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幅被割断的披风,被人间之神猛地抓在掌心。
关键时刻,侏隼鸟猛然加快了速度。
他的飞行速度原本只有超人的三分之一快, 但在肾上腺素爆发的催动下,居然也爆发出了二连段般的提速。超人在身后呼唤着他的代号, 希望侏隼鸟能停下来谈一谈。
但鸟儿注定在天空翱翔, 当它们乘风起飞时, 连太阳也不能阻止它们停下。
超人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西奥多也很难跟他解释。
就连侏隼鸟本人,也不知道这股莫名的急迫感究竟从何而来。
倘若他当真被超人抓住追问, 恐怕只能给出一个似是而非的答案——他的大脑、他的直觉,都在催动西奥多这么做。
起初的思考契机,源自于提姆的电话。
罗宾告诉侏隼鸟, 阿卡姆精神病院仿佛正翻涌着一股难以言说的异动。
西奥多的推理能力一向很成问题, 平时没少被红头罩等人借机嘲笑。但这种最简单的推理, 就像是小孩子1+1=2的数学题,他还是能想清楚的:阿卡姆的反应,肯定和西奥多此前对他们做的那些事有关。
这就好比有人欠了三万美金又还不上,无论他接下来的反应是苦苦找人借钱、买一把手枪埋伏在债主的必经之路上,还是用一根绳子结束自己的生命, 每个选择都必然和那还不上的三万美金有关。
那么, 阿卡姆的两大黑dao主宰者, 都忽然冒出一个死而复生的父亲,他们接下来进行的一系列反应,也必然与老西恩尼斯与老科伯特的出现相连。
再联系起蝙蝠侠之前有事瞒着他,这次黑暗骑士出动,十有八九和侏隼鸟相关。
西奥多希望能凭借自己解决这个,而不是依靠蝙蝠侠的力量。
好比一个学生在一口气挂了太多科,被学校劝退。学生本人宁可自己去跟学校谈判,亲手收起自己引发的烂摊子,也不想看见自己的父亲连夜坐上红眼航班的飞机。
但蝙蝠侠不想给西奥多这个机会。
越是这样,侏隼鸟就越想证明给蝙蝠侠看。
当西奥多起飞以后,就有更多零散的线索,化作念头的碎片,在他脑海中随机闪烁。
如果企鹅人和黑面具想要解决突然出现的父亲,他们会从哪个角度入手?
和他们相似的基因。
西奥多和康纳相处了快一个星期,作为和他拥有一半血缘的兄弟,康纳的来历是什么?
卢瑟实验室,一半超人和一半卢瑟的基因。
为什么西奥多会在大都会,听见蝙蝠机翼飞行过城市上空时的声音?蝙蝠侠离开哥谭,是为了前往哪里?
【——】
身后超人还在追赶西奥多,劲头宛如发现了小怪兽的奥特曼。
在人间之神的强大压力下,别说侏隼鸟了,世上至少9999%的存在,都没法悠闲地整合线索,完成推理。
但这并不妨碍散碎的线索在潜意识的深海自行拼合,加工成为心流深处的答案,又化作催促的情绪,反作用于西奥多。
最后,未知的谜底凝聚成一个催眠般的声音,刻印似地在西奥多的脑海里反复闪烁。
——去吧,一切谜题都藏在终点,你本就该抵达那里。
当超人第三次把手抓向西奥多,只见男孩像是断翼的飞鸟一般,猛然向下直坠。
侏隼鸟终于抵达行程的终点。
他像炮弹一样冲入眼前的大楼,一口气撞破了七层玻璃,最高强度的防弹玻璃在氪星人的肉体强度下好似晶莹的贝母表盘,脆弱得不值一提。
每层玻璃上都附着薄薄的铅层,当这七层玻璃彻底破碎,好似莎乐美脱去身上七重纱衣,便解开了生与死之间隐秘的杀意。隐藏已久的秘密重见天日,飞到一半就忽然消失的蝙蝠侠的声音也重现于世,伴随着轻风一同流淌到西奥多的耳朵里。
侏隼鸟在惯性的作用下,猛地冲进玻璃后的房间。
房间最中央悬浮着一颗蓝盈盈的魔方,把大半个屋子都映成迪厅配色,夜翼看了大概会非常喜欢。
如果这是一个针对侏隼鸟的陷阱,对方显然已经成功了一半。西奥多在头发丝刚刚越过那道界限的时候就意识到,这间蓝不拉几的屋子里,居然储存着氪石。
不太多,总量或许还不足以捏成一撮粉末,但对于半氪星人来说,这点氪石的存在,已经够他感觉到呼吸压抑。
超人紧随其后,和侏隼鸟在时间上相差不会超过千分之一秒。当双脚落地的那刻,他也察觉到了房间里的布置,甚至比侏隼鸟更快地意识到这里发生了什么。
“拉奥啊。”超人不可思议地喃喃自语,“卢瑟,你用氪石粉刷墙?”
没错,这里显然又是一个卢瑟的秘密实验室。
卢瑟暂时没法回答超人的问题,他的喉咙被美国队长用圆盾卡着呢。
西奥多暂时没有注意到卢瑟,他的目光正停留在不远处一袭漆黑的披风上。在大都会的白天仍做着黑暗骑士的打扮,这令蝙蝠侠的存在就像是磁石般引人注目。
此刻,偌大的实验室里,大致分成两组不同的站位。
美国队长连同被他压制住的卢瑟,位于房间另一侧,离西奥多最远的方向。
复联成员们--钢铁侠、绿巨人、黑寡妇,甚至还有不常在地球出现的北欧神明托尔,都站在靠近美国队长的这一端。
而蝙蝠侠站在房间的另一侧,修长的影子投在地板上,像是划分美国州领地一样平直利落,颇有几分泾渭分明的意思。
从场面上看,联盟顾问仿佛一个人孤立了复仇者联盟全体人员——“B不带你们玩”。
西奥多只和蝙蝠侠对视了一眼,就忍不住望向男人的背后,那个被蝙蝠披风遮住大半的巨大试管。
一股令人战栗的感觉从脚底升起,瞬间像电流般通过西奥多浑身上下,强制性地撷取走西奥多全部的注意力。
而这种强烈的、无法忽视的感觉,甚至还要胜过西奥多和小丑之间那股奇妙的引力。
“……那是什么?”西奥多不自觉地朝蝙蝠侠跨出一步,“B,你背后挡着的,那是什么?”
是什么样的发现,会让蝙蝠侠第一时间离开哥谭前往大都会,并委托超人看好西奥多;又是什么样的存在,需要寄存在一间由氪石粉刷墙壁的房间里?
侏隼鸟的声音里带着不容忽视的迫切,他又把问题重复了一遍:“B,那到底——是什么?”
悬浮在屋子最中央的那颗蓝色魔方,忽然旋转了一下。
蝙蝠侠身后,那只巨大的培养皿忽然出现了不到一公分的错位。变化发生的瞬间,蝙蝠侠几乎是同步展开了自己的披风,但依旧没有阻拦住西奥多的视线。
“!!!”
侏隼鸟终于看清了隐藏在氪石房间里的秘密。
绿色的营养液里,漂浮着一个双眼紧闭的婴儿。
仿佛收到了某种天启般的呼唤,又或许是与西奥多保持着某种双向的感知,沉睡的婴儿在这一刻睁开了眼睛,露出一双天真稚嫩的眼眸。
他瞳仁的颜色,是矢车菊般纯净到不掺一丝杂质的蓝。
西奥多和婴儿对视,两双几乎一模一样的湛蓝眼睛里,互相望见彼此独一无二的身影。那一眼的相见短得不足千分之一秒,在超级视力的见证下,婴儿就像是被删除的图层般,毫无预兆地从培养皿里消失。
培养皿的盖子还好好地合着,只有液面轻微漾动着,昭示着一秒钟前这里曾经储藏过一个矢车菊色眼眸的婴儿。
当婴儿消失的那一瞬间,一股得而复失的刺骨冷意,从侏隼鸟的后脑蔓延到脚后跟。那感觉像是两片拼图终于合拢,严丝合缝地融为一体后,又被从中间生生扯开。
“……”
隐藏在心流的那个答案,终于浮出潜意识的海面。
西奥多下意识地看向蝙蝠侠,他甚至没注意到,自己的语气已经无限接近于寻找救命稻草的哀求:“B,那是什么,他是谁?”
侏隼鸟横冲直撞,无所畏惧。
但此刻,一种语言难以描述的恐惧,正紧紧地摄住西奥多的心灵。
“站在那不要动,孩子。”
钢铁侠翻开自己的面甲,露出一对属于托尼·斯塔克的焦糖色大眼。
他半眯起眼睛,审视着那个忽然消失了内容物的培养皿,吝啬地朝卢瑟丢去一道眼风。
“刚才发生的是空间置换反应?你拿宇宙魔方做了什么?”
压在卢瑟脖子上的圆盾又往下陷了一厘米,卢瑟脸颊涨红,脸上却浮现出满不在乎的神气,翻着眼睛拼命望向西奥多的方向。显然,比起自己马上要窒息的气管,他更关注于眼前发生的奇迹。
蝙蝠侠没有立刻回答侏隼鸟的问题,而绿巨人——也是另一个布鲁斯,带着眼镜的班纳博士朝西奥多走了几步。
他大概隔着多米诺眼罩看出了少年人无声的崩溃,隔空对西奥多做了一个安抚的手势,试图解释这里发生的一切,好似在从被猫玩乱的毛球里寻找最初的线头。
“呃,是这样,我们得知洛基和九头蛇做过一笔交易,然后宇宙魔方落到了卢瑟手里……”
还记得上次九头蛇斩首行动吗?就是正义联盟支援复仇者联盟,蝙蝠侠发现自己竟被小丑和稻草人联手偷家那次?
由于人手不够,以及政治方面的一些影响要素,卢瑟的机器人也作为支援力量,被编入这场斩首九头蛇行动里。
有传言说,卢瑟之所以如此积极,是因为他想从九头蛇那里获得一些基因培养的独家手段。
传言是正确的。
但没人知道,在基因培养专利之外,卢瑟还拿到了宇宙魔方。
班纳博士还在笨拙地试图解释:“前不久洛基在阿斯加德落网,奥丁从他口中得知了宇宙魔方的下落,就派托尔来地球上取,我们组织了这场行动。“
“我们到来的时候,正好碰上卢瑟在用空间魔方做什么实验,好像是针对那个培养皿的……说起来,我不知道蝙蝠侠为什么也会来这。”
说到这里,班纳博士看了一眼清空的培养皿,小心翼翼地问:“还有超人,你们是为了这个而来的吗?”
班纳博士的描述不算详尽,甚至还含糊地带过了许多细节。
可就是这样模糊的概括,再结合着西奥多刚刚的闯入,无情地透露出一个残酷的事实:正是西奥多的到来,激发了什么特殊的力场反应,才导致培养皿中的婴儿被传送走。
班纳博士:“你还好吗,孩子?你看起来有点糟糕。”
面对班纳关切的眼神,西奥多只觉舌根僵硬,一时间说不出话。
他不是看起来有点糟糕。
西奥多现在感觉糟糕极了。
“卢瑟,看看你都干了什么好事。”
不远处,一直埋头在文件柜里翻找的黑寡妇终于站了起来。
此刻,女人美艳多情的眼眉微微聚起,作为一名见多识广的特工,娜塔莎难得地表露出几分惊讶之意。
她抖了抖手里的文件,眼神像是飞镖,精准地钉向那个已经空下来的培养皿。
“你用超人的基因和阿卡姆的基因混合在一起,造了个孩子?!”
复仇者联盟的众人很少见识这个路数——虽说九头蛇对美国队长也挺痴迷,但海德拉的执着和卢瑟属于两种不同的变态方向分支——一时之间,低不可闻的讨论声,还有飘涌的眼风,在复联成员之间来回传递。
顾虑到不远处的超人,大多数人都只是克制地用眼神表示:“还能这样?”、“他到底是恨超人还是爱超人?”“如果让我和红骷髅一起生个孩子不如让我去死”。
作为事件八卦的另一主要人物,超人尴尬而不失礼貌地倒退了一步,深感今天不该出现在这里。
而对于房间里另一个半氪星人来说,那些讨论声实在太过遥远。
从黑寡妇说出那句“超人的基因和阿卡姆的基因混合在一起”以后,无论是复仇者联盟、卢瑟、甚至身后的超人,他们都已经不复存在了。
西奥多能做到的唯一的坚持,就是朝蝙蝠侠走去,再拉住他的披风。
“……B?”西奥多用微微颤抖的腔调最后一次问出这个问题,“告诉我,他是谁?”
蝙蝠侠没有摘下他的头罩,含铅的头盔像是铁闸般拦住了西奥多的透视。但那一刻,西奥多仿佛穿过面具看见布鲁斯的眼睛:那对钢蓝色的瞳孔,像是波涛涌动的海,带着风暴过后的余烬和怜悯。
“你,西奥多。”蝙蝠侠低声说,“就是你想的那个人。”
——是刚被制造出来不久的婴儿西奥多、是还未觉醒氪星能力,又一直被氪石压制的侏隼鸟幼年体。
不需要西奥多继续追问,他们都知道那个陡然消失的孩子的命运。
小西奥多会回到三十五年前,等待着成长到十五岁,然后遇到斯坦利。那是一切的开始,亦或是重蹈旧日的覆辙。
实验室明明温暖如春,西奥多却感觉到一阵阵刺骨的寒冷。无处立足的侏隼鸟别无选择,只能头也不回地往外走去。
回哥谭也好,飞往宇宙也好,接下来去哪里都好。他只是不能和那个空荡荡的培养皿再共处哪怕一秒种。
每一次看见它,都像是过去西奥多对现在的自己的一次拷问。
——是你吗,西奥多?
是你亲手把我送回三十五年前?
哪怕有氪石的限制,西奥多也跑得很快。他像一颗出膛的子弹一样冲出房间,眼看就要绕过走廊的拐角。
就在这时,一个声音从身后传来。
“侏隼鸟!”
蝙蝠侠在叫他。
西奥多曾经以同样的姿态,从蝙蝠侠眼前溜走两次。一次在瞭望塔,另一次在圣诞节的前夕。
第三次,西奥多没能溜走成功。
没人能以同样的方式,在蝙蝠侠面前跑掉三次。
蝙蝠侠没有用氪石,哪怕他们都知道黑暗骑士的万能腰带里,有一格铅制的小小盒子。他的呼唤本身就带着力量,像风筝另一端的引线,像黑暗中的盲杖。
侏隼鸟站住脚步,茫然地注视着自己的前方。这一刻西奥多再无其他念头,潮水般的疲惫和空虚涌上来,负面情绪编织成的海浪默默地把他包围。
然后,导师覆着甲片的手掌按上他的肩头,就和他们共同俯瞰过的无数个哥谭夜晚一样。
“……你是对的,B。”西奥多艰涩地说,他眨了眨眼,觉得眼皮像是被灌入砂石般隐隐作痛,“我不能永远料到我的对手们将会做什么。”
而蝙蝠侠把自己的披风盖在男孩光秃秃的肩膀上。
黑暗骑士仿佛在安慰自己的学徒,又仿佛只想描述一个最简单的事实。听着他沙哑沉寂的嗓音,像是石头缓缓沉入水底,又好似听见隔着时空的回声叹息。
“我们都知道,没人能永远赢。”
“提姆,你学坏了!”
侏隼鸟跟随蝙蝠侠回到韦恩庄园, 刚刚跨入蝙蝠洞,罗宾就在第一时间迎了上来。
西奥多脸上带着多米诺面具,薄薄的两片嘴唇抿成一线, 看起来无悲无喜。
他肩膀上裹着蝙蝠侠的披风,长长的漆黑披风一角拖在地上,把侏隼鸟衬的像是小小的一团。
提姆看着他,总觉得此刻的西奥多就像是一只打湿了翅膀的鸟,每一步都走得沉甸甸的, 在地上拖行出血痕似的水迹。
“西奥多……”
罗宾快步走上去,担忧地呼唤他的名字, 把手放在西奥多的肩膀上。
卢瑟实验室暴露的第一时间, 消息就像是长了翅膀一样飞向世界各地。其他人只知道卢瑟翻车后被复仇者联盟羁押, 而罗宾则深谙其中的所有内情。
他已经知道卢瑟做了什么、那间实验室里储存着什么, 以及西奥多引发了什么。
“……”
面对提姆的关怀,西奥多没有回答。
他轻轻地摇了摇头, 疲惫地拿开了提姆的手。做完这个动作,就像是已经用掉浑身上下一半的力气,西奥多绕过提姆, 朝电梯的方向走去。
“谢谢你, 提姆, 我已经看了选项尽头的终结。”
西奥多垂下眼睛,矢车菊般的瞳孔也蒙上一层淡淡的灰暗颜色:“现在,我只想睡一觉,越久越好。”
按理来说,氪星人无需睡眠, 只要有足够的光照就能快速恢复体力。
可西奥多遭到重大打击的精神需要用这种方式进行休息。
侏隼鸟慢慢地、迟缓地走向电梯的方向。
蝙蝠侠和罗宾沉默地目送着他的背影, 就像是看见夕阳下空荡荡的鸟巢, 树杈上还有打碎的蛋壳在随风摇荡。
西奥多一觉睡到黄昏时分。
他醒来拉开窗帘,只见哥谭难得的晴日下,火烧似的绚丽云彩一路蔓延到天边。
夕阳的余晖照射在半氪星人的身上,淡淡的舒适感让西奥多下意识地拉伸了一下关节。
西奥多对着镜子里的自己扯起嘴角,前两次时笑容僵硬,不太成型,锻炼到第三次时就好了很多。
挂着这样的笑容,已经足够他走下楼,去面对来自家人们的关切的眼神。但西奥多把手放在门把手上,犹豫了一会儿,最终还是选择松开。
再等等吧。西奥多对自己说。
他并非不愿意见到蝙蝠侠他们,但侏隼鸟此前已经一意孤行地飞了太远,现在又碰到那样的事。一时之间,西奥多提不起多余的能量去面对他们。
心知自己只要一打开房门,就会被发现,西奥多转而拉开了窗户。
侏隼鸟从窗口纵身一跃而下。
虽然这种掩耳盗铃的举动不可能瞒过家里的任何一个人,但这种“谢绝打扰”的态度,也会同样清晰地传递给家里的每个人。
他们会体谅西奥多的,装作不知道他已经醒来。
毕竟,蝙蝠家的成员都会有那么几个“拜托,让我一个人呆着”的寂静时刻。
后花园里空无一人,只有鞋底踩在草坪上沙沙作响。
西奥多漫步闲逛了一会儿,回过神来时,发现自己已经习惯性地踱到了那棵话痨的夹竹桃树下。
深冬季节,夹竹桃已经脱去一身白色的花朵,只披着一身深绿色的叶片。察觉到西奥多的靠近,被西奥多折过将近一百遍的夹竹桃应激般地大呼小叫起来。
“你来了,你又来了,你踢里秃噜地走来了!”
西奥多之前没少嫌弃过这棵植物嘴碎,但现在听见那熟悉的嚷嚷声,心里竟然不觉得烦,还有一种被陪伴的安慰感。
他把掌心贴在树干上,夹竹桃树以前被西奥多用同款动作威胁过太多次,一被他挨上边儿,就猛然闭嘴。
然而接下来,它没等到西奥多习以为常地折断一根枝条揣在兜里,转身就走,反而等到西奥多背抵着树干缓缓坐下,从地上捡起一根草梗含在嘴里。
“嘿,兄弟。”看出西奥多没有动手的意思,夹竹桃的语气也变得岁月静好了起来,“你有一阵没过来了。”
“发生了一些事,于是我住到外面去了。”西奥多调整成和植物交流的专属频道,平静地叙述着。
夹竹桃的枝条在风中摆动:“你也很久没用到我的能力了。”
西奥多靠着树干,闭上眼睛,感受着阳光的余晖从枝叶缝隙里零散地洒在身上。
“我后来又获得了一些别的能力。”
“哦。”夹竹桃像一棵活了很久的树那样,慢吞吞地拉长了语调。
大概是出于植物的共有特性吧,虽然每次碰到西奥多时它总要吵闹一会儿,但西奥多总感觉夹竹桃真正的性格底色非常稳定。
比如此刻。
“那一定是很好用的新能力。”
“也是很让人忘乎所以的新能力。”西奥多轻声纠正,“学会飞翔以后,我一不小心就飞了太远。”
“也没有太远的,兄弟。”夹竹桃安慰他,“你看,你至少还能找到回家的路。”
“但我不小心……嗯,把回家的路牌撞断了。”
“撞断成什么样子?”夹竹桃的语气变得警惕起来,“不是所有树根都撅起来扔在一边的那种断吧?你不知道,在我遥远的素未谋面的故乡,有一种对植物的残酷刑罚,叫做‘倒拔’……”
西奥多没听懂这个植物界的地狱笑话,他迷惑地摸了摸自己的心脏,犹豫地估计了一下整件事里的伤害程度。
“斩断全部树根?这倒没有。大概被锯掉了几条时间最长的主干、树根也断了一些……但我想,我大部分还是好好的吧。”
“还有树皮吗?”夹竹桃殷切地问,“翻译成你们的专用语言的话,就是还有脸吗?”
西奥多狐疑地看了夹竹桃一眼,总感觉这家伙在趁机骂自己。
“……有。”
“那就能活。”夹竹桃好像一下子松了口气,“老兄,你可是一棵行走的树,你的生命力当如土壤般顽强。”
西奥多听了,表情微微一动。
夹竹桃没心没肺:“你看,我之前被你折断那么多树杈,不也照样好好的,还趁你不在把叶子都长回来了。不然我把地下水分你一口喝,有什么不开心的事就算了吧。”
西奥多盯着夹竹桃看了一会儿,时间长到连植物都会为此发毛。
然后,他忽然张开手臂,像拥抱一个朋友、拥抱一个兄弟那样环住了夹竹桃的树干。
夹竹桃也对此给出了相当热烈的回应。
它在第一时间就像沸腾的开水壶一样,在西奥多的大脑里尖叫了起来。
“——不要倒拔不要倒拔不要倒拔,和尚倒拔垂杨柳算他有力气,你一个变种人拔我一棵常绿直立大灌木你也好意思?!”
西奥多:“……”
西奥多讪讪收回手臂站好,心底刚刚升起的一点感悟此时已经无影无踪。他不太自然地咳了一声:“之前对不起了,以后没征得你的同意,我不会随便折你。”
夹竹桃吃肥料也不敢相信世上有这样的好事!
“真的?”
“真的。”
“那我就放心了。”它在西奥多的精神里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之前竟然把我配给孢子植物,你这个裸子植物里的异端,去和原核生物蓝藻杂交下一代吧!”
西奥多:“……”
西奥多面无表情地补上一句:“以及,上述内容最终解释权归我所有,口头承诺无书面合同不生效。”
由此可见,先前的脱轨生涯也不是全无用处。
最起码,西奥多知道了该怎么当一个毫无良心的资本家。
离开后花园,西奥多没有原路沿着窗户返回,而是绕到前门,光明正大地推门而入。
提姆正单手托腮,坐在门厅处的沙发上,另一只手敲打着笔记本电脑的键盘,审阅着他永远看不完的文件。
听见西奥多脚步声的第一时间,德雷克小总裁直接原地跳了起来,手忙脚乱地把电脑扔到沙发上。
“你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