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枝火焰里—— by折断荔枝

作者:折断荔枝  录入:01-22

周厉行站在门口,他没有敲门进去,他就那么安静地站在房檐下,像是沉浸在了自己的世界里,他不声不响,满身的风尘仆仆,却又如临归途。
“这就是我师傅在尼泊尔当地的画院。”周厉行侧过头看了一眼路池雨,轻声说道。
路池雨认真打量了一圈四周,如果周厉行不说的话,他是无论如何都不会把这样一所破旧的小院子和画院联系起来,实话实说,这儿比起周厉行在同仁的画院,环境差了太多了。
周厉行似乎是看出了他的想法,他笑笑说:“看着不太像个画院是吧。”
路池雨点头,倒是诚实:“有点……过于朴素了。”
周厉行听后沉声道:“我师傅就是这样一个人,他才是那个真正做到了超然物外的大师,我比起他,境界还是差远了。”
都说是近乡情怯,可是当周厉行真正推开门的那一刻,他却突然摆脱了刚才那点隐隐约约的迷茫,他挺直了脊背,如同归家的旅人,神色沉稳而又安定。
路池雨没说话,安静跟在他的身后,画院的大门没锁,进去后,首先映入眼帘的就是一个有点狭窄的小院子,地方虽小,但却收拾得很干净,平坦的地上晾晒着各种各样颜色的唐卡颜料,还有几幅就快要完工的唐卡挂在屋檐下,随着风的吹动,观音相也飘荡出独特的神采。
门前的竹藤椅上,一个穿着蓝色条纹布衫满头白发的老人正安静地看着手中的佛经,他整个人都很瘦,浑身上下仿佛皮包骨头一样,气色也不好,面容蜡黄,但是给人的感觉却很宁静温和。
听到门口传来的响动,他很随意看向门口,手中的经书都没放下,他就如同迎接刚放学的孩子,笑着说:“好久不见了,厉行。”
路池雨意识到,这位大概就是周厉行口中那位传奇的师傅,萨南。
作者有话说:
前段时间一直在忙现生,最近恢复更新,前文进行了一定程度的修改,记得清理缓存再阅读哦~

第26章 学会离别
周厉行放下了身上的背包,他走到萨南的身边,轻轻地蹲了下来。路池雨清楚看见,在明亮灼眼的日光之下,一向喜怒不形于色的周厉行红了眼睛。
他像个刚长大的孩子,在这个从小教育陪伴他长大的师傅身边,他终于卸掉了那些沉重的枷锁,他不知所措,他无可奈何。
萨南倒是一派镇静坦然的模样,他强撑着身体坐直了一些,用枯瘦的手掌摸了摸周厉行的肩膀,他声音沙哑,笑着说:“厉行,辛苦你了,见不到你,我心里便始终觉得有些事情没交代清楚,总是不安稳。”
周厉行声音闷闷的,他说:“师傅,你该早点告诉我的。”
“早晚都是一样的。”萨南安抚道,“厉行,你知道的,我从来就不在意生死,我只是担心,在我死后,这画院留下的唐卡没能得到个好去处,这都是我的毕生心血,如今你来了,我也就算是了了最后一桩心愿。”
周厉行沉默着一言不发,他把手藏在背后,拼命试图控制自己的情绪,可是依旧颤栗的手指却出卖了他。
路池雨叹了口气,没有犹豫走到了他的身边,他拍了拍周厉行的肩膀,没有说话,似乎只是为了告诉他,你不是一个人。
萨南这会才注意到他,他望向路池雨,接着很和蔼冲他笑了笑说:“你是厉行的朋友吗?看你很眼生,应该不是我见过的。”
“老师,您好,我叫路池雨,您叫我小路就可以了。”路池雨微微冲着他鞠了个躬,很是礼貌。
谁知下一秒,周厉行就顺理成章握住他的手,他站了起来,坦坦荡荡对着萨南说:“师傅,他是我喜欢的人,我想带他来见你。”
路池雨并没想过周厉行会这样真诚将他介绍给萨南,眼下突然听到这样一番话,他反倒是先愣住了。
萨南听了后却没什么很震惊的反应,仿佛周厉行喜欢的这个人到底性别是男是女对于他来说也是无足轻重的,他只是更认真地看了看路池雨,倒像是在为自己心爱的孩子考量爱人,最后,他点点头说:“好,厉行喜欢的,一定也是好孩子,我放心。”
路池雨跟着周厉行就先在萨南这栋小画院里安顿了下来,周厉行仍旧是老样子,平时话不多,大多数时间他都是守在萨南的身边,帮萨南整理归纳唐卡,也会替萨南清理身体,照料饮食。
因为病痛的折磨,萨南的精神状态一日不如一日了,原本前几天他还能自己坐着轮椅到院子里晒晒太阳,而后没过多久,他便因进食困难动弹不得,身体也没力气,便只能大多数时间都躺在床上。
尼泊尔最近的天气不好,连着多日的阴雨潺潺,屋里也变得异常潮湿,就这样浑浑噩噩又僵持了几日,终于等到天色放晴,灰蒙蒙的天色一扫而空,迎来了久违的好天气。
这天上午,周厉行将最后一批打包整理好的唐卡带去快递处邮寄回国,画院里只剩下路池雨,他帮萨南泡了杯黄金芽送到了房间里。
萨南这会儿斜靠在床上,他仰着头看着窗外,似乎在想事情,又好像只是愣神。
“老师,喝点水吧。”路池雨把水杯递到了萨南的手里。
萨南伸手接过杯子,他轻声说:“小路,今天天气真好,我想出去透透气。”
“好。”路池雨答应得痛快,他把轮椅推了过来,萨南眼下瘦得厉害,人几乎只剩下了一把骨头,路池雨没用多大力气就把他抱到了轮椅上。
推着轮椅来到了院子里,雨后的清新空气混着泥土的味道扑鼻而来,柔软的阳光洒在身上,人就好像是盖了一条软绵绵的被子,路池雨觉得自己连日低沉的心情似乎也好了起来。
“小路,你和厉行在一起多久了?”萨南眯着眼睛,慢悠悠开口问他。
“嗯……”路池雨顿了顿,有点不好意思说,“其实我们在一起时间并不长,我们是今年才认识的。”
“可人的感情并不是由认识时间的长短决定的。”萨南笑了,他轻声说,“厉行这孩子从小性格就孤僻,有什么话都藏在心里,但是我了解他,我看得出来,他很在意你。”
“我知道的。”路池雨收敛了神色,他闷声说:“我就是觉得,他总是把很多情感都压在心里,这样太辛苦了。”
萨南有点无奈,他摇了摇头说:“这也不能怪他,毕竟厉行从小成长的环境就和别人不一样,他十三岁起跟着我画唐卡,在别的孩子都还在父母身边撒娇的时候,他就已经学会把自己打磨成一个成年人的样子了,没有人教过他该怎么去表达感情。”
路池雨试着去想象周厉行小时候的样子,当他知道十三岁的周厉行就已经学着收敛心性做一个大人时,这件事怎么想都让他心里颇为难受起来。
“小路,这次,厉行能把你带来见我,我其实很开心。”萨南看着很是疲惫了,说话间他轻轻闭上了眼睛,声音也越来越低,他说,“算是我最后一点自私的心愿吧,我希望在我离开后,这个世界上还能有人为他着想,替他考虑,这样我才算真正安心。”
路池雨心里莫名一酸,他俯下身去,很认真地握了握萨南干枯的手,他郑重承诺说:“老师,您放心吧,无论我们能走到哪里,我都会把他放在心上的。”
一阵风吹过,画院门口挂着的那幅小唐卡吊坠撞在门板上,发出了清脆声响,就像是在预示着什么。
萨南笑着点了点头,在最后沉睡之前,路池雨听到萨南低声说:“学会接受离别也是一场修行,如今,我的修行总算是要圆满了。”
这天晚上,萨南在睡梦中安静地离开了这个世界。

第27章 巴格玛蒂河
那天凌晨,在知道了萨南已经过世的事实时,周厉行整个人都很平静,他就那样静静地坐在床前,替萨南换上了早已经准备好的衣服,又仔仔细细擦干净了身体。
路池雨沉默着站在一旁,他了解周厉行,知道他现在只是更需要有个人安静陪在他身边就够了,过多的言语安慰反而是负担。
直到天色彻底大亮,周厉行从床边站起身,他轻轻去握了握路池雨的手,用哑着的嗓子说:“走吧,去巴格玛蒂河送师傅最后一程。”
路池雨过去并不太了解尼泊尔的风俗习惯,只是从前听周厉行提过几句,说是尼泊尔人和印度人很像,他们以巴格玛蒂河为圣河,当地人民崇尚印度教居多,在去世后,当地人会在巴格玛蒂河畔举行告别仪式,让骨灰流入河中,河水一路汇入恒河,再注入印度洋中,就如同一场崭新的循环。
路池雨换了一身庄重的白色衬衫,尽管早有心理准备,可等真到了巴格玛蒂河畔的时刻,他还是不由被眼前的景象所震撼。
这条尼泊尔人心中的圣河,它看着却很贫瘠,也许是因为季节的原因,眼下巴格玛蒂河的水势并不急,河水是浑浊的黄汤,河床上甚至还能看到不少的淤泥和垃圾。
河畔的右边就是那座著名的帕斯帕提那神庙,也被很多人称为烧尸庙。路池雨远远望了一眼,只看到主体建筑是一座四边对称的金顶塔庙,旁边还有许多白色和黄色的小殿做陪衬,倒是有些众星捧月的意思。
路池雨不太清楚整个仪式的流程,索性便跟在周厉行身边,任由他安排。他们在河畔的边上静静站了一会儿,听着周围的人隐隐约约的哭声,不久,有几个穿着白色袍子的尼泊尔人就抬着担架走了过来。
周厉行走上前去,担架上,萨南看着很是安详,他浑身上下裹着黄色的袍子,路池雨跟上前,他看到周厉行蹲下身子,将萨南的脚放入了河水中,他用河水为萨南最后洗了脸和脚,然后将旁边盒子里放着的米和花撒入萨南的口中。
在尼泊尔的习俗中,这是对往生者最后的陪伴和祝福,周厉行本以为自己会想很多,可是真到了这一刻,他却什么也记不起,他只是莫名回忆到十三岁那年,在母亲去世后,他第一次遇到萨南,萨南当时坐在寺院里画唐卡,一画就是一整个下午,而这一下午,周厉行就安安静静地坐在旁边看着,也是丝毫未动。
直到天色渐暗,萨南回头看了他一眼,他笑着问:“都看出什么了?”
周厉行沉默半天,最后他一字一句说:“看出了静心,我想跟您学画唐卡。
从此,周厉行的人生就跟唐卡缠绕在一起,萨南给了他一条朝圣的路,也给了他一份崭新的人生。
周厉行眼眶发红,他似乎拼命在克制自己不掉眼泪,当把所有的仪式都做完后,他跪在萨南的身前,最后拜了拜,他低声说:“师傅,这些年,多谢你了。”
河畔的一侧建有十几个火葬台,而这整场仪式的最后,便是由儿子亲手点燃木柴,送逝者最后一程。
萨南这一生无妻无子,于是这最后的点火任务便交到了周厉行的手上。
路池雨知道,以周厉行的心性,活到这个岁数,他早就已经能够平和地看待生死,只是他终归也是个平常人,当真正握着火把站在火葬台前的那一刻,他仍旧会手抖。
路池雨伸出手臂,他微微用力攥住了周厉行的手,他没用很大的力气,却只是想让周厉行知道,他不是一个人。
熊熊的火焰在沉闷的空气中四散开来,那种灼热的温度让路池雨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可随即他又回过神来,肉体就这样随着火而凋零,岸边站着的人们,大家都没有放声大哭,基本每个人都只是沉默无声地注视着这一切。
也不知道又过了几个小时,直到火焰渐渐熄灭,夕阳暮色渐落,专门负责的工作人员将火化后的骨灰推入巴格玛蒂河中,河水湍流不息,带走往生者的执念,也带走了亲人最后的牵挂。
“你还好吗?”路池雨盯着周厉行的侧脸,他试探性问了一句。
周厉行没说话,他握了握路池雨的手,随即回过身去,沉默着抱住了他,一言不发,可是箍在他腰间的手却越发用力。
“谢谢你。”周厉行在他耳边轻声说道,“好像自从认识你之后,我才开始明白,每个人都不是孤立无援的个体,我也需要一些依靠。”
路池雨心里一颤,他更加用力回抱住了周厉行,他很坚定说:“那就依靠我吧。”
路池雨甚至破天荒在想,只要周厉行需要,他就愿意这样一直做他生活里的藤蔓,哪怕是以一种不计得失的方式去承担起他的喜怒哀乐,他也觉得值得。
夜幕渐沉,巴格玛蒂河也迎来了它每天最盛大的仪式,夜祭。
据说,夜祭是为了告别逝者,也是为了感谢帕斯帕提纳神庙供奉的湿婆神才举行的一场人与神沟通的仪式。
路池雨眼看着河岸两畔观礼的人越来越多,从桥上一直到塔上,到处都是人头,这里面有不少尼泊尔本地人,也有一些来旅游的亚洲或欧洲面孔。
周厉行和路池雨两个人没有在人群中拥挤着,只在桥边找了一个宽敞的位置,伴随着篝火的点燃,手执铜铃和烛塔的婆罗门祭司开始主持仪式,冒着烟雾的铜壶伴随着空灵缥缈的摇铃声四散开来。
祭坛上空传来的空吟声让所有人都沉浸其中,当祭司将花瓣撒向空中的那一刻,路池雨的呼吸也不由自主跟着紧了一下。
河岸两畔的人,大家都载歌载舞,跟着音乐拍手打出节拍,有人祈祷,有人笑闹,如果不说的话,没人能看出这是一场与逝者告别的仪式。
“要不要去买几盏花灯?”周厉行注意到不远处有一个穿着蓝色莎丽的尼泊尔小女孩正在卖花灯,看着年纪很小的样子,于是他便指了指那个方向,问了路池雨一句。
路池雨不太懂这些仪式,不过他也注意到了那个小姑娘,他点点头说:“去吧。”
小姑娘卖的花灯做成了非常精致的花瓣图案,燃烧着的烛火在夜色之下看着颇为精致可爱,路池雨想了想,最后买了四盏。
二一五事故里,他失去了四个队友,从此这件事就如同一座沉重的大山压在他的心上,挥不去抹不平。
可是眼下,在巴格玛蒂河畔,听着摇铃声和人们的祷告声、欢笑声,路池雨忽然觉得自己有些懂得了死亡的真正意义。
他想,也许他也该放过自己了。
路池雨蹲下身子,任由花灯随着河水逐渐远去,就像是在和过去的一切做最后的告别。
死亡不是离别,就如同物在人去,记忆永恒,不舍是人之常情,可是学会接受却是成年人的必修课。
巴格玛蒂河的河水仍旧奔流不息,它会把灵魂带去远方,再带回思念者的身边,只要记得,便是真正的重逢。

夜祭结束,在回去的路上,尼泊尔的夜晚再次归复于寂静与尘嚣。
街边有不少仍未打烊的店铺,偶有来往的行人神色匆匆,走到一半的时候,天色突变,又开始下起了雾气森森的小雨。
索性为了避避雨,在路过一家便利店的时候,周厉行停下脚步去买了包烟。
路池雨过去没注意,这回头一次发现尼泊尔的香烟做得竟很有意思,香烟盒的包装上印着一些看起来毛骨悚然的照片,包括但不限于被尼古丁熏染变黑的肺部、破烂的牙齿等等。
路池雨抽出一根烟后没忍住笑着说:“这个可比咱们那一行香烟有害健康的小字有震慑力多了。”
周厉行伸手去帮他点烟,他解释道:“对当地人来说,香烟很贵,所以他们很少整盒去买。”
闷热潮湿的空气混着微凉的雨水吹到脸上,路池雨侧了侧头去吸烟,而下一秒,周厉行便有意稍微往他身前站了站,替他挡住了一些雨水。
他们两个人就这样安静地站在房檐下躲雨,分享着同一盒香烟,在尼古丁燃烧的气味里,路池雨莫名觉得,这个世界好像在这一刻,就只剩下了他们两个人。
这种感觉竟让他很安心。
“萨南老师留下的这栋小画院,你打算怎么处理?”路池雨吐了口烟问道。
“眼下就先空置在这吧。”周厉行低着头,脸上没什么表情,“以后如果有合适的人愿意继续做唐卡,再把它交出去。”
“那我们接下来去哪儿?”
周厉行笑了笑,用空闲的那只手去牵他,他说:“我带你去博卡拉吧,那里风景好,适合散心。”
“好。”路池雨点点头,他一向对于出行安排没什么意见,都是随遇而安,他试探着去攥了攥周厉行的手,轻声说,“那你呢?你现在心情还好吗?”
周厉行没有说话,在寂静的雨声里,不远处二楼的酒吧传来了吉他的乐声,听起来像是当地的歌曲,很有异域风情,但是却隐隐约约的,并不真切。
“池雨,你从家出来这么久,会觉得想念家人吗?”周厉行看着路池雨的眼睛问他。
路池雨认真想了想回答说:“倒不是想念,是牵挂吧,总觉得父母年纪大了,很多事情都忍不住多挂念一些。”
“你父母一定是很好的人。”周厉行笑了,他又从烟盒里抽出一支烟来缓缓点燃,“看你的性格就能知道,你一定是在一个充满爱的家庭里长大的。”
“我父母,确实是很好的人。”路池雨诚实道,“他们给了我很多的自由和包容,以后如果你愿意,我带你去见见他们,你也会喜欢他们的。”
夜色下,周厉行淡淡笑了,他只是觉得说出这样话的路池雨很可爱,这还是第一次有一个人说,想带他去见父母,想让他也参与到他的生活中,这种感觉让他有一种人生落地的真实感,很奇妙。
“池雨,真羡慕你。”周厉行微微侧过头,他轻声说,“其实我也经常会想,如果我的父母都还在,我现在又会是什么样子。”
“也许就是正常去上学,正常在青海当地找份工作,最后娶妻生子,过着最普通的生活,我并不认为这样的日子就比我现在更好,所以我也没那么遗憾了。”
路池雨立刻说:“你让自己成长得很好。”
周厉行顿了顿:“说起来,我画唐卡的天赋,好像也是来自我父亲的,他是个画家,据说家里条件还很不错,当年他来青海当地采风,结果就遇到了我母亲,两个人一见钟情,很快就约定了终身。”
“听起来似乎是很浪漫的一个故事对吧,会画画的城里男孩为了一朵雪山上的格桑花留了下来,可是生活除了那一时的浪漫,剩下更多的都是无尽的酸楚。听我母亲说,在我五岁那年,他还是顶不住家里的压力和生活的窘迫,选择跟她分开,回到了他父母的身边,后来没多久,听说他又依从家里的安排组建了新的家庭。”
“在我记忆里,关于父亲的形象一直都是模糊的,我母亲总是说,他在我小的时候很爱我,会教我画画,教我认字,可是这些我都不记得了,父亲对我来说,更多时候都只是一个隐隐约约的模糊轮廓。”
“而我母亲,自从和我父亲分开后,她就变得有点抑郁,从小,我就很少看到她笑,她好像对生活没什么盼望,也不是很爱我,或许是因为我跟我父亲长得有点像吧,她去世前曾对我说过,这些年,每当她看着我的时候,总像是透过我在看我的父亲,她无法爱我,面对着我,她只有无尽的恨意。”
路池雨静静地站在周厉行的身边,周厉行话语里很平静,听不出太多的情绪起伏,可是路池雨的心却跟着酸疼,他真正开始理解为什么萨南会告诉他,没人教过周厉行怎么去表达爱,他看着周厉行的侧脸,低声道:“我想,她不是恨你,她更多是在责怪命运。”
“也许吧。”周厉行皱了皱眉说,“就像小时候,我也曾怪过她,但是随着时间的流逝,恨意都散了,我只觉得她可怜。”
“我就是那个男人留给她的罪证,她恨我也是理所应当。”
“别这么说。”路池雨下意识伸手去虚虚地捂住他的嘴,他小声说,“别这么说自己,你也是带着爱才来到这个世界的,萨南师傅爱你,你画笔下的唐卡爱你,我……也爱你。”
周厉行笑了,他握住路池雨的手腕,接着把嘴唇贴在他的掌心内层,留下了一个温热的吻。
风雨声里,他用很低的声音说:“真好,多谢你爱我。”

从画院离开的时候是清晨。
周厉行将这栋位于加都角落的小画院用一把铁锁封闭了起来,原本刚来的时候院子还挂着各种唐卡的小画院此刻变得空空荡荡,空气中只剩下了木头的腐烂潮湿味道。
转身离开前,周厉行最后摸了摸大门,他像是在和萨南告别,又好像只是一个无意义的动作。
加德满都距离博卡拉约两百多公里,这八个多小时的路程只能乘坐大巴前往,大巴的条件比起从樟木回加都的时候好太多,沙发座,有空调,只是无奈尼泊尔的路况实在太差,路池雨好几次喝水都差点呛到,最后他干脆放弃,整个人缩成一团昏昏沉沉睡觉。
也不知道是过了多久,他在朦胧睡意里被手机的振动声吵醒,睁开眼才发现,他这会儿整个人都倚靠在周厉行的身上,周厉行为了让他睡得更舒服,竟然真就一直保持着同一个姿势,都没怎么动。
路池雨心里一软,他轻轻拉了一下周厉行的衣袖说:“你靠着我睡会儿吧。”
周厉行摇了摇头,安抚地拍了拍他的手说:“没关系,我睡不着。”
路池雨认真看着他,周厉行最近又瘦了许多,原本棱角分明的侧脸,如今看上去就连身板也薄了一些,他没忍住,又很慢嘱咐道:“行哥,你需要好好休息,”
周厉行笑了,他指了指路池雨的手机说:“别担心我了,你手机刚才一直在响,快看看吧。”
路池雨顺势从衣服兜里把手机取了出来,他现在用的手机卡是来了尼泊尔后买的,电话号码是多少他自己都不清楚,但是开通国际漫游后,微信倒是都能正常使用。
打开手机一看,刚才的振动声果然是来自微信,新消息提示里,张钦的头像刺眼又嚣张地摆在第一行。
路池雨这会儿才突然发现,好像自从认识了周厉行之后,他这段时间便很少想起过去在京州的事,也没怎么想起过张钦这个人了。
这会儿张钦的消息突然出现,总有一种把他从逃离世界的小星球拉回到现实的感觉,这让他有点不爽。
他皱了皱眉,点开一看,张钦似乎是喝多了酒,发的消息颠三倒四的。
“你什么时候回来啊?”
“我想见你。”
“我很想你,池雨,我能给你打个电话吗?”
“当初分开的时候,你说我还是不懂怎么去爱人,我现在明白了,你还愿意和我在一起吗?”
路池雨看着这些乱七八糟的消息,越看越觉得心烦意乱,他也不知道张钦又在发什么疯,不是前不久还有女朋友,现在喝多了酒,又来找他倾诉衷肠算是怎么一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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