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后几日,他果真没再见过宁轻鸿一面。
但这些日子里,乌憬发现养心殿变了很多,似乎少了很多他以前叫不上名字的宫人们,又多了很多他也叫不出名字的宫人。
他的寝殿多了很多装饰,每日醒来都有宫人洒扫,永远都是干净的。
即使宁轻鸿走后,那些锦被玉枕,还有漂亮的衣服,好吃的饭菜,都没有被收走。
也没人叫他小傻子了。
所有人都像对个真正的天子一般,对待着乌憬。
但今天是第十日了,
他还是没见到他。
作者有话说:
55张望,55失落
ps:永昌郡的永子多是用玛瑙玉石等天然矿石做的,不是犀角象牙,文里是随便胡诌的。
没人管着的日子里,乌憬日日招猫逗狗,玩得很是快活。
宫人们也不再限制乌憬的行踪,御花园的任何地方他都能去,再也不会像之前那样,只能待在不会挡道的小角落里了。
他日日都会来御花园玩,但却没再恰巧地碰见那位九千岁了。
用全无音信来形容也不过分。
只是对方不在意他,乌憬却不能真忘了这条刚抱上的大腿,每日还是会同燕荷做做表面功夫,而后便开开心心地跑御花园去喂小狗了。
宫人们虽然恭恭敬敬地对他,也不在他们面前说闲话了,但除了燕荷会跟他说话,其他人都战战兢兢地在他面前沉默地像个死人。
乌憬想不通为什么,但他也不想让自己闷在寝殿里,万一抑郁出病就不好了。
幸好没两日,他就在御花园见到了那只瘸了腿的小野狗,土黄土黄的,乌憬瞧到它时,正窝在角落里啃着野花充饥。
那是朵落在地面上,花汁甜蜜的木槿花。
明明是只小野狗,却靠捡野食把自己喂得皮毛都油光水亮,应该有宫人偷偷给它投喂吧。
乌憬蹲下来,撸了一把毛茸茸的小狗耳朵,他把自己的点心跟茶水都分给它了,也不嫌脏,蹲在角落里看小野狗嗷呜嗷呜吃着。
燕荷怕他被咬,不让他靠太近,又怕这小野狗身上有什么脏东西,带到尊贵的天子身上,让宫人拿去洗干净了,才肯让乌憬继续上手。
乌憬装作闹脾气的样子,赌着气不跟把小狗带走的燕荷说话,等小狗回来了,才重新扬起笑脸。
小野狗还是很喜欢去吃地上的木槿花,乌憬瞧它吃得多了,也起了些好奇心,动物对大自然可比人类要熟悉得多。
他也会在燕荷面前,故意去摘一朵树枝的木槿花放进嘴里吃。
除了好奇,还为了扮傻。
今日是第十一日了,他以为昨日自己会见到宁轻鸿,但在御花园待了一日,燕荷也没提此事。
明明已经过了十日了。
直到今早,燕荷又说了同之前一样的话,“今日九千岁入宫,陛下在御花园千万不要乱跑,免得冲撞了千岁爷。”
乌憬撸着小狗脑袋,现在小狗已经很亲他了,还会主动咬咬他的袍角。
他慢吞吞地回想。
之前每次他有可能撞见宁轻鸿时燕荷都会这么说,前几日不说,是因为宁轻鸿都没进宫吗?可他不是管着朝事吗?
他不用上朝吗?
乌憬想到那一袭鹤补朝服,一时安静下来,下一刻,不甘被冷落的小狗就拖着瘸腿往他手心里钻。
少年天子弯了弯眉眼,抱起小狗就起身,准备去石桌旁拿些糕点喂它。
一转过身,就霎时怔住。
好一会儿,乌憬才回过神。
他又在御花园见到他了。
总是这般的巧。
乌憬望向远方的凉亭,因为离得很远,没人以他会冲撞到九千岁的名义将他拉开。
宁轻鸿依旧一身绯红官炮,他立在亭内,眼神淡漠,不知在看些什么,他似乎站了很久了,红袍在清晨的薄雾中披上一层寒露,失了些颜色。
配上冰冷的神色,即使是红袍朝服,也显得分外寡淡,令人不寒而栗。
跟之前始终面上带笑的模样大相径庭。
乌憬看了几眼,抱着小狗走到石桌旁,将它放在桌上,推了盘糕点过来,看它安静地吃着。
等小狗吃了一小半,他又忍不住,回头又望了一眼。
凉亭外立着很多低眉垂首的宫人,亭内只留了拂尘,而宁轻鸿的姿势未曾变动过。
乌憬不知他在看什么,好似是在看初秋的景色,但仔细看去,宁轻鸿的目光却好似并未落到实处。
像是什么都不在乎,
什么都没放在眼里。
乌憬又去看宁轻鸿身旁的拂尘。
拂尘频频看向自己的主子,面色闪过几分纠结,最后上前一步,压低声音说了些什么。
因为离得远,他听不到。
“爷,您在这站了快有一个时辰了,不若披件裘衣防寒御暖?”拂尘低声,“爷的衣裳都湿了。”
见主子没应,拂尘硬着头皮,加大声音,“内阁大臣们也都在金銮殿候着,好不容易等到您有心情入宫了,都想着见您。”
他当真是求着千岁爷将注意力分一点到他身上了,小心劝着,“府上闭门谢客多日,朝堂上有许多事都等着您做决定。”
宁轻鸿似乎沉醉在这初秋之景中,片刻,才突然出声,嗓音很轻,反问,“折子不都瞧了?”他语气又急转直下,音色发冷,“何人有异议?”
拂尘惶恐谢罪,“奴才不敢非议朝臣,只是……只是您不出面,人心恐会不安。”
心中却急得不行,都这些时日了,主子怎么还未病好,今日好不容易进宫一回,上朝路上走到一半,就停在御花园瞧景了。
这个时辰,内阁的小朝会怕是也要结束了,虽说千岁爷手底下的人早已习惯主子的行事,但难保会有人起异心。
他自诩最会瞧人脸色,却不管何时都猜不准千岁爷的心思,着实千变万化,让人忐忑得紧。
更别提现下,是主子发病之时。
宁轻鸿只道,“是么?”
好似并不在意。
拂尘,“爷——”
他正想再劝,却突然发觉主子的视线落在了自己身上,不知在取舍衡量着些什么,冰冷至极。
宛如看一个死人。
“奴多嘴!”
拂尘顿时就想跪下。
“汪——”
亭内一片寂静,突然传来一声遥远的狗叫声,因为离得远,格外微弱。
但还是引起了注意。
偷看的乌憬吓了一跳,低眸一瞧,发现是小狗把点心吃完了,咬了他的袖角,见他没反应,才嗷呜叫了一声。
他安抚地捏了捏小狗尾巴,将小狗抱起来,小声说,“没有吃的了。”
小狗咬着乌憬的袖口,想让他陪它玩。
乌憬隐约觉得有人在看他,却正忙着安抚怀里的小野狗。
拂尘瞧见是天子之后,面色刷得白了,心中想让宫人赶紧去把陛下带远,却不敢再出声。
宁轻鸿瞧了一会儿,似乎想起什么,问,“天子怀中抱着的,是我带去医好的那只小畜牲?”
拂尘战战兢兢,不敢应是,“奴,奴瞧不清。”
陛下玩什么不好,偏生要去碰千岁爷的东西,他眼下隐隐发黑。
拂尘想着些好话,道,“您有些时日没去见陛下了,听养心殿的宫人说,陛下日日都念着您,每日醒后睡前都得问一句爷您什么时候来见他。”他语速飞快,“陛下还学会自己在桌边刻字了,每刻一划痕就约为一日,昨日还指着那划痕说,这都过去十天了,您怎么还没有来找他玩。”
拂尘话音刚落,安抚好怀中的小狗乌憬正巧抬起眸,怔怔地朝这边看过来,恍惚跟看向这边的宁轻鸿对视上。
远远的四目相对间。
乌憬却发现对方身后的拂尘不知为何一脸惊恐,对他使着眼色,似乎是让他赶紧走。
他不明所以。
怀中的小野狗不知怎么,突然颤动一下,拼命地往乌憬怀里钻,好似看见了什么洪水猛兽。
乌憬一时分心,困惑地问,“狗狗你怎么了?”却感到指尖一片温暖的湿意,小狗似乎在害怕地舔他的手心。
指腹的痒让乌憬不禁轻轻弯眸笑了一下。
少年郎一身白面红底的金丝缕衣,抱着一只不过巴掌大的黄色小狗。
乌发雪肤,眉眼浅弯。
宁轻鸿似笑非笑,“拂尘,他瞧上去好生快活。”这句话他很久前就已经说过一遍。
拂尘以为主子还会问他那句“你觉得呢?”,却猛然听到千岁爷笑中带冷,轻声道,“可是我很不快活。”
拂尘“砰”的声跪倒在地,伏下身子。
再不出一言。
“你跪什么?”
“不是瞧不清么?站起来,好生瞧着,免得到时瞎了眼,可就再也瞧不见这好景色了。”
宁轻鸿悠悠发问。
“奴才瞧得清,瞧得清。”拂尘,“那确实是爷前些时日抱过的那只小畜牲。”
宁轻鸿不笑了,“这就对了。”他道,“这实诚话可比你们觉着我爱听的话要悦耳许多。”
拂尘暗自擦着冷汗,“奴知罪。”他出了一身汗,“御花园的秋景上佳,奴这双眼睛还想继续瞧下去,望爷开恩。”
“是么?”宁轻鸿又反问一句,他没再去看跪着的拂尘,移过眼,似乎想去看远处正笑着的少年天子。
抬眸侧眸时,却倏然瞧见枝头粉白相间的木槿花下似乎萦绕飞舞着一只蝶,不冷不热的光线透过树影,让蝶翼在宁轻鸿的眼中看得分明。
它随着光晕张扬地跃动一下,
扇动着翅膀。
似乎很是快活。
清晨的光线照得人目眩神离,光斑淋漓尽致地洒满地面。
乌憬远远瞧着,不晓得为什么拂尘突然跪下,也不知宁轻鸿怎么又不动了,他似乎看了很久,一刻钟,还是两刻钟……
倏然间,他看见神色冷淡的宁轻鸿眉眼微动,缓慢地带了些温和的色彩。
他怀里的小狗依旧在抖。
乌憬却莫名觉得,对比方才,现在的九千岁好似心情突然变得很不错。
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也什么都看不懂。
乌憬只看到宁轻鸿侧脸带笑地吩咐了些什么,跪伏着的拂尘霎时瘫软在地,没多时,就有宫人找到他面前。
“陛下,千岁爷让您过去。”
少年天子听话地跟着宫人走。
一开始乌憬还听不懂宫人在说什么,是一旁候着的燕荷听见了,给小傻子翻译了一遍,说是带他去见哥哥。
乌憬立刻就乖乖跟着走了。
看见宁轻鸿时,还抱着小狗有些怯弱地站在原地,直到对方招了招手,才有些开心地小跑上前。
外袍被寒露染湿,在乌憬来时,宁轻鸿就吩咐宫人褪下了外边的绯红官袍,里边还剩下四重衣,此时一身的白,也丝毫不见衣冠不整的窘迫,反而就这般披了件深青色的狐裘。
极为闲适地立在桌旁,等宫人拿来新衣。
方才凌厉的气质也被削了几分,
温润如君子。
宁轻鸿抬抬指尖,示意。
拂尘识相地上前,将天子怀里的那只小野狗抱走。
乌憬有些不舍地盯着被抱走的狗狗,狠狠心不再看,走到宁轻鸿跟前。
又到锻炼演技的时候了。
宁轻鸿,“方才怎么不过来?”
乌憬仰脸看人,慢吞吞地说,“哥哥讨厌乌乌。”他似乎有些不开心,“不来找我玩。”
“才不过来。”
宁轻鸿失笑,“是么?”他轻声,“可是微臣听人说,陛下日日都念着臣。”
乌憬怔怔地眨了下眼,有些懵懂。
宁轻鸿知晓他的毛病,换了个称呼,“乌乌每日起床都得问哥哥今日会不会来,是也不是?”
乌憬瘪瘪嘴,“可是哥哥都没有来。”
宁轻鸿笑,执起乌憬的手,细细查看,“乌乌在桌边刻划痕刻得手疼不疼?”
乌憬摇头,“不疼的。”
宁轻鸿用指腹抵着乌憬被磨平的指甲,摩挲了一下,皮肉间感受到指尖微小的刺,微微拧眉。
他没什么旁的心思,却不可遏制地让乌憬感受到一股痒意,忍不住缩了缩手指,又不容反抗地被宁轻鸿按下。
这人太奇怪了。
就好像他们没有十日未曾见面一样,一点生疏都瞧不见,坦然自若地像没冷落过他。
心情不好转身即走,
心情好了就勾勾手指。
此时还分外专注地帮他修剪着一双手,拂尘拿了工具过来,一把青铜所制的剪子,跟修剪用的弯钩象牙玉片。
刀口锋利,看得乌憬心惊胆颤,但即使再害怕,也只能把一双手平摊地伸出来。
宁轻鸿坐了下来,他站在对方身前,一垂眸,就是兴致盎然,微微垂首,捧着他的手的九千岁。
乌憬很怕。
这人位高权重,处处都需要人伺候,他是真的想象不出宁轻鸿这等人,还会这些活计儿,生怕对方一个生疏,就把他的手剪掉了。
这么想着,他的手忍不住颤了一下,蜷缩起指尖。
宁轻鸿轻声,“陛下别动。”
因为吃得少,乌憬手上的肉并不多,腕骨伶仃,指尖瘦弱,此时平摊着伸出来,也想像不出具备攻击性的样子,怕是挠人都不会。
再害怕,也只能蜷缩着手,不敢反抗。
见乌憬不动,宁轻鸿又笑,“乌乌,张开手。”
乌憬只好舍命陪君子,闭上眼睛,张开了。
过了好一会儿,才敢偷偷睁开,低眸向下瞧时,忍不住睁大了眼。
宁轻鸿的动作很熟练,不会让他感到一丝不适,也断然不会出现剪到肉的情况,象牙玉钩将他的指尖磨得平整圆润,极其漂亮。
乌憬莫名地想到什么。
这人是宦官,太监出身,坐上今时今日这个位置前,是不是也伺候过哪位主子?
他又有些无聊地想。
那这个九千岁不应该很忌讳别人谈论到他的过去吗?剧里都这么演的,人一旦飞黄腾达,那过去受的辱,不都会报复回去?
然后成为一触必怒的底线,
谁都不可以提,谁也不能去碰。
但宁轻鸿好似一点都不在意,不放在心上,现下才会……伺候着自己。
想到那两个字,乌憬忍不住咽了咽口水,他多大的本事,能让九千岁伺候自己?
只是这人一时兴起而已。
宁轻鸿将工具都放回宫人捧着的楠木盘里,“好了。”他夸赞般,笑,“乌乌很乖。”
天子的爪牙被他一点一点地磨平,现下便是少年学会了挠人,也一点都不疼了。
乌憬把手收回去,藏进宽大的长袖里,用指腹抵着自己的指尖磨了下,发现再怎么用力按都只能陷进柔肉里,感受不到疼意。
不知为何,一股寒意直钻他的脊背。
“爷,衣裳送来了。”
拂尘上前。
乌憬便愣愣地看着宁轻鸿起身,深青色的狐裘被褪下,重新披上那件鹤补朝服。
还没反应过来,身上一阵暖意。
仔细一看,是宁轻鸿将他褪下那件裘衣,披到他身上了,狐裘上残留着对方身上的体温,不经意的呼吸间,还能闻到这人习惯用的安神香饼的暖香味。
宁轻鸿问,“陛下的病如何了?”
拂尘回,“再吃几日药,便大好了。”
宁轻鸿应了一声。
拂尘试探问,“爷,您可要传早膳?这个时辰,小朝会也已散了。”他苦口婆心,“您这些时日都没好好用膳,每日入口的都不多,可别陛下病好了,您又倒下了。”
说完,又轻轻掌了下嘴,“呸”了一下,“瞧奴才这嘴,净说晦气话。”
这人怎么还不好好吃饭?
乌憬继续偷听。
宁轻鸿却看向他,“乌乌饿吗?”
乌憬眼一亮,主动去拽人的衣角,“哥哥,乌乌要吃好吃的。”
怎么还会有人不好好吃饭啊?
御膳房做得饭菜可好吃了,他这几日都框框炫。
拂尘心中都快对天子感恩戴德了,真心笑道,“快快传膳。”
凉亭的石桌并不大,宫人们上了几道菜就摆满了,剩下的菜是太监们跪下双手捧到跟石桌一样的高度,等着拂尘一一为两位主子布膳。
乌憬不太适应这个场面,低着脑袋,专注地捧着碗喝甜汤,他吃过早膳了,拂尘知他吃不下太多,只匀了碗甜水来。
他喝完还不够,眼巴巴地盯着桌上一道淋了桂花蜜的冰酪酥山。
这可是古代的冰激淋,纯天然无添加剂,可好吃了!
拂尘笑呵呵地给乌憬盛过来,“陛下可是想吃这个?”
乌憬正准备拿起勺子,就听身旁人吐出三个字,“天冷了。”
拂尘识相地再把那盘冰酪酥山端走。
宁轻鸿,“陛下体弱,尚在病中,要忌口。”
乌憬听不懂,只瘪起嘴,不高兴地别过脸。
宁轻鸿吃着菜,“今日的药喝了吗?”
拂尘示意跟在乌憬身边的一个宫人回话,“回千岁爷,陛下用完早膳没多时,现下也恰巧到吃药的时候了。”
乌憬欲哭无泪地看着自己甜甜的冰激淋被换成苦巴巴的黑药汤水,他屏住呼吸,一口气闷了下去。
宫人适时端上一盘蜜饯。
宁轻鸿正巧抬眸,瞧见天子只用了一颗蜜饯,就乖乖放下筷子,宫人似乎也知晓天子的习惯,直接端下食盘退去。
乌憬嘴里的蜜饯还没吃完,唇边就被按上湿润的帕子,不明白宁轻鸿好好用着膳,怎么突然帮他擦起嘴来了。
宁轻鸿边笑边喟叹道,“乌乌真乖。”他示意拂尘将那道拿走的冰酪重新端过来,“只能吃三口,不可多吃。”
乌憬眼睛亮起来,听话地吃完三口,不动了,但还眼巴巴地看着宁轻鸿,去扯人的衣角,“乌乌乖。”
再来三口吧。
他嘴里冰冰凉凉的,桂花蜜的甜跟浓郁的奶味残留在舌尖,里面似乎还加了捣碎的干果,吃不出是什么,但就是好吃。
还想吃。
宁轻鸿不动。
乌憬扯他,“哥哥,乌乌乖。”
宁轻鸿,“乌乌现下就很不乖。”
乌憬不开心地低低“哦”了一声,松开拽着红袍袖角的手。
宁轻鸿,“等下次。”
乌憬又开心了。
根本没意识到宁轻鸿只一句话,就让他重新期待起来,三言两语,就让他的情绪反复变化。
用完早膳,拂尘又上前,“爷,您是回府还是将折子呈到御书房去?”
宁轻鸿,“去御书房罢。”
乌憬就晓得自己也要跟在身边了,他正准备跟着走,想起什么,回头看了一眼被抱走后,就始终安安静静蜷缩在宫人怀里的瘸腿小野狗。
不知在害怕什么,
安静得过分。
之前它陪乌憬在御花园玩得时候,都是很活泼的,乌憬有些放心不下,犹豫片刻,还是扯扯宁轻鸿的衣角,“哥哥。”他指指,“狗狗。”
宁轻鸿噙着笑,“陛下可还记得,那是御花园的野犬,无人喂养,未经驯化,若是伤了人就不好了。”他道,“哥哥让人将它放回去,好不好?”
乌憬固执地抿起唇缝。
宁轻鸿似笑非笑,“乌乌怎么不说话?”
他怎会看不出天子的不愿意。
早知道他就不问了,谁知道九千岁这话一出,会不会有人争着处理掉这只狗。
他心下着急。
乌憬想着办法,试探地松开宁轻鸿的袖角,盯着人的袖口,很小心地把手伸进去,圈住宁轻鸿的手指,仰起脸看人,晃了晃,“哥哥。”
上次他握住这人的手时,对方也变得很好说话,这次也不知道为什么,就一只小狗而已,为什么不让他抱着去。
是怕小狗吵吗?
可是刚才小狗又一直没有出过声。
宁轻鸿压了压笑着的眉眼,片刻,才很是无奈一般,道:“乌乌想带在身边不是不行。”
“只是不许碰它。”
“不然就不要牵哥哥的手了。”
不许碰小狗?
这是什么奇怪的要求?
怕狗毛沾到刚换的衣服上吗?可是之前宁轻鸿抱它们的时候也没这么嫌弃吧?
乌憬晕乎乎地点了点头。
甚至被牵到了龙椅上。
他是大周名副其实的天子,此时心下却颤颤巍巍地不敢坐下来,面上装着什么都不懂,傻乎乎地问,“哥哥坐这里?”
意思是,这不是先前哥哥坐的地方吗?怎么让他来坐。
天子把龙椅拱手让人的这一幕简直引人发笑,但御书房内的一众宫人都眼观鼻,鼻观心,全当自己是个瞎子、聋子、哑巴。
就连拂尘,也对这一幕自然极了。
狼虎之心,可窥一斑。
宁轻鸿面上带笑,语气却不容抗拒,“坐。”
乌憬不安地坐下来。
这木质金雕的龙椅很是宽大,铺了软垫,他坐下来后,身后及两旁还空着许多位置,于是挪了挪,离开中间的位置,挨着扶手上雕着的龙身龙首,向宁轻鸿这一侧靠近了一些。
像雏鸟般的依赖,就算是个笨的,也知晓要待在谁身边才安全,才会好。
宁轻鸿哄他,“乌乌若是无聊了,便睡一会儿。”
乌憬懵懂点头。
即使是他坐在主位,但实际上掌握大权的依旧是宁轻鸿,乌憬看着宫人们将桌上的一应用具纷纷调了个方向,朝宁轻鸿坐着的太师椅那边摆。
御书房的书桌很大,便是折子都在侧面堆砌,也不嫌宁轻鸿身前的位置拥挤。
等宁轻鸿真正忙起来,乌憬才称得上无事可做,他面前倒是端了些茶水点心瓜果上来,但他又不饿。
又不能跟狗狗玩。
也不像过去在学校里上课一样,还能偷偷看课外书。
乌憬无聊地又开始抠手了。
便是宁轻鸿分毫不避讳他,将桌上的折子都大摊开来,他也一点都不带觊觎之心地撇一眼的。
拂尘莫名想起上回在御书房,主子无缘无故地说的那句“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又看向正在玩手的少年天子,莫名放下心来。
千岁爷几次有意无意地试探过后,这么一瞧,这天子恐怕确确实实是个傻子。
果然,不等多时,主子就作了个手势,让他去唤内卫府隐藏在京城中的暗子上来。
乌憬瞧见一侍卫打扮的人上来时,还有些新奇地愣愣看着,就见那长相平庸之人二话不说便朝宁轻鸿跪了下来,低声开始汇报。
“咸宁一年七月辛酉,工部右侍郎余正德转为黔中郡都水监,当夜在府设宴,工部水部员外郎孔高轩,户部度支郎中马延,左相门下子弟陆良,殿中侍御史……前来相送,巳时宴散,翌日,即咸宁一年七月壬戌,辰时,于西玄门角楼,左相独自前来送行……”
“同时,赈灾一事由内阁商议让户部仓部外郎……当夜,其……”
“……”
乌憬从一开始地竖起耳朵偷听,到后面越发昏昏欲睡,这一大段分开来他每个字都听得懂,合在一起全变成了他陌生的字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