一下完全推开,探出身子冲安塞尔用力挥舞着手上的紫色花朵。
外面的阳光明媚,花已经盛开了,虽然天气还是寒冷,但春天已经到了。
第10章 维恩(十)
抱着一大盆晒干的衣服走进屋内,梅林的眼镜上顿时起了一层雾。她放下手中的盆,提起围裙的一角,细细地擦着。
模糊的视线里出现一条黑色的裤子,地上的盆被端起来,梅林边抬头边戴上眼镜,熟悉的面孔映入眼帘。
“维恩!”梅林很开心,但又想到他受伤,连忙伸手抓住盆边:“还是我来吧,你已经好了吗?”
维恩笑着抱着盆转身:“没关系,伯爵夫人的衣服送过去了吗?”
“已经送过去了。但是你不在,我担心自己做不好。”梅林提着裙子小跑着跟在他身边,维恩发现后放慢了脚步,与她并排,温和地笑笑:“别担心,一定没有问题,那些花纹和格式都是我们一起商量好的,就算我在也帮不上你的忙。”
“可是你在我会很安心。”梅林脱口而出。
维恩停下脚步,看着她,梅林脸一红,好像突然想起来什么,可爱的小脸瞬间愁云密布:“差点忘记了,在你不在的时候,有好几家裁缝店也出了花边,这怎么办?”
维恩耸耸肩:“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毕竟我们只是卖个概念,而不是技术,他们很容易学。所以伯爵夫人的生意我们要好好做,我之前让你在每个上面都加个小标记也是为了这一天,等这次生日会之后,她们就只认我们的牌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