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油和蛋糕全碎在了一起,狼狈地粘在包装袋内壁。
时夏被她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你怎么了?”
“怎么了,你还有脸问我怎么了?”胡云婷的声音尖锐刺耳,“涨工资了是吧!你还挺骄傲的是吧!也不看看你赚的那是什么钱?你还要给我们家丢脸丢到什么地步?”
这一通指责直接把时夏给听懵了,一瞬间他还以为自己是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
“你看,你自己看!”胡云婷把自己的手机甩到时夏面前,通红的眼睛又开始掉眼泪,“这是你二伯伯发给我的!这下子全家人都知道你不学无术成天就知道玩游戏了!”
手机上是某音的一段短视频,花里胡哨的无关动画配上没有感情的AI朗读:“最近,星梦公司的一款游戏突然火了。尽管还在内测阶段,但它精致的画风、唯美的设计、帅气的男角色都获得了女玩家们的一致好评。美术负责人时夏表示,自己只是做好分内工作,并没想到这款游戏会因为美术设计而突然‘火出圈’……”
看着这个视频,时夏逐渐明白了究竟是怎么回事。
一种愤怒夹杂着荒唐的好笑渐渐从胸口涌上来,他甚至不知道该从哪开始回应胡云婷无端的指责。
“我说了很多遍,我的工作不是玩游戏,我也是很辛苦付出很多才有今天的成绩——”
“那又怎么样!”胡云婷用更大的音量打断他,眼泪像断线的珠子不停地往下掉,“你做的那些东西说到底不还是为了弄游戏!你们做的那些游戏,说到底还是为了毒害青少年,毁掉孩子们的前程!你摸摸自己的良心,你做这种东西心里就没有一点愧疚吗?这么多年了,我跟你爸爸到底有哪里对不起你?你非要一而再再而三地折磨我们!”
时夏的太阳穴开始一阵一阵地疼,晕眩感从他的胸腔一直扩散到头顶,他只能用手扶住桌沿,抵抗反胃的感觉。
“你们没有对不起我。”时夏轻声说,“是我自找的,我活该。”
目送时夏消失在视野中之后,牧冰看了一眼时间,九点一刻。
时间不早不晚,但回程两个小时的时间还是有可能犯困,于是他干脆熄了火,托着下巴在车里小睡了一会儿。
再醒来时正好九点半,牧冰重新启动汽车的时候,忽然发现副驾上安静地躺着那枚Q版亚克力小挂件。
牧冰勾唇笑了一下,把挂件拿在手里拍了个照,从微信上发给时夏。
M:[图片]我的了。
他等了一会儿并没有等到时夏的回复。按理来说也没什么奇怪的,时夏没理由一刻不停地守在手机跟前秒回,他们还住一起的时候都经常隔半小时甚至一小时才回消息。
但牧冰心里莫名有种不好的预感,他打开聊天框又给时夏发了一条过去。
M:我还没走,你要不要下来拿?
这条发出去,牧冰把车载音响打开,摇下车窗,点了根烟。
除了跟那群机车族混在一起的时候,他现在已经很少抽烟了。
他是在离开时夏的那一年学会的抽烟,又在时夏入职星梦的那年把烟戒掉。烟火像是时间,跨过那些漫长又仓促的季节,把隐晦的、不可言说的焦躁藏进白雾,从肺里吐出,在空气里消散。
一首歌的进度条已经缓缓磨蹭到尾巴,时夏还是没回他任何消息。牧冰把烟掐灭,拨过去一个电话。
等待音一直响到自动挂断,也没人接听电话。
牧冰皱起眉。
如果说之前还只是他的直觉,那么这次就是真的不对劲了。
牧冰发动汽车,直接开进小区里面,同时继续给时夏打电话,但直到他把车停在他家单元楼下,电话也没有接听。
M:接电话。
M:不然我就按门铃了。
然而就在他刚发完这句话的时候,身后传来了时夏的声音。
“牧冰?”
声音不大,但语气很惊讶。
牧冰回过头,看见时夏抱着腿靠在墙边坐着,正好在一个避光的暗处,不仔细看根本看不见那里还有个人。
“这都几点了,你怎么还没走?”时夏问。
“为什么不回消息也不接电话?”牧冰直截了当地问。
时夏愣了一下,表情有点心虚,“啊……我那个,出门的时候没拿手机,抱歉。”
牧冰的视线在时夏身上扫了一个来回。
他的脸色很差,无精打采,身上没穿外套,只有一件衬衫。在深秋的寒风中这点衣物显然难以御寒,单薄的身躯始终在颤抖。
牧冰一语不发地脱掉自己的外套,套在时夏的肩膀上。
“不用……”时夏还想挣脱,被牧冰按住了动作。
“发生什么事了?”他问。
“没事。”时夏坚持,“我就是出门透透风。你赶紧回去吧,这都几点了……”
“不穿外套不带手机出门透风?”牧冰反问。
时夏不说话了。
“到底怎么了?”牧冰加重了音节。
“真的没什么。”时夏疲惫地向后一靠,用墙壁支撑起自己的身体,“就是跟我妈吵了一架,摔了一堆东西,她赌气把自己关进屋里了,我出来透透气。”
“她说什么了?”牧冰皱紧眉头。
“她说……”时夏闭上眼睛,“让我把现在的工作辞了,在附近找个离家近的工作。”
一时间,空气变得十分安静,牧冰沉默不语,周遭只能听见夜风吹过树叶的声音。
“那你怎么想的?”过了好久,牧冰问。
“我当然不想了!”时夏把脸埋进掌心里狠狠搓了一把,“但是无论我怎么跟她解释,她都没法理解。在她的眼里,我做的工作跟犯罪没什么区别,都是玩物丧志、毒害青少年、摧毁下一代……”
牧冰打断时夏的话,“既然你不想辞职,为什么不直接拒绝掉?”
“你以为我不想吗?”时夏苦笑道,“可是你又不是不知道她现在是什么情况。我爸刚去世没几天,之前葬礼上还受了刺激,我再怎么说也是她儿子,总不能真的把她一个人丢在家里不管不问……”
“那我问你,从你十八岁那年到半个月前,把你一个人丢在外面不管不问的人是谁?”牧冰反问,“在你咬着牙勤工俭学,独自在外吃苦受累的时候,你的母亲又在哪里?她需要你的时候跑来找你,你需要她的时候呢?她就可以不负任何身为母亲的责任,现在却坐享你对她的孝顺是吗?”
“你说的这些我都知道!”时夏受不了地说,“可是她也已经很不容易了,这个年龄丈夫突然去世,如果儿子再放弃她……而且很多观念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改变的,这没有办法!”
“她很不容易,那你呢?你把你自己又放在什么位置?”牧冰尖锐地说,“因为她不容易,你就要牺牲自己的利益去满足她的要求?这么做对你有什么好处?”
“你能不能不要把什么都看得这么简单?这个世界上不是所有事情都有是非对错两种选择的!”时夏提高了音量,声音有点抖,“我妈也不是想闹成今天这样。如果我不是同性恋、如果我的成绩再好一点,如果她当初生下的小孩不是我,而是比我更正常、更优秀的孩子,可能事情就不会变成这样……”
牧冰像是气到极点,忽然笑了一下。
“所以呢?你觉得自我牺牲就能让你母亲过得好受一点?偏远乡村的孩子也很不容易,你怎么不辞职下乡去支教?医院ICU里的病人也都很不容易,你怎么不善心大发把财产都捐出去让他们都得救呢?”
“牧冰!”时夏震惊地看向牧冰,他实在没想到有一天牧冰居然会对他说出这样过分的话来。
但牧冰只是站在那里,任由夜风拂动领口,没有丝毫要道歉的意思。
“你走。”时夏忍了又忍,才没把那个g音开头的字说出来,“我现在不想看见你。”
牧冰没有动。
“走啊!从哪来的回哪里去!”时夏吼道,红了眼眶,“是不是还需要我给你打油钱啊?”
牧冰抿了一下唇,没再说话,转身离开了。一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夜色里,也没有回一次头。
作者有话说:
安心,下章就和好。
明天更。
一整个晚上,时夏几乎都没有睡着。
胡云婷一晚上都没再出过房间,但到了夜里一点多,还能听见她哭哭啼啼的声音。
凌晨时分时夏勉强浅睡了一会儿,也总是很快惊醒,梦里乱七八糟的内容交替在一起,一会是胡云婷骂他给家里丢脸,一会是牧冰说“你怎么不善心大发把财产都捐出去”。
就这样一直挨到六点,时夏顶着黑眼圈和憔悴的脸起床洗漱。胡云婷的房间里安安静静,餐厅地面上还残留着昨天被摔得乱七八糟的碗盘碎片。
时夏把这些东西全扫进簸箕里,一股脑扔进垃圾袋里系上,通通丢进楼下垃圾桶里。
等地铁的时候时夏看了眼手机,微信里有尹修杰喝多了给他发的十几个语音条,点开全是没一句在调上的歌;李总在群里发的内测阶段工作计划,还有几个业内的熟人发来的恭喜。
但是没有牧冰的消息。
当然,他也没回昨晚那几条。他们的聊天记录在牧冰发的那句“不然我就按门铃了”上戛然而止,被其他消息挤到了屏幕的最下面。
昨晚他上楼以后才发现肩上还搭着牧冰的外套,当时恨不得把它团巴团巴直接从楼上扔下去,然而五位数的高价还是让他忍了忍又收回手。
现在这件外套躺在他的怀里。看微信时他下意识用手指摩挲衣服的布料,只是一晚上过去,上面的体温早已消失,变得冰凉。
他到公司的时候基本上正好卡着点,办公室里人基本都齐了,牧冰端正地坐在他对面的办公桌后敲代码,不知道已经来了多久。
时夏一语不发地走过去,把那件价格不菲的外套往他的工位上一甩。
衣服整个盖住了键盘,导致大程序师敲错了几个代码。
“……”牧冰把手从外套下面抽出来,把衣服收起放好。
佟蔓蔓正巧从外面走进来,手上还拿着俩小蛋糕,一眼就看见坐在工位上的时夏,热情地打了个招呼。
“哟,来了啊夏夏。我刚还在想你今天来这么晚,怎么没和牧冰一起……”
“我是我,他是他。”时夏打断她的话,“我为什么非得跟他一起不可?”
一句话把佟蔓蔓给怼懵了,她小心地举起手上的蛋糕,“那,你吃不吃蛋糕?”
时夏这才意识到自己说话的语气有点太冲了,很快软下来,又拉开自己办公桌抽屉,“谢谢。巧克力你吃吗?”
“好啊好啊。”
佟蔓蔓接过巧克力坐回工位上,等时夏把目光移回面前屏幕上时,往牧冰的方向凑了凑,压低声音,“你们两个不是住在一起吗?”
“前段时间是。”牧冰敲代码的动作并没停下,“最近他回母亲家住一阵子。”
“啊这样啊,怪不得这两天你们到公司时间都不一样……”说着说着佟蔓蔓顿了一下,惊恐地看向牧冰,“他不会是终于受不了你这臭脾气所以跑回娘家去了吧!”
牧冰:“……”
“你们俩怎么回事啊?昨天喝酒的时候不是还好好的吗?”佟蔓蔓连珠炮似的问了一连串的问题,“你这臭脾气也不是一两天了,他都能跟你这种人谈恋爱了,怎么还能闹成这样……”
“你见过从来不吵架的情侣吗?”牧冰打断佟蔓蔓的话。
佟蔓蔓愣了愣。
“从不吵架的情侣,要么是刚认识彼此还根本没有了解深入,要么是感情已经走到尽头,根本不在乎对方说的话。”牧冰说。
“好像……也有道理。”佟蔓蔓陷入沉思,过了好长时间才猛然意识到,她好像莫名其妙地被牧冰给引走了话题方向。
一整个上午,时夏都觉得自己的脑袋像个快要爆炸的气球,太阳穴噔噔地抽痛,注意力也难以集中,平时花一小时就能做完的图,他竟然生生磨了一个上午。
午休时间,同事们三三两两地出了门。时夏知道自己没吃早饭,现在应该去食堂找点吃的,但他浑身上下没有力气,一点都不想动,就这么趴在办公桌上把脸埋在胳膊里。
然后他就闻到一股牛肉的香味近在咫尺。
时夏抬起头,桌上放了一份盒饭,里面盛着满满一份番茄牛腩,还冒着热气。
“不知道你想喝什么,就买了豆浆。”牧冰拉过椅子在时夏桌边坐下,把吸管插进杯子推过去。
时夏有些好笑地看向他,“这算什么,橄榄枝?”
“赔礼吧。”牧冰说,“对不起,昨天晚上我说的话可能太伤人了。”
时夏愣了愣。
牧冰会这么直白诚恳地道歉是时夏没想到的。
至少在他的印象里,认识牧冰这么多年以来,他极少会因为别人而改变自己的立场。
他的怒火瞬间就熄灭了一半。
“……不是可能。”时夏咬了咬唇,“是真的很伤人。”
牧冰没接话,从口袋里掏出了一枚新的亚克力小挂件,放在时夏面前,“我刚才跟阿秋又要了一个。你的那个我拿回去了,这个新的给你。”
时夏抿起唇,看着阳光洒在小挂件的表面,两个可爱的小人亲密地靠在一起,背景里还有粉色的心心。
“吃完饭聊聊,行吗?”牧冰说。
“嗯。”时夏攥紧那个挂件,把它放进衣服贴身的口袋里。
番茄牛腩很好吃,但牧冰几乎一口没动。他只是简单地吃了两口米饭,然后就沉默不语地看着时夏把饭吃完。
时夏把空饭盒和豆浆杯捏扁扔进垃圾桶,然后把塑料袋拎出来,“我去把垃圾倒了。”
“嗯。”牧冰也跟着站起来。
从办公室到楼下的这一段路两个人都没说话。偶尔遇到几个面熟的同事,时夏点点头回声招呼,牧冰则一如既往地冷着一张脸,仿佛一切社交沟通都跟他没任何关系。
今天的秋风有些寒意,时夏把垃圾丢进垃圾桶,原地搓了搓胳膊。
“要喝点东西吗?”牧冰问,“我请你。”
“去哪?”时夏把手揣进外套口袋里。
牧冰指了指街对面的一家咖啡店。时夏对那家店有印象,一个月前的某个深夜,牧冰就是带他在那里的天台上看星梦大厦的屏幕上轮播他的设计稿件的。
这次牧冰点完咖啡,还是带他径直上了天台。
天台上空无一人,阳光洒在桌椅上,不管怎么说确实是个适合谈话的地方。
“你想聊什么?”时夏把咖啡往桌子上一放,“有什么话就——”
牧冰关上身后的门。时夏的话还没说完,手腕忽然被拉住,紧接着就跌入一个温暖宽阔的怀抱。
在时夏反应过来之前,牧冰低下头,吻上他的唇。
这个吻来得猝不及防,但时夏在牧冰面前几乎形成了条件反射,下意识闭上双眼,抱住对方的腰。
牧冰的唇齿间有淡淡的咖啡香味,他的动作和往常相比更加小心翼翼,舌尖像羽毛似的轻轻擦过唇畔,得到准许后才轻轻探入,安慰似的抚着温热的软肉。
时夏被他弄得发痒,不由得向后躲了一下,没想到牧冰立刻缠上来,坚持地把这个吻继续下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分开的时候时夏已经有一点喘不过气了。
“你突然之间干什么?”他有点恼怒,只是泛红的脸颊和湿润的眼底让这句话多少有点没说服力。
牧冰抿了抿唇,“文章里说,吵了架应该先表达爱意,不要先讲道理,容易让人更生气。”
时夏一时间不知道该做出什么表情,“文章?”
“情感分析类文章。我看了很多,基本上都是这么说的。”牧冰说,“我没谈过恋爱,也没有跟恋人吵过架,我不希望你因为这件事对我产生误会,所以……”
“所以你就看了网上的情感分析文章?”
牧冰点了点头。
时夏愣了一会,想笑的同时又莫名地触动。
他甚至有点震撼,那个傲慢、自负、向来我行我素的天才,竟然会为了这么一点小事去读那些互联网上的情感文章。
“时夏,你了解我。我不擅长表达感情,也不擅长和人交往沟通,我说的话有时可能会伤到你,但我不是故意的。”牧冰垂下眼帘,“我只是不会说话,缺乏情商,不知道该怎么表达得更委婉得体。但是我可以学,只要你愿意给我时间,我可以一点点去弥补我的不足。”
时夏震惊地看着他,好久都没能回神。
放在以前,如果有人说牧冰会主动道歉,他会觉得那个人肯定疯了。
要是有人说牧冰会为了跟他和好而在网上看情感文章、帮他买饭、还坦然承认自己“缺乏情商”但“可以改正”,他会觉得那个人肯定是外星人间谍伪装成人类并意图随时轰炸地球。
可是现在,每一件事牧冰都真的做了。
他鼻子发酸,眼泪控制不住地往外溢,他只能低下头勉强用刘海挡住眼睛,不让牧冰看得太清楚。
牧冰还在继续说:“虽然我肯定做不到像你一样敏锐,但我会尽可能多注意。如果我哪句话不小心伤到了你,你可以告诉我哪里有问题……”
“好了别说了!”时夏打断他,突然一把用手捂住了牧冰的嘴。
“……”牧冰把他的手轻轻拿下来,语气放软,“怎么了?”
“我怕你再说下去,我会忍不住带着你逃班回家做i。”时夏哑着声音说。
牧冰笑了。
“那现在这样,我们算和好了吗?”他捏了捏时夏的手指,低声问。
“再说废话就把你嘴钉上!”时夏带着哭腔说。
尽管已经不是第一次了,但每次在牧冰面前哭,时夏都觉得很丢脸。
虽然他是有点感性,性格是算不上多么坚强,但他长这么大也从来没在别人面前哭过,就连八年前他被时高阳赶出家门的那天他也没掉过眼泪。
可是自从跟牧冰分到同一个项目组,他哭的次数比过去十年还要多。
牧冰也很给他面子,一直默默地坐在一边,等时夏调整好情绪。
时夏看过去的时候,觉得他就像一只训练有素的大型犬,不由得出声笑了一下。
牧冰立刻抬眼看他,“好点了?”
“我没事。”时夏把餐巾纸丢进旁边的垃圾桶,捧起咖啡喝了一口,温热的液体顺着食道一路暖进胃里,感觉那些乱七八糟的情绪彻底平复下来。
“你母亲后来怎么样了?”牧冰问。
“不知道。”时夏说,“昨天晚上把自己关进房间以后就再也没出来,今早也没动静,我直接来上班了。”
“……”牧冰没有说话。
“以我对她的了解,应该是又要冷战吧。”时夏扯了扯嘴角,“她解决问题的办法就是不解决。以前就是这样,从小到大只要我们产生争执,她就会开始冷着一张脸一句话不说,一直等到我服软让步,主动跟她道歉为止。”
牧冰皱起眉。
“虽然你昨天晚上说的话很难听,又冒犯又伤人还没礼貌,但是……我知道你说的是对的,我知道我自己的问题很大。我好像从小到大都习惯了讨好和顺从,就算对方提出的质疑再不合理,我也会第一时间反思自己哪里做得不够,然后竭尽全力去满足。”
时夏苦笑了一下,按住额头,“我其实知道这样很不好,别人并不会因为我的讨好就改变态度,甚至更多时候因为我的软弱,对方还会变本加厉。可是我总觉得如果不这样做的话,别人就不会需要我,如果我不被需要,我的人生好像就失去了价值和意义……”
“时夏。”牧冰打断他,“你会这样做,是因为你是一个很善良的人。”
时夏睁开眼,有些茫然地看着牧冰。
“因为你和你父母那样的人不同,你不忍心看别人痛苦,不忍心看别人失望,所以你每次都会站出来帮忙,而有心之人就会利用这份善意绑架你、要挟你。但这并不是你的错。”牧冰说,“你很善良,也很优秀,如果我处在你的立场上,也并不见得能把事情处理得更好。你担心你母亲一个人在家里出事,想让她尽快摆脱丧偶的悲痛,这些想法都没有任何错。要说有错,也应该是无视你的情绪和想法、利用你绑架你的父母。”
时夏捏紧了咖啡杯,感觉刚才好不容易止住的眼泪又有想往外溢的趋势,“牧冰……”
“没有人不希望自己能得到认同。我不过是比你幸运些,更擅长做事、更容易获得世俗意义上的成绩,也就更容易被社会系统所认可。”牧冰说,“而感性、善良、接纳、宽容,这些人世间最纯粹和美好的东西,反而时常遭到社会系统的排斥,被认为是‘脆弱’或者‘矫情’。更不用说你从小生长在那样的家庭环境里,无论怎么努力始终得不到该有的认可,你会竭尽全力希望别人接纳认可你实在太正常不过。我认为,没人有资格谴责这样的你,就算是我也不行。”
牧冰说完,从肺里轻轻吐出一口气。
“时夏,我接下来要说的话很认真,是我想了一晚上最终得出的结论,所以我希望你也能认真听完。”他抬起头,看着时夏的眼睛最后说道,“我爱你,所以无论你最后做出什么决定,我都会尊重。但是因为我很爱你,所以我比谁都更希望你也能爱自己。”
他们又在天台上多待了至少十分钟,时夏才勉强平复好自己的情绪,但回去的路上通红的眼眶还是吓到了好几个同事,他只能解释是外面的风沙太大,不小心迷了眼。
时夏是在下午的工作开始以后,才后知后觉地发现,牧冰没有喝几口咖啡,也没吃几口午饭。
有些人表面上云淡风轻的样子,原来也会因为他的事吃不下饭。
他不知道牧冰昨晚睡了多久,只知道他在天台上说出的这番话肯定花了许多时间反复琢磨推敲。
时夏也设想过吵架以后的沟通。
他想过牧冰可能会坚持自己的观点,想过各种说服不了他的可能性,也想过干脆道个歉承认他说的对。
但他怎么也没想到,最后牧冰会将选择权完全交到他自己手里。
他感到释然和被尊重的同时,更多的却是茫然,甚至惶恐。因为从小到大他似乎从来没有被赋予过这种过度的“权利”。
他总是不断地忙着满足他人的愿望,赶上他人的期待,还从来没有一个人会对他说,无论你做出什么决定我都尊重。
仔细一想,这似乎本来就该是每个人都理所当然拥有的权利,他却直到现在才开始意识到。
他本来就该有的,选择自己命运的权利。
下班后时夏请牧冰吃了顿饭。
佟蔓蔓看着他俩肩膀挨肩膀地走出门,还惊奇地说了句“这就和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