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若是没有别的想说,不如就让我回去,归梧栖我已经待够了,他不动手,那便由我来动手吧,再晚,夜苍穹就要来了。”
“又是夜苍穹!”南宫忽然沉下脸,白玉杯砰地一声放在桌上。
“你要为他做到什么程度才甘心?不想让他为你面对昔日故友,你情愿自己挡在前面,要与整个归梧栖为敌,如今知道归梧栖就是穹楼,是他所创建,你又怕一手毁了他当初的心血,烈焱族那人求你,你也不曾动容……”
“南落,你事事为了他,我还是那句话,他值得吗?”南宫扶着桌沿,倾身望来,李南落对上他那双眼睛,还有他眼底的沉痛。
“你犹豫了,不知该如何处置这归梧栖,如果其中有夜苍穹的手笔,你就不想它完全被抹去,所以至今还未动手,是不是?否则,你岂容他们把你关起来,只为了等那凤储露面?”南宫一直将他看得分明,他毕竟曾经是他的大哥。
他们兄弟二人一同长大,他自然懂他,李南落沉默了片刻,“值不值得,是我的事,既然他是我选的人,无论为他做什么,都是我选的路,也没有什么值得不值得。”
“可我为你不值!”南宫一直明里暗里露出过对他的别样之意,可从未像如今这般,忽然一把捏住了他的手。
“我就不行吗——”他的手握住了他的,额头就抵在握在一起的手上,他近乎哀求似地,喃喃低问。
“我……就不行吗?”
李南落一时间没有挣脱,皱了皱眉,“可你已经是我的兄长了,只做兄长,不行吗?”
“做过你的兄长,就再也没有别的可能?”南宫苦笑,“这不公平。”
“世上本来就没有那么多公平。”李南落要收回手,南宫却紧紧抓住不放,“你总是表面很强硬,对敌人自然能下狠手,可其实对你在乎的人,你心软得很。”
他忽然这么说,叫李南落挑眉,南宫却在下一刻将唇贴到了他的手上,亲吻了下去,“我这么做,你能将我如何?”
李南落自然不能就这么要他的性命,抬眼之间,却见南宫眼中好像开出一朵桃花来,那不是真的一朵桃花,而是一团桃花般的影子。
浓郁得醉人的桃花香气,瞬间弥散开来,将两个人包围。
此地真正的主人,即将归来。
这是一场大的变故, 许多妖物期盼了, 或是听说了许多许多年的掌令大人,竟真的回来了, 凤储大人所言不虚!
妖物随性, 在人间肆意妄为, 除了因为本身缺乏管束,也是因为漫长的岁月别无其他有意义的事来消遣。
对,正是消遣, 人类数十载至多百年的寿数,在妖物而言不过是个转瞬, 他们不过是在人世之间戏耍一番, 做个消遣。
就好比,人类忙完了自家的一摊子事, 去隔壁家里逗逗猫,逗逗狗,你说这人会担心,今儿逗完了猫狗, 狗会不会开心, 猫会不会生气吗?
妖物对人类, 就是这么个看法, 没有多少妖物会意识到对人类而言,他们所做的事, 是应当还是不应当,是否会给人间造成过大的影响。
约束管理这些妖物, 便成了掌令要做的事。
人类畏惧嫌恶妖物,妖物也并看不上人类,互不相干才是最好,陆吾分明知道,却还是选择重做一回妖,不做那神仙,还到了人世之间。
搅入凡尘,遇到了李南落。
立在半空的猛兽拉长了身子,九条长尾遮住了天日,整个归梧栖犹如被这庞然大物所遮蔽。
夜苍穹,也就是曾经的陆吾,横在半空,不言不动,可风云雷电,依然从他身边汹涌而过。
地上妖物叩拜,虔诚不已,除了恐惧就是敬畏,有一些自己也说不明白,为何自知道这位是掌令起,就对这才在归梧栖露面的大妖,如此轻易俯首称臣。
“凤储——”好似雷霆响起,夜苍穹化作原身,巨兽横空。
只见那兽身之上犹如披了铠,原本银白的毛发之上出现了一条条玄色光纹,兽首之上却是一张人面,无喜无悲,俯视苍生。
银发渐渐转做了玄黑,头上也有甲胄,玄黑长发便在甲胄之下如同黑焰飘扬,在脑后无风自动,晕着一轮金晕。
“凤储!”
他再次喊了他的名讳,多少年来,已经无人敢直接喊他名讳了。
华室之中,帘幔之后的凤储身影一颤,硬生生止住了步子,那层始终遮蔽的帘幔许是被拽住了,起了一阵阵的涟漪,帘后的身影终究还是没有露面。
只有一阵声音,传到半空,“你终于回来了,没有叫我白等一场。”语声幽幽,仿若叹息,又带着明显的欢欣。
夜苍穹循着声音望去,不远处的殿宇里,他知道凤储就在一道帘幔之后,却不知他为何不露面。
凤储似有苦衷,他不出现,却隔空与他说话,“陆吾,叫我等的好苦,你可知我为了……”
“他人呢?”直接打断了他,重回的陆吾似乎并没有什么耐性。
凤储一句话都没有说完,闻言愣在那里,帘幔之后的身影也僵住了,分明已经是陆吾了啊,为何……
“他?你在说谁?”凤储咬牙问。
夜苍穹的声音平平,压住的语调里却有种即将爆发的威慑力,“你知道我说的是谁——李南落,他叫李南落,他是被烛龙那蠢物带走,他在此地,你若不将他交出来,我便自去找他。”
那双望过来的兽瞳灿金,不可逼视,分明是夺目之色,却叫人胆寒,好似有岩浆在这底下,顷刻之间就要叫此地覆灭。
这眼神,和凤储记忆中的陆吾全然不同,他分明是律令本身,他最是讲究原则,最是无情,任何人类和妖物都不能令他动一下眉头……
帘幔不断晃荡,就差被帘后的人拽下来,“你不是陆吾!”
“我若不是,我又是什么?”夜苍穹嗤笑一声,身形翻腾,带起一片飞卷的飓风。
风云消逝再无痕迹,夜苍穹身形一动已经朝着天牢的方向飞驰而去,地上叩拜的大小妖物抬起头来,只看到天上残留的雷电和破碎的流云。
归梧栖还是归梧栖,可撕去了表面平静的归梧栖,更像夜苍穹也就是陆吾,记忆中的穹楼。
穹楼就是管束妖物的地方,要那些粉饰太平的东西何用?妖物就是妖物本身,不是天上仙人,装模作样,要将此地装得如同仙境,何用?
夜苍穹记忆中的凤储,不该是这样肤浅的妖物,可如今他并无时间好好与凤储再谈旧识,心中有一个更叫人心焦的存在。
李南落。
被烛龙擒来此地的人类,他的心里,明明白白的空处一块地方来,少了一些什么,而那少去的部分,就在李南落的身上。
心里担忧,便有无尽牵挂,不在眼前,便心生恐惧,那小崽就算被他教得再好,在这里,这里毕竟是归梧栖,他如何能讨得便宜?
他被烛龙擒来,有没有受苦,是否受罪,光是想上一想,夜苍穹都能冒出无尽的怒火来。
这笔账被算在了烛龙的头上,正在思忖之间,不远处烛龙拦住了他的去路,“陆吾!哪里去?”
“关你屁事。”野兽狂奔到了天牢之前,他还记得这座囚牢,眼见无数囚室,心中窝火,又是急切。
“小崽!”他跃到山头,虎啸和人声和着,好像打雷那样落在山头,“南落——”
“听凤储说你不对劲,我还不信,原来你真的不对劲。”朱厌从山后出来,见了旧友,又是能够与之为敌的对手,兴奋的直接扑了上来。
夜苍穹却比他记忆中的还要厉害,他竟不闪不避,九条长尾一扬,身形飞扑,指爪如刀,在朱厌身上撕开无数血痕,而他此时招式还未递到夜苍穹眼前。
烛龙冷哼,“他早已不在天牢了,陆吾,这不像你,你什么时候这么冲动过,你的律令呢,你的法则呢?就为了区区一个人类,你这是在做什么!”
“莫要多说了,先打一场你们再去说!”朱厌不看身上的血,只想好好打上一场,“那人类不过是被带去桃花阁而已,有什么大惊小怪。”
桃花阁?!
夜苍穹脑海中自然的浮现出自己曾经的记忆,桃花阁……
烛龙想要阻止朱厌多嘴,却没能来得及,当下狠狠呸了一口,早知道就不该叫这死猿猴知道这事。
“蠢货!你要坏了凤储的大计!”烛龙身子一动,成了一条长蛇,天色顿时一片火红。
“桃花阁里满是桃花瘴,那株桃花妖千百年来不曾驯服,你们将他带去哪里作甚!”充满威压的话语声,随着夜苍穹兽爪扑飞而来。
他不信。
好像红色的天空都要被巨爪撕裂那般,天上一片雷云滚动,烛龙不敢多话,喷出一口龙息,天空之上又是冰火交加。
朱厌眼看烛龙已经出手,要抢了他的对手,气得哇哇大叫起来,夜苍穹却根本不想与他们浪费时间。
烛龙的龙息在他一甩尾之下被拍散,夜苍穹如今恢复了往昔的力量,记起了过往,也记得了自己当初的心情,为何会不做这陆吾,却更惦记着李南落,胸中本就充满了愤怒和焦急,面对烛龙和朱厌两个难缠的东西,再不留手。
只听一声长啸,天上忽呈异象,春日雨雷、夏日炙火、秋日寒风、冬日冰雪,同时出现,四季同时聚齐,陡然间天地都似变色,天地之力融汇成转瞬四季,烛龙在这不断流逝的四季交替之中,四肢都开始僵硬。
过快的变化让烛龙无法适应,他本是蛇妖,最惧冷热骤变,朱厌不仅不急,只当没瞧见,还哈哈大笑起来,“陆吾,你当年要管我,如今正是时候打一场,赢了我就还是听你的。”
夜苍穹根本不加理睬,一爪踩去,朱厌还待出招,可这一次与他做对手的是陆吾的本体,不是当年的夜苍穹了,哪里能有他还手之力,只听一声——
“违令者,囚百年。”
朱厌和烛龙不知怎的,一点都不能再动弹,天地之间所有的力量将他们固定在半空,就像被什么压住了,就在此时,夜苍穹仿佛厌了用喊的找人,眼神一抬,巨大的兽爪临空,眼看着就像是要将这整个天牢拍碎。
“陆吾!你不要胡来!这可是你建的天牢,此地专押不听管束的妖,你忘了吗?你最是讲究规矩的人,可不要……”烛龙的话没有说完。
层叠不知几仗高,高耸直入云霄的天牢,整座山被一爪之力拍的摇摇欲坠,在半空落下无数碎石。
夜苍穹还留了手,生怕李南落万一也在其中,一双眼睛金芒灼灼,他一一望去,在关过李南落的那一间停留下来。
他看出他来过,里面却已无人,隔壁焱族长此时抓住了铁栅栏,满头乱发状若疯癫,嘶喊道:“他被叫南宫的人带走了!我告诉你他在哪里,夜苍穹——你替我毁了归梧栖!”
夜苍穹听到南宫二字,想到那桃花瘴,忽然明白凤储要做什么,玄黑长发暴涨,四散开去,怒从心起,那凤储……竟敢!!
整座天牢,在夜苍穹的怒火之下逐渐崩塌,锁住整座山的铁链断成无数截,从天上一直坠下,将地上的一片荒芜砸出一个个坑洞,铁栅栏化作铁屑,被归梧栖以各种原因囚禁此地的人类和妖物,纷纷逃窜。
整座山都塌了,庞然巨兽的身影却一个闪动,消失在半空之中,烛龙和朱厌被砸下的山头压在了身上,他们依然不能动弹,却都瞠目结舌,望着那半空消失的身影,不敢相信……
陆吾竟然真的这么做了?!
“那个陆吾?最讲规矩的陆吾?他不是掌令吗,他就是律令本身……”朱厌说不下去了,这和眼前的陆吾完全对不上。
“看那模样分明就是陆吾,可他竟为了一个人类……凤储等了他千年,他也没有多看他一眼,这人类和他在一起才不过区区数载,他竟能亲手毁了自己当年建的天牢,他是不是疯了?”烛龙连叫带骂,暗自又为凤储已经做了的事而感到恐惧。
“何止天牢,我看要是那李南落真有个什么,他能把这里都给毁了,既然是他建的,他为何就不能一手毁去?”朱厌被倒下的山石压在了地上,山石逐渐堆积。
成了碎石的天牢压了下来,在一片烟尘之中,烛龙也被囚禁于碎石之间,他身上一点妖力都使不出来,听了朱厌的话,那点恐惧放大成了惶恐和颤栗。
要是李南落真有个什么事……
桃花阁中,桃花香气弥漫,淡淡的桃花香起初叫人心醉,然后渐渐的,浓郁的甚至叫人作呕。
李南落眼看着南宫眼底那一团桃花影逐渐放大,从他喉间、口鼻、耳中,甚至伸出了桃花枝来。
细如藤蔓的桃花枝,开着一朵朵粉白桃花,桃花细小,还是花苞,花瓣嫩如水红,南宫的眼睛里已经全被桃花影子占满。
“你若忘记了夜苍穹,是不是……眼里便会有我?”他微笑地看着他,带着些怜惜。
第230章 桃花瘴
李南落倏然后退, 抬起手来,又有瞬间的犹豫,就在这一瞬之间, 南宫身上冒出的桃花枝子, 已经越来越多。
南宫见他退去,没有上前, 只那么站着, 他渐渐收起了笑, 深深凝视,见李南落冷然之色,他忽而叹息说道:“开玩笑罢了, 不用担心,等这桃花妖吸饱了人血, 花开花败, 便好了。”
“什么好了?”李南落眼看着那桃花枝子仿佛蜘蛛的螯足那样一根根,一道道的生长开来, 只觉一阵头皮发麻,若是旁人他自可下手,可面前却是南宫。
“能有一天,叫你这么犹豫, 不知是不是该对我出手, 如此, 我已知足了。”南宫安然坐了下去, 好像没有那么多花枝从他身上冒出来,他甚至端起了茶。
可是他的脸上已经被桃花枝子洞穿, 那一根根冒出来的花枝,终于将他整个让人裹了起来, 长出的枝蔓向李南落延伸过来。
李南落眼看着那上头的桃花先是嫩红花苞,慢慢变作了娇艳欲滴的艳红,抬手之间掌风如刃,劈断了那一片花枝,便渗出艳红似血的枝叶来。
他看着南宫,甚至不知道他究竟想做什么。
“你——”他方才开口,南宫就摇摇头,“不用多言,这株桃花妖已经与我融合,我大小也算是成了妖师呢。”
他竟然还开这样的玩笑,李南落一脚踢翻了桌子,和上面的桃花香茶,“你究竟在做什么!”
“凤储问我是否想要试试,让你心系于我,我知他有别的用意,却也答应了。”南宫转过脸来,脸上的桃花花苞,慢慢开出了桃花来。
“这株桃花妖,据说千百年来不曾驯服,便被禁锢在这桃花阁里,不知是否我的执念与其相和,很简单的,桃花妖便融进我体内,长在了我的心上。”
那朵开在脸上的桃花,就在眼眶之下,南宫的那只眼睛隔着桃花,好像也染上了那片妖冶的艳色粉白。
一片片花瓣,娇嫩得好似碰一下就要滴下花汁来,摇曳生姿,浓艳欲滴,桃花香气熏人欲醉,李南落看着这样的南宫面色发沉。
“你也疯了吗?你成了这样的妖师又有何用,我不会对你另眼相看,要想用桃花妖叫我迷惑,你觉得还有几成的可能?”至少他目前丝毫未曾受到影响,李南落面沉如水。
“就算你曾是我兄长,你若成了为祸的花妖,你可知道,我一样不会放过你?”他不知道,为何南宫会对他有如此的执念。
花枝上的花朵,逐次盛开,南宫摇了摇头,又用那种怜惜似的目光看着他,“那时候你还小,名义是兄弟,可我有时候真拿你当了弟弟,等后来你长大了,我倒是还想将你当成兄弟,可这心里……”
“又不愿意了。”他摸着自己长满了花枝的胸口,摸到一片桃花。
他低头注视,淡淡微笑,“我一心牵挂于你,也不知道自己是为何牵挂,只是一味的放不下,却又什么都做不了,为兄,未能护着你,为官,我也不过是陛下的一条狗……甚至连官都算不上。”
“我是孤儿,无牵无挂,唯有华胥国和你令我放心不下,华胥国有陛下了,而你……凤储这一株桃花妖,可造桃花瘴气,迷惑人心,不止是迷惑,桃花瘴能损伤认知,一旦被其侵蚀,心里便只会剩下眼前所见之人,再也不会记得其他。”
南宫越说,李南落越是心惊,这些话竟好似遗言,猛地抬眼,皱眉问道:“我并未被桃花瘴所迷,你究竟做了什么?南宫?”
“我让桃花瘴,弥散在我身体里,如此你就不会有事了。”南宫说的缓慢,面带微笑,然后好似觉得疑惑似的偏了头,“他怎么会以为,我会舍得害你?若你心里只有我,再无其他,你也就不是李南落了。”
“你不要做傻事!”李南落到了这时候再不犹豫,沉声召唤,“小鬼!吃了那株桃花妖——”
“没有用的。”两个声音同时开口,一个是面鬼那状似幼童的语声,还有一个却是南宫。
“没有用的,桃花妖已经与我并在一起,融入了我的血肉,花朵汁液俱是我的血肉。”南宫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过李南落的身上,他就像要将他好好的,深刻的印在自己的眼底那样,一瞬不瞬的看着。
“还是不要浪费时间了吧,我做这些可不是为了自寻死路,主要还是为了让你出去。”南宫终于站起来,此时他就像一株桃花树,花枝摇动之间,艳红夹杂着粉白的朵朵桃花落下开到极盛,开始落下一片片的花瓣来。
粉桃色的花瓣,美到极致,可一旦长在人的身上,便成了难言的诡异,南宫一步步走来,脸上已经开满了桃花,桃花瘴气真在慢慢侵蚀他,他的话越说越慢,“两国交战……十数万将士的性命……华胥国将士的性命危在旦夕。”
李南落猝不及防,眸色一凛,“何意?!”
“陛下让我在华胥与归梧栖之间往返,我对此地十分熟悉……却依然不曾见过凤储的样子,他要服药才可勉强维持行动……他要挑起战争,定有图谋……应是关系他自身……关系到他是否可以恢复……”
李南落想要救他,又不知从何下手,偏偏南宫的这些话,如此重要,他也不能不听,不禁咬牙喝道,“这些话你为何不早说!偏要到了这个时候?你的命就如此不值钱?”
南宫发笑,“如此我才可取信于他,若非如此,我们岂能到了桃花阁……桃花阁里,这个花妖知道出去的阵法如何启动……只是被禁锢在此,才动弹不得……我与他融合便知道了出去的法子……”
归梧栖的出入,都要有阵法启动,或是得到凤储的允许,否则轻易不可进入,南宫自己跟了来,一路上无论如何都不肯走,是否就在等这一刻?
李南落沉沉注视,竟不知如何面对这样的南宫,南宫却无需他再多说什么,多说无益,已经被桃花盖满的脸上,看不出他的表情。
他的声音还是平淡的,却带着笑意,“这一回我总算比夜苍穹先了一步。”
等那个大妖来了,见李南落已经不在此地,不知会气成什么样子,只是想了想,南宫就忍不住笑出声来。
长出桃花树的身形,连发笑都只能发出古怪的沙沙声,笑声之中桃花盛开,枝头摇晃,落英缤纷,花香里带了一股血腥气,所有粉白花瓣都成了似血的殷红。
李南落眼看着南宫伸出那已经成了树枝子一样的手,十个手指就是十个树杈,一个阵法在他手中亮起。
“出去之后还是要小心……外面战事必有缘故……可惜我没有弄明白……”南宫整个人已经陷入在桃花的花枝和花瓣里,看不出人形。
李南落眼看周身被耀眼的光芒包围,阵法启动他就会出去,他知道不能再等夜苍穹了,要是如南宫所言,凤储要的就是挑起战乱,那他要做的就是及时阻止那一切的发生。
李南落在阵中眼前一片光亮,他发现南宫并未随他一起出来,南宫身上桃花妖一直没开口,此时两者即将完全融合,李南落在消失在阵中之前,却听一个带着怨气的沙哑声音有些疑惑的发问。
“你不让他为你倾心,竟能狠心舍了自己?”千百年来,桃花妖看尽了世间情爱,对此觉得诧异。
“怎么叫狠心呢……我本来眼里就只有他一人……被桃花瘴所迷……也只还是他一人……迷不迷,又有何区别?”南宫含笑。
舍了自己?他本来就没有自己啊。
当初他是李况,后来他是南宫,他被安排着成为他的兄长,又被安排着成了陛下的眼线……
这一次,就叫他做一回自己吧。
南宫与桃花妖终于融合,桃花瘴终于让他失去了自己的意识,在他失去神智之前,眼前只有那逐渐消失的身影。
如此,他哪怕成了失去理智的花妖,也不会忘了他了。
李南落出了阵,眼前仿佛还有满目桃花,鼻间缭绕的香气不散,他想回去将南宫一起带出来,也已经来不及了,眼前战事更为紧急,他阖了阖眼,压住心底的震动,终于还是转过身去。
眼前所见却是满地尸骸,章尾山的战场绵延开去,尸首堆积。
华胥国与雷泽国终究还是对上了,加上夏栖国,数十万大军,在孙望义、章兆康、赵崇云、赵杞安的指挥之下,生死相搏。
赵杞安坐在高台处,皇辇之下吸血藤扎根在地上,他看着战场上生死相拼,一个个夏栖国将士死去,目光闪动,一双眼睛亮的仿佛生光。
而赵崇云万万没有想到,他想要与之交好的雷泽国,背后竟是那个当初被他陷害送出去做质子的大皇子,发现之时,他一张面孔一时怒红,又一时铁青,终于吐出一口血来。
当年辛辛苦苦设了计,将赵杞安送了出去,他巴望着他死在雷泽才好,质子的身份,到了雷泽哪里会有好果子吃,他身在夏栖国,有时候也有意叫兵部做些试探雷泽的动作,惹怒了雷泽,吃苦的便是质子。
这些年来,他听过好些回,质子殿下在雷泽过得是如何凄惨的日子,每一回听见,表面上还叹息,心里却舒坦万分,赵杞安过的越是凄惨,他才越是安心。
哪怕有一天他就算回来,夏栖国也不会要一个被雷泽朝廷上下当做奴才玩物,当做畜生猫狗的皇子来接任大统。
赵杞安,本该死了的。
雷泽皇帝积威已久,可到底年迈,野心还足,身体却每况愈下,这才急着想要开疆扩土,几个皇子都被他压着,蠢蠢欲动,又不敢动。
亲儿子环伺在侧,盯着那个位子,不如狗儿子来的贴心,听闻皇宫大内养了好些个大型的犬只,雷泽皇帝比起人来,还更相信狗。
狗比人的地位高,便什么都抢在人前面,连别国送来的皇族质子,嫡皇子,都能送去给狗做玩物。
赵杞安应当在那一次被雷泽皇帝赐给狗儿子之后,便死了的,可为何又没有死?那会儿听说赵杞安已经是个废人,赵崇云心里还笑了一场,只有在听说他被带到战场之时,才有些紧张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