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处焰河偶有波浪,似乎在不怀好意地提醒闯入者回程的路会更加艰辛。
但穆离渊什么都听不到。
他只望着浅白的月,满怀希望地在躺在这片修罗鬼蜮。
他和想念的人经历过世间最撕心裂肺的离别,
可他们马上就要重逢。
鲜血渗满了雪地,碎裂的骨肉溶解在极寒。
但这是他人生中最幸福的一晚。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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赤焰焚天的火山依然烧得凶残, 腾跃岩浆的长河比来时还要滚烫。
但当他踏进翻滚的火河,却发觉并没有昨日那般撕心裂肺的痛感——
火红炽热的河水,竟在接触到他身体的那一刹那, 尽数凝结成了寒冰。
雪白的寒霜还在朝着四面八方蔓延开,浩阔的鬼焰河转眼之间成了一望无垠的平坦冰川!
像是在为他恭敬地打开前路。
穆离渊知道这并非是鬼焰道大发慈心, 想要同情保护他这个将生死置之度外的勇者。
而是因为他怀里的死生之花。
死生之花是这里的主人, 这里的火焰再凶猛,也不敢灼烧它。
伤口未愈合的皮肤接触到冰川, 仍旧隐隐作痛。
但穆离渊早已不在乎这些痛。
他满心都只有江月白。
......
回到魔界的时候,穆离渊浑身的血还没有凝结干涸, 冷风吹动带着血渍的黑袍, 苍白皮肤沾血,衬得眉眼更加深邃, 格外疲惫。
魔宫前的守卫霎时间跪了一地, 鸦雀无声, 谁也不敢说话。
天魔血脉在慢慢愈合伤口, 但浑身的伤痕过深过多, 尤其是左手, 仍然在流血。穆离渊没有给自己疗伤,也没有去找生血琥珀, 随便捏了个止血复伤诀让左手暂时恢复原状——他不怕疼, 只是怕见到江月白时弄脏了对方。
穆离渊走进清川殿前的广场, 黑靴踏过的地方留下一串血迹。
守在殿前长阶两侧的数百魔卫被这样的情景吓了一跳,黑魔面具下露出的唇色和脸色一起煞白!
他们惊慌失措地跪地:“尊、尊上!”
下跪的动作凌乱, 很反常, 但穆离渊没空搭理他们, 或者说, 根本没有看到这里还有其他东西。
他快步登上殿前长阶,径直向里走。
他只想快一些见到江月白。
殿门前的魔侍同样面色惨白,战战兢兢地拦在门口:“尊上......”
穆离渊低声道:“滚开。”
平日里向来小心谨慎的侍从守卫,今日却如此频繁地惹他不悦,着实够他狠狠发一顿火了。
可他今日没工夫去惩治这些碍手碍脚的东西。
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见到尊上不悦,拦路的那个魔侍却没有让开,虽然他的双腿都在剧烈打颤,发抖的话几乎走了音:“尊、尊上......那个、那个人他......”
穆离渊脚步终于微微停顿,皱起眉:“他怎么了?”
“他......呃......默苏大人吩咐说......”那魔侍说得结结巴巴,犹豫了一下,又急忙改了口,“呃不、不是......是还没、是东西还没搬好......”
穆离渊听得满心烦躁恼火,直接绕开了他就要往里走。
可旁边几个魔侍魔卫一起下跪,拦在了入口。
“默苏大人说两个宫殿的物件还没有搬好!”他们惧怕得伏身叩首,“那个人还不在这里!”
不在这里?
穆离渊脸色极差。
此处宫殿是穆离渊专门挪开魔界传武秘宝、用天魔血珀的碎晶石布设了灵场结界的宫殿——等江月白醒来之后,在这里养伤可以恢复得更快。
不仅是身上的伤痕、还有灵脉里的那些毒,都能慢慢养好。
前日离开的时候,他明明仔细交代过默苏将江月白安置到这里来,为何会到现在还没搬好?
穆离渊心底有怒意,可他现在没时间也没心思发火,他的心思全被那个人占满,不想在旁人身上耽搁任何时间。
他转身快步走下台阶,朝着原先的宫殿而去。
魔界白昼渐逝,天色低沉,似乎山雨欲来。
扑面的风里尽是压抑的湿闷。
穆离渊回到星邪殿,还没进殿门,便看到默苏率先从殿内走了出来。
他没有多看对方,直接向殿内走,第一次怀着这样期待急迫的心情走过殿前长阶,手心里都浸满了汗。
“尊上......”默苏跟上他,话音在抖,甚至比方才那些魔侍魔卫们抖得更厉害,“尊上......我没......”
穆离渊心头忽然没由来地一紧。
他侧眸扫过默苏的脸。
对方已经“扑通”一声跪了下去:“尊上不要进去!他、他......我不是要......”
向来雷厉风行的默苏如今无比狼狈,说不出完整的句子。
“他怎么了?”穆离渊低声喝断了她的嗫诺,“好好说。”
可默苏只摇头,不回答。
一瞬间穆离渊脑海中想了无数种可能。
难道是仙门来了人,把他的江月白又抢走了?
可是魔界禁制重重、魔宫重兵把守,仙门的人如何能一天之内就攻进?况且这里也不像有人闯入过的样子......
到底发生了什么?!
穆离渊烦躁地踢开匍匐脚边的默苏,一脚踹开了殿门!
殿内安静无声,光影透过窗子错落地打在床幔。
一切都与他走时无异。
可却让他莫名不安。
穆离渊心脏在胸腔里狂跳,三步并作两步走到床榻前!
他深吸口气,在心里想:
没关系的,就算他们把他的江月白抢走了,他大不了再去一趟仙门,把这朵死生之花送去就好了。
哪怕他这个时候重伤在身,会被仙门围攻剿杀。但只要江月白能好好的,他怎样都可以。
颤抖的手指一把掀开帐幔——
床上白衣如旧。
穆离渊悬在嗓口的心猛然落了回去,一切惧怕与恐慌都在此刻都烟消云散。
他的江月白还在。
他重重松了口气,整个人都瘫软,仰头背靠在床柱上深深呼吸,单手捂住脸,良久,抹了把额角的汗,压下微促的喘息,向着床榻走了几步。
只别一日,他已经想念得心颤。
轻风顺着窗缝流进,微微吹动白衣。
他的师尊还在这里安静地躺着等他回来,再没有比这一刻更美好的时候了。
穆离渊不敢坐,怕身上的污秽弄脏江月白,站了片刻,缓缓俯身跪在了塌旁。
纱幔轻荡,光影如水波浮动,温柔地落在江月白身上,微风沿着侧颜的轮廓抚过,拨动碎发与眼睫。
穆离渊双臂交叠塌边,垫着下巴仔细盯着江月白看,心想怎么会有人生得这样动人,连多看几眼都觉得奢侈。
他抿着唇,极力按捺着急促的呼吸,像怕打扰了睡着的人。看了一会儿,他小心翼翼地伸手,替江月白挑拣开脸上的碎发,做完了这些,手却没收回来。
犹豫了一下,他拉住了江月白的手。
“师尊,我去了虚空门,鬼焰道也不过如此,没传说那么可怕,”穆离渊轻声说,拉着江月白的手放在自己心口,终于感到心头那块空荡与不安被填满堵上,“昨夜我还以为要死在赤焰河里了,可我那时只有不甘心,我发现我怕的不是死,而是再也见不到师尊了。”
穆离渊把江月白的手握在掌心,低头想去吻,又觉得这是冒犯,只隔着自己的手背碰了碰,嗓音微有哽咽:“我从前做了很多错事,师尊给我个机会让我赎罪好不好,我马上就吩咐他们去把死生花炼成药,师尊服下后就能......”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
微红的眸底里血丝瞬间蔓延开,穆离渊脸色僵硬,整个人呆住,连呼吸都不能了。
他看不到自己手里江月白手指的颜色了。
殿内没有蜡烛,暗淡的月色铺满床榻。
穆离渊抬头望向榻上,白衣下的人竟变得像梦中即将消散的故影一样单薄透明!
露出的皮肤苍白到几乎失去颜色,有的地方骨肉已经彻底消失,像是白雪化成了无色的水、而后飘散成无形的烟。
穆离渊脑海中空白一瞬,又轰然爆开嘈杂乱音!
他慌张起身,手忙脚乱地去解江月白的衣衫——
衣衫内的身体在肉眼可见地融化,苍白的皮肤上慢慢绽开一朵朵无色的花,残忍地吞没掉他朝思暮想的人。
“怎么回事......”穆离渊憋红的双眼涌出了血泪,口中嘶哑地喃喃,“怎么会这样?!”
虽然他已经意识到了这是怎么回事,但他不想也不能接受,只能一遍遍无助绝望地低问。
在仙门和魔界都待过多年,他不是没见过这种情景,但当这幅场景出现在江月白身上时,还是让他手足无措。
玉碎......是玉碎......
一种能毁掉灵体的仙门奇毒,仙门修士常在受辱时给自己用的毒——中毒者的身体会在毒发后一寸寸灰飞烟灭。
死生之花还没得及炼化成丹、研磨成药!可江月白的身体已经要在他眼前彻底淡化消失。
“不要......别这样对我......”穆离渊呼吸急促、心跳错乱,颤抖的手摸向自己怀里,扒开破碎的布条拿出死生之花,徒劳地将这朵能起死回生的花按在江月白身上、堵在那些融化的地方,“师尊......你别这样对我......”
但却无济于事,带血的花垂落在江月白胸口,根本阻挡不住那些无色的伤口扩散。
殿外炸雷震响,惊碎了月光。
疾雨瓢泼而下,将室内罩入黑暗。
穆离渊被汹涌的恐惧和绝望淹没。
死生花制成的九死回生丹可以修复灵体内的丹府灵元,理顺灵脉召回残魂,起死回生。
但前提是存放灵元的灵体和丹府还在!
“别这样对我......别这样对我好不好......”穆离渊失魂落魄地对着死人说话,他扑过去抱起江月白,却只能看着冰凉的人身上逐渐化开透明的圆圈,像是一幅本就浅淡的画在水滴落下中稀释渐渐淡去。
“不要这样对我......我已经知道错了......”穆离渊混乱地说着,近乎哀求,“求求你......求求你师尊!”
默苏听闻响动从殿外追进来,只敢停在远处:“尊上......这玉碎毒藏得隐蔽,我今早才发现,我当时、当时想给尊上传音,但怕......”
毒如其名。
此毒服下之后并不会对身体有任何影响、更不会干扰到平日里在仙门的起居修炼,因为这种毒只有感受到周围魔场的魔息时才会开始渐渐弥漫。
被俘虏到魔界的修士往往会受到非人的折磨,他们宁愿让自己的灵体融化成无形无色的烟云飘散,不留一丝在世间,也不愿意被魔族侮辱。
可是江月白上次来魔界时体内并没有这种毒!
为什么这次却会如此?!
到底是沧澜门的人给师尊尸体上涂的毒?还是师尊离开魔界后自己服的玉碎?
穆离渊的心绪混乱不堪!根本无法思考!
他横抱着江月白跌跪在地,眼泪一滴滴掉了下来:“我已经知道错了师尊,不要这样惩罚我,好不好,求你......”
风雨破窗而入,冰水打湿了江月白的衣衫,白衣之下的身体融化得越发迅速。
穆离渊抹了把眼角,猛地抱着江月白站起身,快步向殿外走!
这是仙门秘毒,仙门也许会有解药。
天际乌云汇聚,暗夜闷雷阵阵。
冰冷的雨不合时宜地越下越大,让前路陷入泥泞。
穆离渊跌跌撞撞地走下长阶,台阶太陡、湿雨太滑,他几次差点跌倒,止血复伤诀在慌乱中失效,手指重新开始流血,变回露出白骨的惨状,双腿也不听使唤......
他摔在污泥里,浑身上下的伤口一起崩裂,猛地吐出一大口血!
“尊上!”默苏慌慌张张地追上来,想要去扶他,“尊上!尊上你冷静些!这毒毒发便不可逆,就算出了魔界也没用的......”
穆离渊当然知道这毒不可逆,从前中了玉碎的人没有一个救回来的,但他还是不想放弃,万一仙门有解药呢?沧澜门那些人看到江月白这个样子一定会拿出解药的!
忽然一道惊雷划过夜色!
穆离渊抬起头,浸满雨水的视野里似乎出现了幻觉。
他看到属于仙门的金光灵气,顺着利雷的方向一起降落袭来——
青衫落地,在黯然无光的魔界黑夜里,身姿挺拔。
穆离渊挣扎着撑起上身,看清了站在雨中的人的面容。
仙门人士直闯魔界,本应刀剑相向,但他现在竟然丝毫不想追究,甚至感到无比惊喜——对方此时出现在此,一定是发觉了什么,来拿解药救江月白的!
“......师伯?”穆离渊重新找回了希望,抱着江月白艰难站起,跌跌撞撞向前,“师伯你、你有没有解药?有没有玉碎的解药!”
雨太大了,云桦似乎没听见,依然静立不动。
周遭响起无数长靴踏水而来的声响,魔族侍卫与魔修排兵布阵,将这个闯入魔宫的仙门修士团团围困!
汹涌的魔气在风雨里扩散,直逼云桦而去。
“住手!”穆离渊深吸了口气,“......都给我住手!”
黑魔幻化成的凶兽们接到主人的命令,纷纷停在云桦身侧,在雨水冲刷里渐渐化回翻滚的黑雾。
穆离渊抬眼望着云桦,成股的雨水顺着双眼的眼尾向下滑:“师伯,我找到了死生之花!我找到了能救师尊的花!你把玉碎的解药给我!好不好?你把玉碎解开,我现在就去用死生花炼制九死回生丹,或者你们可以把他带走、可以把死生之花一起带走!我绝对不会再拦......”见对面的人无动于衷,穆离渊狠了下心,哽咽道,“如果你们不愿他再和魔族有瓜葛,我可以保证以后不会再去找他......”
可云桦看着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像是根本没有在听他说什么。
“师伯......”震颤山河的暴雨将穆离渊哽咽的嗓音淹没,“你救救他啊......”
云桦沉默良久,终于开了口:
“天机剑在哪里。”
天机剑?
什么天机剑?
穆离渊对这个名字感到轻微的陌生,他现在已经对世上所有的东西都不感兴趣,他心里如今只剩下三个字——
江月白。
他要救江月白。
可他的江月白就要融化在这场冷雨里了。
云桦又问了一遍:“天机剑的本体在哪里。”
穆离渊喃喃地重复了一遍对方的话:“天机剑......天机剑的本体......”
仙门武宴上,他只暗暗用天机剑的半缕剑魂注入了云桦的剑。天机剑的本体还在魔界,因为天机剑融进了九霄魂断,被他埋在了紫藤树的坟墓里。
“来人!”穆离渊大声冲身后的魔卫吼道,“去......去!去紫藤树下!把九霄魂断挖出来!”
魔卫们刚要领命,默苏却出声阻拦:“尊上,那是你的......”
“按我说的做!”穆离渊在令人窒息的暴雨里艰难地喘着气,“......现在!现在立刻就去!”
九霄魂断剑是用魔界传武九霄魂断石炼铸的宝剑,所向披靡、威力无穷,这把让仙门闻风丧胆的魔剑,怎可轻易交给仙门的人?
只为了救一个已经快要救不回来的人?
默苏眉头紧锁,但她看穆离渊态度如此坚决,不敢再说什么,只能朝那些魔卫点了点头。
污雨越积越高,穆离渊渗血的手紧紧抱着江月白的身体,尽力不让地上那些肮脏的淤泥污染怀里的人。
他的视线已经被雨水模糊成不清晰的一团,只能隐约看见对面身着青衫的人影:“天机剑我让他们去拿了......天机剑给你、九霄魂断也给你!你把玉碎的解药给我,好不好?我是在救他、我真的是在救他......”
“你在救他。”
云桦没有语气地重复,垂眸看着穆离渊抱在怀里的人,极缓地说:“江月白的尸身是我亲自处理的,秦嫣的秘药药效过了,他浑身的伤口都重新开裂,魔气腐蚀皮肉,惨不忍睹。”
云桦微吸口气,停顿一下,“你居然和我说,你在救他。”
穆离渊明白对方说的是低阶魔族折磨修士用的刑鞭鞭痕,可他找来那些魔族只是想激怒江月白,甚至想要看江月白在他这里大开杀戒!最好对他也不要手软,那样他才有理由把这个“可恨的仇人”彻底囚在身边,日日夜夜索债。
“我错了!师伯......我错了......”穆离渊痛苦地摇头,呛了雨水的嗓音极度沙哑,“是我错了......是我之前做错了!我没有想要伤害他,我只是太想......我看不得他那样冷漠对我,我以为他会杀了那些低阶魔族,那样我才有理由要他做更多补偿我......我没想到他会不还手......”
“魔尊大人,少满口假仁假义了,将他安置进陈仙殿的那一天,我就知道你会来抢他的尸身。”云桦打断了穆离渊的话,“他生前被你折磨,死后还要被你带到魔界继续享用尸体,未免太过残忍。他死的时候那般决绝,安排好了一切,毫无留恋,你觉得他还想再被你拉回这里吗。”
“不......不是的!”穆离渊极度慌张地解释,“我没有!我什么都没有做!我真的什么都没有做!我没有想要折磨他的尸体,我只是想救他、我只想救他......我发誓!我发毒誓!等师尊醒过来,你们就把他带走,我再也不会去打扰他、我这辈子再也不会去打扰他......”
他发誓,他真的发誓。
只要江月白好好的,他愿意这辈子再也不见江月白。
可云桦只满脸冷漠地看着雨里的人。
“师伯!”穆离渊不明白,他不明白云桦为何迟迟不给他玉碎的解药!
江月白的身体就要撑不住了!云桦为何不给他解药!云桦他是江月白的师兄啊、二十年来情同手足的师兄!为何会如此冷血无情!
穆离渊好想现在就把面前这个人撕碎!撕成粉末!让万兽啃咬!
但他硬生生忍住了。
为了江月白,他什么都可以忍。
奉命去挖九霄魂断剑的魔卫回来了,他们捧着长剑跪在穆离渊脚边,请示道:“尊上。”
穆离渊呼吸急促,话音颤抖:“拿给他......”
九霄魂断被捧在云桦身前。
云桦低头,目光扫过这把黑红交错的魔剑——冰冷的雨打湿了魔纹密布的剑身,剑刃的纹路里隐约透出淡淡的冰蓝色光泽。
天机剑果然在穆离渊手里。
那日仙门武宴上,云桦在自己的那把剑上感到了半缕陌生却强大的剑魂——半缕,只有半缕,便能让玄魄试剑石亮如白昼!如火灼烧!
其实早在穆离渊说出那句“师伯,你要拿好这把剑”之前,他就猜到了真相。
十几年来,他哪里有半分对不起江月白?
师尊早早将大业托付给师弟,他从没半句怨言。师尊将黎鲛师妹也托付给江月白,他仍旧不敢说半个不字。
不仅仅是女人,还有那把风雪夜归、整个沧澜十八峰、整个仙门、整个三界、通天的机缘仙途!
全都是江月白的。
可他都忍下来了。
小的时候,师尊说他不适合练剑,要他做吹笛的音修。他只好默默吹着那支破柳笛,看着远处的师弟用剑如风。
以前师尊嫌他字写得不够端正,总说“去看看你月白师弟的字”。可世人皆道“字如其人”,他那时就在想,师尊这话是不是有什么隐意。
长大之后,他恭恭敬敬喊自己师弟一句“掌门”,从未有半分僭越。他尽心尽力辅佐江月白,替他打理十八峰大大小小一切琐事!
可没人夸他一句。世人眼里永远只有“风雪夜归”、“北辰星动”!
他处处替江月白着想,却什么都没得到。
除了铺天盖地的质疑。
他照江月白传音行事,按兵不动,却被苏漾质疑想要提前霸占风雪夜归、做下一个北辰仙君。
他斟酌再三,模仿江月白的笔迹给玄书阁回信,却被秦嫣讽刺挖苦“自作聪明,玩这个把戏?”
他担心苏漾安危,拦他去魔界,却被苏漾说不顾兄弟死活......
是啊。说得都没错啊。
他冷血、他自私、他没有一处能比得上江月白!
江月白既然不想让他坐这个位置,为何要故意让别人以为他们兄弟情深?
留给他一把假的天机剑。
让全天下人来看他云舒棠的笑话!
天机门秘试的问题那般古怪,他当时就觉得不对。
“忠也非忠也?”
这哪里是天机玄门会给出的问题?分明是江月白对他的试探和怀疑!
他在天机门前回头望了江月白一眼。
江月白也回了他一眼意味深长。
他拿到了“天机剑”,却每夜不能安寐。
他无时无刻不在怀疑那日的天机门是假的、他手里的这把天机剑也是假的!
但他还是选择再信一次江月白。
仙门武宴预演,他把手中剑插向玄魄试剑石,
灯芯未亮,巨石无光。
玄魄石纹丝不动,反倒是他的剑裂开了细纹。
他在那一瞬间心坠冰窟。
江月白这是要送他走上绝路。
风雪夜归的剑柄上刻着“梧生”,他怀疑江月白是不是想要给那个野心勃勃的大弟子铺好前路,给纪砚一个光明正大夺位回归沧澜门、接管十八峰的理由!
沧澜白玉令不知所踪,他怀疑是不是江月白瞒着他交给了哪个真正的继位者,好在将来某一天将他彻底击溃。
这位置他坐上了,却坐得战战兢兢。
他想不通,江月白怎么舍得这样折磨他的心,让他满怀希望再落空。
......
夜深无人之时,他跪在空荡冷寂的陈仙殿里,在被风吹颤的白烛下,陪着江月白的尸体,一晚又一晚。
他慢慢抚过江月白的脸、脖颈的红痕、身上交错的伤、不该直视地方的屈辱痕迹......一遍又一遍。
“为什么啊......”云桦含着恨意喃喃自语,“什么人你都怜悯,为什么就单单看不到我呢。”
他抚摸着那些红紫的伤痕印记,报复般,却又自我折磨般一遍遍地想:这样清冷高傲的江月白,到底是被用怎样的姿势按着羞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