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肮脏的魔,仙人杀一个魔,本也就不需要什么理由。
风中熟悉的霜雪气息越来越浓,可穆离渊蒙眼的缎带下缓缓渗出了血泪。
他从前庆幸自己看不到世间万物。
此刻却恨自己看不到世间万物。
他好想在死前看一眼,他想念了九年的江月白。
周围没来得及撤离的魔侍和魔卫都被凶猛的剑风掀翻坠落高崖,只剩穆离渊一人独立山巅。
他感到冰冷的剑尖停在身前。
如同十几年前停在颈前的风雪夜归。
“师尊,”穆离渊蒙眼的缎带已经彻底被血泪浸成了暗红色,“是你么......”
看不到江月白,哪怕听一句对方的声音也好。
但他没听到任何回答,只感到风雪凝成的刺骨寒剑骤然贯穿了他的身体!
支撑命脉的死生之花霎时碎裂成散落的雨!
汇聚的全部灵海灵息如浪涌出,顺着雪色的剑身翻滚流淌。
灵海尽头刹那间光芒万丈——
一颗鲜红的剑心在夜色里冉冉升起,如同跳动的血色朝阳!
【??作者有话说】
小江,切了大号的你真的好......难写,吐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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枯竭的灵海在黑夜的杀戮里, 被血污重新填成暗红色的海。
如今又被九天倾泻的月落流金铺成金色的薄纱。
云开雾散,远方的山川彼岸升起了真正的朝阳。
日光照亮山巅刺目的血红——昨夜的风雪剑气已经消失,只留从山巅流淌而下的血。
漫山遍野, 仍未干涸。
仙人降世,如同昙花一现。夜消昼来, 众人只觉得昨晚恍然如梦。他们还未来得及再多看故人几眼, 白衣就已经随着月色一起消失。
“师娘......”晚衣登上陡峭的山巅,看到黎鲛跪地的背影, “没事了,一切都结束了, 我已经命人控制了云桦, 往后他再伤不到你。”晚衣走近几步,弯下腰, 轻声道, “师娘, 我们回山吧。”
黎鲛却恍若未闻, 她火红的嫁衣染上泥泞, 成了暗红, 和周围遍地的血污同色。
没事了、结束了......
是没事了。
枯竭的灵海被仙人填补、上古凶兽被仙人斩尽、为祸世间的魔族被仙人驱赶......
一切恢复平静、海晏河清。
人们都在庆祝劫后余生,只有她在格格不入地伤心黯然。
黎鲛低头捧起浸染成血红的泥土, 看着它们从指缝间缓缓掉落。
怎么会流这么多的血......?
多到此间的风都一起色变, 变成淡红的雾。
昨夜漫天风雪凝成不输金刚利刃的长剑。
那可是江月白的剑。
那一剑足以毁天灭地!
她拼命地追着剑气奔跑, 却在追上的那一刻,残忍地看到被剑穿身的人霎时间神魂飞散——
至于吗。
她心里只闪过三个字。
为了杀一个人, 至于下那么狠的手吗?
那是他亲手养大的渊儿。
曾经那么多年的朝夕相伴, 江月白肯定早就感觉到小徒弟对他的感情非同寻常, 可还是狠得下心借这份真心让对方去做牺牲品。
这就算了, 何必还要赶尽杀绝!
黎鲛本以为自己会流泪,却发现一滴泪也流不出来。
似乎只有她一个人还活在旧时的梦里。沧澜山上的那些温柔岁月其实早就破碎如尘烟,不复存在。
她想不通,他们明明曾经安安稳稳地共伴过晨昏朝暮,到底是从何时开始,“生离死别”这四个字成了他们命中常客?
天劫......使命......
黎鲛忽然觉得心口血涩翻涌,涌上一丝怨恨。
她恨仙帝、恨苍生、恨天道无常!
......也恨江月白。
为何江月白不能只做芸芸众生里的一个普通人?为什么非要去闯那条凶险难测的路?
她不喜欢风光、也不喜欢冒险,她宁愿她的月白哥哥只是一个平庸的普通人!
天劫降临,那就所有人一起遭殃!三界覆灭,那就全天下一起覆灭!
每个人都应当受着该受的苦难,凭什么要让全天下人的苦难只让几个人去承——让她最在意的人去承!
黎鲛抬头望天。
空中浓云未散,波澜诡谲。
她以前总觉得自己志不在此道、更无意修炼飞仙,但她现在很想冲上仙道、闯进仙境,去找江月白问问清楚!
问问他为何对苍生有情,却唯独对渊儿狠心残酷到绝情!
天际乌云似乎感受到了她心底愤怒的质问,翻滚中闷声阵阵,闪出了裂雷。
大雨瓢泼而下,将山巅的血迹冲刷开,红色的水顺着陡峭的石壁漫山遍野地流。
像是苍天流下后悔的泪。
* * *
御泽早已将仙池的水灌进灵瓶,却迟迟等不到江月白的传音。
早先江月白要他回玄天境取仙池水,到时候用来暂时补充干涸的灵海。约定好传音口信到达之时,他便将灵瓶通过传送阵传给江月白。
那日他冷静下来之后,回想了江月白的话,觉得既然江月白需要用仙池水暂时补充灵海,那应当是一时半会儿炼不成破念、开不了天门放无尽源泉。
也就是说,江月白也许,还不准备出手杀渊儿、取那朵汇集天下灵息的花来炼成剑心。
可是过了这么久,江月白却一道传音也没有发过。
让他越来越不安。
难道江月白让他“回仙境取水”......真的就只是支他离开的借口而已?
难道江月白真的要直接在凡间杀了渊儿炼成破念剑心?
御泽坐不住了,他不准备再等什么传音了,他准备再亲自下去一趟看看。
他连金銮车驾也没心思乘,直接踏雾往玄天境门赶。
途径仙子们的花园,有仙子仰头喊道:“老酒鬼,这才几天你就又要下去?修行不要了?”
御泽在云间头也没回:“江月白都不要了,我有什么在乎的。”
“江月白是江月白,你是你,人家修炼得快,几天就能补回来,”华薇仙子道,“你呢?喝多少年琼浆玉露能补回来?”
御泽甩袖加速:“那我也比他多几百年的修行!”
起码多几百年的道行可以浪费。
仙子们望着御泽远去的背影,纷纷摇头叹气。
她们知道御泽行事是浪荡,但从不会在修行道行的事情上马虎,因为他最厌恨红尘牵绊的人间,再不愿回到那个地方。
可自从江月白出现,他已经破了很多次例。
......
御泽还没到玄天境门,就感到远处弥漫来一阵极强的血腥气。
他心里一惊,急忙落地。
仙云缭绕的境门猛然向两侧大开——
可飘散起的却不是浅金色的暖流,而是潮湿冰凉的血雾!
浅红色的湿雾瞬间席卷了圣洁的仙境。大雾弥漫中,御泽最先看到的不是人,而是一把剑。
一把鲜红到刺眼的剑。
还有和血色一般鲜红的剑心。
他从未见过这般鲜活如有生命的剑心 !
江月白提着剑大步走过境门前的仙道,身后留下了一条血迹斑斑的痕迹。
经过御泽时,他甚至脚步都没有放慢一分,似乎根本没有看到周围有人。
御泽知道江月白从前从不会如此,哪怕是遇见宿敌仇人,他也会礼数周到地淡淡点个头。
他转头去看着江月白的背影——周身都是血腥气,可自己身上却没有血,白衣皎洁如月,不染半分脏污。
所以......那些血是谁的?
“江月白!”御泽直接喊了对方全名。
可江月白却似乎什么都没听到,白衣很快消失在了仙雾中。
“臭小子......”御泽声音发颤,“你给我站住!”
他气得喘息急促,双拳不自觉地紧攥起,飞身便追。
强烈的血腥气很快便随着仙风吹满了整个玄天仙境。
“怎么回事......”
“老酒鬼吼什么?”
“是不是小白回来了?”
众仙被远处的响动吸引,都纷纷踏云朝着声音处而去。
江月白径直走向仙河灵流汇聚起的仙池。
仙池上方蒸腾着的浅金色灵雾瞬间被来人周身的血腥染成淡粉,在微风中摇曳着彩色的烟,妖娆又可怖。
“江月白!”御泽追着他落地,快步朝仙池边走去,“你聋了是吗?我叫你你听不到是吗!你......”
江月白背对着御泽,屈膝半跪,将手中的长剑狠狠扎进了仙池里!
金色的水花四溅,炸得到处都是。
灵水微烫、血雾黏腻,混在一起,像是湿闷的雨。
御泽抬袖挡了一下迸溅飞来的水花,而后上前一步抓住了江月白的肩膀,将他从地上拉了起来:“我问你话!听不见吗?”
江月白回过身,面色平静到苍白,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御泽见到这种神情,满腔就要冲破而出的怒气反倒瞬间冷却了。
他忽然感到没由来的害怕。
御泽的目光落在浸入寒池的剑上——鲜红跳动的剑心在池底起伏,将满池的水都染成血红。
“你做了什么......”御泽视线移回到江月白脸上,话音发颤,“你都......干了什么?”
话虽问出了口,他却有些不敢听对方的答话。
他甚至诡异地希望对方不要回答。
但江月白回答了他。
嗓音如往常一样,冷静平淡:“不是告诉过前辈么,借雾山炼我的剑心。”
“雾山是谁......”御泽盯着江月白冷静的眸色,猛地提高了音量,“你告诉我,他是谁?”
江月白却没继续回答,只一言不发。
御泽知道这个问题已经不用再问。
一切事情都早有征兆,只是他一直执意不愿相信而已。
“你早就知道他是谁......”御泽极力压抑着喘息,可呼吸仍然越来越急促,“你从一开始就知道他是谁......你什么都知道!是不是!”
那晚在雾山的云船上,御泽听到修士们谈论易宝雅会的杀戮表演,就已经猜测过这个可怕的答案。
江月白怎么可能粗心大意到露出自己的习惯——那根本就是故意的!
纪砚会因为看到他写字的模样,想要保他。穆离渊听到他那句平静的“来吧”,也一定会感到熟悉,莫名想要信任他,好按着他的计划加速找到灵海。
御泽只恨自己没有早些看出江月白的异样。
他问江月白有没有去找渊儿,江月白的回答躲躲闪闪。他问江月白雾山公子是什么样的人,江月白的语气犹疑不定。
可江月白从来就没有过拿不准的事,怎么可能会用那样拿不准的口吻说话。
寒池周围淡红的血腥雾气还在飘绕。御泽看着江月白从头到尾冷静的神色,感觉自己的心跳在渐渐回落、落入极寒。
他已经不再愤怒,只觉得不能理解。
就算江月白刚开始是铁了心,要借那朵汇聚天地灵息的灵花炼剑,可后来他亲眼见到了那朵死生之花,也该知道渊儿汇集灵海的灵息是想要救他......
如何还能继续狠得下心?
“哪怕殊途陌路,好歹也曾为师徒,”御泽实在想不通,江月白明知对方这些年过得那样苦、明知对方身上有那般疼痛难忍的病......到底是用怎样的心去做那些事?他深吸口气,尽量维持话音平稳,“你怎么舍得下杀手?”
“我现在不想说这些......”江月白语气有些疲惫,垂眸打算离开。
“你别走。”御泽一把拉住了他!攥紧衣襟将他拉在身前。
江月白脚下不稳,被拉得一趔趄。
众仙都循声赶到,见到此景,纷纷上前劝阻:
“老酒鬼,你干什么?”
“喝醉了吗?”
“喝醉了就回去睡觉,拉着人家发什么酒疯,还要打人不成?”
“你是圣人啊,要铲奸除恶,好,可他犯的错,哪一条和你没关系?”御泽没有回头理会身后,只盯着江月白,沙哑地说,“他曾经恨你,那是你逼的,他如今想要救你,做了那么多,你不领情,可以,他为你发疯伤人,你要惩罚他,也可以,但就不能留他条命?非要那么绝情?你究竟有没有心......”
“杀人就该偿命。”
江月白打断了御泽的话,“我不管他有什么目的,残害万千修士是事实,我若不罚他,世间还有正义可言吗?而且......”
江月白的声音忽然顿了下,掺杂了几分暗哑,之后的话音轻到刚出口就飘散在了风里,“而且他是魔妖血统......本就活不长......”
“所以呢?他本来就活不长,你干脆就直接杀了他?”御泽被这句话气笑了,“你是不是还觉得做了一举两得的大善事呢!啊?”
“前辈说的有道理,我有错,我不和前辈争辩什么了。”江月白深吸了口气,“还请前辈稍让,我有别的事要做......”
“又要去炼你的剑是吗?”御泽把积攒了许久的火气在今日一起释放了出来,“别傻了!别再折腾了!那把破剑你根本炼不出来!”
“我......”江月白话没说完,忽然捂住了胸口——
唇缝间竟然渗出了一道刺目的血痕!
御泽被面前的场景吓了一跳,一时间失语,直到看见江月白整个人向下跌跪,他才慌忙回神,伸手揽住江月白的腰背,将人抱在了怀里。
而后摸到了满手的血!
白衣之下后心位置,竟然全是黏腻的鲜血,温热湿滑,还在源源不断地向外渗。
“你怎么了?”御泽慌乱起来,他这时才发现江月白脸上的平静,实际是没有血色的惨白,“这是怎么回事......”
御泽在一瞬之间感到震惊和迷茫——他只是没收住口,说了几句重话,怎么就能把人给气成这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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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间绝无仅有的美景
江月白终于再也撑不住, 猛地吐出一大口污血。所有经脉的伤口刹那间同时向外迸溅鲜血,白衣瞬时染成了血红!
周围众仙从没见过这样的江月白,一时都没反应过来。
“这到底......”御泽惊愕万分, 此刻手足无措,一遍遍喃喃着, “这到底怎么回事......”
江月白伏在御泽肩头。御泽感到温热的血在源源不断地向下流, 浸湿了自己的后肩,他再顾不得质问什么, 横抱起江月白踏云而起,直向自己仙宫奔去。
江月白的衣衫一路滴血, 染得仙宫地毯全是红色斑驳。
御泽把人放在自己的玉榻上, 立刻给他输送灵力。可是灵息流过江月白的经络,却分毫修复不了灵脉损伤, 反倒让他吐出了更多的血。
“怎么回事......”御泽第一次感到这般焦急无措, “怎么会受这么重的伤......”
江月白的发丝已经完全被汗水湿透, 狼狈地贴在脸侧, 蜿蜒的血痕顺着唇角流了满颈, 浑身的白衣几乎都泡在血水里。
挂在眼睫的血滴随着颤抖的呼吸一起轻颤, 让那些极力压抑的痛变得格外明显。
御泽从没见过这样的江月白。
在他印象里,江月白不论什么时候, 都是一副冷静从容的模样——不论是面对多棘手的麻烦、面对多艰难的抉择、还是面对多么残忍的生离死别......
他都从不会表现出一丝一毫的, 脆弱和难过。
但现在, 满室血污的此处,
断续的呼吸里只有脆弱。
御泽觉得后悔, 无比后悔。
谁会真的不痛?
都是血肉做的人, 谁能做到真的不怕痛?
只不过是江月白不喜欢说, 他就真的以为江月白从不会痛。
御泽正准备起身去找仙丹, 却看到江月白睁开了眼。
他赶忙又坐回了塌边,拉住了江月白的手。
“我......”江月白的眸底被血水淹成一片浅红,说话的时候眼角鲜血直流,“好想知道......”
御泽连忙点头,顺着他的话问:“嗯,你说,我听着,想知道什么?”
可江月白似乎已经神志不清,说的话断断续续:“想知道......眼......睛......”
御泽极力辨别着那些字,却理解不了对方的意思。
什么眼睛?
御泽俯身贴近江月白,看着他那双淌血的眼,颤抖着问:“眼睛?是不是眼睛痛?”
但江月白没有再说话,闭上了眼,浅淡的血痕顺着鬓角滑进了黑发里。
房内只剩下虚弱的呼吸。
御泽把江月白的手攥紧掌心,却发现他的指缝间竟然也在淌血,将两人的手掌都染得湿滑。
“孩子,你到底怎么了......”御泽又急又气,但他知道自己不能再对江月白发脾气,只能一遍遍颤声重复,“你到底怎么了啊!”
到底怎么了,为什么受了伤回来却什么都不说!
为什么总是什么都不说。
御泽看着江月白被冷汗和鲜血浸透的脸,觉得心口揪着难受。
他后悔自己又一次做错了决定。
后悔当初没有坚定地留下、没有跟着江月白一起去灵海、没有看看那些日子里到底都发生了什么......
御泽想到此处,掌心灵光凝结,覆在了江月白额头。
他这次不能就这样把这件事揭过。
他调出了江月白的记忆——
冷风霎时席卷了整座仙宫。
仙气金光不再,暗蓝的墨色四垂,晚风与极淡的寒气在无声弥漫。
御泽看到陌生的房间里有层叠垂幔在随风飘动,寒月浮动的光晕错落中有模糊的侧影。
雾气将所有的一切都淡漠模糊,只剩下一抹蓝。
他看到一条墨蓝的缎带,像是星月绘就的画,寒冷,却吸引目光。
不,不是他在看。
是那时的江月白在看。
寒风渐急,飘荡的垂幔忽然变作了迎风的旗。
皎洁的满月悬在桅杆上方。
周围的晚云在急速后退,云船甲板上铺开清冷的月色。
御泽闻到冷冽雪山冰泉的味道。
又在雪的味道里,看到雾山的背影。
视线缓缓向前移动——他看到对方暗蓝色的衣袍顺着椅子垂落,像一片融化的星辰。看到对方鼻梁与薄唇的侧影,与晚风一般寒冷落寞......
画面的最后,还是停在那条蒙眼的缎带。
剑光骤现,划破夜色。
“公子没有本命兵器吗。”
御泽听到长剑出鞘的寒音,看到江月白握着剑柄的手——
“教你一个有意思的。”
他借着江月白的记忆,触摸到雾山手背的冰凉。
借着江月白目光所及,看到满天星辰月色,在江月白带着雾山挽出的剑花中,被剪成飘荡纷扬的银色碎片!
御泽还从没有见过江月白这样用剑、从没见过江月白挽过这样繁复漂亮的剑花......
或者说,从未见过世间有这样漂亮的剑花。
江月白的视线再次落在了雾山蒙眼的缎带,低声问:“你能看到么。”
静谧的夜被突然溅起的鲜血冲散!
御泽从记忆画卷中回神。
周围幻象消失,躺在榻上的江月白猛然吐了一口血,又被回流的血呛得咳出更多。
御泽心尖抽搐,感到自己浑身也在一起流血作痛。
他终于明白了,方才江月白那些断续费解的字句,是什么意思。
江月白从不主动问别人什么,可与雾山在一起的时候,却问过很多次问题。
问他身上是什么病、问他的本命兵器、问他能不能看到......
御泽回想起在云船上谈话的时候,江月白总是在回避问题,唯一主动提起过的问题,就是雾山身上的病。
时隔多年再次相见,江月白很想知道他的眼睛怎么了、很想问他留给他的剑去哪了、很想问他到底是什么病那么痛......
很想知道他的渊儿这些年是不是受了什么委屈。
可江月白全都忍下来了。
只留下晚夜寒风月下,三两句不带感情的冷语。
因为江月白不能心软。
如果他对他的渊儿心软,就是对天下人残忍。
将对方一剑穿心,他的心不比对方少痛半分——能让心脉尽断的痛,到底是下了多大的狠心才刺出了那一剑。
御泽俯身坐下,扶起江月白,将人揽在手臂里。
“前辈......我......”江月白苍白的侧脸流着血色的汗,被鲜血浸染的嗓子哑得近乎无声,“我......是不是......做错了......”
御泽摸着白衣底下湿热的血,手指在颤抖。他后悔刚才在仙池边对江月白说的话,后悔自己去了人间只顾得喝酒,所有事都让江月白一个人无声地扛。
他从前不是个合格的父亲,现在也不是个合格的前辈。
“是我错了。”御泽轻拍着江月白的背,像很多年前在人间哄自己那个倔强又让人心疼的儿子,叹着气说,“是我这个老头子糊涂了,是我方才说重了,不用难受了......你没......”
他哽咽得说不出话。
你没做错什么。
江月白从来都没做错过什么。
哪一个都是错,唯独除了江月白。
天劫将至,江月白为了破劫付出了所有。
然而因果无常,到头来劫难皆却因他而来——穆离渊想要救他的命,才枯竭了灵海。
渊儿是江月白养出的刀,这把刀要因他而屠尽天下生灵。
江月白若不杀了他,对不起苍生。
可天劫注定,就算没有渊儿,也会有别人。为何非要把所有残忍的抉择,都压在江月白肩上。
御泽只想问问苍天!
问问那个看不见的天道,到底如何忍心!
他原本不想让江月白炼剑,此刻却只想破念下一刻就出鞘,
斩了这无情的天。
* * *
人界的大雨下了三天。
将所有血腥都冲刷得干干净净。
沧澜雪山向来只下雪,不下雨,可今年却破了例,十八峰与人间他处一同浸泡在冷雨里。
无数修士不远万里赶到此处,想要看看飞升成仙的北辰仙君的故居,更想问问黎鲛姑娘北辰仙君的昔年旧事——她是江月白名正言顺的未婚妻,当然清楚当年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