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绝:“老府君淬灭,小府君诞生,一甲子后正式亲政,亲政第二天,他的左颊出现了跟老府君一模一样的剑痕。”
阴天子想起这事,当初自己沉睡时,小府君还没亲政,等自己苏醒,看到他脸上的剑痕,着实大大的吃了一惊。
崔绝:“幸好老府君一生未婚,不然,冥后看到小府君的样子,该怎么想?而童雀,看着卢煅现在的样子,又该怎么想?”
-----------------------
那位前辈也曾做阴天子, 也曾是十殿冥王中最强的存在, 沉稳可靠、深得民心, 却尚在巅峰时期就进入混乱状态,暴躁易怒, 时不时发疯,转瞬又恢复正常,对自己疯狂时的言行时刻后悔, 最终为避免伤害珍重的人, 选择提前淬灭。
坊间都说, 如果泰山府君能娶一个活死灵, 肯定不会那么早就淬灭。
月已至中天,天地一片静寂,阴天子枕着手躺在床上, 看着窗台上的清辉,久久无眠。
自己走到那一步,恐怕也会做出相同的选择。
虽然娶一个活死灵可以化解浊炁, 但阎罗殿的冥后如果不是崔绝,那么冥界对自己而言, 只剩下一个盘踞在整片山川之上、庞大而又空虚的长夜九幽法阵。
次卧里传来压抑的低吟。
阴天子皱了皱眉,第四次了, 半小时之内, 崔绝已经在梦中发出四次像是拼命挣扎的声音。
梦魇了吗?
阴天子翻身下床, 推开崔绝的房门, 正撞上崔绝霍然起身的样子。
崔绝:“什么人!”
“是我。”阴天子站在门口没敢动。
崔绝直直地坐在床上, 似乎还没睡醒,怔了半晌,才反应过来,惊疑:“你半夜站我门口干什么???”
阴天子松一口气,意识到自己不但没能缓解梦魇,还吓到他了,解释:“我听你做噩梦了。”
崔绝揉揉眼睛,蔫蔫地说:“是啊,我梦到跟魔界谈判,合作开发蚩妄山的乌金矿,被魔主狠宰一笔,差点气疯。”
“……”阴天子张了张口,简直不知道说他什么好。
崔绝回忆起梦境,心有戚戚:“所以说……还是应该杀了魔主。”
“哈?”阴天子笑起来,忍不住为老朋友说情:“魔界现在大权在魔后手里,魔主退居幕后,听说性格已经友好很多。”
崔绝闻言,含笑瞥他一眼,柔声道:“只有死亡的魔主,才是友好的魔主。”
笑容和善而温柔,阴天子果断闭嘴,不敢再多说。
毕竟自己当年遗失割昏晓剑的那一战,就是被魔主设计,冒然去往妖界圣塔,结果遭遇了一场围杀。
崔绝为这事一直想杀魔主,世界局势的稳定却需要魔主活着,这让他十分窝火。
被噩梦打扰了这么一下,两人夜里都没睡好,第二天早上,阴天子起床,看到崔绝破天荒不是在工作,而是对着镜子照黑眼圈。
远远看着,颇有一种对镜贴花黄的感觉。
“起来了?早上好。”崔绝小声嘀咕,“现在义躯工艺已经智能到这种程度了,熬夜居然也会出现黑眼圈,甚为逼真啊。”
阴天子失笑,倚在门框上,闲适地欣赏着他。
崔绝瞥他一眼:“你看什么?”
“看你。”
“……”崔绝没说话,抿唇笑了。
阴天子从镜子里看着他逐渐加深的笑靥,越发移不开眼去——怎么会有人好看到这种程度,连一丝笑纹、一根睫毛都如此让人眷恋。
崔绝抬起眼,看到镜中人痴迷的眼神。
两人隔着镜子对视,彼此都没有出声,却感觉对方的所思所想都已经沿着镜子的入射光线反射到了自己心中。
童雀打着哈欠进门,问了两声好,盯着崔绝的黑眼圈打量了一会儿:“今天的行程要不要取消?”
“为什么?”
“看你很累的样子呀。”童雀眼神露骨地在腰下停留了一会儿,“好好休息?”
“去!”崔绝笑骂了一声,“我只是做了一夜噩梦。”
童雀挤眉弄眼:“哎呀不用解释,懂的啦。”
“……”崔绝心道你懂个球,满脑子黄色废料,你们无常司除了黑无常整个就是个黄窝。
“真的不用休息吗?”童雀体贴地问,“陛下也要休养的吧。”
阴天子窝在客厅沙发里玩手机,突然听到自己的名字,抬头看了过来。
就看到崔绝摆摆手:“陛下神武不凡、经久不衰,不需要休养。”
童雀:“哇!慕了慕了。”
“???”阴天子手机脱手掉了。
童雀业务能力强得惊人,短短一夜过去,已经迅速摆脱恋情的苦恼,精神抖擞地拿出一份十分详尽的旅游计划,一条一条给崔绝讲解。
崔绝看完,觉得他做一个小小的鬼差真是屈才了,不如开除白无常,将他调回幽都?
他摸摸童雀的头发:“你还好吧?”
童雀:“什么?”
崔绝:“卢煅的事……”
“害,”童雀笑道,“我回去想了半宿,陛下说得没错,纠结没有用,要看清自己的心,我心里对他是喜欢的,却纠结于跟他在一起到底算不算对尊卢煅的背叛,既然纠结不清,那就快刀斩乱麻,挥剑断情丝。”
“?”崔绝诧异地看向阴天子,心道当时说的是这个意思?
阴天子自己都一脸诧异。
“断情之后我豁然开朗,发现整个世界都变得清新了,呼……神清气爽。”童雀双手叉腰,吁出一口气,元气满满地给阴天子点了个赞:“陛下不愧是能拥有判官大人的男人,真的是爱情专家。”
“哈。”崔绝笑了一声。
阴天子面无表情看着他,莫名感觉受到了冒犯。
有童雀作陪,一天的游玩再次变成吃吃吃,崔绝粗略一数,发现他们已经钻过十几条小巷子,吃到了八十多种不同的食物。
鸟类对食物这么精通的吗?
“好吃吧,这家的蟹腿是整个涿光城最鲜的,老板配酱料有一绝。”童雀啃着蟹腿,喋喋不休地说着,“他家牛油焗扇贝更厉害,可惜卖空了,等下我带你们去旁边一家吃,当然比这家稍微差一点……咦?”
他们围坐的小圆桌上,不知何时,多出三颗扇贝。
童雀:“啥情况?”
崔绝:“可能哪位好心人,见我们没买到,特意送的吧。”
“那能吃吗?”童雀戳了戳贝壳,忐忑地问,“该不会是妖界认出你们的身份,派特务来投毒的吧?”
阴天子糟心地看他一眼,沉声道:“没有毒。”
“哈哈,”童雀干笑两声,“真奇怪呀。”
崔绝拿起一颗扇贝,小口吃完,笑眯眯道:“你之前还说有个煎土豆饼……”
“对!”童雀扼腕,“也卖空了,早知道我们该先来吃这家,刚才那个拌面真的啥时候去都行,从来不缺货。”
没一会儿,桌子底下伸出一只毛绒绒的小爪子,悄悄将一碟煎土豆饼小心翼翼地放在了桌子上。
童雀眨巴着眼睛,跟崔绝对视,尴尬地大笑:“哈哈……啊哈哈……”
几个人早就发现了,从他们早上出酒店就开始了,一开始还以为是被敌对势力跟踪,后来渐渐发现好像完全不是那个意思。
逛街累了想找个地方休息?前方路边立刻出现一条长椅。
闹市区不好停车?不远处停车位上车子立刻发动开走。
心心念念的美食售罄了?一眨眼就热乎乎地出现在了桌子上。
崔绝吃了一块煎土豆饼,果然鲜香四溢,觉得自己不能白吃人家东西,于是问童雀:“不处理一下?”
“阿弥陀佛,”童雀手掌竖在嘴前,拿着蟹腿在盘子上敲了两下,“贫僧已经挥剑斩情丝,善哉善哉。”
崔绝:“……”
吃到再也吃不动了,童雀开车将二人送回酒店:“明天我带你们去吃……”
“不吃了!!!”崔绝斩钉截铁地打断他,要不是那张婴儿肥的小娃娃脸,他简直要怀疑童雀是饿死鬼。
从车上下来,阴天子含笑看着崔绝跟童雀拉拉扯扯,刚要说话,突然回头,看向酒店的楼顶。
崔绝:“有问题?”
“嗯。”阴天子应了一声,半抱半搂,带着崔绝快步走进酒店。
童雀怔了怔,立即从车里跳出来,跟了上去。
电梯呼啸而上,眨眼升至顶楼。
阴天子大步走进他们的套房,一眼便看出问题——保险柜被撬开了。
酒店提供的保险柜性能不好,阴天子额外加了封印,此刻封印破碎,锁头被利器切开,里面的东西不翼而飞。
“这什么情况?”童雀瞪着洞开的柜门,“遭贼了?卧槽,这特么是九星级酒店!!!妈的,报警……还不能报,日哦。”
阴天子和崔绝是化名潜入妖界的,报警容易暴露身份。
童雀立即打电话安排鬼差来调查,电话打到一半,才想起来:“啥玩意儿丢了?”
阴天子看他一眼:“卢煅的剑。”
“……操!”
童雀吼了一声,蓦地转身,一阵风冲了出去,几分钟后,揪着一个小妖冲回来,往二人面前一扔:“说,是不是你们偷的?”
“不不不……我什么都不知道。”小妖抱头鼠窜,躲在一个椅子后,惊惶叫道,“卢太您……”
童雀五指刷地变成五片钢刀。
小妖立即把称呼吞了回去:“雀爷爷您高抬贵手,卢老板只让我跟着您,没让我偷东西!”
童雀动了动手指,刀刃在灯光下泛着恐怖的寒光,他阴森森道:“躲什么,过来。”
“没……没躲……”小妖抱紧了椅子腿。
话音未落,椅子腿一声脆响,断成六截,从他怀里掉落。
“!!!”小妖怔了两秒,委屈大哭:“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呀!”
童雀掏出手机,按了个号码,恶声恶气:“限你三分钟之内把剑还来,不然我就把你小弟直接片了烫火锅。”
小妖:“呜哇!!!”
不知那边说了什么,童雀的脸红了一瞬,谩骂着挂了电话,对崔绝和阴天子道:“卢煅说不是他偷的。”
“……”崔绝无语地看着他:“虽然确实不是他偷的,但你就这么相信他的话?”
“我当然不……”童雀磕巴了一下,大声道,“我当然不相信那个王八蛋,我只是……哎,你怎么知道不是他偷的?”
阴天子摸着保险柜锁头上利落的斩痕:“没有魔气。”
童雀瞥一眼挪了个位置抱住一根桌子腿的小妖:“可能是他派手下干的啊,他手下有一个犯罪团伙,不止有魔,还有妖。”
阴天子:“柜门是被强行破开的,斩痕非常齐整,对方的武器很厉害。”
童雀:“他继承了尊卢煅的铸术!”
阴天子眼神奇怪地看了他一眼。
“咋了?”童雀疑惑地问。
崔绝:“你就这么希望剑是卢煅偷的?”
“我……我只希望找到真相。”童雀心虚地立即拨打起手机,催问调动的鬼差怎么还没到。
阴天子放开保险柜,走到大敞开的窗户前,看向外面夜空,霓虹将夜色染成瑰丽的紫红色,这里是酒店顶楼,整个城市都尽收眼底。
“你能感应到剑的气息吗?”崔绝问阴天子,“我留在这里,你去追……”
“不行。”阴天子打断他。
崔绝:“有童雀保护我。”
童雀闻言,立即立正敬礼,正色道:“誓死守护好判官大人。”
“不行。”阴天子仍不同意,这是妖界,跟冥府宿怨深远,不排除对方发现了他们的身份,想要调虎离山,趁自己离开,对崔绝下手。
崔绝不合时宜地笑了一声:“好吧。”
阴天子看着他唇角隐现的梨涡,勾了勾唇角,低笑一下:“揽紧我。”
“什么?”童雀一时没反应过来,就见阴天子一把将崔绝抱入怀中,矫健地跃上窗台,接着双双不见了。
他眨了眨眼睛。
咦,陛下和判官呢?
三秒钟后,他猛地倒吸一口冷气,扑到窗前,望向茫茫夜空,凭鸟类卓越的夜视能力,隐约看到阴天子搂着崔绝,在高低错落的参天大楼顶上腾跃飞奔,如履平地。
这里是八十八层啊!!!
-----------------------
翻过栏杆、跃过楼巷、穿过管道……阴天子在风中疾驰, 速度快得在夜间天际线上留下一道道残影。
月高云低,蝙蝠飞掠过屋顶,阴天子单手抓着墙壁, 纵身翻进一个窗户, 落在一座阴暗的烂尾楼中。
霉旧的气味扑面而来, 夹杂着阴暗、压抑的罪恶气息,妖气、魔气、鬼气交织, 在到处堆积着废料的逼仄楼道里无声弥漫。
惨淡的空气中,割昏晓剑残余的气息几乎被掩盖。
崔绝轻声道:“放我下来吧。”
他如今附在义躯中,不是轻飘飘的魂体, 虽然瘦弱, 但仍有一定重量, 阴天子单手搂抱着他从酒店一路追踪而来, 中间未曾换手,再强壮的男人也该吃不消。
“地上脏。”阴天子淡淡地说。
崔绝:“我穿鞋了。”
“我会不知道你穿鞋了吗?”阴天子哼了一声,“别啰嗦。”
“……哦。”
阴天子手臂往上颠了颠, 抱着崔绝,跨过地上横七竖八的障碍物往前走去。
已至午夜,楼道里一片漆黑, 崔绝完全无法视物,只得靠在阴天子的脖颈间, 竖起耳朵听周围的动静。
烂尾楼大而且破,是一个搁置许久的建筑群, 夜风刮过裸/露的钢筋, 发出沉闷的风声, 风声里有楼体深处传来的若有若无的诡异声响。
“楼里有不少邪祟。”阴天子低声为他解释, “左边八点钟方向, 二十米之外,有三个鬼在抢一罐阳气,十点钟方向,四十米外,一个魔物在吞噬另一个魔物,右边两点钟方向,地下室里,五只妖在……呃……”
崔绝疑问:“在干什么?”
“没什么。”
“?”崔绝一头雾水:“你感应不到吗?对方实力很强?五只妖……世间能让你忌惮的妖物应当不多见……”
“不用管他们,”阴天子打断他,“蝼蚁而已。”
崔绝:“五只蝼蚁妖?蝼蚁修炼极难,鲜少能见到修出妖灵的,但也不容小觑,常言道,巨鱼失水,反遭蝼蚁之欺,能让你注意到,必然是蝼蚁中的凤毛麟角。”
“你怎么不说话?”
“……”阴天子磨了下牙。
“嗯?发现什么了,难道那五只蝼蚁妖……”
“那五只蝼蚁妖在群/交!”阴天子恼火地说。
崔绝倒吸一口凉气:“!!!”
“什么蝼蚁妖,”阴天子发现自己被带沟里了,忍不住骂了声粗口,“就是五只低劣的妖物,兔子、狐狸、蛇……操!”
“咳。”崔绝清了下嗓子,温柔斯文地谏言:“你身份尊贵,文词还需要注意典雅。”
“闭嘴。”
崔绝:“……”青春期情绪就是容易波动,不论一千岁还是两岁,都很不讲道理。
冥王五感敏锐,阴天子更是冥王之首,方圆百米的种种淫怒痴、毒火垢、邪贪愚尽收眼底,不由得心火焦灼,用力搂紧崔绝,含住他一缕头发狠狠咬了一口。
“嘶……”崔绝被拽疼,诧异地问,“你怎么突然……”
“没什么。”阴天子淡漠地哼了一声,舌尖绞着几根发丝,在齿间用力碾过,细细感受着发丝独特的触感。
片刻之后,他松开口,已将翻涌的邪火压了下去,重新集中精神追踪剑的气息。
烂尾楼的结构错综复杂,如同一只盘踞在涿光城角落的沉睡巨兽,楼道沿着它的五脏六腑勾勾绕绕,上下楼道盘旋反复,空气中弥漫的罪恶气息像随着呼吸缓慢张合挤压的脏腑内/壁,粘稠,逼仄,令人窒息。
崔绝深深埋进阴天子的脖颈,整个天地只有这里存在让他安心的气息。
阴天子手掌按在他的背心,将一缕精纯的鬼炁缓缓输入过去。
鬼炁入体,被罪恶气息压逼的精神瞬时一振,崔绝苦笑一声:“可以了,多谢。”
受长夜九幽法阵的影响,阴天子的鬼炁也含有那种对崔绝有害的污浊力量,他需得一点一点将之剥离净化后,才能输送给崔绝,来帮他提振精神。
崔绝怎么舍得。
“哈。”阴天子当然知道他的想法,拍拍他的后背,“跟我说什么多谢。”
他搂着崔绝,抬腿跨出一个窗洞,外面是个露天平台,见到头顶瑰色的月亮,崔绝顿时感觉舒服很多。
“我好像……给你拖后腿了。”崔绝小声说。
阴天子哼道:“那我整天游手好闲,是否也给判官大人拖后腿了?”
崔绝:“咦。”
“你居然在考虑???”
“哈哈,”崔绝笑起来,“很快陛下就不游手好闲了,但我却会一直这么弱小下去。”
“那又怎样,我保护不了你?”阴天子隐含不悦,他不喜欢崔绝说这种丧气的话,听到就恼火。
——如果一个冥王连自己的冥后都守护不了,他还当什么冥王,还有什么资格守护幽冥大地亿万子民?
崔绝意识到触了逆鳞,立即打住这个话题,在迷离的月色下眯起眼睛打量周遭环境,嘀咕:“不知道对方是什么目的,为什么要偷那把剑……”
“哼。”阴天子知道他在转移话题,重重哼了一声,拒绝被他牵着走。
崔绝失笑。
阴天子:“不许笑!”
“……”崔绝乖巧抿嘴。
阴天子顿了顿,生硬道:“第一,可能是那个让尊卢氏铸剑、然后又灭门的人,得知卢煅这把剑中有割昏晓剑的一部分,前来夺剑;第二,可能是不希望我亲政的人,割昏晓剑是天子印信,没有剑在手中,我这阴天子算是得位不正。”
崔绝无声地笑了一下,就知道主君不会真正拒绝自己的问题。
阴天子:“你是不是又笑了?”
“没有。”崔绝含笑道,“你的两个猜测都很有道理,但是我感觉不解的是,不论哪一个理由,割昏晓剑都是极其贵重的存在,对方会是一个或几个藏身在这种逼仄之地的宵小吗?”
飞速凌空跃过一个巷道的阴天子猛地停住脚步,突然意识到这个问题:“可是,这里的空气中确实残留有剑息,盗剑者就算没有藏身在此,也应该从这里经过过。”
他重新集中精神,分析空气中随着时间流逝越来越淡薄的剑息。
捕捉到剑息流动的方向,阴天子搂着崔绝快步奔到一个黑黢黢的电梯井前,往下看了一眼,月色迷蒙,井道深不见底,废旧的电梯轨道搭在墙边。
他纵身跳下,单手抓着电梯轨道往下滑去。
夜风从下而上刮来,两人衣角翻飞,随着深度的增加,剑息变得浓郁。
阴天子的肌肉忽然一紧绷,崔绝惊了一瞬,刚要问他,就听见下方传来悚然的呼啸声。
电梯轿厢以惊人的恐怖速度冲了上来。
阴天子单手猛地发力,抱着崔绝往上方蹿去。
然而电梯轿厢速度更快,一眨眼,从下方裹挟而来的烈风在整个电梯井中暴冲,发出耳膜震裂的呼啸声。
阴天子攥着轨道的手蓦地松开,两人直直往下坠去。
眼看着即将惨烈相撞,电光石火之间,熊熊的那落迦火在狭小井道中爆燃开来,化作一条黑色火龙,从上空俯冲下来,悍然撞向疾速上行的电梯轿厢。
天地巨震,沉闷的震荡声中,几声微不可见的惨叫声在下方响起。
那落迦火直接烧穿轿厢,阴天子搂着崔绝,在黑焰环绕之中,穿过孔道,与上行的电梯轿厢走了个对穿。
崔绝伏在阴天子怀中,勉强仰起头,接着火焰的微光,看到轿厢呼啸着冲向上方,飞出电梯井。
两人落地。
这是一间废弃的地下工厂,周围堆满高大怪异的机器,浓郁的罪恶气息扑面而来,数十只邪祟手持武器,齐齐冲了上来,显然早已严阵以待。
阴天子挥掌推去,霎时,方圆数十米都燃烧起了那落迦火,火焰如同海潮一般翻滚着漫延向四面八方。
耳畔响起一阵阵惨叫。
阴天子一手抱着崔绝,另一只手中黑焰凝成一柄长剑,脚踏烈烈火焰,一步一步向着邪祟们逼近。
邪祟们被那落迦火逼得仓皇后退。
“你你你……你是什么人?”一个邪祟头目挥舞着钢刀,颤着声音发问。
崔绝轻笑:“是来超度你们的人。”
“你……你不要太狂妄,我们兄弟们人多!”
“哦,是吗?”崔绝道,“但似乎你们被我们包围了。”
邪祟头目:“放你娘的屁!”
崔绝笑而不语,邪祟们惊愕地发现,照面短短几分钟,那可怖的黑色火焰已经将整片场地都化作火海,这个男人说得没错,他们好几十个同伙,居然被对面一个人给包围了。
“交出我要的东西。”崔绝和气地商议。
他语气温柔和善,可是越和善,听在邪祟的耳中就越像威胁,头目大声道:“我们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崔绝含笑:“不,你知道。”
“……”头目被他笑得毛骨悚然:“操!你不许笑!”
话音未落,一团黑焰疾射过来,头目膝盖一软,噗通跪在了地上,瞬间被火焰包裹。
众邪祟纷纷后退,露出惊恐的表情。
那落迦火烧尽一切邪祟,头目作恶多端,在火焰中化作一只野獾,发出凄厉的惨叫:“啊啊啊啊啊……”
阴天子面色阴森,淡淡地出声:“谁允许你命令他?”
“啊啊啊饶命……”
崔绝道:“交出东西,你就能活命。”
“我……不……知道……”
“噫,”崔绝微微蹙眉,“倒是有几分骨气,但识时务者为俊杰,你当□□,难道连这个道理不懂吗?或者你要下辈子再吸取教训?”
“啊啊啊……”头目惨叫,“我交!”
火焰熄灭,头目偷得一命,连滚带爬地跑到一边,取出剑匣,乖乖交出。
阴天子脸色顿时变了。
“怎么?”崔绝低声问。
阴天子打开剑匣,里面空空如也:“我被误导了。”
他循着剑上的气息追来此处,却没想到剑匣因为长期放置剑器,而拥有和剑同样的气息。
盗剑者让邪祟带着剑匣逃到这里,一路留下气息,引导自己追来,而那人自己,恐怕早已经向着相反的方向,悄然脱逃。
-----------------------
头目被那落迦火烧得血肉焦糊,空气中弥漫着毛发燃烧的腥臭味,他徒劳地蹬了下腿:“真的不知道……”
阴天子脸色阴沉, 想一把火直接烧死他。
崔绝突然伸手按住他的手臂, 阴天子和他对视一眼, 明白他的意思——鬼神不越疆。
上古时期, 人、神、鬼签订三方协议,各自分治,互不干扰, 生灵死后进入幽冥,由冥府处置,但只要他还有一口气, 即便是阴间的帝王,也不能随意杀伐。
“他罪业深重。”阴天子说, 这群邪祟身上背负着极厚的罪业,一看便知有过无数恶行, 魂飞魄散都难以洗清。
“留他一命不代表放过他, ”崔绝笑笑, “我有一万种办法让他生不如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