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天亮,光团“秋秋”累了,窝在藤筐里睡着了。
恰在此时,房顶上响起轻微的窸窣声。
时望秋抬头一看,忍不住笑起来,起身走到屋外,冲房顶招手:“容昭。”
容昭应了一声,轻巧地下来,还没忘了把那片瓦放回去。
“本仙君来看你了。”他还特意强调了“本仙君”三个字,像只翘起尾巴使劲炫耀的小猫。
时望秋怔了怔,旋即笑出了声,好心提醒道:“一般自称本仙即可。”
因为天海之境有仙君和上仙,所以大家都心照不宣地模糊自称为“本仙”,否则会给人一种端着架子的感觉。尤其是“本上仙”,特意强调上仙的身份,若彼此之间不是很熟,就像在仗势欺人了。
但从容昭嘴里说出来,却只会让人觉得一板一眼得可爱。
“明尘也这么说,”容昭思考了一下,“但‘本仙君’听起来比较有气势。”
“也是。”时望秋赞同。
从容昭救下沈微明的那一刻起,他对容昭就没有了底线。
“对了,”容昭想起自己要来做什么,“明尘说,再过几天他就要去凡间了,很长一段时间都回不来。所以这两天会带沈微明去一趟仙山,施展万物生。”
“他去凡间做什么?历劫么?”
容昭点头。
“你也要跟去?”时望秋瞧见他眼里隐隐流露出来的跃跃欲试,猜测道,“去保护明尘?”
容昭继续点头。
“明尘会变成凡人。”他有点期待地道,“所以本仙君要跟下去,找一座没人的山把他关起来养着,就像以前一样。”
时望秋:“……??”
第74章 他很喜欢这样
时望秋犹豫了很久,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告诉明尘,容昭打算趁他的记忆和力量被封印的时候,对他做些奇怪的事。
容昭救过沈微明。
可要想恢复光团的生机,也离不开明尘的万物生。
为此时仙君的良心饱受折磨,抱着光团彻夜难眠。
最后实在受不了,偷偷去找了方九鹤,希望他能替自己出个靠谱的主意。
“关起来?”方九鹤正忙着煮着新的羊乳茶,听罢眼皮都没抬一下,反倒颇有些不解,“那又怎样?”
时望秋:“!!?”
时望秋迟疑:“你是说,容昭想把明尘……明尘上仙关起来,很正常?”
“嗯。”方九鹤回忆着山殷当时的说辞,漫不经心地复述道,“之前……就是明尘化身下界渡情劫那次,他被容昭抢回去做道侣,关在荒芜人烟的山上,不仅会挨饿,还会挨打,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那叫一个凄惨。”
时望秋:“???”
“但是明尘好像还挺喜欢的。你是不知道,他刚回仙都那会儿开口闭口就是容昭,容昭长容昭短的,听得我耳朵都起茧了……”
方九鹤不介意带给新朋友一点小小的震撼,一边拂着茶沫,一边想到什么说什么,大部分内容都来自于山殷在鸿雁玉佩里说的鸡零狗碎的玩意儿,还有一些天海之境大情种的光荣事迹。
一刻钟后。
时望秋一脸空白地离开了,出门还不小心撞到了来送汤的山殷。
“哎哟谁、时望秋?你怎么魂不守舍的?”山殷端着一盅刚煮好的补汤,疑惑地目送时望秋迷茫的背影消失,转头问方九鹤,“他为什么不理我?”
“因为你太笨了。”方九鹤随口道,拧开一壶羊乳,咕咚咕咚往茶里倒,“我不喝汤,别煮了。端去那边。”
山殷顺着他手指的“那边”看去。
是门外。
“你还在生气吗?”
“没有。”
“那你为什么要赶我走?”山殷十分委屈,手里的汤放也不是不放也不是,“我炖了很久的。”
“……”方九鹤瞟了他一眼,没说话,继续埋头煮茶。
倒也不是嫌弃山殷炖的汤。只是昨天听明尘说,山殷为了哄自己开心,来找他要了一份补汤的食谱,还要了几样用得上的食材。
而自己这个看热闹不嫌事大、挨千刀的损友,不仅给了山殷一份松茸鹿鞭汤食谱,还附赠一支百年灵鹿的鹿鞭。
这样熬出来的汤大补是大补,一口见效,可惜一般人无福消受。
方九鹤一点也不想碰那碗东西,更不想告诉山殷鹿鞭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他埋头煮了会儿茶,忽然听见汤匙碰撞的当啷轻响。
一抬头,发现山殷已经把那盅鹿鞭汤喝了个底朝天。
“很好喝嘛……看什么看,你不要我就喝了。”山殷本着不能浪费的朴素原则,把盅里的东西吃得干干净净,连渣都没剩。
冷不丁打了个嗝,捂着嘴纳闷道:“就是感觉有点……热?”
方九鹤:“……”
他强作镇定,一声不吭地收起茶炉,打算夺门而逃。
刚摸到门,就被一把拽住,“砰”地抵在了门板上。
“你要去哪里?”山殷脸色泛着不正常的酡红,手上的劲也大得惊人,偏偏还一副委屈唧唧的模样,凑到近前,“我知道那天是我不好,所以特意煮了汤来给你赔罪。不喝就不喝吧,我想呆在这儿看看你也不行吗?”
方九鹤:“…… ……”
来不及解释了。
他真的很想走。
山殷抱住他,把脸埋进冰凉丝滑的长发里蹭了蹭,又偏头咬住他的喉结,含含糊糊道:“热,好热……你好冰,好舒服……”
“山殷,你等等……别……唔、兔崽子……”
…… ……
容昭本来打算今天找山殷玩,谁知一整天都没等到山殷出现,方九鹤的院子也不进去,整个都被结界罩住了。
左右闲来无事,容昭琢磨了一下,轻巧地攀上围墙附近的古树,伸长脖子朝里面张望。
他当然知道山殷和方九鹤在做道侣之间该做的事,但这未免也太久了。
须臾,明尘从树下路过。
“容昭,”他抬头唤道,“你在上面看什么?”
“在看山殷和方九鹤。”容昭如实回答,“他们一天没出门了,我来看看。”
明尘:“?”
明尘试探着伸手敲了一下笼罩在院子外面的结界。
是方九鹤落的,结界又薄又脆,仓促得很,好像来不及了似的。
他心里涌起一阵不太妙的预感,仿佛一下瞬间那柄雪亮的银枪就要直直捅在自己的脑门上。
难不成……方九鹤真喝了??
那东西后劲还挺大的,再加上山殷又是个没轻没重的……
明尘觉得这个玩笑开得有点过了,但也想不通方九鹤怎么会老老实实喝下鹿鞭汤,左思右想,脊背莫名一阵发凉,赶紧将容昭哄下来,连亲带抱地拖离了这个是非之地。
第二天一早,明尘就准备出发去仙山,顺便还能躲一躲来找自己算账的方九鹤。
本命剑还在容昭的灵台里,他也暂时没有收回本命剑的打算,便带着容昭一块儿出了门。
有这把剑在,容昭相当于拥有渡劫四次的仙君实力,就算在仙山也是比较安全的。
出门的前一刻,方九鹤扶着腰,黑着脸出现了。
眼下两抹很重的淤青,怨气比鬼大,阴森森地盯着明尘。
明尘:“……”
明尘:“你……没事吧?”
方九鹤冷哼一声,没搭理他,转向容昭:“你们要去仙山?”
容昭点头。
“带我一个。”方九鹤捞起容昭的辫子尾巴狠狠揉了两把,心情稍好,随便找了个理由,“老看见山殷在眼前晃来晃去,我心烦。”
容昭抽回自己被揉得乱糟糟的辫子尾巴,余光瞥见躲在树后拼命朝自己使眼色的山殷,思忖须臾。
他觉得这两人大概是吵架了,就像以前自己和明尘闹别扭一样。
当时山殷收留了自己,所以现在自己也应该收留方九鹤。
于是在山殷心碎的眼神中开口道:“好。”
方九鹤十分满意。
“你们要在仙山吃鲜锅吗?”他问道,“我看厨房的那口大锅就不错。”
容昭好奇:“鲜锅?”
“找一条小溪,或者湖边架一口铁锅,在附近找点果子和仙草扔进去煮,等煮沸了味道散开去,会吸引不少飞禽走兽过来觅食。”方九鹤存心要给明尘添点事,解释得很详细,“到时候捉住什么就往锅里下什么。从前我和明尘闲着没事,经常去仙山这么吃。”
容昭的眸子越听越亮。
明尘心生不妙:“可这次我有正事要做……”
“没和你说话。”方九鹤瞪了他一眼,旋即又转向容昭,循循善诱道,“你想吃吗?”
容昭上钩:“想吃。”
“……我也想吃。”树后传来比蚊虫大不了多少的嗡嗡声。
方九鹤假装没听见。
片刻之后。
三人出发了。
过了一刻钟。
鬼鬼祟祟跟在后面的时望秋被抓了出来,大概是放心不下沈微明,一边支支吾吾,一边眼睛止不住地往明尘手里的光团上瞟。
光团也激动起来,蹦来蹦去:“秋秋,秋秋!”
明尘:“……”
于是变成了一行四人。
又过了一会儿,山殷也被抓到了。
这回山殷十分聪明地没有找明尘撑腰,找了容昭。
“我有东西想送给方九鹤,”他搜肠刮肚憋出这么一句,可怜巴巴道,“以前明尘也托我给你送过肉串,对不对?”
“你想送什么?”容昭喜欢帮助朋友,“我帮你转交。”
山殷指了指自己,然后捏了个诀,“嘭”地变成了一只灰不拉几的小鸟。
是赤金鹰雏鸟的模样。
他倒也没有想太多,只是觉得雏鸟的样子比较小,可能会招人喜欢一点,却不料歪打正着。
方九鹤微微一怔,眼中流露出一丝怅然。
所以当容昭把灰灰小鸟递过来的时候,他没有拒绝,把它揣进了怀里。
最后一行五人……不,四人一鸟浩浩荡荡地往仙山去了。
雾气缥缈,山色如黛。
这里到处都是生机勃勃的仙草灵物,万物生施展得十分顺利。
不到一个时辰,明尘就带着光团和容昭去而复返。
“我替他洗去了污秽之地沾上的死气,”明尘将光团递还给时望秋,“如今他可以正大光明地出现在仙都了,以后也会缓慢地自行恢复。等我从凡间回来,还会再施展一次万物生,助他重塑肉身。”
时望秋深深行了一礼:“多谢上仙。”
另一边。
方九鹤架起铁锅,煮了满满一锅沸水,捏着灰灰小鸟的翅膀作势要往里扔。
山殷发出尖锐鸣叫,拼命拍打翅膀,拍了方九鹤一脸绒毛。
容昭凑过去,从储物戒里摸出一只刚刚捉来的兔子准备下锅,毛色和山殷养的乌云踏雪有八分相似。
成功换来山殷第二次尖锐鸣叫。
鸡飞狗跳一阵后,众人捧着碗坐下来。
鲜锅的确美味。
深林薄雾缭绕,不远处溪水潺潺,锅里发出令人陶醉的香味,还有源源不断的新鲜食材围拢过来。
山殷不吃兔子肉,他的那份全都便宜了容昭。
光团呆在时望秋的肩膀上,好奇地往锅里张望,差点掉下去被涮熟,还好方九鹤眼疾手快一把接住。
容昭吃得又快又多,谁都抢不过他,碗里的肉堆得冒尖。
明尘上仙则勤勤恳恳地负责把新捉到的食材剖开洗净切片,再下到锅里,忙得没时间坐下来吃东西。
不知为何,容昭十分热衷于投喂,只要明尘凑过来,就会夹起一片肉塞他嘴里:“啊——”然后用充满怜爱的目光瞅着他吃下去。
明尘:“……”
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这时候时望秋就会用拳头抵着嘴巴连连咳嗽,有些心虚地瞥向方九鹤,用眼神交流:真不用告诉明尘?
方九鹤回以眼神:不用,这是他应得的。
而后又趁着容昭给明尘投喂肉片,坏心眼儿道:“我看他也很喜欢被这样对待。明尘,是不是?”
明尘吃着自家道侣喂过来的爱心肉片,不明所以地抬起头:“嗯?……算是吧。”
时望秋:“……?”
时望秋决定当作什么都没听到。
五人围在大锅旁,一直吃到夜幕四合,繁星漫天。
吃罢鲜锅,众人心满意足地打道回府。
又过了两日,下界历劫的时辰到了。天道准时出现,给了明尘和方九鹤一人一个封印,然后把人丢出了天门。
容昭有模有样地学着山殷捏了个化身,直奔天门,一跃而下。
再睁眼,便已落入到熟悉的凡尘气息里。
容昭动动胳膊腿,发现没缺,反而还多了点什么。
按理说化身下界的仙君只有两成仙元的实力。
但这条规矩削减的只是仙君本身的力量,并不包括他人本命武器所蕴含的仙元。
本命武器对于仙君来说极为珍贵,还容易被人动手脚,一般不会轻易出借。因此仙都存在这么多年,不曾出现过带着别人的本命武器下界这种情况。
而容昭的灵台之中镇有明尘的本命剑。
此时此刻,他拥有相当于渡劫三次的实力。
容仙君……或许在凡间,应该称为尊者。
容尊者掂量了一下自己目前的实力,决定先去掀了仙道盟。
容昭半途又改了主意。
他决定先回淬玉山看看,免得到时候找到了明尘却无家可归。反正仙道盟就在那,晚两天去也不会跑。
于是麻溜地转了个向,朝着淬玉山去了。
容昭化身下界的地方离淬玉山不远,一日便能赶到。
青山朦胧如黛,静静地立在晨雾里,依然是那熟悉的模样,山上仿佛还亮着一盏不歇的灯,在等自己回家。
……总觉得好像已经是上辈子的事了。
容昭站在山下,抬头望着,望得眼睛都有些酸了,揉了揉眼睛,很快回过神来,拨开茂密丛生的野草,深一脚浅一脚地上了山。
淬玉居一切安好。
吱吱叫灵草愈发茁壮,几乎铺满整个院子。容昭到的时候,它正用一根藤蔓拎着水桶浇水,另一根藤蔓伸到池边喂鱼,还有一根藤蔓在忙着除草。
听见动静,它整根草猛地一个旋回,抡起大叶子就往人脸上招呼,忽然感受到熟悉的气息,在离容昭鼻尖一寸的地方急急停下。
“……吱?”灵草讪讪缩回叶子,讨好地扭了个麻花,“吱吱。”
容昭拨了拨它,很凶道:“拔了你。”
话虽这么说,还是从水桶里舀了一瓢水浇在它身上,算作嘉奖。
屋子久无人居,有些失修,瓦片碎了不少,门板也开裂了。
一推开门,迎面扑来一股陈旧的味道,桌上地上都积了厚厚的一层灰,被褥枕头也都不能用了,合欢花帐幔上还留有老鼠啃噬的痕迹。
容昭:“……”
不能把凡人养在这样的地方。
在遇见明尘之前,容昭也是自己生活过的。
虽然那个并不能称之为“生活”。
但是容尊者觉得自己会。
于是他花了一天时间,认认真真地将淬玉居打扫了一遍。
先用水桶把屋子里里外外都冲了个透,直到屋内弥漫着散不掉的浓重潮气,连房梁都滴滴答答淌着水。
接着又将被咬破的床幔、味道怪怪的枕头被子胡乱团成一团,一把火烧了个干净。
最后把那些生了锈、长了霉和蘑菇的铁锹、钉耙、桌椅、木床等等东西一股脑搬走,统统丢进了山下的湖里。
屋里焕然一新,但家徒四壁,空空如也。
不过容尊者很满意。
他准备买一批新的家具回来。
然而一摸乾坤袋才发现,因为失去主人的缘故,里面装的东西早已灵气散尽,值不了几个钱了。
换句话说,容昭现在很穷,穷到养不起一天吃四顿的凡人。
他想到了仙道盟。
仙道盟总坛富得流油,金玉铺地,琉璃作瓦,而且很快就会成为无主的财物,只要杀干净一点就不会有麻烦找上门来。
于是容昭找了个地方坐下,开始磨绕指柔。
坚韧的细丝又快又利,想必杀人也如砍瓜切菜。
一想到以后淬玉居要变成金玉铺地、琉璃作瓦的漂亮小屋,容昭的眸子就亮晶晶的,手上也磨得愈发用力,眼底倒映着细丝散发出来的幽蓝光芒,像头暗中窥伺的饿狼。
彼时,仙道盟总坛还不知大祸临头。
他们正在为某个受伤的弟子发愁。
天道的安排十分巧妙,方九鹤与明尘两位上仙入凡尘历劫,并非真的成了无名无姓的凡人,而是给他们安了一个“阳寿”十年的身份。
有来处有去处,也有师友朋友,以便在错综的人世里历劫浮沉,寿命一尽,即可回归仙都。
然而天道千算万算没算到,这两位上仙的道侣没一个省油的灯,一个赛一个不省心,整天给它捅娄子。
容昭磨完了绕指柔,兴致勃勃地动身,一路风尘仆仆赶到仙道盟总坛,准备先溜进去摸清宝库位置,免得不小心弄坏,等到夜黑风高之时再大开杀戒。
虽然以他目前的实力来说,用不着等月黑风高,但容昭就是喜欢。
他喜欢在夜里杀人,杀到露水鲜血沾满衣袍,等鸡啼三声,旭日升起,照亮满地的尸体,便会有种拨云见日的畅快感觉。
仙道盟总坛依山而建,建筑鳞次栉比,远远望去宛如云雾缭绕的仙宫。
容昭顺着主峰的山道一路摸上去,忽然瞧见一抹熟悉的身影,被几个人围绕着,颇有众星拱月之势。
梳得一丝不苟的黑色发髻,随风飘然的发带,青白相间的仙道盟服饰,举手投足间透着一股温和沉稳之感。
……竟是明尘。
容昭:“?”
他茫然地站了片刻,眼见着明尘被这群人围绕着渐行渐远,又低头检查了一下自己的气息,确保不可能被发现,这才悄无声息地跟了上去。
仙道盟靠诸多门派集结依附而建立。
总坛之内,则汇聚了各门各派最为优秀的年轻弟子,个个都是被捧在手心里、放在心尖上,用最好的修炼资源精心培养出来的人才。
送来这里能得到整个仙道盟的倾力栽培,虽然日后也得替总坛办事,但比只靠自家门派供养修炼得更快,走得更远,因此大多数门派都愿意将弟子送过来修行。
明尘便被安排了这样的一个身份。
周围的人被天道动过手脚,过去的记忆里也便存在了这样一个人,丝毫没觉得哪里不对劲。
容昭一路跟着他们来到了弟子院。
出于某种说不上来的奇妙心态,他没有直接现身,而是躲在山道边的灌木丛后面,支起耳朵听他们讲话。
“明尘师兄,”一个年纪略小的少年神色担忧,“你的伤究竟要如何才能恢复?总坛这么多长老都没有办法吗?”
“长老们说这伤确实古怪,总坛束手无策。”明尘温和道,“不过已经请了闭关的医修尊者,你们不用太过担心。”
“可是那些人、他们对你……”
“不必理会他们。”
容昭听着听着,又悄悄探出头看了一眼。
他发现明尘没有一丝灵力波动,倒和天道的惩戒十分相符,成了个彻头彻尾的凡人。
只是在仙道盟总坛这样的地方,由惊才绝艳的天纵奇才沦为凡人,可不是那么好受的。闲言碎语、冷嘲热讽甚至落井下石,几乎一夕之间尝遍人情冷暖。
容昭不懂这个。
但是他听出来明尘被欺负了。
仙道盟罪加一等。
容昭拎起绕指柔就准备去杀人,转念一想,又踌躇起来。
明尘没有记忆,刚一照面就把人家住的地方弄得血淋淋的,似乎有些不好。
他得先把明尘偷出来。
容昭原先是不太在意这种事的,但现在却在意了。
当初那两本道侣秘籍,其中一本的扉页上如此写道:如诗般的初遇会成为道侣不可放下的执念和软肋,从此以后念念不忘,难逃情网。
容尊者读了读,认为很有道理,觉得自己也应该有,只可惜时光不能倒流。
如今似乎正是一个绝佳的时机。
从此以后明尘就再也逃不出自己的手掌心,午夜梦回念念不忘,几百年、几千年都只会容昭容昭地抱着自己亲亲。
容昭蹲在灌木后面想着想着,忍不住嘴角一翘,又很快压住。
容昭是个很讲究效率的人。
他当即借着仙君力量的便利,悄无声息地摸进了仙道盟总坛的宝库,挑挑拣拣,往新的乾坤袋里塞了很多自己觉得用得上的东西。
然后又观察了明尘几日。
每日清晨,明尘都会沿着小径前往后山,在僻静无人处的一颗古树下静坐许久,眉宇间透露出几分脆弱的疲惫,似是想避开旁人独自静静。
露水还未起,古树下出现了一抹漆黑的影子。
影子矫健又轻盈,将宝库里偷出来的东西挂在树枝上作为装饰,里三层外三层,将古树变得花里胡哨,金光璀璨,树冠都被宝物压得矮了三寸。
容昭并不清楚魂牵梦萦的初见是怎样的,所以找来了凡人觉得最好的东西——
数不尽的财宝和芬芳的鲜花。
挂好了宝物,他又连夜薅秃了整座山的花,统统塞进了新乾坤袋里。
翌日清晨。
明尘沿着小径缓缓走来,忽然顿住脚步。
他有些诧异,仰头打量片刻,又绕着树转了一圈,回头朝来路望了望,确定自己没有走错地方。
容昭躲在树上,正努力地在乾坤袋里掏着昨日刚刚采来的花瓣。掏着掏着,突然屁股底下的树枝发出不堪重负的“喀嚓”轻响。
容昭:“?”
树枝断裂,容昭掉下去了。
满树的金银宝物刹那剧烈摇晃起来,在初升的朝阳下闪着粼粼的光,清脆好听的叮铃碰撞声此起彼伏、不绝于耳,仿佛一支清扬的乐曲。
一道黑漆漆的身影从树上掉了下来。
明尘就在树下。
在纷纷扬扬不知何来的花瓣里,他下意识地一伸手,接了个满怀。乌黑柔顺的辫子随风扬起,带着一丝花香,发尾轻轻擦过他的脸颊。
在暖醉的春风里,痒得入心。
作者有话说:
送两个宝宝一场魂牵梦萦的初见,嘿嘿
他正琢磨着要怎么圆回来,忽然感觉自己被松开了。
明尘将人扶稳站好,顺手拂去几枚落在他发丝间的花瓣,很有礼貌地退后半步,开口道:“我认得你。”
容昭:“?”
容昭一颗心怦怦乱跳起来,仿佛有许多洁白的小花从胸腔里长出来,炮仗似的噼里啪啦一朵接一朵地绽放,把人炸得晕晕乎乎的。
他有点期待地盯着明尘的眼睛,准备等一听见自己的名字就亲上去。
只听明尘缓缓道:“恶人榜上的容尊者,幸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