恶劣搭档—— by切尔

作者:切尔  录入:12-07

氛围重新沉寂下来。时夏看向牧冰的侧脸,他发现自己比以往更能敏锐地察觉到牧冰微妙的情绪变化。
尽管他的脸上还是没什么表情,语气也没有变化,但时夏就是能感觉到从牧冰身上传来的一丝淡淡的伤感。
时夏想起那些存在牧冰笔记本电脑里的照片。
那些模糊不清、像蒙了一层柔光的图片,有的还拍出了重影。他们那样稚嫩年轻,喜怒哀乐都挂在脸上,尚未经历过世界的残酷和歹毒,像一阵风,又像旺盛的野草,愚蠢又执着地追寻着纯粹的爱意。
时夏不禁想,十年前,牧冰向老师承认那封情书是他写的时候,脑子里究竟在想什么呢?
是早就知道他的反应,预料到了今天而安排好的清晰缜密的一场布局;还是仅仅是青春年少的草莽冲动,一场不计后果的牺牲冒险。
做出那个决定以后,他有没有过后悔?
为了他这样的一个人,改变了属于天才的生活轨迹。
这十年间,他有没有过为此感到不值?
如今的他已经无法知道答案了。
“我没记错的话,前面就是了吧。”牧冰忽然开口,冲前面抬了抬下巴。
时夏赶紧把思绪拉回现实,一处老旧小区的大门映入眼帘,旁边刻的字已经掉了一半,只有离得很近才能辨认清楚。
“嗯,是。”时夏望着小区里老旧的暗红色楼房,一时间有些出神,“在我小时候这片楼区就已经很旧了,我以为这几年过去他们会搬家,没想到还是住在这里。”
“老一辈适应了舒适圈,想改变环境是很难的。”牧冰说,“哪怕楼已经又破又难住,很多人也是不肯轻易搬走的。”
“……嗯。”时夏应了一声,抬手给牧冰指方向,“这条路走到头,再在前面那个路口——”
“右转再直行,31栋2单元201。”牧冰打了转向灯,“我知道。”
“你为什么知道?”时夏震惊地转头看他,“你好像从来没来过我家吧?”
“谁叫你高中那两年也从来没邀请过我呢?”牧冰说。
……这人简直了。
什么陈芝麻烂谷子的事也要翻出来算账,语气还酸溜溜的。
“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父母是什么样的人。”时夏说,“请你去我家,我怕你被我爹生吞了,然后他再把我吞了。”
牧冰笑了笑,并没继续追究,“高中有段时间你被不良少年盯上了。”
时夏记得这件事,跟许高达喝酒的时候他也说过。
“差不多有半个月吧,每天放学我们在岔路口分开以后,我会带人偷偷跟着你,直到把你安全送到家门口。”牧冰说,“所以很难不记得。”
时夏震惊地看着他。
居然还有这种事?
牧冰看了他一眼,忍不住勾起一个笑,“只是你神经太粗了,一连两个礼拜,一次都没有发现。”
“牧冰!你这是跟踪尾随!”时夏瞪向他,“是违法的!”
“哦?那你准备去告我咯。”牧冰挑起眉,“男朋友?”
车刚好缓缓减速停下,牧冰拉下手刹,转头搂住时夏的肩膀,在树荫的遮蔽下和他交换了一个吻。
分开时,时夏的脸颊泛红,湿润的眼睛瞪了牧冰一眼,“……你别以为这事就这么过去了。”
“嗯嗯。”牧冰应声,在他的鼻尖上亲了一下,“回家以后你想怎么玩就怎么玩,现在先办正事。”
时夏回头看了一眼躺在后座上的花束,心情又沉了下去。
“牧冰。”时夏低声说,“我有点害怕。”
说出来好像挺丢人的。
回自己的家,看自己的妈妈,他居然会觉得心虚和害怕。
“不要想太多,不要太把这次见面当回事。”牧冰说,“她只是一个意外失去丈夫的可怜女人,你也只是听闻讣告之后正常地赶来看望和表示哀悼,没有别的。”
牧冰的话顿时让时夏冷静了不少,他点点头,深吸一口气,从后座拿起花束,“你就在车上别下来了,不然被我妈看到可能又要问东问西了。”
牧冰单手搭在方向盘上,“要不要我找个树坑把自己藏起来?”
“不用!”时夏气笑了,“你脸可真大,还得找个树坑才能藏起来。”
“主要是太帅了。”牧冰说,“走到哪里都很显眼,没有个大坑根本没法无法遮挡我耀眼的魅力。”
“滚滚滚!”时夏笑得差点没抓住车把手。
“去吧,我就在这里等你。”牧冰替他把车门关上。
“好。”时夏笑了笑,感觉心情比刚才松弛了很多。
人是一种很神奇的生物。
许多事,你以为自己早就把它忘得干干净净,可是但凡它的一角出现在眼前,与之相关的所有记忆就会像洪水一样全部涌回来。
比如单元门把手上一块掉漆的生锈痕迹。
比如一楼转角的楼梯上一块很早以前留下的水滴状的白色油漆。
比如在他六岁的时候,胡云婷订购牛奶时在家门口安装的一个小小的塑料奶箱,在那家鲜奶站倒闭以后就再也没有使用过,却始终如一地钉在那里,落满了灰尘和昆虫的尸体。
每一件,每一样都在提醒着时夏,他曾经实打实地在这里生活到十八岁。
然后像丢垃圾一样被毫不留情地丢出了门外。
时夏在门外站了很久,然后才伸出手按响门铃。
两秒钟之后,屋里响起一个高分贝不耐烦的声音。
“我们家不用保健仪!”
时夏的动作顿了顿,提高声音开口,“妈,是我。”

第66章 一二三四五
屋内没了动静,时夏在原地等了一会儿,里面传来由远及近的脚步声。胡云婷打开门,身上穿了件灰色的家居裙,看到他的瞬间露出惊讶的表情。
“哦,你这……来了也不说一声。”
“顺路,就过来看看。”时夏扯了个谎。
“进来吧,别杵在外面了。”胡云婷拉开门,把时夏让进屋里。
屋里的陈设还是时夏记忆中的样子,只是多了很多丧葬用品和鲜花,有的上面还挂着横幅,写着时高阳公司的名字和送来慰问之类的。
不知道是不是被满屋的白色映着的缘故,胡云婷的脸色比时夏上次见到她时还要苍白,眉宇间透着掩不住的疲惫。
“来,给我吧。”她从时夏手里接过那束花,找了个空花瓶插上。
插好以后,胡云婷对着花瓶发了好几秒的呆。
“你爸爸喜欢菊花。”她念叨,“就那种白色的大朵的千丝菊,以前他们单位有领导养那个,他每次见了都羡慕得不得了,回来跟我说想养。可是他工作太忙,没工夫伺候那些名贵花草。现在倒好了,儿子亲手给你买的花,多好看。”
时夏张了张嘴,没说出话。
其实他根本不知道时高阳喜欢什么花。从小到大,他和时高阳就没有过一次心平气和的交流,不是他小心翼翼地观察时高阳的脸色,就是时高阳大发雷霆指着他的鼻子打他骂他。
时夏看向墙上挂着的时高阳的遗照,发现这么多年来,他一点也不了解他的父亲。
只是他并不觉得遗憾,反而有松一口气的感觉。
“家里乱七八糟的,全是他们送的东西。”胡云婷把放在桌椅上的杂物拿下去,又赶紧擦了擦,“坐。吃饭了没有,饿不饿?我给你弄点吃的去。”
“不用不用!”时夏赶紧说,“呃,我坐一会儿就回去了,公司还有……”
时夏的话还没说完,胡云婷已经转身进了厨房,不一会儿,端出来一盘饼干和沙琪玛,还有一盘切好的水果。
“我记得你小时候喜欢吃这个。”胡云婷拿出一个沙琪玛,把外包装撕开,放在时夏面前,“你爸单位同事送的,拿了好多,你尝尝。”
时夏看着那块剥开的沙琪玛,忽然就心软了。他慢慢接过来,放在嘴里咬了一口。
味道甜腻腻的,还很粘牙。
他不记得自己小时候是不是真的喜欢吃这个了。或许是现在吃过了太多好吃的东西,或许是小时候父母给他什么他就只能吃什么,总之他一点都没觉得好吃。
可是胡云婷朝他笑了笑,一脸很满意的样子。
时夏不愿意对上她这样的表情,视线移到别处,转移了话题,“那个,这两天的准备是不是挺辛苦的,需不需要我……”
“没事,不用你操心。”胡云婷倒了杯茶水推到他面前,“仪式流程都有专门的人负责,你爸单位也有好心人帮着打点,都挺顺利的。”
“噢,那就好。”时夏不知道还能说什么,端起杯子欲盖弥彰地喝了口水。
“你现在的工作怎么样?”胡云婷问,“上班忙不忙,累不累?”
“还可以。”时夏只好顺着她的话继续往下说,“有时候会加班。”
“还要加班?”胡云婷露出好奇的目光,“你们每天不就是打打游戏,发发短视频么?”
时夏的头开始疼了。也不知道胡云婷是从哪来的这种印象。
“不是,打游戏的是游戏测评,发视频的是宣传部门……我是做设计的,就是——”时夏放弃了复杂的解释,言简意赅地概括,“就是给游戏画画的。”
“画那些花里胡哨的小人?”胡云婷问。
其实胡云婷说的那种多数都是外包给独立画师,但时夏没办法解释清楚,还是默默点了点头。
“哦。”胡云婷蹙着眉点了点头,像是说服自己让步一般,“也行。年轻人精力充沛,先玩两年也可以。”
时夏想说自己并不是在玩,是辗转努力了好几年,好不容易才走到今天这个位置的。
但在他来得及说什么之前,胡云婷就用新的话题打断了他。
“你这衣服在哪儿买的?”她伸手拽了拽时夏的衣角,左右打量着。
“公司楼下的店子。”时夏只好把想说的话咽下去,“怎么了?”
“葬礼上可别穿这件。”胡云婷摇摇头,“这领子、扣子,太花哨了,看着不正经。”
“……好。”
虽然这只是一件普通的米色夹克而已。
“对了。”胡云婷打量着她多年不见的儿子,忽然像谈论天气那般语气平静地问了一句,“你现在有女朋友了吗?”
这句话问得时夏顿时愣住了,一下子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他甚至有一瞬间怀疑自己是不是记忆错乱了,根本没出过柜。
他就是因为跟家里坦白了性取向才被赶出家门的,他想不通胡云婷怎么能把这个问题问得如此理所当然。
“有了吗?还没找?”胡云婷追问,“算算你今年也已经27了,也该考虑一下人生大事了,再拖就太晚了。”
“我……”时夏完全不知道要说什么。
“是没找到合眼缘的?要不妈妈给你牵线介绍几个?”胡云婷笑了笑,“你都这么大了,总不能是还在玩同性恋那套吧?”
时夏忽然觉得手脚冰凉,指尖僵硬,胸腔里升起一股疲惫感的同时又感到十分好笑。
他甚至没有再跟胡云婷解释一遍的欲望。
“时间不早了,我公司里还有事,先回去了。”时夏轻声说,从座位上站起来。
胡云婷愣了愣,“就待这么一会儿?不留下吃饭了?”
“不了,我坐同事车来的,他还在外面等着。”
“那你装点零食回去。”胡云婷立刻开始忙活,不知道从哪里找了个塑料袋,把盘子里的饼干和沙琪玛往袋子里装。
“不用了不用了,我赶时间……”
“又花不了几分钟!你这孩子怎么死犟死犟的!”
牧冰远远就看见时夏顺着小路走过来。
他摘下耳机,把玻璃窗摇下,看着时夏走到跟前拉开副驾的车门。
“抱歉,等很久了吗?”时夏问。
“没有。”牧冰说,“我还以为会更久一点。”
时夏勉强地笑了笑,坐进副驾,把一兜东西塞进牧冰怀里。
“这什么?”牧冰端详着。
“沙琪玛、饼干、核桃瓜子。”时夏说,“你要是饿了就吃点。”
牧冰把这兜东西原封不动地放在后座,看向时夏,“聊得不太好?”
时夏闭上眼睛,把头枕向靠垫,露出疲惫的神情。牧冰也没有催促,只是静静地等着。
“她问我现在有没有找女朋友。”时夏说。
牧冰挑起眉毛,露出了跟时夏一样的惊讶表情。
“你不是因为出柜才从家里离开的吗?”
“是。”时夏疲倦地说,“我不知道她是怎么想的。有时候我觉得我妈好像有一种能精准无视冲突的能力,无论什么事在她那里都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从我小的时候就是这样,无论我多么努力地表述和解释自己的想法,在她那里都只是‘小孩子胡思乱想’,轻松地一带而过。就连出柜也一样,她觉得搞同性恋仅仅是因为我‘太小了’‘不懂事’,‘长大以后就好了’。”
牧冰沉默着。
“我没有办法跟她沟通,和她解释,她根本就不会听我说的任何话。”时夏按住太阳穴苦笑,“你知道吗,听到她那么问的时候,我有一种感觉,好像我这么多年的痛苦和折磨从来就没有意义,所有的事情在她眼里就只是小孩子过家家。我用了那么大的勇气才离开家,花了那么多努力才得到现在的工作,但是在她眼里这些什么都不是,根本就没有意义……”
“时夏。”牧冰开口打断他,“把手给我。”
“什么?”时夏茫然。
牧冰拉过他的手,把自己的手掌贴上去,与之五指相对。
“山上一只虎,林中一只鹿,路边一头猪,草里一只兔。”牧冰轻声念着,按节奏抵着时夏的指腹依次按压下去,“还有一只鼠,一起数一数。一二三四五,虎鹿猪兔鼠。”
时夏先是愣愣地看着他,随后没忍住笑出了声,“什么,干嘛啊这是?”
“冷静下来了吗?”牧冰抬头看他,“这是小时候我奶奶教我的办法。她说人在难过、悲伤、慌乱的时候,容易被情绪控制理智,没法冷静思考。这种时候,就把手伸出来,照着儿歌数一遍手指,数完以后,就不那么容易被情绪控制了。”
时夏的眼眶有点发酸,同时又很想笑,“嗯,好像真的管点用。你奶奶是个很有智慧的人。”
“我也觉得。”牧冰的手指缠绕上时夏的手指,握住他的手,“她还说过,人生的价值是自己决定的,没有人能剥夺你努力的意义,就算是你的亲生母亲也不行。”
牧冰说话的语气很平淡,但也认真。带着一种“这就是事实”的理所当然。
时夏第一次知道,那个理性主义至上的大精英程序师也会露出这样简单纯粹、甚至有些孩子气的表情。
看起来有点可爱。
“嗯,我知道了。”时夏顶顶牧冰的手指,轻声说,“谢谢你。”
牧冰收回手,一本正经地点点头,“不客气。”
时夏笑出了声。

星与星愿内测在即,周六项目组的所有人都要加一整天的班。
繁重的工作量压得所有人喘不过气,就连公认脾气最好的李思思都开始骂起来了。
“老李是不是有毛病啊?早就写好的程序给他都好几天了,现在一拍脑袋就让改!他怎么不开服前一小时再让我们改呢!”
“也不是完全没可能。”牧冰一边敲键盘一边无情地说了一句,“毕竟以前也不是没有先例。”
“啊——”李思思发出一声凄惨的哀嚎,泄愤地踹了一脚办公桌。
时夏很理解李思思的崩溃,但他已经累到连话都不想说了。
因为昨天请了半天假的缘故,他不仅要做完今天的事,还要把昨天下午堆积的稿子也做完。
除此之外,还有一大堆细碎的收尾工作等着他这个组长去做——审查稿件、调整效果、清算数目……
唯一能有所安慰的大概就是,等这一波忙完之后,应该就能轻松一些了。
但是胡云婷的第一个电话就是这时候打来的。
时夏正忙着做稿,实在不想耽误时间出去听,犹豫再三,他左手接起电话,右手继续做活,“喂?”
胡云婷的声音还挺温和的,“喂,小夏啊。在干什么呢?”
“加班呢。”时夏说,“有点忙,有什么事你直接说吧。”
“加班?”胡云婷不太高兴,“你们一个游戏公司周末还加什么班?平时还玩不够吗?”
“……”时夏只好说,“游戏公司不是天天玩游戏,忙起来也是很忙的……有什么事吗?”
不知道是不是这话说得过于怪异,办公室里有几个人好奇地抬头看他。
“你就不能跟你们领导说说,先不加班了吗?”胡云婷的语气不怎么好,“你爸的葬礼明天就办了,你今天还在那玩游戏你觉得合适吗?”
“妈,我是在上班,边上都是同事。”时夏压低声音,“你有什么事就直接说行不行?”
“没事。”胡云婷用一种说反话的腔调说道,“本来是想问问你能不能过来帮帮忙,结果你忙着弄你那游戏。行吧。”
时夏张张嘴还想说点什么,就发现胡云婷已经把电话挂断了。
周围的同事赶紧收回目光假装什么也没听到,只有牧冰直勾勾地看过来,目光里带着询问。
时夏朝他摇了摇头,表示自己没事。
尽管心情被这通电话弄得不太好,但堆积如山的工作还等着完成。时夏尽可能忽视胡云婷带来的负面情绪,努力投入工作。
可是没想到只过了两个小时,电话又打来了。
“喂?”时夏耐着性子接起来。
电话那头一阵嘈杂,有各种人说话的声音,还有脚步声,就是没有接电话的声音。时夏又“喂”了一声,就在他以为胡云婷是不是拨错号的时候,对方突然开口了。
“刚有人上门说能办丧事一条龙,才三百块钱。你说这种的靠不靠谱啊?”
“什么?你——”时夏有点懵。
他想说如果不是什么很重要的事能不能等他下了班再说,但立刻就被胡云婷打断了。
“我听他们说最近有借着办丧事喜事来骗钱的人,但是我觉着他们挺真诚的,小伙子人都不错,就为骗我这三百块钱应该不至于的。”
时夏感到太阳穴一阵突突地跳。
这次他吸取了经验,站起来走出办公室,才继续跟胡云婷说话。
“不是,这还用说吗?当然是骗人的了。”时夏说,“正常情况下丧葬一条龙要花多少钱你还不知道吗?就三百块怎么可能办得了。”
胡云婷不高兴了,“为什么不可以?人家心地善良,看不了我一个女人孤零零的还得操心丈夫的白事。不像有些人,他爸都要下葬了还在那悠悠哉哉的,什么忙都帮不上!”
时夏简直不能理解人怎么能够如此出尔反尔不讲道理。
昨天他去看胡云婷的时候,明明问过了她需不需要帮忙。
是她说有人操办不需要帮忙,他今天才放心来公司加班的。
时夏深吸一口气,强压下胸腔里翻涌的烦躁,“他们不图你钱图你什么?你一个丧偶的中年妇女,除了钱还有什么可图的?”
胡云婷对这句话的反应比时夏想象的还要大。她立刻拔高了声音,分贝大到隔着一条走廊,办公室里的同事也能听得清清楚楚。
“时夏!你现在可真是胆子大了翅膀硬了!敢这么教训你亲妈了是吧!我是什么样的人用得着你来教我?我是缺胳膊了还是少腿了?我自己不会判断吗?”
时夏不得不把手机拿远,直到胡云婷骂完。
“你把那伙人送走,我给你找殡葬公司,这样行吗?”时夏耐着性子问。
时夏这通电话一接就接了半个小时。
坐在靠走廊一侧的尹修杰有点坐不住,频频朝窗外张望,但也没看出什么所以然来。
佟蔓蔓就神经大条多了,直接开口问,“夏夏是家里出什么事了吗?”
“不是吧?”尹修杰眼睛还往走廊上瞄,“他很多年没跟家里人联系了啊。”
说完这句尹修杰才意识到自己不小心说漏了嘴,又慌乱地想找补,“不是,我意思是说,他好几年没回家了,呃……”
“这么关心别人的事,要不你们把他的工作也一块做了吧。”牧冰开口。
尹修杰和佟蔓蔓这才闭上嘴,赶紧把注意力拉回到眼前工作上。
时夏挂掉电话回办公室的时候,已经是午休时间了。办公室里其他人都下楼吃饭去了,只有牧冰还坐在位置上。
“对不起,电话打时间太长了,你其实不用等我的……”时夏揉着太阳穴,一脸疲惫,“走吧,我们现在去食堂。”
牧冰单手按住时夏的肩膀,把他按回座位,简洁地说,“坐着,我叫了外卖。”
时夏愣了愣,才发现桌上确实放着两人份的盒饭。打开一看,有荤有素还有鱼,丰盛得不得了,一看就不可能便宜。
“省点时间不用来回跑了。”牧冰说,“我知道你还有稿子要做。”
“你……”时夏有点感动。
牧冰打断他,“不管你要说什么,别说。我受不了你这种动不动就忽然客套的道谢方式。”
时夏笑了。
“我听到你们好像吵起来了。”牧冰掰开一次性筷子,从饭盒里夹了块肉放进自己米饭里,“出什么事了?”
“没事。”时夏扯了扯嘴角,“她一直都是那个样子。葬礼的前一天还没找好殡葬公司,非要相信一伙来路不明的人,说他们只要三百块钱就能办一条龙。骂我在公司里玩游戏都不来帮她忙,我只好现跟朋友打听,问了好几个地方,现约了一家做殡葬的明天应应急。”
牧冰蹙起眉,“你也在赶ddl,也有很多工作。而且我记得你昨天说她自己说了不用你帮忙。”
“是。”时夏苦笑了一声,筷子在米饭里戳了两下,“但是我不可能真的不管她。再怎么说,她也是我妈,去世的那个也是我亲爸……”
“他们把你赶出家门的时候,有考虑过你是他们的亲儿子吗?”牧冰打断了他,“你离家八年,这八年里他们有一次尽到过身为父母的责任吗?你牺牲自己的时间替她打点这些她本来应该有能力自己完成的事情,她却不知道替你稍微着想一点,连稍微了解一下游戏公司是做什么的都不肯,你觉得这样公平吗?”
“牧冰!”时夏稍稍提高了音量。
牧冰停住,没有继续说下去。
“对不起,我没办法像你一样这么理性。”时夏轻声说,“在我们家本来就没有什么公平,我生下来就是给父母添麻烦的,他们生我养我,给我饭吃让我上学,我还没办法满足他们的期望,所以他们打我骂我都是我应该的,是我活该。我在这种教育里长大,所以我真的没法像你一样,心无芥蒂地把‘自己’放在所有人之上。没办法像你一样活得这么理所当然,没有愧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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