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拖去天牢!”陛下单手夹着大盒子,气不打一出,喝道,“着人连翻审问,到底是谁有胆子……”
话音未落,一只手轻轻地掀开挡路的陛下。
沈之屿走出来,在三步之外看着地上那人,稍后,开口问道:
“公输厚?”
元彻一愣,在他俩之间来回看了看:“认识啊?老朋友?”
公输厚用尽最后一口气,点了点头,然后再也支撑不住,脑袋一歪,晕了过去。
沈之屿:“算吧,先救人,别让他死了。”
“哦,好的。”元彻连忙转去指挥着亲卫,“快快快,救人,赶紧的!”
此处偏僻,九鸢楼大堂的人们没有丝毫察觉异样,依旧维持着从进门开始时的热闹,店伙计又拿出了不少新奇的东西开始拍卖,但最高也只拍到了七八两。
一炷香后,九鸢楼二楼雅间内。
“公输家,世世代代以出能工巧匠著称,最擅长发明新奇的器具,小可闲暇赏玩之物,大至军备运输官道建设。”隔壁卓陀正在给公输厚处理被踹出的内伤,沈之屿坐在桌边,话语间难得有些兴奋,“怪臣愚钝,早该在陛下买下花灯时便看出花灯的技艺出自公输家。”
上一世战乱太多,公输家的人死得太早了,沈之屿找到他们的时候,最后一位后代已经去世三年,什么也没能留下,以至于今世他压根没想过这一家人还能活着。
简直是意外惊喜!
元彻一听,默默地将还抱着的五十两大盒子挪去背后,同时心里开始泛酸自家大人和自己说话的时候都没这么兴奋过,凭什么那个叫什么来着,公输薄还是公输厚的一出现就可以?不行,得找个借口把他悄悄打发走,再编个罪名永不许入京!
“陛下?”
“陛下?”
两声之后,元彻才回过神:“诶?”
“此人得留用。”沈之屿一锤定音道,“若他能发挥作用,我们的胜券会迈进大一步,对,正好内阁也塞选出了一批在工艺上有些才学天赋之人,正愁不知该往哪儿放……你怎么了?”
元彻委屈巴巴:“嘤。”
这时,兀颜从门口探出脑袋:“陛下,大人,人醒啦。”
二楼十分安静,与一楼大堂完全不一样,公输厚被带进来时,脑袋上缠着厚厚的绷带,他一见沈之屿,顿时热泪盈眶,扑通跪下磕了个响头:“大人,真的是您啊!呜呜呜下官能再见着大人风华如旧,就算是死也值了!”
元彻:“……”
还是发配出京吧。
作者有话说:
注1:关于什么时候阴气最重,说法很多,有说子时有说寅时等等,感觉李寅比李子看着正常点,所以在本文内世界观统一寅时
注2:古代人在脸上刺字并涂墨之刑
基建大佬来了=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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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稀罕他这脖子稀罕得紧
公输厚此人, 模样平平,身形矮小,和元彻比起活像是从小人国来的, 年龄莫约在二十七八左右,实在谈不上有什么特色可言, 属于丢进人堆就消失那一类,
此时, 他正穿着九鸢楼店伙计的衣服, 对沈之屿慷慨激昂泪声聚下。
别的工艺世家脾气如何尚不讨论,反正这公输家一脉传承,从祖上有记载开始, 皆是大楚出了名的直驴不看场合说话,不明白人的眼色, 不屈尊于权贵拉扯人脉。
具体表现为, 多年前,黄巾贼乱都还没有苗头的时候, 四大家曾悄悄地给公输家递过态度,说当下太平,朝堂每年往军中拨的钱太多,实在没必要, 不如在军备制作上换掉过于昂贵的材料,换做普通即可, 比如他们名下铺子里的货。
这样一来,既不会有失颜面,没有实质上亏空将士们什么, 双方还节约了银钱放进自己兜里。
换做旁人, 定然乖乖接下这一暗示, 一拍即合了,毕竟有钱谁不想挣?还能借机和四大家攀上关系,傍上朝中大树,一举两得!
但这位公输家现任家主公输厚听后,顿时火冒三丈,在家中大骂了三个时辰,斥责四大家利益熏心,只知金银,不知边防,那真铁打造的军备与其他材料能比吗?届时万一北境蛮夷南下,就算戍边将士们再英勇,手中武器不顶用,那也是无济于事啊!
雅间内,元彻再次:“……”
很好,他抢风头就罢了,还骂人。
不过话说回来,难怪当时南下容易。
一直以为是中原人太孬了,不战便投降让道,现在回想,若给他一堆比纸还薄的枪盾上战场,他也不打,谁爱打谁打去。
兀颜也在一旁听了一耳朵,奇道:“等等,你该不会去给先帝告状了吧?”
公输厚点头。
兀颜惊讶:“天,你真勇。”
像公输厚这样的人,在朝堂上最容易被“有事钟无艳,无事夏迎春”,需要他们的时候,皇帝就好声好气地伺候着,哪怕被指着鼻子骂得狗血淋头,那也是忠言逆耳,可不需要他们时,那就是不知礼数,冒犯天威。
当时天下还算太平,没有明面上的战事,在先帝眼里,公输厚自然就可有可无。
那日,公输厚辗转反侧,整夜不能寐,担心四大家找自己无果后又去寻他人,造成不可挽回的后果,于是第二天一早,赶在朝会之前,便去议政殿将此时状告给了先帝。
至于结果……当然是被四大家反咬一口。
具体怎么个过程,公输厚没懂,反正四大家几句话下来,他就眼睁睁地看着先帝转头冲自己勃然大怒,痛骂自己嫉妒他人,还没机会辩解,当场锒铛入狱。
三天后,一道旨意落下:十日后问斩。
兀颜小心翼翼地伸手,往公输厚的脸上戳了一下,触感是软的:“那为什么你现在还能活着?”
公输厚抹了下鼻子:“是丞相大人救了下官。”
此话一出,屋内众人齐齐扭头,看向坐在椅子上的沈之屿。
“举手之劳。”只听沈之屿淡声道,“不足挂齿。”
公输厚却直起身,摇头道:“大人言轻了,昔日大人为救下官,不惜在病中也要与先帝和四大家周旋,同时还要护着下官在外的父母,此等恩情,下官铭记一生,无以为报。”
元彻从公输厚进门开始就紧跟站在沈之屿身后,暗戳戳地宣誓主权,听到这里,他眉头一皱。
沈之屿赶在公输厚再说话前开口,笑道:“旧事就不用再提了,说来惭愧,当下还真有一事恐需要你帮忙。”
“下官荣幸!”公输厚真诚道。
“我记得你当年上奏过一封折子,里面有一名为‘十道’的工程,”沈之屿手中捧着一杯暖手用的茶,天气太冷,他说话间都吐着白气。
“那个啊,是有这么回事,那时年纪小,没事儿的时候便喜欢胡思乱想,有次脑袋一蹦跶,想出以京城为中心往外修建十条道,万一某地出现对物备人力的急需,比如战乱、天灾等事发生,可从八方调力,三天之内抵达……”公输厚说着都不好意思了,挠挠头,“后给先帝驳回来了,因为太花钱。”
“如果钱够呢?”
“啊?”
“如果当今陛下应允,银钱也够。”
沈之屿手中的茶杯有些冷了,变得反而从他的指尖吸取温度,他想叫人换一杯,还没开口,元彻就已经将备好的茶杯放来他手中,沈之屿重新捧上热源,道:“你还想做这件事吗?”
公输厚呆住了。
人们总爱嘲笑自己的年少轻狂,但若有朝一日,轻狂成了可以实现的目标,饱经牢狱之后的人是不是也可以回到少年呢?
此工一旦落成,将东西南北紧密联系在一起,以月为计的山路大大缩短,福泽大楚百年不止,他公输厚甚至还能因此留名史书,流传千古,为后世留下当朝的建筑文明。
光想一想,就能激动得浑身发抖起来。
可稍后,公输厚又本能地自我否定,笑答:“惭愧,大人或许不知道吧,自出监狱后下官就被革去官职,发配去了边疆,去年遇上新帝登基,时局混乱,才徒步走回了京城,如今只靠着给九鸢楼做些稀罕小玩意儿补贴家用,孝敬父母,且大人怎知当今陛下应允……”
“允。”元彻将换下的茶杯放去一边,“至于官位,这更好办,拟一旨即可。”
公输厚第二次呆住了,愣愣看着元彻:“您是……?”
公输厚没有去大街上凑热闹的习惯,多次错过和帝王见面的机会,所以目前为止,他都不知元彻的身份,只依稀觉得此人在四周这些人中地位较高,和沈之屿的关系也十分微妙,猜测是某武将家的公子。
这也得怪元彻自个儿,哪有皇帝没事儿站着伺候别人的?
元彻拖来一张椅子坐在沈之屿身边,双腿微张,手肘抵在膝盖,身体前倾,压迫感极强。
“你觉得朕是谁?”
夜里比白天还要冷,寒风像是长了眼睛,专盯着衣缝钻,元彻一直等在九鸢楼门外,兀颜先将温子远和魏喜送了回去,再从相府带来了沈之屿的氅衣,以免待会儿回去的路上冷。
“都子时了。”兀颜道,“陛下要不去催催?”
敲定要落实“十道”后,沈之屿便和公输厚立刻开始商议十道的排布走向,以及如何以最快的时间,最少的银两来搭建,可再怎么也不能不睡觉呀。
元彻看了眼天色,月亮已经落下最高点,商议时间已超过八个时辰,思索片刻后,决定转身去敲门。
手刚抬起,屋门就向里打开,沈之屿拿着图纸走出来,公输厚在一旁提着灯,沈之屿明显已很疲倦了,但还不忘将图纸放在兀颜手中,嘱咐道:“明日一早就交给牛以庸,他知道该怎么办。”
“是。”
元彻抖开氅衣披在沈之屿身上,轻声道:“回家吧。”
沈之屿一只脚已经踏上了马车,忽然,似是想起了什么,又走回来,从身上取下一块玉佩放在公输厚手中:“回皇城吧,大楚需要你,用这个向九鸢楼楼主赎身。”
手艺人也是需和商铺签订卖身契的,以保证他们所做之物不会偷偷送去其他地方贩卖,公输厚接过一看,忙道:“大人,太贵重了,要不了这么多。”
“无碍,剩下的买些东西回去给令尊。”
“这怎使得,下官……”
“给你就拿着,别在这儿推来推去。”元彻沉声道,“不知道别人很累了吗?”
公输厚给元彻一说,就不敢再发话了,自知道元彻就是当今陛下后,他还没来得及思考为什么前朝丞相和新帝会站在一起,就被元彻有意无意地“秀”了一脸,发现了某个惊人的秘密。
看着车驾行远,公输厚抬起头,舒出口长气,忽然觉得这样也挺好的,比前朝那歪瓜裂枣的样子好多了,刚转身准备回家,忽然想起一件事。
他白天是不是说过北境蛮夷四个字?
又多嘴了。
这陛下不记仇吧……
马车驶回相府,不记仇记醋的陛下刚将丞相大人扶下马车,就感觉对方手心全是汗,仔细一瞧脸色,除了困意,还有些苍白:“哪不舒服?”
沈之屿摆摆手,不想在夜深人静再去叨扰旁人。
“兀颜,把卓陀拧过来。”
“回来。”兀颜蹿得特别快,沈之屿连忙拦住他,“不至于,只是忘了吃晚饭,有些胃疼,也有可能是饿的。”
元彻:“只是?”
陛下愤愤地走上前,一把将人打横抱回屋内放好,令兀颜去买些不易积食的东西的同时,自己也去厨房熬药,等药凉至合适的冷热,兀颜回来了,元彻便将两个碗一起端去屋里,此时沈之屿已经换了衣服蜷在床榻上,睡过一轮了。
元彻放下托盘,伸手去床上人的额头探了探。
沈之屿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嗯?”
“路上太冷,怕你发热。”元彻道,“来,先喝药,喝完药一炷香后吃饭。”
沈之屿还没完全醒,就被元彻捞了起来,塞去几个枕头在腰后垫着,将药碗递至手边。
平日里的丞相大人运筹帷幄,眨眼间就将人忽悠得天晕地转,刚醒的丞相大人却人畜无害,正歪着脑袋盯着手中黑乎乎的药碗,寻思这是什么东西。
元彻看得一紧:“算了,张嘴。”
等做完这一堆事,沈之屿也彻底醒了。
沈之屿的底子太弱,卓陀给的药方主在温养,止疼的效果不强,最后,元彻收拾好杂物,挥退亲卫,只留下床边的一盏烛灯,脱掉鞋子爬上床从后抱住沈之屿,像先前那样慢慢地替他揉着,以缓解不适。
“还是很疼?”元彻见他一直睁着眼。
“没有。”沈之屿道,怕他不信,又补充说,“比起方才好很多了。”
元彻将脸埋去对方颈窝。
沈之屿算是看出来了,陛下稀罕他这脖子稀罕得紧,好像里面有什么琼浆玉液似的,伸手拍了拍龙脑袋:“你早点睡,不用陪我,明日就要开始早朝了。”
“朕睡不着。”
“嗯?”
“阿屿见着老朋友,都忘了和朕保证过要照顾好自己的身体了。”个子能当屋脊用的撒娇精闷声道,“而且都没瞧你和朕这么开心地说过话,你这个薄情郎,负心汉,讨厌死了。”
沈之屿:“……?”
什么跟什么啊?他是为了谁才开心的啊?
不过这话太矫情了,丞相大人说不出来。
此招正中撒娇精下怀,稍后,撒娇精话音一转,贴在耳边低声道:“公输厚说你带着病救下的他,怎么回事,当时是什么情况?”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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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之屿叹了口气。
祸从口出啊,公输厚这没眼力见的德行,明明都是些陈年旧事了, 非要多此一嘴,他倒是可以拍拍屁股走人, 自己就没这么容易了。
沈之屿按停元彻的手, 转过身, 往前微倾, 在陛下脸上蜻蜓点水了一下,避重就轻道:“不是什么大事,当时正值寒冬, 有些犯老毛病。”
“什么老毛病?”元彻没让沈之屿退回去,兜着他的后颈重新将人带来, 加深了这个吻。
分开时, 沈之屿的双颊有些红,喘息道:“太冷了, 发热,几乎年年都如此。”
元彻:“四大家害人无数,像公输厚那种没脑还没眼的,估计每隔几天都会死一个, 大人又没三头六臂,就算对他们有怜悯之心, 总不可能成天正事不做去盯着四大家杀不杀人。”
言下之意就是,为什么一定要救公输厚?
“因为他很重要。”
“重要?”
沈之屿被元彻逼得从被子里挣扎出来,呼了口冷气降降火, 怕继续面对面下去往吃不消的方向发展, 看着顺势滚来自己腿上躺着的陛下, 那眼睛里的醋味都要飘满整个丞相府了,哭笑不得地在对方笔挺拔的鼻梁上刮了一下:“行了,别胡思乱想,我和他之前也就只见过那么两三次,是于社稷的重要。”
元彻抓住他的手,不准他收回去:“这人不就是会做点东西,修修路?”
沈之屿:“这可不是普通的路。”
元彻:“?”
“十道贯通南北,乱时应军,能以最快的速度将所需之物送至前线,最大程度上保证军备物资的充足,不再出现因为后方跟进的停滞导致前线崩溃,平时则应民,方便各个地方的商户行走,促进钱财的流通,以防在某地的粮食泛滥成灾的同时,另一地颗粒无收,粮价飞涨。”
“既然这么有用,为何前朝皇帝要拒绝?”元彻沉思片刻,道,“他是不是有病?”
沈之屿摇了摇头。
元彻冷笑:“哦对,他穷,穷得叮当响。”
“也不全是,”沈之屿笑道,“公输厚没说全,先帝弃‘十道’不用,花钱只是一小部分原因,更多的是他害怕,前朝以藩镇国,藩王在自己的领土内集军政财大权于一手,稍有不慎就易起京藩冲突,十道既然能让大楚四通八达,南北贯通,同时也方便了藩王往入侵,就好比一座府邸里面,每间院子都有不同的主人,夜深人静时,大家肯定会将门窗关好,以防旁人窥探你怎如此针对他?”
元彻猛地坐起来:“朕当然针对他,啧,一想到你在他手下吃了几年苦朕就烦,自己不行还非要逞能,脏活儿累活儿全丢给你,他多大的脸啊?”
“唔,是有点。”沈之屿寻思,“他后来嗜糖严重,有些发胖。”
此话一出,两人不约而同地相视一笑。
元彻重新躺回自己的专属位置,听沈之屿总结道,“先帝治下的大楚配不上十道,错在先帝,而非公输厚,臣保他,让他们家的人活着,就是希望公输家可以传承下去,等来一个与之匹配的时代重新出世。”
若没有元彻横插一脚,这个时间或许会很长,需要百年,千年,但都没关系。
只要公输家还在。
“大人高瞻远瞩,”元彻道,“但要从圣旨下救人,不容易吧?”
沈之屿顿了顿。
元彻眼巴巴地望着他。
沈之屿最看不得他这样子,无奈,只好说出来:“没错,当时臣告病不在朝,得知此事时,圣旨已下,且公输厚在无凭无证之下状告四大家,将局面推向了极为不利。”
元彻忽然有个很不好的预感。
只听沈之屿轻飘飘道:“事出从急,没多的功夫做其他安排,臣只好先将他的父母接来了相府暂居,然后遣人连夜收集证据,不求证实四大家结党营私,只求保公输厚,同时去议政殿跪了两天,希望先帝多给些时间。”
元彻当场愣住:“多,多久?”
“两天。”
整整两天,不吃不喝,半夜坚持不住了就倒头在地板上睡,第二天天亮后爬起来继续。
下一刻,元彻一把掀开被子,不顾沈之屿的惊呼,将他的裤腿直接推了上去,抓来一旁烛灯仔细检查,却只见膝盖上白皙平滑,见不着昔日长跪之后的半点青紫想来也是,这件事情已经发生太久了。
沈之屿被这大动静弄得打了个喷嚏,轻轻地踢了下元彻的胸口表示不满:“冷。”
元彻这才重新盖好被子,放回烛灯。
稍后,他沉声问道:“前朝皇帝埋在哪儿的?”
“死无葬身之地。”沈之屿说,“黄巾贼闯入皇城后拿走了他的尸体,说是要分尸去喂狗。”
“……那可真便宜他了。”
“以后不许这样了。”元彻跪坐在一旁,飞快地眨了一下眼,像是在掩盖什么,哑声道,“那些人死了就死了,折腾自己做什么?”
沈之屿撑起身帮他把挂在眼角的泪擦了。
“怪朕,若是朕早点来,或者当年直接把你带走就好了,就什么都不会发生了……”
“别自责。”沈之屿轻声安慰,“都过去了,现在不都好好的?”
“不。”元彻晃了晃脑袋,“不止想要现在 。”
沈之屿笑他:“贪心啊,陛下。”
后半夜又聊了些别的,沈之屿起初还能应付,没多久困意就重新上涌,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干脆歪头睡了,元彻瞧见,小心翼翼地将他腰后的枕头抽走,灭了烛灯,圈着人睡觉。
第二日醒来,一人去上早朝,一人去内阁。
内阁大清早接到消息后,立马开始行动,先是给公输厚在皇城内单独划分出一处殿阁,不许外人随意打扰,随后将夏季里选出的一批对工匠技艺有天赋的人送了过去,给公输厚打下手。
沈之屿来时,最基本的事宜已经办好,牛以庸领着阁臣们将方才的安排大致汇报了一遍。
沈之屿点点头:“不错,诸位幸苦了。”
阁臣们整齐回道:“下官分内之事。”
沈之屿落座去主位:“牛以庸,接下来由你去对接他们的进程,有什么缺的少的,或者遇见了什么问题,随时上奏,找我和陛下都行,不得半丝延误,年底之前给出一套像样的章程以及三套紧急意外下的对应之策,明年年初务必便开始动工。”
“下官明白。”牛以庸出列拱手,稍后,他又道,“大人,楚王那边来了消息,说已经启程了。”
公输厚出现得突然,且十道一事极为重要,沈之屿不放心交给其他人监管,但这样一来,楚王那边又缺人了,沈之屿想了想:“江岭呢?”
江岭也出列:“大人,下官在!”
“之前交代有关接待楚王等人的事宜,办好了吗?”
“办好了!”
江岭从怀里掏出个小本子,翻到对应的那一页,他办事没牛以庸那么利索,但勤能补拙,习惯随身携带着一个小本子和一支笔,一有事就往上写笔记,念起来嘴里像是放了个弹簧似的:“回大人,陛下和下官商量过了,决定在元宵节当日的宫宴上接待楚王,楚王等人到后,先在城门外接受检查,确认没有危险,随军停在城门外百步,由陛下的亲卫带着入城,宴会当中,亲卫大人们披甲携刀进入内宫,外宫由戎军巡逻,每个时辰必须巡三次,京城街道上则由鬼军负责,以确保没有人浑水摸鱼哦对了,陛下还托下官转告大人一句,元宵那天他中午见人,晚上要回来吃饭,记得等他。”
沈之屿起初还听得认真,最后一句简直措不及防。
其他人立马开始熟练地装聋作瞎。
但这还没完,江岭翻开下一页:“陛下还说,听说中原有元宵吃汤圆的传统,大人喜欢什么馅的,他好做准备。”
沈之屿:“……”
江岭一口气念了十来种口味,什么胡麻(注)花生红豆等等,最后,合上本子,呼了口气,探头问道:“大人,您看……”
话音没落,沈之屿站起来:“转告他,别一心二用,不然元宵节等着在外面看一夜雪。”
然后拂袖走了。
“诶,好嘞。”江岭老老实实地将这句话写上去,边写边念,“在外面看一夜雪……嗯?牛大人?”
牛以庸以一种“这孩子真倒霉”的眼神看着他,稍后,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把这段划掉,写胡麻吧。”
于是乎,后来每天晚上,元彻只要得空,就趁沈之屿忙于公务的时候偷偷摸摸溜进厨房,着手开始做胡麻馅汤圆。
魏喜和温子远好奇,趴在窗户外面看,陛下见了,招手让他们进来。
“试试,刚煮好的。”
然后魏喜和温小公子成了陛下的勺下第一道亡魂。
第二道是兀颜等亲卫。
兀颜表情丰富地把那一坨不知道什么玩意儿吞进肚子里,紧接着,就感觉到气沉丹田,好似有了武侠话本中金丹在腹的韵味,唯一可惜的是还没走出两步,就拔腿往茅房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