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一位卡厄西斯,会对恺撒的名字无动于衷。
他开创了人类的帝国时代,将联邦后期散落的自治宙域再次统一。
恺撒在世期间撰写的诸多军事书籍和机甲训练手册,至今都是皇家学院的沿用教材,其跌宕传奇的一生,是每一个幼年卡厄西斯的床头童话故事。
有那么一刻,尼禄拿着这封密信,居然破天荒感到有些无措。
他本能地抬头环视书房,像是想看看是否该交给比自己更年长的家族成员。
但是下一秒,他便立即清醒过来。
确认过系统的休眠状态,尼禄用自己的DNA密钥打开密信,然后默默用手帕擦拭一下双手,才小心用指尖点上光屏。
“……我决议保留圣殿,而非将其彻底摧毁,即便会给我们的统治带来一些困扰。
“你应当理解我有多么仇恨这些所谓的神,这些所谓的宗教,但在军营里来回踱步的日日夜夜,我不得不承认一个事实:
“圣殿工程将其伪装成宗教的方案,实则才是能让‘祂’跨越人类短暂的生命和期间不厌其烦的战争冲突,最大程度保留到后世手中的唯一手段。”
从措辞和语气来看,这应当是恺撒的私人信件。考虑到DNA密钥的存在,可能是恺撒写给自己的直系子嗣,抑或是帝国的第二任君主、屋大维·奥古斯都·卡厄西斯的。
但是密信中提及的“圣殿工程”,却让尼禄微微睁大了红眸。
“……作为人类未来的共主,卡厄西斯家族从联邦圣殿工程手中接过接力棒,已成必然现实。
“但我并不认为我们的人民有承载这一秘密的能力……有关末日兵器的任何程度的泄密,都会令政权瞬间陷入混乱。
“圣殿工程的创始人想必知晓这一点,才会设置如此复杂而严苛的圣殿教义,确保让‘祂’独立在人类世界之外,同时让极少数知情者承担起传递的责任。
“……如上种种,我决定将你的加冕礼改在德尔斐圣殿举行,而非我最初确定的帝国王都。
“我将亲自领你进入圣山基地,让你亲眼查看圣殿工程的真相,以及人类豢养至今的末日兵器。
“而你,我唯一信赖的孩子,必须确保像我一样,将这桩秘密确切传递到你的王储手中。圣殿祭典则是让知情者定期检视兵器的手段之一,务必保证在你的任期存续保留……”
尼禄迅速翻开一旁的卡厄西斯帝王列传。
正如他读过的那样,恺撒晚年是在德尔斐圣殿为屋大维举办加冕礼的,而非在新帝国的王都。
这一举措在当时激起大量争议,圣殿教徒普遍对此感到满意,认为恺撒承认世俗君权低于神权;
追随恺撒的铁血派则认为,恺撒过分讨好圣殿,令新政权显得软弱。
于是第二任皇帝屋大维在为王储加冕时,选择了一个相对折中的方案:
在王都举办加冕典礼,但新任帝王必须前往德尔斐,进行一天一夜的巡游,最后进入圣殿接受圣洗。
如今看来,这套被卡厄西斯传承数百年的加冕流程,很可能隐藏着一项重大秘密的交接。
尼禄按着书页的指尖,开始一点点发冷。
而他,作为卡厄西斯家族唯一没有直系亲属出席加冕礼的皇帝。
……这套或许一直在秘密延续的交接程序,很可能就在他这一代断绝了。
不,也不一定是在他这一代断的。
恺撒统治时期距今已有900年,而他绝对没有预料到,卡厄西斯家族的疯症,在之后的岁月里,不但没有找到遏制方法,反而愈演愈烈。
这导致几百年来,蔷薇王座的更替一直激烈且频繁。
他将恺撒的信件从头看到尾,试图从只言片语间猜出圣殿的秘密是什么。
但是很显然,恺撒也考虑过信件被截获的可能性,这让他完全没有在信中直接提及所谓“圣殿工程”的真相。
他只是在信末,语重心长地告诫屋大维:“……绝不能向任何人暴露圣殿工程的秘密,即便是向你未能成为第一王储的子嗣。‘祂’是最大的人类罪,但又绝不能使‘祂’成为人类的敌人……身为卡厄西斯,这是你必须完成的职责。
“当你判断人类再次面临末日,你要确保‘祂’毫无异议地站在人类侧,无论采取任何方法、任何手段、任何措施……哪怕必须展示人类最阴险、最卑劣的一面——”
尼禄的目光从光屏移到虚空。
信件的最后一段,不仅像是在跟屋大维交代要务,还像是一个来自900年前的、冷酷的命令,径直传递到900年后的尼禄眼前。
他并不会不加任何判断,便轻信一封从蝎尾据点缴获的信件。
但是恺撒·奥古斯都·卡厄西斯这个密印的分量太重,这让他不得不耗费了一个下午时间,重新调阅帝国档案库里关于德尔斐的一切。
圣殿工程,末日兵器,秘密。
还有让他很在意的一个词:人类罪。
人类史上能被称为末日的战争,只有两千年前的虫族入侵。
而德尔斐的圣殿,正是在那次战争后落成。
第一批圣殿神官,声称众神悲悯人类,委派使者降世,并将白发雪袍、美到不似人类的圣洛斐斯,正式带向当时陷入黑暗的全人类。
尼禄调出浩瀚如烟的档案搜寻。虽然有些艰难,但他还是在旧联邦的秘密档案里,找到了第一代圣殿神官的身份。
与后世数代神官都不一样。
德尔斐的第一批圣殿神官,竟然毫无神学相关经历。
他们都是联邦当时最顶尖的科学家,隶属对抗虫族的前沿军事基地。
战争结束后,不知为何,他们突然舍弃对真理的无穷探索,转而沦为替众神奔走宣讲的奴仆。
紧接着,人类在那场残酷的战争中二次进化,全面发展出精神力作战能力。
但没过多久,驱动精神力的弊端,便彻底暴露出来:
过度使用精神力,会对人的大脑和精神,造成不可逆转的伤害。
这根本不像是人类自体进化会带来的后果。
要知道,人类在进化出ABO第二性别时,除了激素和性腺变化,基本没有给身体带来什么损伤。
人类再次陷入迷茫时,联邦科学委员会突然发表重大发现:
上千桩实验案例证明,圣洛斐斯具备独特的精神疗愈能力。这项发现,直接奠定了圣洛斐斯在联邦和宗教界不可撼动的地位。
在战后时期纷纷冒出的各类新教,从此万马齐喑,德尔斐正式成为地球之脐,宇宙中心。
尼禄坐在窗前,盯着那封短短的密信一动不动。
片刻后,他又从脑中调出那本全是□□的《圣子沦陷记》,并排放在恺撒的密信旁。
两面光屏后方,窗外的盛大红日正在缓缓落下。
因现实和脑中的光屏光线折射度不同,窗景被割裂出两幅色彩不同的落日景象,如同两个分不清孰真孰假的世界。
良久,尼禄的指尖突然一动。
他只是偶然注意到了原著里,圣洛斐斯和叶斯廷的一小段对话。
在不知道叶斯廷曾摄入过野生达迦草前,他并没有看明白这段对话的意思。
但此时此刻,他却突然隐隐猜到了这段对话的含义。
【“你的精神海,越来越不好。会死的。”圣洛斐斯说,“我的力量又、又升级了,试试看帮到你……”
【叶斯廷正在操纵台前规划星图路线。闻言,他没有回头,只是微微笑了笑。
【“没必要哦,圣子殿下。”青年笑着说,“也没有什么意义了。”
【……】
……什么叫“没有什么意义”?
尼禄垂下雪睫。他再次把恺撒的信件内容完全记忆,然后用自己的DNA密钥,将这封密信粉碎得无影无踪。
“圣殿祭典又要到了,阿列克谢。”
银发皇帝坐在逐渐暗下的暮光里,几不可闻地喃喃。
他的脸庞逆着光,只有一双红眸亮着,像两簇晦暗不清的火。
“这一次,我们提前进入德尔斐吧。”
相比一直在抓紧时间备战的皇帝陛下,王都众臣最近过得很悠闲。他们甚至按捺不住八卦之心,开始好奇新晋秘书官和陛下之间发生了什么。
白发的帝国秘书官自来到王都,就一直是陛下眼前的大红人,风头之盛甚至超过海德里希。
但叶斯廷有破解阿西莫夫项圈的实力,而且自进都以来,把除了军务以外的帝国政务都安排得井井有条,尽管他在军事将领中的人气不高,但大家的确服他。
只是,白发秘书官最近好像突然被打进了冷宫。
尽管已经从德尔斐被召回王都了,可皇帝陛下却突然不再召他每日进入书房,就连在御前会议上,他们也是一个在前开会,一个在背后埋头记录,从来没再私下交流过。
很难想象就在不久之前,小皇帝还屡屡跟自己的秘书官凑着头讨论政务,甚至会在他面前,频频露出对其他大臣而言相当难得的笑容。
“唉,海德里希元帅‘失宠’那会儿,咱们不就见识过了嘛。陛下宠信谁的时候,就把谁捧到天上去;一旦陛下失去兴趣,待遇真是云泥之别……”
“主要是,连个可预见过程都没有,秘书官大人被蹬得也太干脆利落了……”
“至少他还能有机会被陛下蹬开,我这辈子什么时候才有可能跟陛下面对面交谈啊?唉……”
虽然不知道对方为什么突然不受待见,但叶斯廷能力突出,表面又很好相处,王都的政务大臣们依旧会像从前一样拜访他,希望能跟白发秘书官碰撞出一些新想法。
谁也没料到,作为军事将领之首的海德里希,这天居然会主动登门拜访。
“元帅大人一定有要务相商。诸位今天请暂回吧,明天我会在府邸开办私人家宴,敬请大家前来参加。”
叶斯廷弯着狐狸眼,笑眯眯地跟大厅中的众位文官说。
文官们嘀嘀咕咕,从海德里希身侧擦肩过去,还不忘暗搓搓地瞪他。
海德里希侧身立在门旁,面上没有多少表情。
等会客厅内再无其他闲杂人员,他才迈步走进,径直坐在沙发主座上。
“抱歉,近日鲜少在陛下书房看见阁下。只能登门叨扰,希望不会给阁下造成过多困扰。”
他才开口说第一句话,叶斯廷就忍不住笑了起来。
他没有道破对方话中挡不住的优越感,只慵懒地向后靠上沙发,微笑道:
“我的府邸距离太阳宫可有几百公里呢。或许元帅大人不辞万里登门拜访,应该有更重要的事务商议?”
海德里希倾身向前,在茶几上方点出光屏,向对方展示数万宙里之外的虫族遗迹。
“……因为有伽马射线暴的痕迹,所以在这片异星文明遗迹中,很可能存在人类难以承受的强辐射。”
他将探索遗迹需要知道的一切告知对方,“因陛下有目共睹的前瞻性,陛下显然认为对这片异星遗迹的探索,对帝国而言极具重要性。陛下最近正亲自挑选顶尖科学人才,组建遗迹科考舰队,但由于遗迹本身的危险性,他决意尊重学者的个人意愿,由参与者决定是否前往勘察。
“虽然应征者会享有帝国最高荣誉和大量财富,但目前为止,除去家境贫寒或父母重疾,打退堂鼓的勘探人才占大多数,这让陛下的组建进度迟迟没有进展。”
叶斯廷旋转着星图,反复查看无人舰拍摄回来的遗迹照片,许久没有说话。
“……遗迹特征似乎与帝国档案库内的虫族文明,有高度重合。”
良久后,他才喃喃道,“虫族可有两千年没有出现在人类视野中了——陛下是突然决定要勘探对方的文明遗迹的么?”
“请恕我失礼,这是阁下无权知道的部分。”
海德里希把戴着手套的指尖,交搭在膝盖上,语气和神情都很平静,“我今日登门拜访,主要是为了告知阁下,陛下似乎一直未能决定科考舰队带领者的人选。
“我个人认为,带领者如果具备丰富探索经历,且在帝国科技领域有过重大建树,必然能提升整支探索舰队的存活概率,也能为陛下带回帝国最宝贵的勘探情报。阁下认为呢?”
有那么一小会儿,两人都没说话,只有视线在光屏上方无声碰撞。
“我明白您的意思了,元帅大人。”
叶斯廷勾着唇,话锋却陡然一转。
“话说回来,陛下知道您今天会来拜访我么?如果我没猜错,虫族遗迹这种级别的情报,目前在帝国范围内应该还是绝对机密。或许就连陛下组建的科考舰队,目前也只知道考察地有强辐射一事而已。陛下曾授予过您告知我此项情报的权限么?”
“没有。”
海德里希非常坦然,“前来邀请您,是我个人做出的决定。陛下与我都知道,最适合这支科考舰队的领袖就是阁下,但不知出于什么原因,陛下理智上明白这一点,却无法像从前任何一次一样果断下旨。
“正如您所见,我的职权范围,实际比‘帝国元帅’这一职务名称应包含的范围更广。无论如何,我会确保陛下需要推动的所有事务,都在预定时间内进入正轨。’”
叶斯廷:“而您认为,正因您个人划定的职权范围,您具备将僭越陛下当做习以为常的权力,是么?”
“是迫不得已,并非习以为常。”
海德里希平静地说,“但,是的,阁下。我与陛下的相知程度,或许远超您的想象,且绝非浅薄的主仆关系可以比拟。只要陛下仍与我并行在复兴帝国的道路上,我的所作所为,终将得到陛下的谅解,请阁下无需忧心。”
叶斯廷蓦地笑出声来。
“阁下知道吗?您的过度自信,偶尔会让我想起一个人。一个已故多年的……朋友。”
叶斯廷轻声道。
“我常常会假设,如今换作是他在陛下身边,他会如何应对各种情况,会怎样对待阁下这种类型的人。”
海德里希端坐不动,等他继续往下说。
“如果是他的话,或许在您第一次展现出僭越倾向时,无论您的才能是否惊才绝艳,无论您与陛下如何相知,他都会在第一时间解决您。”
白发秘书官笑意盎然,仿佛那样可怕的话,并不是从他本人口中说出的一般。
“尤其据我所知,您的僭越可不仅限于政务。不对吗?”
海德里希冷冷一勾唇。
他来邀请叶斯廷的目的既已达成,也不想反驳,便从沙发上系扣起身。
“但请阁下铭记。您始终不是您的那位‘朋友’。”
他用一种倨傲的口吻说,“所以,我敬劝您分清现实,勿以他的立场来决断,以避免枉顾身份,最终令陛下失望厌烦。”
黑发元帅留下这句话和遗迹报告后,便像个得胜而归的宠妃,在府邸门口登上私人穿梭艇,径直往太阳宫方向疾驰而去。
叶斯廷在沙发上静坐良久,才倾身向前,重新翻看虫族遗迹的相关报告。
虫族,作为帝国档案库内最神秘的异星文明,连多年在外旅行的他都知之甚少。
他皱着眉思索半天,也很难猜出尼禄在这个时候,突然紧急下令勘探这片遗迹的原因。
但尼禄已经不再是当年懵懵懂懂的幼猫了。
他做出的任何决策,都必定是为了对帝国有利。
叶斯廷本能地作出一个猜测,帝国很可能将与千年未遇的虫族开战——但这个猜测确实过于可怖,让他摇了摇头,暂且将它放在一边。
虫族……如果他没记错的话,虫族似乎是用强悍的精神力纽带作为联结,并习惯以高度秩序集团进攻的一种文明。
旧联邦没能查探出,虫族的精神力与人类在两千年前二次进化的精神力,究竟是否存在联系;
但考虑到卡厄西斯家族的疯症与精神力强度呈正相关的事实,加上皇室统治帝国多年,占据人类所有已知资源的情况下,依然找不到解决疯症的方法——
叶斯廷突然觉得,他可以在未知文明的遗迹里碰碰运气。
至于所谓的强辐射——
他反倒觉得,这是最不值得在意的一件事。
叶斯廷轻轻放下光屏。
他明白,海德里希此行是为了一箭三雕。
对方无法轻易信任自己,也不能容忍一个身份不明者,就这样留在尼禄身边、占据尼禄的信任,遗迹勘探恰好是一个送上门的机会。
他既能检验自己对尼禄的忠心程度,又能让自己从尼禄身边离开。
而如果叶斯廷没有猜错的话,海德里希的第三个目的,是想暗暗试探尼禄对他的容忍度。
因某个显而易见的理由,帝国元帅在获得尼禄的纵容,并反复确认自己在对方心中的重要程度后,心情都会变得格外愉快。
若换作别的任何人,叶斯廷都只会在心中肆意嘲笑海德里希堪比怀春少女的恋爱脑。
可对象是尼禄,他一点也笑不出来。
“……我始终……不是他。”
白发秘书官低声喃喃,眼神中溢出一丝无力。
直到夜幕降临,会客厅内光线昏暗下去。
他才缓慢拾起光子笔,开始撰写一封长长的密信。
尼禄收到叶斯廷发来的勘探申请时,额角青筋猛地暴起。
“海德里希……”他看完密信和申请,用力抵了抵额角,“……让海德里希滚进来。”
海德里希一大早就已经候在寝宫门口,等着小皇帝让他滚进去。
真的听到狼骑的传唤时,他平静地整理好衣装,捋平手套上的褶皱,动身前往书房。
“参见陛下。”
银发皇帝坐在书桌后,红眸深处压抑着阴郁的幽光。
“再过来些。”
海德里希敛眸,思索片刻,然后绕行到书桌后方,单膝跪在尼禄的椅子前。
“陛下……咳,请您冷静。”
果然不出他所料,他的军装领带被尼禄一把拽近,鼻梁几乎要撞上少年的鼻尖。
“……我是不是说过让你别做多余的事?”
尼禄用力攥着他的领带,娇而冷的唇线紧抿,“我和叶斯廷之间轮不到你插手。你在自以为是什么?”
在数兆亿大军前运筹帷幄的帝国元帅,脊背挺直地跪在书房里,还被抓着领带挨训,模样难得狼狈。
但他本人却似乎并不在意,也一点也不觉得屈辱。
他只是将两手撑在少年粉艳的膝头两侧,还稍稍仰起脖颈,完全一副眼观鼻鼻观心的顺从模样。
“陛下,我只是感到有些困惑。”
他说,“是您告诉我,我们的敌人马上就要到来,而帝国目前最适合派遣勘探遗迹的,就是自主破解了阿西莫夫项圈的秘书官大人。我只是在履行您赋予我的职责——即在最短的时间内,推动勘探事务进入正轨。”
尼禄的喉结骤然滚动.
……其实他心里明白。
他对叶斯廷的无所适从,已经到了连海德里希都能轻易察觉的地步。
他的童年与过去,是他一生都不能轻易跨越的沟壑,而叶斯廷所占据的部分,则是这道沟壑中最令人难以忘怀的时光。
作为帝国小皇子的尼禄,实际上是手足无措的。
他没办法在短时间内考虑清楚,自己如今该把叶斯廷当做什么人,又是否该代替自己的亲生二哥向他赎罪——
如果他猜测的那些残酷过往是真的发生过的话。
在思绪如麻的时候,他选择在这段时间暗中回避,并且竭力以最快的速度去消化这个事实。
但无论如何,将叶斯廷像一个家族使用过的废弃品,或是必须掩埋真相的对象,直接打发到存在强辐射、荒无人烟的虫族遗迹去,是他唯一不想要采用的做法。
……可是作为帝国君主的尼禄,其实没有太多选择。
蔷薇王座上的帝王,不可能有像凡人一样迟疑和逃避的权利。
尼禄闭了闭眼,紧攥领带的手指松开了一些,露出细嫩指尖上被勒出的红痕。
他许久没有出声。
最后,他垂下雪睫,向后靠近椅背。
“虽然我始终讨厌你的自作主张,但你是对的。”
他冷静道,但眼神深处很落寞。
“遗迹勘探的确迫在眉睫。而叶斯廷的确是我的计划里,最适合带领科考舰队前往遗迹的人。”
海德里希抬眸注视着他。
他早就开始暗中调查叶斯廷了,也对对方跟二皇子之间的纠葛有过现实的猜测,现在当然不难猜出,尼禄是在面对某个难以接受的真相。
他的眸光掠过尼禄指尖上未消的红痕。
在温室中被养大的小皇子,连皮肤都跟蔷薇花苞一样娇嫩,但却不妨碍他承载起沉重的黄金皇冠,带领帝国在风雨飘摇中前进——即便需要强行跨越伤痛的深渊。
男人的眼神不由自主柔软下来,他试着用戴白手套的手,去轻触对方攥着自己领带的手指。
“陛下,作为您的执剑人,我时常不得不做一些令您厌弃的事情。”
他轻声道,“但是作为您一手从德塔要塞提拔上来的将领,作为您最忠心耿耿的臣仆,您可以尝试让我进一步分担您的过去,您的痛楚……”
他的手并没有触碰到少年一碰就红的嫩白手指。
相反,他碰到了坚冷如冰的金属。
“或许元帅大人最应该做的,就是在结束公务汇报后安静离开。”
高大的骑士向前探身,用覆盖坚硬盔甲的宽厚手掌,不容置喙地包裹住尼禄的指尖。
也将海德里希进一步侵入尼禄的世界、抚慰尼禄的企图完全阻隔。
“我确信这不属于元帅大人的职责范围。”
等尼禄从记忆中回过神来时,身前身后的两个男人早已用眼神交锋过上千回。
只是因为银发皇帝明确表示过禁止用信息素对抗,他们才堪堪忍住用信息素攻击对方的企图。
“遗迹勘探事务会继续推进。在下次圣殿祭典开始前,我会往遗迹送去帝国第一支科考舰队。”
尼禄被握在白狼骑手掌中的指尖动了动,松开了海德里希的领带,“在敌人到来前,帝国必须拥有真正足以克敌的武器。”
他想了一下,还是没有跟海德里希说圣殿工程的事。
无论恺撒的密信是真是假,但他记得信中那句“将这个秘密亲自传递到王储手中”的告诫。
一周后,叶斯廷独自来到王都港口,准备登上前往虫族遗迹的穿梭艇。
他本可以与科考舰队的成员一起出发,但他选择了与搭建勘察基地的无人舰群一起,悄悄从王都离开。
科考舰队正式出发时,尼禄必然会在场;
而他完全明白尼禄这段时间对他的回避是因为什么。
他不舍得让尼禄感到为难。
在给尼禄发送勘探申请时,他在申请中附了一份密信,那里面是尼禄一直想知道的“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