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心痛困惑,也无比好奇。
“我是小雪的妈妈。初次见面,杨先生,我也没想到竟然是在这里。”符惜筠眉宇之间尽是哀伤,“小雪怎么样了,你可以告诉我吗?”
“掩雪他……”杨持无法对一个母亲的恳求避之不谈,尽管那些陈述如此无力,“我刚才进去的时候,他还在休息。”
符惜筠点点头,表示知道了。
若是放在平常,两个人之间无论如何也要进行一番家常,但傅掩雪眼下的境况牵动他们每个人的心情,无论是谁都没有寒暄的心思。
沉默并不难熬,难熬的是沉默的原因。
杨持抿了抿唇,许久后,将盘桓在心口的疑惑轻声吐露:“阿姨,您怪我吗?”
女人惊讶地看着他,反问道:“如果你是我,你会恨你自己吗?”
“会。”杨持毫不犹豫,毫不避讳,“我不是完人,也有偏颇之心,如果我是您,我会恨杨持。”
“既然你很清楚这个答案,为什么要问我?”女人眼中没有怨怼,她只是平静地看着杨持,看着眼前这个平凡男人镇定地剖白,“而且杨先生,恕我直言,你还是太低估小雪对你的执着了。”
符惜筠的声调不高不低,表情不悲不喜,她并非绝顶聪明,可眼下她想,她应该从孩子们身上了解到的,傅掩雪已经用一次次行为将它们完整呈现。
“站在小雪亲人的角度,我当然是怨恨你的,杨先生。”女人望着重症监护室的大门,声音柔软却坚韧,“但是站在一个‘母亲’的身份,我不恨你。”
杨持错愕地抬头,他从未想过能从傅掩雪的母亲口中得到这样的回答。他早已经做好了接受暴风骤雨的准备,然而落在身上的只有甘霖。
“算起来,你已经救了小雪两次,我没记错吧?”符惜筠微笑地看着杨持,“十七年前,十七年后,两次。杨持,我站在一个母亲的角度,非但不应该去责怪你,我更应该欣赏并且感激你……如果我的孩子被一个人不顾一切两次救下,而那个人从来不贪图回报,那我的怪罪又该如何自处呢?”
杨持鼻子一酸,面对傅掩雪的母亲的这一席话,他不知该如何才能完美地回答。
“如果……”杨持快速地汲取着空气,声音很微弱,也很坚定,“如果,阿姨,我真的另有所图呢?”
符惜筠没有追问,她只是注视着杨持,因为她知道对方一定会回答。
杨持抬眸,轻声道:“我所图的,只有十七年前那个未完成的故事,今后可以由我和掩雪,重新开始书写。”
他曾经为了感谢杨舒景父母的扶持,将出山的机会让给了杨舒景。
他羡慕过,嫉妒过,懊悔过。
上天就连开玩笑的手笔也如此豪横,他们兜兜转转,又回到了故事开篇的序曲。
只是这一次,杨持再也不会选择放弃。
符惜筠安静地看着杨持,许久后,露出笑容来。
“其实我根本搞不懂你们年轻人之间的感情……”符惜筠说着,却没有否定的含义,“但是我想,如果现在是小雪亲耳听见你说那句话,或许我作为母亲,会更加替他开心。”
“抱歉,阿姨,我的这个回答可能太迟了。”杨持苦笑道,“但我已经做好了决定,我不会再逃避下去了。”
他不奢望傅掩雪的家人能在这样的情况下原谅他,接纳他。
但他还有很长的时光。
从前二十八年的人生,是他孑孓独行的人生;今后的人生,是他和傅掩雪相互依偎的人生。
杨持礼貌地和傅母道别,在他转身之后,却忽然听到女人的叹息声。
“好孩子……希望你们是真的苦尽甘来了。”
杨持回过头,女人已经离开了。
他看着对方沉稳的脚步和略显清瘦的背影,在心里默默说了一句“对不起”。
对不起,原谅我的自私。
我不会放弃掩雪。
十一岁时,我不会。现在,我也依然如此。
第109章 山雨欲来(二合一)
杨持的苏醒对众人来说都松了一口气,至少石杏的心情愉悦了不少,一边和杨持说着救援的过程,一边将傅掩雪的东西放在杨持的病房里,说是傅掩雪要是清醒着也会这样做,杨持当然无法拒绝。
在外人看来,傅掩雪能几次三番为杨持受伤,这份情谊和珍重已经足够让他们感慨。
医院的环境既安静又嘈杂,杨持被安排在单间病房,没有任何打扰,但也正是这种安静,只要他一闭上眼睛,傅掩雪昏迷不醒的样子就在他脑海里徘徊,在那半个小时中,他甚至无法鼓起勇气去看仪器上的数值,他知晓这无疑是自欺欺人,可除了自欺欺人,他无力地发现自己没有任何办法。
也只有这个夜深人静的时候,他才能让自己去慢慢回想那句“是你”。
是你……
掩雪在重伤昏迷之际也要说出的那句“是你”,究竟指向的是什么?
到了晚上十一点,世界安静下来,杨持在困倦之中,忽然听到一阵手机铃声。
傅掩雪的手机响了,而手机上跳出的名字,令他有一瞬间的出神。
杨舒景。
时过境迁,杨舒景这个名字和不愉快的旧时光一起被杨持打包放在记忆角落,他没有怀念,也没有过多的怨愤,杨舒景的存在对他而言仿佛只是存在过的印记,除了证明他的确认识这么个人,再没有更多的附加含义。
手机还在孜孜不倦地响动着,杨持静坐了一会,在电话被自然挂断之前,按下了接听键。
“掩雪,你总算接我电话了!”焦急的声音从电话那头传来,杨持甚至能从语气中看到杨舒景烦躁不堪的表情,“你最近到底在干什么啊,我打你的电话打不通,联系石杏他也说你没空,掩雪,你到底有什么事情不能告诉我的?”
杨持的意识立刻清醒了,杨舒景不知道傅掩雪在医院?
那头似乎察觉到了一丝异样,连忙又喊了声:“掩雪,你怎么了,怎么不说话?”
杨持将手机的免提打开,淡淡道:“我是杨持。”
两边的氛围立刻凝结起来。
杨持已经没有了之前面对杨舒景的错愕和愤怒,他的声音平静如水,仿佛两个人之间的矛盾早已经烟消云散——在杨持眼中的确如此,现在他没有心思把精力留给傅掩雪之外的人。
“……杨持!”杨舒景的语气转换如风,几乎是咬牙切齿,“你现在怎么会和掩雪在一起?掩雪人呢?你把电话交给他,我要和他说话!”
“杨舒景,掩雪现在正在休息。”杨持打断了杨舒景的咄咄逼人,“而且我也很好奇,还有十分钟就到零点了,你这个时候给掩雪打电话,究竟想做什么?”
“我找掩雪,和你有什么关系?你算他的什么人?”
“我算他的什么人?”杨持没想到自己还有被杨舒景如此色厉内荏的语气逗笑的一天,“好问题,我也很好奇。要不然你等掩雪醒了,让他亲口告诉你?”
杨舒景显然没料想到被杨持就这么反将一军,尤其是这段时间他根本没能联系上傅掩雪本人,打电话一直打不通,找旁人也只说傅总出差去了,现在一看,什么出差,说不定就是去找杨持!
而杨持现在的坦然的语气……
他们之间难道真的和好了?
杨舒景越是不敢想,可那些被他蓄意隐藏的真相越是反反复复上演。
“杨持,你是不是对掩雪说了什么?”杨舒景内心涌上恐慌,可长久以来他已经将自己定位成了胜利者,胜利者永远不能露怯,“我不管你说了什么,杨持,你别忘了你不过是因为和我有一丝相像才能攀上掩雪!”
近日来,杨舒景为自己的事情已经焦头烂额,好不容易联系到了傅掩雪,没想到接通电话的人却是杨持,这一点令他既诧异又恐慌。
“是吗?”杨持反问道,语气甚至有些愉悦,“既然你对自己这么自信,现在应当稳坐钓鱼台才对,何苦这样着急忙慌,平白惹人笑话呢?”
从前他没有时间去细想杨舒景对他的恨意,可现在杨舒景这番语气又实实在在地在提醒着他手握着杨舒景的把柄。
直接询问无疑是摊开底牌,借力打力才是最佳战术。
“我的确佩服你,杨持,到现在还能和我打肿脸充胖子。”杨舒景从小到大都是被父母捧在掌心,长大以后也比常人顺风顺水,现在被杨持直白的话刺激得要咬碎一口牙,“我佩服你不知道用了什么魅惑人的手段,能重新勾搭上掩雪。但是你别忘了,掩雪和我相识多年的感情,不是你耍点小阴谋诡计,吹点枕头风就能挑唆的!”
或许在半年之前,杨持会因为杨舒景的挑衅而心绪不平,可现在的杨舒景和跳梁小丑无异。
他不会再被杨舒景的一面之辞动摇。
更何况……
杨持注意到时间,还有几分钟快到零点,在这个时间点匆匆打电话过来,若是只是为了寒暄,实在太过异常。
杨舒景这个人,无利不起早,联系不上傅掩雪却依然还要死缠烂打……
除了钱——或者利益——杨持想不到更具说服力的原因。
但杨舒景身为向嫆的未婚夫,又因为和傅掩雪熟识的关系,为了一点小钱,杨舒景没有必要大费周章。
如果不是小钱,那就是更大的缺口……
杨持忽然想起在画廊时听到的传言。
杨舒景的资金链可能出了问题。
“杨舒景,如果你只是单纯和我吵两句,说实话,我对此毫无兴趣。我和掩雪的时间都很宝贵,没空和你打哑谜。”
杨持他不了解商业运转,但他知道一旦涉及到利益相关,人就会被异化,杨舒景的目的他并不清楚,他只能以退为进。
“我给你最后两分钟时间。”杨持故意停顿半秒,笑了笑,作势要挂断电话,“掩雪的手机快没电了。”
“杨持!”
杨舒景思维在不断闪烁转换,他已经冷静下来,从前没有彻底除掉杨持,那是他的纰漏。眼下,傅掩雪尚未对他展开清算,但杨持他也不能再留了。在傅掩雪行动之前,如果真的能将杨持一把打入万劫不复的深渊,那或许对他而言是一次转机。
“你知道我下周要办画展了,对吧。”
“我对你的画展不感兴趣。”杨持眉头一拧,杨舒景突然提这茬有何用意?
“你不感兴趣不重要,重要的是掩雪依然会给我投资。”杨舒景按下怒火,故意将话语说得暗昧不堪,“既然你已经帮掩雪接了电话,那就帮我转告掩雪,下周的画展,我希望他可以出席。当然,你也要来,我给你准备了贵宾票,你可以来看看,究竟是你对掩雪更重要,还是我和掩雪之间的情谊更重。”
语毕,杨舒景挂断了电话。
杨持去洗了一把冷水脸,镜子里的男人依然眉目俊朗,除了那些渐渐康复起来的伤痕,和从前没有什么区别。
杨舒景的话的确动摇了杨持的心,但不是为了话语中故意彰显出来的“暧昧”,而是为了话语之下的真实目的。
傅掩雪给杨舒景投资,他并不感觉到稀奇。
但现在杨舒景只是为了向他炫耀?他不相信。
方才的对话并非无用,反而为杨持套出了两个关键信息:一,杨舒景和傅掩雪的关系早就大不如前;二,杨舒景现在真实境况也并非如表面一般光鲜。
傅掩雪的身家给杨舒景投资没有必要走非法途径,这一点毋庸置疑,但如果杨舒景用了什么手段将傅掩雪拉下水……
杨持惴惴不安。
他回到病床上,傅掩雪的手机屏幕闪烁,收到的一条广告推送。杨持随手将其关闭,这才惊讶地发现,傅掩雪的锁屏照片……是杨持自己。
准确来说,是在一个月朗星疏的夜晚,正在阳台和学生们告别的自己。
这个角度很随意,但又像是经历过无数次凝望才能一眼就抓拍到的照片。
杨持深深地呼吸着,将手机放入怀里。
无论如何……他都要去看看杨舒景所谓的画展。
杨舒景不知道傅掩雪人在医院,依然对傅掩雪保持着表面上的谄媚,这是最好不过。尽管在这个关键节点,杨舒景对他的算计昭然若揭,但杨持已经不会去在乎这些可笑的伎俩。
他能为傅掩雪做的事并不多,但去画展探探虚实,兴许能算一件。
心中挂着事,杨持睡觉质量也堪忧,第二天,天空灰蒙蒙的,他就睁开了眼睛。
醒了再也无法入眠,杨持披上外衣去了医院食堂,买了三份早饭上楼,刚进房间,杨持就收到了来自向嫆的消息:杨持,你最近怎么样了?
杨持没有立刻回复,斟酌了片刻,只是回了一句:你们呢?
他的问的是向家两兄妹。
当日一别后,向家兄妹和他就仿佛回到了从前那两条永不相交的世界线中,只是偶尔从好友动态里能看到彼此的近况,但却没有主动深交的理由。
在人生旅途上总会有迎来送往,在这个站台遇到的人或许就在下一个站台告别,但相遇的意义在于其本身,哪怕渐行渐远,只要存在过美好的回忆就足够。
向嫆那头显示着“正在输入”,但很快又没了动静,杨持将自己的那份早饭吃完,向嫆的消息才姗姗来迟:我和哥哥收到你给我们寄的东西了,我们很喜欢。
杨持笑了笑:喜欢就好,这是我们市的特色美食,我还担心你们吃不惯。
向嫆回了句“不会,我们很喜欢”,紧跟着,似乎总算把想说的话给挤了出来。
——杨持,其实我知道我现在不该问你这个问题,但是……
杨持礼貌地等待着,在石杏和杨敏敏抵达病房的时候,向嫆把一张照片发了过来。
“这不是冯小姐吗?”石杏把水果放在床头,无意之间却瞥见了图片。
这个冯小姐,就是冯忆柔。
杨持对她很有印象,可他来不及尴尬,双指立刻将照片放大。
照片上,冯忆柔正站在商场里,旁边站着一位面容姣好的女孩。
这个女孩他再熟悉不过。
“这是……杨舒景从前的助理,陶融融。”
“她们两人怎么会在一起?”石杏的诧异更甚,杨持忍不住看了石杏一眼,对方像是意识到自己反应过激,立刻收敛起了情绪,浅笑道,“你别这样看我,我也很惊讶,完全没想到她俩还认识。”
杨持疑惑道:“我只知道陶融融之前一直都是一个人在这里上班,却没想到她和冯小姐还认识……”
就在这时,向嫆将照片撤了回去,慌里忙张地打了两句话:
不好意。
不好意思发错了。
杨持回了句没事,向嫆那头却像是忙碌起来没再回复,杨持等待了一会也没等到消息,便只能先将手机放在一旁。
石杏挑了个位置坐下,杨持把早饭递给他,开门见山:“小石,掩雪他怎么样了?”
“我正准备给你说这事儿呢,”石杏咬了一口油条,不紧不慢道,“刚才我们收到消息,医生说小少爷已经脱离生命危险,明天或者后天就能从重症监护室里转到普通科室……”他下意识顿了下,果然再抬眼时,杨持的眼眶已经红了。
“真的吗?”自醒来之后,这是第一个好消息,杨持几乎要克制不住激动的心情,他在房间里反复踱步,身上残余的伤痛在此刻全然消散,“掩雪他真的没事了……太好了,太好了。”
“不过杨持哥,医生说了,虽然暂时没有危险,但还需要住院观察,所以小少爷一时半会也没办法出院。”
杨持抓紧了发抖的手指,连声音也跟着发颤:“没关系,只要没有危及生命,只要好好地在医院好好休息……怎么样都好。”他的话语因过分激动而颠三倒四,恨不得立刻冲到傅掩雪的床前候着,等待傅掩雪醒过来。
在得知傅掩雪出事的一瞬间,在找到傅掩雪的一瞬间,在醒来的一瞬间……这千千万万个瞬间里,他心中有千千万万条私语,想要将它们一条不漏地、全部告诉傅掩雪。
他不怕无话可说,只怕无人可说。
第二天下午,杨持早早地候在重症监护室门口,看着傅掩雪被小心翼翼地推了出来,整个过程,不论是傅家人还是杨持、石杏,没有一个人说话,杨持害怕这是一场标注着“happy ending”的梦境,害怕用力呼吸就会梦醒。
他目光紧紧跟随着傅掩雪,一直到进入病房,紧绷的身体也没有松懈下来,石杏连着拍了他两次肩膀,杨持才回过神来。
顺着石杏的目光看去,杨持发现傅掩雪的父亲正在门口对他点头示意。
“杨持,没想到你都长这么大了。”傅弘渊和杨持记忆中一样,英俊而儒雅,但那种由内而外的上位者的气息,实非常人所能及。但也正是这样的家庭,才能教导出傅家兄弟这样优秀的孩子,杨持并不意外。
“傅先生,我……”
傅弘渊道:“叫叔叔吧。”
“傅叔叔,”杨持从善如流,“我也没想到能和掩雪再一次相遇……”回想起这一年多以来的种种,杨持只觉得心脏酸涩,“掩雪在玉茗山出了事,受了伤,我到现在都觉得很自责……”
“我儿子什么性格,我比你清楚。”傅弘渊等待杨持说完,望着紧闭双眼的傅掩雪,叹息道,“所以他能做出这些事来,我也毫不意外。”
杨持不知该如何接续,只是垂着眼看着地面。
“之前他能为了去玉茗山找你,从二楼纵身而下摔得遍体鳞伤,我和他妈妈就知道了,这孩子不得到你,死也不会罢休。”
从二楼……杨持浑身一震,不可置信地看着傅弘渊,大脑像是被这句话狠狠击打着:“您是说,掩雪他从楼上跳下来……”
眼前闪过无数个记忆的碎片。
傅掩雪第一次在玉茗山找到他的清晨,浑身泥泞和伤痕都有了清晰明了的回答。
“为什么……”杨持的嘴唇不受控制地发抖,他的眼睛因泪水变得湿润而模糊,“掩雪……他……”
“他当时被我们关在家里反省。”傅弘渊看着痛苦不已的年轻人,语气中是难以掩饰的憔悴,“但谁也没想到,他一旦得到你的消息就立刻冲了出去,把园林师傅的车开走,从家里到玉茗山,整整一夜没睡……真不知道该说他胆大,还是该说他命大。”
杨持立在原地,冬日寒风拂过他的身体,春夏秋冬在他们身上走过一遭,让从前上演过的无人知晓的故事又重新回到耳旁。
他不知晓在那个雪夜,傅掩雪是如何在漫漫寂静中坚持抵达玉茗山,正如他不知晓在傅掩雪摔下陡峭山坡的刹那,有没有一瞬间后悔过再次重逢。
假设他们没有相逢,或许都会过得更好,在错位的时空中过着两段不同的人生。但世上也没有一个人都能预料在八岁、十八岁、二十八岁时所能遇到的人,究竟是什么模样。
神经撕扯着,杨持头疼欲裂,他的心好像又开始了滴血,但这一次,是让那颤抖着的火花再次发芽。
“十七年前,杨持,你把小雪从森林里带出来之时,我就知道你是一个心性坚定而勇敢的孩子。谁能想到十七年后,你又救了小雪一次。”傅弘渊想叹,也想问问苍天,他的儿子和这个孩子,难道真的注定是一辈子的纠缠,“杨持,这一次,我们很想责怪你,因为身为人父人母,没有人愿意看着自己孩子为了别人冒险。但我们又太清楚,你也是别人家的孩子,你不惜一切为了小雪以身犯险,我们没有办法对你有半分苛责。”
杨持摇摇头,他想说话,但却什么都说不出来。他的喉咙像是被狠狠掐住,呼吸也像是一场艰难的求生。
“其实我并不觉得两个男人之间能够长久,到现在我们也都不赞同你们之间的关系。但是杨持,”傅弘渊拍拍他的肩膀,留下属于长辈的最后的退让,“如果小雪能醒过来,你们还能在一起,那我和他的妈妈、大哥,至少也不会反对。”
傅掩雪被安排在单间病房,但杨持自身尚在病中,医生无论如何也禁止杨持陪床。杨持不想给医务人员添麻烦,又不想离傅掩雪太远,从医生那里得到了伤情无大碍可以出院的结果后,马不停蹄地办理了出院手续,住进了傅掩雪病房里。
邱临得知此事后给杨持发了一份pdf,里面是他整理的护理资料和实践手册,末了还忍不住嘟囔:傅掩雪这个人就知道折腾我们杨持哥哥。
杨持也没放在心上,问询了邱临最近的状况之后回了房间,全心全意钻研起来。
傅掩雪在重症监护室里一待就是半周,神志清醒的时间都很少,脸色一直苍白不堪,漂亮的脸早已没有了昔日的凌厉。
或许正如医生所言,傅掩雪状态开始回转,嘴唇也慢慢有了血色,只是依旧昏睡着,不知道今夕何夕。
可即便只是这样一点微小的好转,杨持也无比欣喜,他最害怕的是傅掩雪的情况恶化,那样的局面他哪怕只是“设想”都感觉到心脏疼痛。
寂静的房间内只有输液袋中的滴答声,杨持凝望着沉睡着的傅掩雪的脸,却像是怎么也看不够。
他很想说,掩雪,快点醒来吧,我有许多话想要对你说。我想和你一起回玉茗山,或者,无论是哪里,只要你醒来,我就一定会同意。
可最后只是将一个吻落在他的额头,伴随着一句几不可闻的安慰。
他们两人都太疲累,以至于只能以这样的方式获得短暂的安宁。几天之前他们还在玉茗山,那些时光却又像是天翻地覆,变成可望不可即的回忆。
在不知不觉中,杨持趴在床边睡了过去,而叫醒他的则是来自向嫆的消息。
杨持打开手机的瞬间微一怔忡,却又感觉到一股熟悉的茫然。
向嫆:杨持,原谅我深夜叨扰,我只是想知道,喜欢和喜欢是不同的吗?
向嫆为什么会问这个问题?
难道是向嫆和杨舒景的感情出了变故?
他不知该如何作答,忽然想起早上那张被撤回的照片。
一个惊骇的想法猛烈诞生。
——当然是不同的。
杨持回了一个保守的答案。但他没有添加任何注脚。
喜欢花花草草,喜欢小动物,喜欢亲人和喜欢爱人——他们都是喜欢,但他们都各不相同。
杨持隐约能猜出向嫆为什么找他询问,但在感情上,他也不过是一个才看清楚自己内心的庸才。
向嫆那边沉默了一下,许久后回了一句:谢谢,晚安。
正在此时,傅掩雪那头却咳嗽起来。
杨持急忙回到床边,只见睡梦中的傅掩雪眉头紧皱,张开嘴呼吸着,又像是在不停地呼唤。
杨持心被揪起来,不断地柔声哄着:“掩雪,宝贝,是不是做噩梦了……别怕,别怕,我在你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