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石一盯着些史馆。”非石欠身,毕恭毕敬地听着屋内的吩咐,“还有,鹿安清。”
非石:“仆记下了,只是主子,三皇子近来一直蠢蠢欲动,几次三番试图联合唐相国请立太子……”
他并未因为深夜突然有此对话感到诧异,更不曾因为那半夜突亮的殿内而有什么警惕。
他只是深深地弯下腰去。
那自然流露的敬畏,远比鹿安清曾看到的要来得愈发深沉。
“就让他去。”那把声音不紧不慢地说道,“他越着急,死得越快。”
明康帝将那把椅子看到无比重视,三皇子越是钻营,就越会成为他的眼中钉肉中刺。
涉及到权力时,他们这位好父皇,可根本没有仁慈之心。
非石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当他消失时,思庸宫拐角处,又走出来一个非石。
他提着灯笼。
狂风中,那盏灯笼摇曳得宛如要断裂,那摇摇晃晃的灯火,还是照亮了前行的道路。
这位“非石”的相貌身高,和原来的非石一模一样,若非两人前后脚出入,根本认不出来,世上还会有这般相似的人。
他走到非石惯常站着的位置守着。
思庸宫变得愈发寂静。
公西子羽饶有趣味地打量着自己,散乱的墨发,怪异的衣裳,以及晕染在血气里,若有若无的淡淡香气。
那味道看似陌生,却也熟悉。
是鹿安清的味道。
“数次离开,便是去寻他?”公西子羽温柔的嗓音里带着几分不可觉察的危险,“怨不得,那日我初见他,你这般安静。”
有细细碎声回应,如同怪异呓语。
字字句句如同怨毒诅咒,浸满致命的毒液。
那种侵入骨髓的冰冷,如同阴郁的鬼魅,无时无刻都在试图吞噬掉眼前这看似风清月朗的公西子羽。
青年微蹙着眉。
清浅的眼眸却透着淡淡的笑意。
“这具身躯属于我,你想利用其去做些什么,总得经过我的允许。”如水的声音不紧不慢地言道,“镇压得你不得出又如何,岂不是理所当然?”
砰砰砰——
思庸宫内的门窗疯狂震动起来,仿佛有一股巨大的力气正在捶打着整座殿宇。
公西子羽起身,如墨的长发落在身后摇曳。白皙的指尖擦过腰间,不再有熟悉的触感。
那枚玉佩,已经被他转赠给鹿安清。
一想到那位祝史,他便低笑着摇头。
鹿祝史怕是没将他那枚玉佩带在身边……不然,怎么会今夜又这般倒霉,被“他”所袭击?
只不过……
公西子羽不知想到什么,眸色渐深。
那日赠送玉佩时的画面一点点浮现。
……黑纹在鹿安清如玉的胳膊上蜿蜒,好似细细密密的天罗地网,又像是捕获猎物的巨蟒,将网中人缓缓勒住。
无形的触须缠绕着猎物,瘦弱的躯体在怀中挣扎的模样,就好似在白雪涂抹开的艳红图景,正一层层染上最不堪入目的色彩。
啪嗒——
疾风终究熄灭了殿内最后一点光亮。
公西子羽立在惨白的月光下,一点点收敛着神情。
公西子羽能看到黑纹。
他清楚史馆之事。
他知晓祝史。
他是……同样身有神异之人。
尽管再不可能,但那一日让鹿安清流露出不堪羞耻一面的人,竟是他……吗?
耳边好似有怪异恶意在狂笑。
嘲笑着他先前看似无用的自持谨慎。
“哈哈哈哈……公西子羽,你与我又有何差别!”
阿语一夜都没睡,抱着烛台蹲在门外,就这么傻傻等了一夜。
直到某一刻,莫名风声停下。
阿语猛地站起来,转身看向门内。
“郎君?”
他开口,才发现自己的喉咙好像被棉花堵住,差点说不出话来。他狠狠咳嗽了两下,摸着自己的喉咙张嘴。
“郎君,我能进去吗?”
过了半晌,才传来鹿安清低低的声音。
“进来罢。”
阿语冲进屋内,急切地打量起四周,然后落在床榻上。出乎意料的是,他并没有看到他担心的画面。
鹿安清正坐在床边,身上披着外裳,看着神情有些倦怠。可不管怎么看,都非常正常,就好像昨夜只有阿语撞见了怪异。
阿语的嘴巴张了又张,然后僵硬地说道:“……所以,昨天晚上,我梦到有个人影挂在墙上,那其实……不是梦?”
那是梦。
灾祸的出现,会让人产生幻觉,这是从前就有之的。
鹿安清沉默了片刻,缓缓说道:“阿语,昨夜,你可曾感觉到什么不对劲?”
“郎君指的是什么?”
“气味,威压一类。”
阿语摇头,闷声说道:“没有,除了那个噩梦。”
鹿安清若有所思。
昨夜,他也没再感觉到扑面而来的腥臭味。
那是灾祸一般携带的气息,不容错认。
可是昨夜那只灾祸,身上却不再有这样的气味。
可鹿安清又很清楚,那就是那只三番两次前来的灾祸……
这其中的差别究竟为何?
为什么在史馆时,那只灾祸就没找上门来,偏生回到自家住宅就有这样的变故?
是因为史馆的禁制?
还是……那只灾祸,有了什么变故?
鹿安清夜半便昏了过去,天将明才醒。
那时,他便是这般躺在床上,衣裳整齐,好似有人曾为他整理了这一切。
宛若昨夜的癫乱,都只是梦。
身上的黑纹都被吞噬,体内的力量倒是还残留了少许,不至于跟从前那般狼狈。
这应当是好事。
可鹿安清的脸色一点点沉下去。
湿凉的软物宛如敲骨吸髓的怪物,贪婪地啃噬着那本该毫无知觉的腐朽皮肉……
鹿安清的瘸腿猛地刺痛起来,鲜明地提醒着他昨夜的一切。
他闭了闭眼,这件事,再不能这般下去。
任由着灾祸主动现身只是死路一条,他必须反其道而行之,找到这只灾祸的所在,然后——
拔除它!
【作者有话说】
看了眼评论,为什么之前灾祸没去“找”鹿安清那不是,咳咳,被公西子羽镇压了嘛(这叫什么,我镇我自己?
“宣。”
一位身材中等的玄服官员在外等待了片刻,这才被出来的内侍接引入了殿中,穿过数道关卡,最终在帝王身前叩拜:
“官家,臣已经查到了。”
刘顺德是祝史,但也是明康帝的人。
这些年,史馆安安静静,看起来就跟普通的司衙差不离,这些祝史也有不少忠心于帝王,为其臣服。
这个有些神秘的地方,在明康帝的眼中,是个不大痛快的眼中钉。
明康帝轻笑道:“噢,如何?”
刘顺德低头:“鹿安清是在神元十七年入的史馆,那一年刚好有灾祸在徐州作乱,他拔除了一只黄级灾祸,被太史令破格招入。”
朝中,除了吏部有资格评定官员的升迁外,唯独史馆有这个权力将普通人提拔为官,无需经过考核。
“不过,据臣所知,太史令对鹿安清,很是另眼相待。他不过是一名黄级祝史,却能够十年不回京城回禀。身形有缺,却能够名列这一次内廷轮换的人选……”刘顺德毕恭毕敬地说道,“这或许源自于,鹿安清可能有越级处理灾祸的能力。”
明康帝挑眉:“城南灾祸的等级评定出来了?”
皇帝很是敏锐,刘顺德这么一句话,就让他勘破了其中的要紧。
刘顺德:“正是。那灾祸,是玄级。”
可鹿安清,不过堪堪黄级而已!
连日大风,整个皇城连着几座宫殿都要窗纱被风刮破。
总管姚英沉默站在明康帝身后,听着殿外呼呼的风声,垂下了眸。
怪异的狂风里,史馆内,仍旧是那般肃穆。
明武穿行过走廊,在呼啸的风声里,弯腰踏入小楼内。
史官悄无声息地放下纱帘,也好似将狂风拦在门外。
“坐。”
一入二楼,明武便听到一把苍老的声音。僻静室内,简单摆放着棋盘与坐具。一位老者,捏着棋子正坐在里侧。
明武行礼后跪坐下来,轻声说道:“太史令。”
他们这位太史令官居三品,却无需上朝,藏在史馆深入简出,少有人能见。
“明武啊,前几日的灾祸,处理得如何了?”
太史令悠悠问道,他鹤发童颜,头发胡须都已经花白,但瞧着面相可亲,很是和蔼,正悠哉悠哉地摆放着棋子。
明武:“同华巷附近的百姓都安抚好了,鹿祝史处理得很是妥当,不仅封锁了灾祸出现的地方,也庇护了附近的百姓,倒是让处理后续的同僚无用武之地了。”
太史令颔首:“今日,针对城南灾祸的评等已经出来了,你猜猜是何等级?”
明武面有犹豫,片刻后叹息着说道:“我猜,是玄级。”
史馆内部,将灾祸划分为,天地玄黄四个等级。
祝史的等级,也依着灾祸,划分为天地玄黄四等。
太史令:“的确是玄级。”
明武的眉头紧蹙,忽而提起另一件事。
“太史令,此前,鹿安清在京都城外拔除的那只灾祸,是什么等级?”
太史令:“地级。”
明武断然摇头:“这不可能,鹿安清不过是个黄级祝史,怎可能拔除得了一只脚踏入地级的灾祸?”
一只玄级也就罢了,可是事关地级!
太史令笑眯眯地示意明武开始下棋:“所以,这件事,就交给你来查查了。”
马车外喧闹不断,前些时日的地动,似乎已经不再成为新鲜事。
京都百姓的话题,已经从城南,转移到了相国府上的几位小姐的争斗去。
一辆马车正在慢吞吞前进。
车厢内,鹿安清头脸低垂着,正闭目养神。
就在这半梦半醒之间,他听到拐角一声呜咽可怜的哀嚎声。
——没有任何意义。
是人之将死,只在心中、最后的一声呜咽叹息。
却沉沉地贯入了鹿安清的耳朵里。
马车在这时停了下来,好像是前面发生了拥堵,鹿安清睁眼,伸手挑开了车帘。在前方的拐弯处,聚集了不少人,在间错的人影里,他隐约看到了一个萎在墙角干瘦的老人。
【是隔壁赵氏他爹,给她男人活生生饿死了。】
【赵氏苦啊,摊上这么个男人……】
【嘿嘿,赵氏他爹死得好,当初我去偷摸赵氏的时候被抓到,结果被这老头追出了好几里路!活该饿死!】
【赵氏她男人今晚不在吧?不如我爬墙去?】
【赵氏不过外出几日,这亲爹就给她男人饿死了,她男人可真不是个东西!】
【可怜的老头……】
各种或是善意,或是丑陋的心音。
马车顺着人流,耳边的声音更加嘈杂,好似一滴水,炸入了油锅。
老人的尸体横在角落里,手里抓着一个灰褐色几乎看不出来是窝窝头。
咬了一小口。
他身上的衣物散发着腐臭的味道,但衣裳看起来还算整齐,破裂的地方都被小心翼翼地缝上,看得出动手的人针线活不错,异常心细。
【阿爹!!!】
一个瘦弱干净的娘子从围观的人群里挤出来,在看清楚老人的模样时难以置信,崩溃得跪倒在地。
【刘三!!!我杀了你这个猪狗不如的东西!】
仇怨冰冷的怨毒刺入鹿安清的耳朵里。
她泣不成声,眼睛哭得通红,看起来柔柔弱弱,可怜极了。
【好想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
【阿爹,阿爹,我恨啊……是不孝女对您不住……阿爹……】
一边,是赵氏心里追悔不及的痛苦。
【唉,可怜的人。】
【刘三可真是个怂货,只要他再胆大点,都可以拿赵氏出去卖……】
【嘻嘻嘻嘻,赵氏怎么也不早点死?那可怜的模样,是来勾|引谁?】
【明天去赵氏家帮个忙吧,唉,她家里可是没有长辈,这后事,都不知道怎么料理。】
【可怜人……】
【不出三日,这婆娘必定要给刘三卖了!】
【她的腿儿可真是白细,怪不得那几个泼皮瞧上了她,真是不要脸的骚|货】
一边,是难以辨别的善或恶。
尤其是那些晦涩的恶意铺天盖地笼罩下来的时候,鹿安清的手指痉挛地颤抖了一下,又缓缓泄去力道。
他的表情空白,就好像情绪也被完全收敛在空壳内,面无表情地说道:“阿语,去叫巡逻的官兵,就说这里出了命案。”
阿语不明其因,但点头就去了。
一刻钟后,有官府的人赶来接手此事。
为首的男人穿着一身笔挺的官袍,大红色的衣裳衬着他面红齿白,乃是一位俊俏郎生。他带人赶来,一瞧地上的尸体,再看众人围观之态,立刻让人拦住他们。
越过诸多窃窃私语的看客,俊俏郎生握刀,问起了详情。
鹿安清于众多浪潮中听到一句半句懒散的埋怨。
【这皇城跟脚下都死了人,衙门是怎么做事的?】
这声音听来有几分熟悉,叫鹿安清侧头,正好对上那俊俏郎生的脸。
……果真是他。
“阿语,你留下协助衙门办案。”鹿安清低声嘱咐。
阿语略有担忧,但还是点了点头。
俊俏郎生原没注意他们,这一个细微的对话,让他猛地看了过来,就看到车帘落下,而后有人从车厢内挪出来,亲自驾了马车。
他蓦然瞪大了眼,下意识往前走了几步。
那人……
只那妇人和阿语一并拦在他的跟前,原要去追鹿安清的动作被打乱,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马车离去。
就在刚才那几句话的间隙,他早已认出来那到底是谁!
“头儿,我们去拦?”
下属看出男子心中所想,主动说道。
“不必。”
男人将娘子搀扶起来,闷闷不乐地说道:“他要是想走,谁都拦不住。”
“不就是个瘸子吗?”
刚才那人行动不便,一眼就看得出来。
男人厉声说道:“再说半个字,我割了你舌头!”
他素来是个温和疲懒的性子,甚少发脾气,一旦发作,手底下的人都瑟缩起来,不敢再说。
男人沉着脸,看向被他吓得僵住的女子,又恢复了温和的语气:“莫要担心,出了何事,等到公堂上再一一道来。”
不远处,一个浑身酒气的中年男子刚被几个公差拖着出来,还一边撒着酒疯胡搅蛮缠。边上的衙役懒得和他计较,一拳将人敲晕了,直接拖走。
男人将妇人交给了其他人,这才看向阿语,语气宽和地说道:“你家主人,是鹿氏的鹿安清,对吗?”
阿语谨慎地欠身:“正是。”眼前这人他看着有几分眼熟,不知为何,心口跳得更加厉害,好似有什么不祥之兆。
男人的笑意更浓:“我是你家主人的朋友……”
他这话还未说完,阿语终于想起这人到底是谁,白氏白彦。
……的确是年少鹿安清的友人。
却也是当初与鹿安清割袍断义的人之一。
只是非常不巧,鹿安清去拜见太史令时,遇上了一个意料之外的人。
鹿安清驻足敛眉,望着屋内端坐着的公西子羽,不由得心生感慨。
太史令呵呵笑了笑:“安和,坐下说话。”
鹿安清行了礼,望向公西子羽。
“不知公子为何在这?”
“有事请教老师。”
鹿安清挑眉,老师?
太史令:“我曾是东宫太傅之一,但也没教什么,这句老师过誉了。”
公西子羽:“一日为师,终身为父。”
太史令笑着摇了摇头,对鹿安清说道:“安和,你也听听看,子羽说的话,有几分道理。”
公西子羽的指腹漫不经心地擦过腰间的荷包,笑起来的时候,实在是好看:“这么多年来,祝史内,有契合者,便能更好地对抗反噬,说不得,祝史与祝史间,也有不同。”
鹿安清:“譬如?”
公西子羽:“有人擅攻,有人擅守,彼此契合,便可事半功倍。”
公西子羽所言,并非虚妄。
只是还未等鹿安清深思,就听到公西子羽朗声,明亮过头的眸子里似有深意:
“说不得有些祝史,也有如同灾祸那般外化出来的意识触须呢……”
鹿安清的脸色微变,他下意识想起来的,不是他在城南拔灾祸的那一回,而是身处史馆、却被不存在的东西触碰之事。
看似不存在的触须,祝史,意识外化的存在,触碰……
鹿安清定定地看向公西子羽,语气轻柔,眼神锐利:
“臣猜,公子不会碰巧,正掌握了这样的本事罢?”
公西子羽眼眸似有莹润水光微动,身上气息素雅如白梅,清浅如茶花,如沉水
般的味道总是柔柔缭绕在身侧,如同他现在的声音,温柔得令人有些生畏:
“鹿祝史,怎会,我是没这样的本事。”
他一身单薄青衫坐在座椅上,迎着鹿安清的眼神笑了笑,正是如玉公子,温柔多礼。
仿佛连多一分怀疑,都是亵渎。
【作者有话说】
某不知名灾祸:此人谎话连篇,一肚子坏水,心都是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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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当真是在下的问题。”☆
公西子羽的想法,便是认为祝史或许也能修炼出无形的触须。
甚至于,这种无形也是相对而言。
眼睛看不见,可是在祝史的感知中应当是能察觉得到的。
……非常离谱。
但也,确有可能。
鹿安清便是这么一个例子。
鹿安清不由得想起那些撑不过反噬的祝史。
当他们发疯,癫狂时,又有谁能说他们都是正常人?
鹿安清拔除过无数灾祸,可杀人……只做过一次。
是他曾经的同僚。
一个倒霉,被灾祸吞噬了的祝史,彻底失去控制,异化成怪物。
祝史们到最后会变成什么模样,那可真的是谁都说不准。
不过,鹿安清也才知道,当年公西子羽出生后,就显露了些许天赋。
明康帝那时和宁皇后正是情|浓意浓时,一听皇后的担忧,便点了太史令入宫为太傅。
太史令成为太傅后,悉心教导了一段时日。
是到后来,公西子羽被废,打入冷宫,这才中断了来往。
宁皇后出身宁氏,是百年世家,有她庇护,公西子羽就连在思庸宫内,其实也算是进出自由。
只不过,公西子羽被废后,一直深入简出,很少与外人交流。
也就是最近这半个月,才出入频繁了些。
太史令:“安和,我已许你在家里好生休息,你却还是赶着过来,是有什么事。”他呵呵笑了几声,“以你的性子,若不是这般,怕是都不想靠近史馆。”
鹿安清有些尴尬地说道:“只是有些小事……”他看了眼端坐在边上的公西子羽,也懒得遮掩,将自己最近遇到的事情一一道来。
太史令原本笑得很是温和,听着鹿安清的话,神情逐渐变得严肃。他捋着胡子,若有所思地看了眼场中二人,扬声命令史官去把几位祝史叫来。
包括明武在内,全都是地级的祝史。
不多时,明武冷冰冰地带着几位祝史前来,这其中就包括那位年纪小些的江祝史。
太史令:“安和,你再讲讲,你近来遇到的事情。”
鹿安清欠身,又将事情讲述了一遍。
太史令:“诸位怎么看?”
江祝史起身,对鹿安清道了一声歉,然后走到他身旁,抬起他的袖口查看。
果不然,原本布满黑纹的胳膊如今却是白皙一片,好似曾经的模样不过是幻梦。
明武:“鹿安清,你往日遭遇反噬,需要多久才可全部褪|去?”
鹿安清沉默了一会,慢吞吞地说道:“好几个月?我很少遇到。”
江祝史接口:“鹿祝史是黄级,拔除的灾祸应当也是黄级,要处理起来,应当不会那么严重。”
明武神色古怪地看了眼江祝史,加重了语气问鹿安清:“很少遇到是何意?很少遇到灾祸?还是很少遇到反噬?”
鹿安清抿唇:“……我拔除灾祸,总会招致反噬,这黑纹反噬,总归寻常,因着日日在身,所以也少有在意。”
江祝史听着前半段,还在忍不住摇头,似乎是感慨鹿安清的倒霉,可是听到后半段,他的动作突然僵住,猛地看向鹿安清。
明武手边上坐着的另一个祝史忍不住皱眉:“鹿安清,太史令在此,有些话可不能乱说,什么叫做反噬日日在身,要是这般,你早该死了,怎可能还坐在这里说话?”
鹿安清疲倦地闭了闭眼,就是回到史馆会这般麻烦,所以他才懒得动弹。
一道温柔的嗓音打断了其他祝史对鹿安清的咄咄逼人,只见坐在边上一直安静听着,不怎么说话的公西子羽开口:
“史馆内,祝史拔除灾祸的记录,总该是有的吧?”
他看向太史令,微微一笑。
“敢问老师,鹿祝史过往拔除灾祸的数量,一共多少?”
寻常祝史,自然不会知道这些。
唯独太史令掌管一切,还有其他几位长官,才会知道这些内情。
公西子羽的问话,将厅堂内所有人的视线都吸引到了太史令的身上。
太史令:“数量嘛……呵呵,安和拔除的数量,的确是多了些。”
他慢悠悠地从手边捡起了卷宗。
明武一眼认出来,那是每个祝史都会有的卷宗记录。
“这是安和最近一年拔除的灾祸记录,约莫三百六十只。”
“这不可能!”
江祝史猛地转身,看着太史令手里拿着的卷宗,快步走了过去。
太史令将卷宗递给了江祝史。
江祝史扯开看了几眼,神情逐渐变得茫然起来,好像有什么怪异的事情冲撞了他的认知。
几个祝史也顾不得颜面,都围了过去。
满堂寂静中,只听得公西子羽浅浅温和的声音。
“这般多年,鹿祝史着实辛苦。”
鹿安清:“分内之事,不敢当。”
“分内之事?”公西子羽歪着头,看着那几个祝史古怪的表情,低笑出声,“的确是分内事,只是看来,也非普通小事。是鹿祝史太过淡泊,才没将这些苦难放在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