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站得不远不近,唐既明给他介绍展品的来历。视频收音不佳,听不清唐既明说了什么,不过声音比许渭尘意识里温柔。
可能是因为唐既明往常把私人生活保护得太好,很少有公开行程,拍摄的人在文字中夸大其词,说碰到唐既明带着模特男友看展,疑似出柜。
许渭尘觉得好笑,把手机递还实习生:“人是我,但是图文不太符合吧,我们是朋友。”
实习生很兴奋,几人都聚上来,七嘴八舌问许渭尘是怎么认识唐既明的,还有一位资深玩家想给某个游戏提意见,求许渭尘反映给唐既明,可能的话他想列个建议清单。
许渭尘还没回话,不知什么时候进门,也不知听了多久的事务所合伙人梁律师打断了他们的聊天:“这里是律师事务所,不是游戏公司意见邮箱。”
实习生们作鸟兽散,留下许渭尘和梁律师面对面站着。梁律师对许渭尘露出一个笑容来:“你认识唐既明?”
许渭尘承认,梁律师既像开玩笑,又像认真地说:“方不方便问问,他们有没有换法律顾问的需求?”
“梁律师,”许渭尘平时并不提起,不过既然聊到,他还是坦言,“其实我在Sphinx有持股,是公开的。所以……”虽然不违背法规,仍然不怎么合适。
梁律师微微一愣,过了片刻,拍拍他的肩膀,说那就算了,有机会引荐一下。
许渭尘回到办公室,整理过几天要开庭的案件资料,结束工作时,天彻底黑了。
时间不早,他却不想回家,心中陷入矛盾纠结,既希望回到家发现唐既明不在,又希望唐既明在。
许渭尘看着垒满案卷的桌子,心静不下来。或许是因为白天和梁律师提起在公司的股份,许渭尘又回忆起去年,唐既明给他转让股份前后的那一段浑浑噩噩的时间。
正是那时的事情一件件地堆叠着,逼迫许渭尘从得过且过的逃避,到挣扎焦灼,最终决定趁早放弃。可是到了他已经将不再见面说出口的现在,两人的关系却竟然比之前更加混乱。
最初是在去年秋天,许渭尘接了好几个要出差的案子,成日在外奔波,和唐既明见面的次数骤然比许渭尘在法学院时少了许多。
许渭尘忙过了头,精神紧张,有时候做噩梦,梦醒便会疑神疑鬼,开始胡思乱想,唐既明平时都在干什么。
他想多约唐既明见面,监控唐既明的生活,不让他有机会喜欢别人,只是因为实在没空,有心无力,就连收到唐既明给他发来的关心信息,他都常常在睡前才有时间回,还曾经没回就倒在床上睡着。
紧接着是初冬某次出差,许渭尘在飞机上睡了一觉,还没抵达目的地,转头看见邻座的乘客正在翻阅航班杂志。
杂志上有Sphinx的广告宣传,许渭尘也拿起来看了一眼,发现头版还有唐既明的访谈文稿,介绍公司即将推出的游戏项目。
采访唐既明的是一位知名主持人,许渭尘喜欢他的采访风格,翻开读了读。
访谈的开始,唐既明说了些创业时的趣事,例如在宿舍讨论到凌晨,怕吵到某个起床气严重的舍友,大家只能打字沟通。
他很明显是在说许渭尘,许渭尘便先顺手拍了一张照片,打算下飞机后发过去,质问唐既明谁有起床气。
接着往下看,唐既明介绍新游戏的内容,许渭尘跳着看了几眼,突然看见在文稿的最后,主持提及唐既明的私人生活状况。
他一副和唐既明很熟的样子,问唐先生最近感情有没有进展。
据许渭尘了解,唐既明并不会回答这类问题,至多说几句似是而非的话。但是这次采访中,唐既明的回答却很清晰,文稿中写唐既明沉思了片刻,对主持人透露:“不是没有遇到合适的人,但还没有找到合适的时机。”
主持人祝福唐既明早日抱得佳人归,唐既明感谢了他。
采访文稿到这里结束,许渭尘合上杂志,突然好像患上高空恐惧,手脚冰凉,头脑昏沉,眼前浮现出唐既明几年前和艾莉丝挨在一起的画面。
“合适的人”,或许是唐既明工作时碰到新的心仪的女孩,也或许仍然是他觉得特别的艾莉丝,只是因为他还被许渭尘拖住后腿,所以时机总是不对。
飞机降落后,许渭尘忍不住打开社交软件,查找了艾莉丝的名字。
艾莉丝的公开主页更新了近况,显示她已经在父亲所在的投资公司工作——说不定她和唐既明又已经重新联络了。
许渭尘很慌张地想,说不定只等唐既明和许渭尘结束约定,就可以有全新的发展。
唐既明会给艾莉丝发什么样的短信?
【请再等等我。】
【他脾气不好,再给我一点时间稳住他。】
许渭尘脑子里疯狂地猜疑,魂不守舍到在路标简单的机场迷路,差点错过接机。
终于找到举着他名字的接机司机,许渭尘沉默地跟着对方走了一段路,醒悟过来,开始唾弃自己如同偷窥狂一般的行为。发现他明明已经长了这么多岁,只要察觉到唐既明对其他人产生了好感的迹象,还是没办法比以前少疯一点。
可是这是不正常的。
许渭尘知道这一点,即使不想承认。
于是在这趟差旅中,许渭尘努力地正常了一些,没有把拍下的杂志照片发过去,也没疑神疑鬼地发消息对唐既明冷嘲热讽,只是时刻告诫自己,唐既明已经对他很忍让,所以不要太过分。
而后是十二月,许渭尘父亲的忌日。每当这天,许渭尘都会陪母亲吃饭。这天下午,他恰好在离家很近的地方见客户,结束见面后,便打车回了家里。
母亲和林雅君一起做饭,许渭尘则在厨房帮些倒忙。
父亲离世十多年,忌日带给母子两人的愁绪少了,更多是对父亲的追怀。
许渭尘母亲一边熬汤,一边回忆当新手父母时,和许渭尘父亲产生又化解的甜蜜的矛盾,也和林雅君聊她们的少女时代。
说到林雅君的上一段婚姻时,母亲抱怨:“我当时就很讨厌唐永钧,有钱了不起吗?那么高傲,根本不拿正眼看人,如果不是渭尘爸爸劝我,我连婚礼都不想去。”
“结婚前一夜还是来了,”林雅君笑她,告诉许渭尘,“哭着敲我的公寓门。”
母亲不说话,林雅君又说:“现在去想那时的我,好像在想另一个人。不知道为什么,那时候就那么喜欢他,还以为他会为我改变。”
许渭尘的母亲冷哼一声,没有评价,林雅君忽然说:“最对不起的还是既明,他爸爸送他去那所学校,我没劝几句,竟然就觉得他爸爸说得有道理。后来想过让他转出来,可是我不敢惹他爸爸不高兴,也没坚持。如果他少在那里待一段时间……”
“都过去了,”李文心劝她,“既明现在很好,说不定那所学校没那么差呢。”
林雅君神色黯然,沉默片刻,才说:“我觉得既明不谈恋爱,也和我和他爸爸婚姻不成功,有很大的关系。”
“你知道吗,文心,他的同学和我说,他刚办公司的时候,差点要和一个女生谈恋爱了,但是突然之间,又不来往了,”林雅君说着,看向许渭尘,“你知道这事吗,渭尘?”
许渭尘就是唐既明不和艾莉丝来往的始作俑者,本来冷不丁听到林雅君提起这事,已经吃了一惊,被她的目光一看,更是背都僵直了,结结巴巴地说:“好像听说过。”
“他有没有和你说为什么?”林雅君伤心地问。
“没有。”许渭尘声音很小。
林雅君又叹了口气,李文心便出主意:“你知道她叫什么名字吗?要不我们俩去认识认识,撮合他们……”
“人家可能早就有伴了,”林雅君摇摇头,“怎么能去打扰她。”
许渭尘心虚与歉疚抵达顶峰时,母亲叫他名字:“渭尘,你有没有认识什么合适的女生,多给既明介绍几个嘛。”
“我认识的都和我一样忙。”许渭尘喏喏推辞。
“怎么可能都那么忙,”母亲瞪他,“你就是不上心。既明对你那么好,你也不知道帮帮他。”
正欲辩解,门铃忽然响了,许渭尘跑过去开,竟然是唐既明站在外面。
天已经黑了,唐既明穿着灰色的厚呢大衣,看见许渭尘开门,便对他微微笑了笑:“我来晚了,你们开始吃了吗?”
许渭尘记不清几个礼拜没见他了,上次见还是在卧室厮混。
想到方才和母亲的对话,许渭尘态度有些僵硬地说“没吃”,转身时,忽而闻到唐既明身上传来若有似无的新鲜植物的味道。
两人往里走,李文心端着菜放在桌上,看见唐既明,自然地招呼了一声。
“你怎么也来了。”许渭尘看母亲进了厨房,才问他。
“下午不是给你发短信了吗?我不来谁带你回家,”唐既明低声说,“为什么好像不太欢迎我?”
许渭尘回家后就没看过手机,大约是错过了,又不敢去看唐既明的眼睛,找借口转移话题:“你不要烦我,我忙死了。”
唐既明说“好吧”,两位母亲把饭菜摆好了,两人坐下,没有再聊天。
餐桌上,林雅君并没有问起唐既明的感情问题,反而是李文心十分刻意地提了几句,发表了一些劝唐既明早点找女朋友,早点结婚生宝宝,这样她们还年轻,能帮他带小孩之类的典型言论。
唐既明没有不耐烦,认真地回话,虽然没有做出任何承诺,但是态度很好。
李文心说着说着,又转向许渭尘:“你是指望不上了,好好帮既明留意留意。”
许渭尘一声不吭地埋头吃饭。
许渭尘第二天有开庭,吃完晚餐便要回去了。
母亲埋怨了几句,站在门口,依依不舍地站在风里,看着许渭尘和唐既明往车边走,许渭尘见她这样,又走回去,抱了抱她,承诺忙完这阵子,回家住几天。
坐进唐既明的车,许渭尘闻见了一股鲜切玫瑰的香味,唐既明方才身上的味道,似乎也来源于此。
“你换香薰了?”许渭尘敏感地盯着唐既明,问他。
唐既明笑了笑,完全不回答,反问:“好闻吗?”
许渭尘立刻犯了疑心病,恼怒地猜想到底是谁给唐既明推荐了这么好闻的车香,一路又气愤又难受,怎么坐都不舒服。连唐既明和他聊天,他都不想回应。
然而想起林雅君问自己,唐既明和那个女孩的事时,她忧愁而欲言又止的的眼神,许渭尘的躁郁又渐渐化作了内疚。
他想自己是不是真的太过自私,可是要怎么做一个无私的人,怎么对自己痛下狠心,让唐既明自由?许渭尘本来就是一个随心所欲又任性的人,他只擅长占有,根本不擅长放手。
来到市区,唐既明没有往许渭尘家开。许渭尘正在心中烦躁地自我斗争,还是唐既明开口问他“许渭尘,我可不可以先带你去个地方”,他才发现路线不太对。
许渭尘不知道唐既明打的什么主意,看了一眼手表,时间还早,便无所谓地说可以。
开了没多久,他们经过一片绿地,车速变得很慢,许渭尘认出,这是学校旁边的湖畔友谊公园。
公园还是有那么多遛狗的人,慢跑的人和情侣,唐既明停在公园停车场的最角落,他们离湖畔很近,只隔了几棵树和一条步道的距离。
许渭尘突然生出有一种预感,唐既明可能要和他谈心。在幽暗的车厢里,许渭尘看不见唐既明的脸,只闻到让他万分在意的鲜花香氛的气味。
唐既明有了合适的人,那么他即将要和许渭尘谈的是什么,许渭尘再蠢笨、再迟钝,也不会猜错。
哪怕对许渭尘再关照,唐既明还是会爱上一个人,爱到他要取消和许渭尘的约定,去追寻他自己的爱情,许渭尘那些小小的恩情,本便不可能将唐既明圈禁在他的泥淖中一生之久。
许渭尘的肺腑仿佛痉挛着,又冷又热,在唐既明说话之前找话:“干嘛啊,带我到这里。”
“许渭尘,你记不记得你在这个公园说要给我投资?”唐既明的声音很低。
许渭尘睁大眼睛,也只能看见唐既明头发的轮廓。
他说:“记得啊,怎么了?”
唐既明沉默了。
许渭尘才发现,居然像唐既明这样的人,也有不懂怎么开口的时候,为了那个人,竟然话都不会说了。
连许渭尘都比他镇定。
许渭尘心也慢慢变得冷冰冰的,讨厌沉默,更讨厌这个为了别人变得不善言辞的唐既明,过了一两分钟,反而率先抢着开口:“你到底说不说,不说我也有话说,我准备明年空下来,找个男朋友,到时候你不用陪我上床了。”
许渭尘说这些话时大脑仿佛是烧着的,嘴唇又很冰,像被嫉妒和不甘占据了躯体,没有太多思考的能力。
唐既明不知道是惊喜,还是松了一口气,忽然更安静了。
许渭尘冷冷地看着前方,心中更是火大,问他:“为什么不说话?高兴得说不出话了?”
又过了片刻,才听到唐既明温和的声音:“怎么突然想找男朋友?”
“想谈恋爱啊,不行吗?”许渭尘觉得唐既明假惺惺的,也没什么好语气,“你也快找一个吧,最好赶紧结婚,让我妈和你妈一起带带孩子。”
唐既明听了,好像没有马上反应过来,等了许久,等得许渭尘都头疼了,他才又说:“你打算找什么样的?”
“帅的,高的,”许渭尘先随便说了两个,发现好像在说唐既明,又马上加上,“阳光开朗活泼可爱,最好比我小一点。”
许渭尘大脑乱的要命,完全编不下去,其实很想下车,重新打车回家,不过出于礼貌,还是又问了一句:“不说了,你带我过来到底有什么事?”
唐既明顿了几秒钟,打开了车顶的阅读灯。他没有看许渭尘,打开了手扶箱,从里头拿出厚厚一叠文件。
他低声对许渭尘说,打算转让一部分股份给许渭尘,因为许渭尘在公司有难处时给了他支持,所以想给许渭尘一些回报。
“今天是叔叔的忌日,”唐既明说,“我觉得日子比较有意义。”
他的语气很温和,只是一直没看许渭尘,许渭尘也不知为什么,忽然之间泄了气,盯着唐既明递给他的笔。
最后许渭尘没再说多余的话,把文件都签了,唐既明送他回家。在公寓楼下,唐既明不知为什么,对许渭尘说了谢谢,大概是谢谢许渭尘给他自由,贴心的把他想说的话先说出口,让他不必为难。
许渭尘没什么想说的,下车走了,回到家里觉得自己有点可怜,但好像也是活该,机械地工作了半个小时,又神志不清地搜索了一会儿鲜切玫瑰味的香水,什么也没有找到,只好洗了个澡睡觉了。
许渭尘发呆发到整间事务所的灯都熄灭了,只剩他一个人。
再待下去也不是办法,总不能睡在这里,许渭尘便还是收拾了东西打车回家。
打开门之后,家里很安静,没有不该出现的人,许渭尘松了一口气,洗漱后穿上宽松舒适的法兰绒睡衣,窝到沙发里看新闻。
客厅的沙发很舒服,是三年前许渭尘的房东决定出售房子,许渭尘买下来之后,唐既明给他换的。
唐既明找了设计师来家里,他们又一起挑选颜色,选了这组宽一些的,本意是想舒服一些,但最后摆进客厅,其实显得有点大。
母亲来许渭尘家,也发现这沙发宽得可以再睡一个人,说许渭尘这么瘦睡沙发绰绰有余,她如果来市区,不想回去,就可以借宿,问许渭尘要密码。
许渭尘没有给,不是不想给母亲住,实在是怕她爱上突然袭击,抓到他和唐既明在家乱搞。
晚间新闻的主持人金发飘飘,说到最近L城的空气和天气都很好,L城许多家庭选择在周末出游,给市民推荐了几个春游地点。
许渭尘眼睛看着电视屏幕,心里想别的事情,发现自己好像一个有精神集中困难症的儿童,又忽然意识到,从二十六岁生日前一晚,唐既明突然出现在他家门口至今,只过了一个多礼拜,而他缅怀曾经的次数已经比过去几个月加起来都多。
但他实在没办法控制自己不想唐既明,不思考唐既明给他提供的选择:如果许渭尘愿意,他们可以继续保持关系。
许渭尘怎么都想不通唐既明到他这儿自投罗网的原因。如果说唐既明也喜欢他,未免不切实际,唯一的解释是唐既明可能是喜欢和他做爱。
想到这里,许渭尘觉得自己应该是找到答案了。
许渭尘感谢父母给他生了一张漂亮的脸,又忽然有点害羞和得意,毕竟即使只是喜欢跟他上床,跟喜欢他本人之间也算得上有点微妙的共同之处。
他原本有些困意,又变得清醒,产生了一些神经质的高兴,在家里转了几圈,发现唐既明把送给他的车的钥匙摆在玄关的柜子上,忽然想好好看一眼唐既明送他的礼物,便拿着钥匙去了地下车库。
许渭尘穿得毛茸茸的,丝毫没有职业形象,幸好时间很晚,公寓地下车库已经没有人进出。
他找到自己的车位,墨绿的轿车好好地停在那里,自从唐既明带他回家开了一趟之后,就没人再来关心过它,像被许渭尘遗弃了一样。
许渭尘解锁了车,坐到了驾驶位,凭着有限的知识启动,方向盘和中控都亮了。他东摸摸西摸摸,依稀记得自己某次和唐既明抱怨过不方便,想学车,还突发奇想去考了笔试,不知道这是不是唐既明送他这台车的原因。
虽然仍没有开车的欲望,许渭尘细细想了想,发现自己还是挺喜欢的。
在副驾驶座前方的储物格里,许渭尘找到了车的说明书,研究一番之后,看到说明书里汽车连接手机的章节,他从口袋里拿出手机想试试看,却看见一个来自唐既明的未接来电。
他回拨过去,唐既明很快就接了。
许渭尘心情好,也没有问唐既明这么晚来电话,只说:“怎么了?”
“你还在外面吗?”唐既明问他。
许渭尘微微一愣,说:“在家啊。”
唐既明沉默了两秒,许渭尘发现自己的话有歧义,纠正:“我在地下车库。”
唐既明不说话了,许渭尘听见关门的声音,而后好像是走路的衣服摩擦声,电梯提醒音。
许渭尘觉得他莫名其妙,但是没挂电话,把手机放在一边,低头继续看说明书,没多久,唐既明出现在车窗边。
许渭尘给他开车锁,唐既明坐进副驾,身上带着鲜见的淡淡酒味。
许渭尘抬眼,见他神色如常,便问:“干嘛这么晚来我家?”
“路过,”唐既明说得简单,“你呢,为什么这么晚在车里?”
“不知道,”许渭尘坦言,“我睡不着,看见钥匙,下来随便看看。上次都没仔细看。”
“我还以为你不喜欢这台车。”
“不是,”许渭尘放下说明书,“我又不会开。”
“想学吗?你家门口的路还算亮,现在也没有车。”
“都半夜了,”许渭尘翻了个白眼,“你喝多了吧?”
“没喝几口,”唐既明解释,“晚上新游戏的项目部开了个庆祝销量的派对。”又对许渭尘说:“今天不试试看,下次又不知什么时候。”
可能是已经有些喜欢这台车,而且确实想学很久,许渭尘莫名被说动了。
在唐既明的指导下,许渭尘有些紧张地一脚刹车一脚油门,以龟速将车驶出车库。
公寓楼下的路又直又亮,许渭尘开二十码,唐既明一直鼓励他,夸他开得好,让许渭尘勇敢了一些。
但是开到一块草坪边,许渭尘看见街边的别墅,其中一栋门口停着台家用小卡车,不适感突如其来泛了上来。他不小心踩下油门,车猛地往前冲了几米,险些撞上邮筒,他吓得全身僵硬,幸好肢体的反应很快,换成刹车用力一踩,手还抓着方向盘拐了个弯,急停在了草坪上。
他骂了句脏话,唐既明竟然还是很镇定,没有被这场意外吓到,只是替他熄了火,问:“还好吗?”说:“今天到这里吧,明天我来开回去。”
许渭尘惊魂未定,摇摇头,在位子上坐了一会儿,说:“算了。”
“我可能真的开不了车。”他低声对自己,也对唐既明说。
唐既明轻轻碰碰他的头发,问他:“你刚才看到什么了?”
许渭尘转过头去,看了他一眼,犹豫着,还是说:“阿姨和你说过我爸的事吗?”
“我只知道是事故。”唐既明说得模糊。
草坪四周有大灯照着,许渭尘看不见细节,但可以看见唐既明眼睛里的光。
父亲去世后,他和母亲从未提起这个话题,也没有别人可以说,原本以为会烂在心底永不揭开,不知为什么,这时他突然有倾诉的欲望,便告诉唐既明:“那天我妈做了苹果派,让我爸爸给原来住在你家的那户家庭拿过去,他们的小孩回家,超速行驶,转弯急停,没有看到走到车库门口的我爸爸——他开的是那种家庭卡车,我刚才看到一台很像的,所以有点心理阴影。”
唐既明听着,好端端碰了碰许渭尘的脸,许渭尘耸耸肩说“别摸了,我没哭”,又告诉他:“其实警察把我从学校接回去的时候现场都清理干净了,雪铲掉就什么都没了,我妈不让我看遗体,我对葬礼也没什么印象,弄得我以前有时候觉得我爸只是失踪了,被那辆小卡车绑架了之类的。
“我们也没搬走,我妈不想搬我也不想,但是我讨厌车了,我们刚认识的时候我才骑车,也没不欢迎你,故意欺负你。我就是单纯的心情不好脾气也不好。”
许渭尘顺便为自己解释了几句。
唐既明也说:“我知道。”
说完之后,许渭尘心里清楚自己说的都挺多余,唐既明不一定想听。
不过说都说了,想太多也是徒劳,他看着唐既明的方向,希望他和唐既明以后不管还睡不睡,都可以有一种与他人不同的亲近关系,便开口说:“不说这个了。”
许渭尘按了按键,把车的天窗打开,从方形的小窗往外看,应该能看到星星,只是许渭尘看不到。
他抬头看着一片漆黑,想了一会儿,问唐既明:“你有没有想过自己的以后呢?”
“什么方面?”唐既明问他。
“感情。”许渭尘脑中想的是去年在飞机上看的,唐既明的访谈,他这次没有逃避,开口问了。
唐既明的回答和当时的不一样:“还没想过。”
许渭尘不明白唐既明的转变是由何而来,瞪着天窗问:“那你现在喜欢的还是艾莉丝那个类型的女生吗?”
唐既明顿了顿,才说:“怎么说起她?”
“我不知道,”许渭尘的声音轻了一些,“我有时候想,如果当时我没有逼你跟我上床,你们是不是已经在一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