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煦华死在你面前时候,你在想什么呢。”
“不如去问问兰因在想什么,当他亲眼看着你死在他面前的时候。他吓坏了,你还记得吗?完全像个小孩子,这谁能想到。”谢池讽笑,“他做这一切都是为了你,我完全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寒无见问:“您到底想要什么?”
“最简朴也是最原始的答案,钱。”谢池道,“国库的账目有至少一半都对不上。谢兰因曾经给你下过聘礼,粗略算了一下,光黄金就有五百万两,白银的数目远在这个之上。当时的国库都没有这么多。他哪来那么多钱?恐怕用了之前王府的家底。我曾经以为他打仗花掉了,后来发现他根本没动过这笔钱,还有淮南一带的地权,如果把所有混淆的账目理一理——我们苏殊姑娘对此道还是很精通的——这样算大魏有一半都能是你的名下了。除了你和谢兰因两个人,还有谁知道这件事?恐怕没有了吧……不,具体应该是只有你知道了,因为兰因全无保留地送给你了,近乎半个大魏江山。他真是了不起,你们在赌什么,谢兰因赌你不会反他,而你因为这个事深受感动,觉得他爱你爱疯了。你们简直可以,就这样把所有的一切都当成你们感情的赌注吗?”
“我并不需要那些,也从来没有过要挑起事端的意思,所以它们对我来说……没有什么用。基本上等同于无。公主,我可以告诉你在哪里,但是,”他按住胸口,缓了缓,“我要给景行,我要见到他是完好的。”
公主沉默了一会儿,门打开了,顾影走进来,身上是大大小小的伤口。寒无见想站起来:“小影!”被身后的侍卫强行按下了。
顾影把手里的袋子丢下来,道:“放开他。”
陈相因走出来,把袋子打开看了,面无表情,走向公主,低声:“谢辞死了。”
公主与眼神凛冽的顾影道:“夏知跟我说了,你可以带走寒无见,现在他是你的了。”
她转向寒无见,低声:“无见,我原本以为你远远活不到今天的。看来你总是会超乎我的预料。你说的话,可以。希望你不要反悔,毕竟景行可是一直在我这边,如果你不给他点东西,在这样萧瑟的时代里,他如何保障自己的安全呢。我们回见。”
侍卫松开寒无见,扶他起来,顾影快步走过来把寒无见拉进怀里,寒无见回头看了一眼谢池,后者淡漠的眼神在缓慢变化的光影里显得有些微妙。
陈相因问谢池:“真要放他走?那皇印——”
“他和谢兰因想彻底离开就得把皇印双手奉上,谢兰因就应该会料到这种事。”看着寒无见和顾影走到马匹前,她的神情忽然变得高深莫测,“再说了,其实那都不算些什么。没有皇印人一样可以当皇帝,在这种乱世,想要什么去抢就行,还管谁是谁的东西吗?”
陈相因反应慢了一拍,谢池抬了一下手,几只箭就那么放了出去,寒无见用力推了顾影一下,一支箭贯穿了他的腹部。
顾影躲开了致命箭,但被射中脚踝,他反应十分迅速,几乎是瞬间把箭拔了出来,血流如注,他丝毫不顾,砍断寒无见腹部的箭杆将他带上马,用力夹马肚带着他跑了出去。
谢池也有些体力不支,她抓住陈相因的胳膊:“去,把他抓回来。不能叫他回去,我不是不相信无见,我只是以防万一。”
陈相因道了声好,快速上马带人追出去了。
马蹄震荡尘土,马腿都跑折了,两个人会狠狠摔到地上,顾影挣扎着向寒无见爬去,把他抱在怀里,寒无见用手握着腹部的半截箭杆,那里被血浸红,痛得他浑身发抖。
他抓住顾影肩部衣料,含着血艰难道:“小影,兰因,不要告诉兰因,不要跟他说我死了,咳咳,答应我,好不好,答应我。”
顾影给他喂服药丸,把他的手反复拿开,不许他拔腹部那枝箭,摇着头,眼泪吧嗒吧嗒掉下来,“我不要,我不跟他说,你自己跟他说。你不会死的,先不要取箭,不要碰它,不要。”
寒无见伸手帮他擦掉脸上的尘渍和眼泪,“可是我疼得紧,把它取掉。”
“你会流血而死的。”顾影把他抱紧,“我不要你死。你好容易才活下去,我不能再失去你。”
“我本来,我本来就快死了,我不觉得有什么,只是,”寒无见咳嗽起来,“不要告诉兰因,如果我死了,不要跟他说。他会……会难受……”
寒无见一咳嗽,血涌得更快了,顾影的手捂在他腹部,温热的血打湿他的掌心,让他手指止不住地颤抖。
“可是我也很难受,”顾影抑制着无法言语的悲伤,落泪不止,“我好难过,我爱你,你死了我就跟你一起死。”
“对不起……”
寒无见越来越虚弱了,他们在荒郊野外,一户人家也没有,追兵很快就要上来了,寒无见推顾影走,顾影没有松手的意思,反而抱他更紧,在他眉心落下一吻,似乎要履行自己跟他一起死的承诺。
不是追兵。
一辆马车停下来,王熙宣掀开帘子,纳闷地看着这抱在一起的伤痕累累的俩人,“那个,喂,你们干啥呢?”
谢兰因找了大部分的地方,没有找到寒无见。他的心冷了一半,手心却是汗渍。
夏知在骗他。不然就是无见被其他人带走了。
这不难猜。果然,不多久,谢池派人来找他了。
王熙宣简直觉得震惊。这个人不是谢兰因陛下,居然是那个侍卫顾什么。
这八卦要跟吕韦说过去,也得惊倒一片人。
幸好王熙宣这边逃跑时候把家眷厨子和府医都稍上了,不然寒无见根本没得救。
帮寒无见处理完伤口,大夫顺便帮顾影处理了一下脚上的箭伤。方才帮寒无见拔箭时候,抱着他的顾影的表情心疼得就好像箭在他身上一样,轮到他自己就清干净伤口撒点药草草包扎了一下。
王熙宣纳罕地看着他们,顾统领就算伤成这样也是很有男人气概,毫不喊疼,但是在寒无见面前愣是……显得铁汉柔情。抓着寒无见的手不放开。
王熙宣懂了。他也喜欢寒无见,这下谁能分得清他跟谢兰因?
要出城门,他们果然被拦下了,王熙宣把自己老子都搬出来了,仍然不被叫过。
有人过来了。是陈相因。
顾影很警惕地拔出剑,她瞥了他一眼,径直掀开帘子,一眼看到了仍在重伤昏迷的寒无见。
陈相因毫无情绪道:“回去告诉公主,寒无见已死。不必再追了。”
顾影盯着她的侧脸,直到她放下了帘子。
一只苍鹰盘旋在宫墙之上,谢兰因按规定的时间到了他们约定的校场。
陈相因正在喂鹰,看了他一眼,面具,白发,似乎已然不同过去。她挑眉,放飞了手里的影子。
谢兰因对着她走过来:“现在应该称呼你为什么,孤女阮媛,暗卫陈相因,还是十二公主谢不央?”
“我是谁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我们之间的仇恨,要在今天做个了结。”
陈相因拔出两把剑,丢给了他一把,谢兰因稳稳接住,道:“你是个女人,我很敬佩你能走到今天。”
“到不用因为这点敬佩我。”陈相因抬剑起式,“你要能活着走下去,才能见到寒无见。”
“知道了。”谢兰因摘下面具,满头银发被风吹起,“我不会因为你是女人就对你手下留情的。”
两剑相交,铿锵有力,刃口磨出火花,一招一式你来我往都是死招,互不相让。陈相因习武起步很晚,胜在后天勤加练习,谢兰因体格和力气更胜一筹,但后天远远没有那么刻意修练武艺,加上试药元气大伤,两个人打了几十回合没有决下胜负。
一阵大风起,两人再次长剑相击,剑身剧烈震颤过后,谢兰因的剑断掉了。
“太刚强的坏处。”陈相因收手了,“我有一个事情要告诉你。”
“什么?”
陈相因把剑插回去,夹杂剑回鞘的声音,她道:“林琅。不是我杀的。好了,结束了,你可以去见寒无见了。但是还有一个条件,我想不需要我再重复吧?”她笑起来,一副胜券在握的模样。
“你想要就拿去吧,”谢兰因把皇印掏出来,非常随便地扔到了她脚下,转身离开,头也不回,“别了,代我向姑姑问好。”
寒无见还在昏迷,他之前醒了一会儿,服了点药,很快又躺下了。
顾影出来见谢兰因,两个人身上都有着大大小小的伤口,只是一个白发,一个黑发。
顾影也没有问他怎么回事,似乎通过这一眼便能清楚所有。谢兰因同样不问,他们的对话向来拘束,如今也只是夹杂了一个寒无见。
“在里面。”顾影擦了擦脸上的灰尘,道,“他还睡着。他受了重伤,命是保住了,但是大夫说他内里衰竭得很厉害,恐怕要养很久。他似乎在失忆。”
谢兰因“嗯”了一声,但仍然没有进去。
顾影却催促他:“进去吧,看看他,照顾好他。他……一直很牵挂你,尤其是在受伤的,他完全在想你该怎么办。至于我,他活下来,我就很满意了。”
谢兰因进去了。顾影扶着窗,一瘸一拐走了两步,再忍不住,眼圈红了,只得用手蜷在嘴前,以防自己哭出声。
谢兰因走到寒无见身边,在他身边坐下,这一刻仿佛经过太久太久的跋涉,他已经精疲力尽,终于到了他跟前。
寒无见唇是毫无血色的白,整个人消瘦,脆弱,似乎轻轻一碰就会消散。他虚弱地睁开眼睛,看着谢兰因,轻轻喘息,似乎想要开口说话。
谢兰因凑近,听见寒无见问他:“陛下,现在您还孤独吗。”
谢兰因弯唇想笑,却险些落下泪来:“有你在就不会。”
寒无见看见他,似乎感到些许安心,重新睡过去了。谢兰因俯身吻了吻他的手心,在他床边趴下了,守着他蜷缩了起来。
作者有话说:
寒无见提出要给景行,意思是不直接给景行,给景行也就是让二哥介入,公主明显不太愿意,而且害怕放寒无见出去(谢兰因不怕但是她怕,虽然他们都了解寒无见不会。但是公主更会以防万一)。所以她干脆杀了寒无见灭口,说现在都乱世了,管什么是谁的东西,想要就去直接抢。皇印也破罐破摔不要了,当初谢兰因也是名不正言不顺上位的。总之意识到不能利益最大化,那就防止可能的最大损失。
寒无见之所以会突然这么问谢兰因还喊他陛下,象征他记忆混乱且开始倒退,也说明他心里一直记得谢兰因之前跟他说的自己很孤独的话,当时寒以“谁都会孤独的”作拒绝,现在他重新回答了。
大结局我修理一下晚上发,说今天完结就是今天完结,大雪,注意防寒保暖哦
第281章 [结局]归途
公主死了,我没去见她最后一面。公主很好,就是有时候过于疯狂。他们以为我喜欢公主,就像她手底下大部分的男人那样,尽管在知道我是女人之后,也没对这点有多少改观。
我确实挺喜欢公主,但和情爱不能归一码,她是我的老师,虽然有很多事我不能苟同。比如利用男人这一点,不过我现在又觉得,把利用这种事当成锦上添花,而不是主要手段,也不失为一种独特的乐趣。
苏殊刚开始不是很能理解我,如果哪天她当皇帝,她一定首先扩张六宫,杀掉仇恨的人,而不是像我这样,放走谢兰因,因为我喜欢寒无见?哈,你为什么那么想?
她耸耸肩,我瞎说的。
杀掉该杀的人而是曾经仇恨的,这对我来说不得不算是个进步。毕竟我现在根基不稳,谁能想到一个孤女也能有一天坐上这个位置呢,坐上之后才不免对谢兰因产生些许同情,接受皇帝的荣耀同时意味着被它束缚手脚,不能尽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这也许也是公主早料到的事吧?她很要强,给谢兰因的药她同时也在服用,我知道劝她没用,只能送她离去。她是我在朝政上的老师,而寒无见是我在用兵上的老师,这才是我没有杀他的原因,他还救过我,也许他忘了,就这么简单。
没什么好纠结的,我已经不是以前的阮媛了,我想要的东西目前才走第一步,有那么多事情亟待处理,尤其是那个眼高手低的夏知。
我的幕僚也以为先除掉夏知比较好,但是现在恐怕不行。李容清问为什么?
他现在是非常少数私底下能单独来问我为什么的人。
其他的人,比如说苏殊,已经开始离我远去的,这完全是不自觉的。
也许这就是权利带来的孤独吧,不过说到底,人生就是一个逐步失去的过程,任何人到了最后都要独自走下去,谁都不例外。
我给李容清简单分析了利弊,我需要一个很熟悉宫中事物、又没什么实质地位的宦官来暂时辅助总理事物,这样日后处理起来也方便些。
李容清点了点头,不知道为什么,他似乎有点漫不经心,一直有意无意地瞥我头上的珠花。
我干脆在他开口之前告诉他,这是公主生前送的。你还有什么别的问题吗?我的衣服有问题?
他恭敬知礼又严谨十分道,没有,陛下仪态端庄,微臣敬慕。
好看吗。我抱着胳膊问他。我第一次穿这种裙子,是不是有点短?
好看。他道。但是他看都没敢看一眼。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他耳朵红了,但是那副板正固执的模样还在端着。于是我拉了一下他的袖子,在他耳畔笑道,爱卿也是。
卷十[尾声]:归途
大魏在经过长达一年的分崩离析之后终于迎来新的皇帝登基,只是这次不同以往的是,这是一位女帝。作为大魏自古以来第一位女性皇帝,她的重要性毋庸置疑,在有关她的浩如烟海的著述中,她的面目也是难以捉摸的。有人怀疑她身为皇室公主的正统性,说她不过是尼姑庵里一个见机行事的乡野孤女;有人怀疑她是之前曾一度权势滔天的安平公主的私生女,为了应对大魏帝台上百年难得一见的真凤显象的神迹,把她推了出来。而所谓帝台真龙或者真凤现形以应验天子女帝的传说,说到底不过都是政治的把戏罢了。
有关她的来处始终是个未解的谜团,但是她的行迹却实实在在于历史上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整合朝野,重新订立南周合约,增开关市,互通商贾,在前武帝的基础上进一步完善女子科举,开设武举,大幅削藩后复原军队,扩大农耕范围并降低税收,未来长达三十年的时间没有上调过一次,在位期间也再没有过任何大规模战役。结束了上一个风雨飘摇的时代后,女帝开启了大魏历史上著名的天铭盛世。
“走一走看一看啊,国师算命,算准了真龙算准了女帝,算一卦不亏算一卦实惠,算不准不要钱诶这位公子看一看……呃,是你啊?”瞎子摇着扇子笑。
“我们是不是见过?”寒无见蹲下来问他。
现在大街上都是算命的神棍,而且都不出意料地打着国师的旗号,寒无见只是随便逛逛,看到一个人感觉有点眼熟,于是干脆蹲下来。
“我记得你。”寒无见道。
瞎子心说你当然认识我了,我前几天还给你把脉呢,要不是龙大力回宫述职去了,还把他长空一起带走了,他也不会无聊到出来摆摊算命。
瞎子刚想问寒无见他身体怎么样了,结果寒无见道:“我记得你,你之前给我算过命,可惜我看过红楼梦了。你现在还是不够钱吃饭吗?”
瞎子想说什么,笑了,道:“托公子鸿福,现在干啥都吃的饱。你呢,最近怎么样?”
寒无见没有来得及回答,一个人走到他旁边,柔声问他:“怎么往这边来了,给你买了点吃的,现在吃吗,还是回去吃?”
瞎子跟他打招呼:“这两天好吗,谢公子。”
寒无见顿了一下:“你们认识?啊,不好意思,”他拍了脑子一下,“对不起,这两天忘事有点太严重了,抱歉。”
“这不算什么。”瞎子问谢兰因,“怎么样,他的伤也快好了,你们什么时候走?”
“就这两天了。”谢兰因道,“还有一些事要做。”
“你们俩说什么呢,”寒无见笑,“好像故意撇开我一样。我是病人,又不是傻子。”
“当然不是了,”瞎子道,“是这样,你们要走那天我可能送不了你们了,干脆现在吧,替你们算上一卦,如何?”
“算什么?”寒无见问。
谢兰因道:“算你什么时候好吧。”
于是他们算了一卦。
“怎么样?”寒无见笑着问,“我还能活多久?”
瞎子眯起眼睛,神态高深莫测,哼了几声,道,“不知道对你们是不是好事。”
“什么?”
“这样,”他伸出手,点了一下两个人的头,装神弄鬼拿出两个香包,“我已经给你们平均了寿命,把这位公子的,”他指了指谢兰因,“性命分了你一半。”指了指寒无见。
寒无见道:“那我不要。”
谢兰因开玩笑一样问:“那我们都还能活多久?”
“起码二十年,”瞎子做了个夸张的手势,“会很久的嘞。”
寒无见问:“那是多久?”
“反正很久。”
于是两个人打算收了。瞎子又“诶”了一声,冲两人伸出手:“每人二十五两,不接受砍价。”
许乔跟顾影吐槽:“那个江湖骗子简直就是奸商。二十五两他怎么不去抢,他们也信。”过了一会儿她又道,“不过寒叔叔高兴就好咯。我听说他最近身体很不好,而且只能记得之前的事了,最近发生的事会越来越记不住,就像……嗯记忆倒退一样。师傅你听过这种病吗?”
顾影摆弄着手心的笛子,反问她:“你最近有去看过你寒叔叔他们吗?”
“去过一次。听说他们要去见景行,嗯,也就是回寒家一趟吧。那可能就是要走了,大概就今天吧,我已经和他们告过别了。只是我不喜欢那个白头发戴面具的。”
许乔抬着头,掰着手里的雏菊,苏殊做了女官,阑珊年纪轻轻已经可以上朝了,听说陛下还有意让他入阁。寒景行则是用功读书,她跟景行一年考,但她懈怠多了。因为景行是文试,而她立志做个女将军。
因此有事没事都来找顾影,一来二去竟开始思春了,掰着花瓣,她问顾影:“诶你说,我都这么大了,苏殊姐姐都已经在追容清哥哥了,而我想经历一段刻苦铭心的爱情怎么就那么难呢?”她想起了民间话本里听的各种才子佳人的故事,捧着自己的脸,“师傅,你觉得我应该喜欢谁好一点,是阑珊好呢,还是景行好啊?……”
听到寒无见要走,顾影已经先行离开了。
寒无见偏头看了一眼谢兰因,两个人都是常服,也没有通报,他问谢兰因:“你确定要跟我一起进去?”
谢兰因笑:“如果我不陪着你你会进去吗,你会不会就坐在门口,一个人呆一会儿就走?”
寒无见确实很犹豫,他心中的酸涩感无与伦比,五味杂陈,而非简单的悲伤,害怕,怀念,这些词的意义在它们之前早就已穷尽了,修辞从来都是苍白无力的,在真情现实面前毫无招架之力。
谢兰因陪寒无见进去,在要见到来人之前主动放开了扶寒无见的手。这一幕像极了昔日他还是王世子时期,陪同寒无见回家,也是这样一个不晴的雪天,老夫人不待见他,不许他进去,他就在门口踢雪,等寒无见请安出来。
只是这一次老夫人出来了。她似乎没什么变化,只是一侧的鬓发业已花白,另一侧则没有。而相比之下的两个年轻人,寒无见似乎没有变化多少,似乎永远不会变了。而谢兰因则是早已一夜白发。
寒无见感到心脏一阵紧抽,甚至有些害怕,差点令他呕出血来,当下想抓住什么,谢兰因伸过手去握了一下他的手,隔着袖子,示意他很安全。然后抽手撇开他向前走去。
寒无见愣神看着他,谢兰因走到寒老夫人和寒无缺跟前,眼神淡漠,不卑不亢,抽出了袖中的剑以剑尖对准自己的姿态递给他们:“往前的恩怨是非尽可以在这一天分明了。我可以给寒老偿命,把你的儿子换回来。”
“兰,兰因。”寒无见叫他。
容淑摇晃一步,被寒无缺扶住:“母亲。”
她推开二儿子,把谢兰因的剑夺在手里,又扔回地上,一声铿然,她看也不看谢兰因,从他身旁走过去了,走到神情恍惚甚至有些胆怯的小儿子跟前,重重给了他一耳光。
“无见!”谢兰因跑过去一把搂住毫无反应的寒无见。寒无见盯着自己的母亲,那副神情,叫人不忍细看。
容淑看着自己的儿子,眼含悲伤,但话语却冷漠至极:“滚出去,你跟他,从今往后,无论你跟他过的是好也罢,是坏也罢,都是你自己选的,有什么样罪孽的后果也是你应得的,今后都要你们自己承担,便不用再……回来了。”
寒无缺送弟弟出去,在门口,一边走一边道:“你不要怪母亲。你经历了这些事,却从来不肯告诉她,这些年宁愿自己默默生病也不肯回来,你害怕拖累家里,她很生气,但其实更多的是心疼你。”
寒无见神情黯然地摇摇头。
“还有一件事我想我要告诉你,”寒无缺道,“父亲当年已经患了不治之症。他确实有些过于偏执了。我只是不希望你一直活在某种愧疚之中。跟他,”寒无缺看了谢兰因一眼,“我确实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只是借用母亲的话,从今往后好坏都要自己担着了。”
谢兰因道:“我会对他好的。”
寒无缺对他视而不见,继续和寒无见道:“母亲没有怪你。也许她只是不知道怎么下这个台阶。”
“我知道了。”
两个人临走又谈些地产的事,寒无缺替他打点的有一些靠近北境的地方都重新还给了他,“比起担心阿姐,你还不如担心自己,”寒无缺笑,“出门在外,好歹要些钱财傍身。何况你还是去治病的呢。”
寒无见点点头。寒无缺的猫跑了出来,蹭蹭谢兰因的腿又蹭蹭寒无见,谢兰因蹲下来抚了抚它,小家伙享受了一会儿,忽然跑进一处假山后。
那后面有个人,寒无见没看清楚,但互相心里都能猜到是谁。
临走,寒无缺让开,寒无见朝母亲房间的方向跪下来磕了三个头,谢兰因也跪了下来,然后扶寒无见站起来,悄声问他:“怎么样,累不累?”
寒无见近来越来越嗜睡了,容易忘事,也容易累。
寒无见悄声回复:“还好。”
寒无见走出了寒府,这边寒老夫人听闻他走了,不仅悲从中来,叫了一声“无见”又努力克制住自己不追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