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紫色的、红色的、青色的公服的主人,虽每日都与他们打交道,却陌生得让人后背发凉。
从今日起,无论如何,陆屏都不会再让他们重新站上朝堂。
陈晙站出来道:“启禀陛下,臣以为该以凌迟,让其生不如死,痛不欲生,更是以此警醒其他氏族武将,切勿重蹈覆辙。”
“对!”
“臣附议。”
“臣附议!”
越来越多的声音灌满陆屏的耳朵。
他深吸一口气,沉声道:“难道没有卿家认同朕最初的决定么?”
话音一落,朝上又没有声音了,所有人面面相觑,露出难色。
门下省的刘嘉贞站出来道:“陛下,臣认为严将军在北疆的军绩功在千秋,换得大晟百年安宁,还是应该留个全尸。”
陆屏的脸色和缓下来。
也许是他表现得过于明显,陈晙意识到事态将不利于自己的意愿,忙站出来气愤道:“严仞历来种种罪行,十八道酷刑都不为过,怎可因为他曾立下军功,就如此不做计较,以后那些武官都造反怎么办?”
王叙中也道:“陛下,忠言逆耳啊!”
于是刘嘉贞和陈晙王叙中等人在大殿上吵了起来。
陆屏将眼前的场景清清楚楚地收入眼底。他的龙座安置在高台之上,与台下的平地相距着五节台阶,按照规矩,皇帝只能在高台上视听臣子的启奏,除非特殊情况,否则不能走下台阶。
陆屏垂眼盯着那五节台阶,道:“吴相,王大人,陈大人。”
“臣在。”那几人连忙应声。
陆屏迈开第一步,走下第一层台阶。
“朕自登基以来,每每决定做一件事情,都少不了几位大人及其他卿家从旁协助,真是辛苦你们了。”
吴纮元和陈晙似乎想拜谢,却迟疑起来。
陆屏继续道:“劝朕软禁严仞的乳母,又劝朕夺严仞兵权,既关心朕什么时候立皇后,又干涉朕今日看了哪些书。你们散播世家官员的谣言,恨不得扳倒所有世家,甚至轻则忤逆上意,重则颠覆律法。”
这些话在朝堂之上犹如一道惊雷,令所有人面色都为之一震。吴纮元、陈晙和王叙中更是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陛下,陛下冤枉啊!”
“陛下怎么能如此想臣等呢?”
有人哭天拜地,有人大气不敢出。陆屏看着他们的面色,微微一笑道:“众位卿家别慌,朕只是忽然想起一句话——杀世家,清君侧,治六部,平朝野。朕又想到,朕是先皇后养大的,同先太子一样也算是半个傅家人了,你们是不是应该把朕也杀了,才算得灭世家?”
这下不仅三个人,大殿中近乎一半的大臣都惊恐地跪下来。
“臣不敢!”
“臣等对陛下忠心耿耿!”
“陛下怎么能算傅家人呢!”
陆屏面上始终微笑,他知道自己的笑肯定尤其渗人,不然为什么所有人都不敢正视自己。他压住剧烈跳动的心脏,低头迈下台阶。
这是第二步台阶。
他继续道:“好一个清流士党,启安乃至州县的官员升迁全凭你们圈子进行,就连一个小小的县城都为所谓的清流名士所掌控。当年送往北疆的粮草一路北上,层层剥削,只因为这批粮草姓严,是么?严岑送进大内的奏疏被中书省拦下,连先帝都瞒过了,也只是因为他姓严,是么?”
无人敢回答他的话,沉默代表了承认。
“这可是打仗的军需,你们如何能把党派的恩怨撒到这头上来?还是说对于你们而言,只要能扳倒氏族……”陆屏深吸一口气,将手里剩下的最后一本奏疏扔出去,“我大晟几十万男丁埋骨沙场算得了什么!被突厥占领区区几百里地又算得了什么!”
“砰”的一声,奏疏伴随铿锵的怒骂落地,太极殿里剩下的大臣全部跪了下来。
陆屏发觉自己的手开始微微颤抖。
大殿终于有了声响,梁瀚松拄着拐杖起身道:“陛下莫要置气,大暑天的,别气坏了身子。”
陆屏看过去,见梁瀚松依然面色平和,显得处变不惊、沉稳老练。
他笑了一声,踏下第三层台阶:“梁大相公一副置身事外的样子,戏可演得真好啊。”
梁瀚松如同止水的脸上终于有了波澜。
未等他反应,陆屏便道:“梁瀚松,你是陆执计划宫变起兵的首要幕僚,你帮他去游说禁军和监门卫,并安排人调离傅宣和傅轶以防万一,而你藏得太好,朕几次三番地翻案,都查不到你头上。”
梁瀚松定力了得,并不像其他人那样慌了阵脚,只向前走了一步,道:“陛下……”
但陆屏不给他辩解的机会,打断他:“你教唆大理寺重判何新桓贪污案,自己却躲在背后,让手下的人去挡朕的责问,仿佛当真事不关己。你在士党中声望最高,你评价谁有才华,谁就能一路升官,说的话比朕还要管用。”
说着,他低头,踏下第四层台阶。
大殿的平地越来越近,视野越来越低,陆屏却觉得心境尤其舒坦。
累积已久的憋屈,终于在此时一点点释放出来。
梁瀚松不说话了,绷着一张脸紧盯陆屏,陆屏也毫不畏惧回视他,讥笑道:“自从严唐氏去世之后,你发现朕渐渐对你的话反感抗拒,你倒是聪明得很,隔三差五告假,让其他人来给朕施压,给朕添堵。表面上,你退居隐蔽,不再过问朝政,实际上,你的手还是伸到了朕的御案前!”
陆屏一一扫过跪着的前排大臣的头顶,目露恨色:
“吴纮元。”
“王叙中。”
“陈晙。”
“高融。”
“他们哪个不是听你的话!”陆屏指着那几个人厉声道。
被点名的那几个人呜呜地哭着喊冤,梁瀚松也僵着身体,满殿的大臣全都趴着,无一人敢抬头看陆屏。
说了这么多话,一直是自己一个人在说,陆屏早已口干舌燥。
但这还不够,远远不够。
他垂眼,踏下最后一层台阶。
鞋子触到宽阔的地板,他终于和这些大臣一样高,目极之物,一片平坦。
心中的最后一口气随之落下。
是时候了。
陆屏心一狠,抬手拔下头上的发簪,将龙纹头冠拿下来。
“既然梁相说话如此管用,那还要朕干什么?朕深觉这皇帝当得也没意思,要不算了,这皇帝谁爱当谁当,我不当了!”
陆屏咬牙,重重将头冠摔在地上。
“哐!”
头冠骨碌碌转了几圈,在大殿上响起层层回音,而后停在两排大臣行列的中间。那些大臣仿佛大难临头一般,立刻大叫着爬起来。
“陛下,您这是干什么!”
“陛下啊!”
“陛下何至于此!这可是龙冠!”
有的抢着去捡头冠,有的赶忙奉上来还给陆屏,有的匍匐前进为自己解释脱罪,有的满地乱爬不知所措,场面十分混乱。
陆屏后退几步,将冠簪抵在脖子上。
“陛下!陛下!”
“万万不可!”
“别过来!”
那些人颤着手正欲阻止陆屏,却又不敢上前,与陆屏之间隔着几步之遥,宛若两个阵营。
脸颊上忽然变得湿热,两行泪水竟不由自主从眼中滑落,不知是自己演得太投入硬生生逼出来的,还是真的情之所至,陆屏抽气,试图控制自己的眼泪。
脖子上传来簪子尖头冰凉的触感。
这触感令他感受到更加莫名的癫狂,他哈哈地笑道:“难道不是你们逼我的么?反正我也不想活了,今日就索性了结了吧,是各位卿家逼我死的,我如今就遂了你们的心愿,让梁相公当这个皇帝吧,我不干了!”
说着,他的簪子又朝皮肉深了几分,一阵刺痛令头皮发麻。
大臣们都争先恐后上来拦他,陈晙一马当先冲上来要夺下陆屏手里的冠簪,不料陆屏却灵活地手肘一扭,躲过连续几个人的拦截,重新架上自己的脖子。
“见血了!见血了!”
“陛下是不是昏头了!”
“传太医给陛下看看!”
“陛下切勿动气,有话好好说啊!”
而梁瀚松也终于跪下来磕头:“臣不敢!”
看着眼前这些人惊慌失措,变得和自己一样狼狈,陆屏身心舒畅,哈哈大笑:“对,我就是疯了,被你们逼疯的!!”
他一手用袖子擦掉自己的眼泪,一手紧紧攥住冠簪,纠正道:“不对,我从来就是个疯子,只是两年没发病了而已!别以为我什么事都不敢做,我什么事都干得出来!”他压低声音,畅快且享受地问,“众位卿家知道么?当年陆放就是我发了病亲手捅死的!是我把他的肠子掏出来,亲手切成一块一块的!”
陆屏看到大臣们的一张张脸全部变得煞白。
像看怪物一样。
他咧开嘴笑,扬起手里的头簪,逼近他们。
“哈哈哈哈,你们要不要也试试?”
大臣们倏地往后退。
陆屏道:“不要?那我自己先走一步!”
他手里的头簪一挥而下,朝自己的侧脖刺去。
“啊啊啊啊,陛下不要!”
那些大臣又轰的一下全部重新扑上来,抱住陆屏的手臂和大腿,抢下陆屏的簪子,甚至将他压倒在地上。
眼前全是各色各样的公服晃动的身影,将天光掩盖得密不视物,陆屏自嘲地想,能在朝堂之上做如此荒唐行径的皇帝,从古至今,也就只有他一个了。
耳边传来匆忙却整齐的脚步声,夹杂着兵器与盔甲晃动的铿响,陆屏清醒过来。
“围住!不能放走一个人!”
“是!”
“你们是谁?你们干什么!”
“这是怎么了!”
眼前的公服轰然散去,太极殿从外到内鱼贯而入一群训练有素的禁军,将朝上的所有官员团团围住。那些大臣四下逃窜,慌不择路,有的被禁军捉住,重新扔回地上。
陆屏虚脱地坐到地上。
他的龙冠不知道去了哪里,冠簪也横在地砖中央,他的鬓发经过争执已然散了几缕,俨然像个真正的疯子。
眼前走来一个高大的身影,如他所料,权光在他面前跪下,道:“臣权光携龙武军救驾,陛下可有恙?”
陆屏摇头。
他环视周围茫然的大臣们,沉声道:“梁瀚松、吴纮元、王叙中等人,意欲逼迫朕让位,甚至用利器将朕刺伤,方才你都看见了?”
权光道:“看见了,臣进来的时候,这些人刚好围着陛下要行刺。”
陆屏点头:“朕命你把这些人都抓起来,听候发落。”
“是。”
大臣们的目光由茫然转为震惊。
梁瀚松的表情更是精彩,他撒开拐杖:“陛下,这一切都是您安排好的?”
陆屏从地上站起来,直视梁瀚松。
梁瀚松指着权光,问:“你是谁!你到底是禁军还是镇北军!”
权光回答:“我是陛下的禁军。”
陆屏道:“不管是禁军还是镇北军,朕都有权让他们抓你。”
梁瀚松幡然醒悟,身形几欲不稳,他迟疑地看着陆屏,道:“您和严仞串通好的?”
陆屏发泄过一回后,心情正好,他笑道:“权光,传朕口谕,出承天门去刑部大牢把严仞放出来。”
他又补充:
“刑部若是不听朕的命令,格杀勿论。”
◇ 第76章 75 朕的大臣也疯了
权光带了一拨人出太极殿往皇城而去,剩余的禁军仍旧围在殿内,不管是士党的官员还是世家的官员,都被困在殿内,无论如何都逃不出去。
梁瀚松看了看两边的禁军,眼泪扑簌簌而下:“陛下,老臣是清白的啊……”
又开始演了。陆屏想。
其余的文武大臣全部哆嗦着跪在地上,只有梁瀚松是站着的,背脊比任何时候都直,一脸无所畏惧。
“老臣历经三朝,文帝、端帝,还有陛下,殚精竭虑,问心无愧,却不成想耗尽一生呕心沥血,却得不到陛下的理解,反生出嫌隙,让陛下猜疑,竟亲小人而远贤臣……”他擦掉眼泪,又是恳切又是哀恸道,“陛下,回头是岸啊,切不可被严仞那等奸贼迷惑,纵容他残害忠良啊!”
陆屏不顾凌乱的鬓发,负手道:“没有是么?那我们来说说你是如何打算扳倒世家的。”
他走到梁瀚松面前,从容不迫道:“你的目标很清晰,先从上四门入手,等已将上四门斩草除根了,再清算中四门。于是,你先把矛头指向了傅家。”他直望入梁瀚松浑浊的眼底,“作为士党的头首,你怎么可能眼睁睁看着未来的皇帝有傅家一半血统,所以你帮陆执笼络人心,发动宫变,把傅家的人全部拉下水。虽然结果并不如你意,但好歹傅宣卸任,你的目的达到了。”
梁瀚松连连摇头,满脸无奈。
陆屏不管他做出来的表情,继续道:“与此同时,你一石二鸟,暗中派人火烧太师府,烧死宋太师,并嫁祸宋氏宗族,将京中仅剩的宋氏势力全部摧毁。”
梁瀚松一顿,神色愣住。
不仅如此,周围的吴纮元、王叙中等人也抬头诧异地看向梁瀚松。
“接着,你揪出挪用工程款项的何新桓,让你在大理寺和刑部的人将其同宗二百余人判处斩首,何氏从此一蹶不振。”陆屏冷哼,斜睨梁瀚松,道,“傅家、宋家、何家都倒了,最后只剩一个最难搞的严家了。”
梁瀚松的面色很快又恢复自然,他仍旧摇头,苦口婆心道:“陛下,这些都是严仞跟您说的吧?他巧舌如簧,谗言蛊惑陛下,您怎可信以为真?这些都没有证据,严仞想把脏水泼在老臣身上,老臣衣服脏了,皮肉脏了,但这一身清骨铮铮,由不得人践踏!”
“没有证据?”陆屏听得直想笑,他转头朝身后已经准备好的内侍道,“拿上来。”
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到内侍原来手里的托盘上,那是原本是放奏疏的,没想到奏疏下还压着一叠纸。陆屏把那叠纸扔给梁瀚松。
“许岩的口供,你自己看吧。”
状纸飘落,映出梁瀚松一张比纸还惨白的脸。
周围的大臣开始窃窃私语,梁瀚松独自弯腰捡起口供,只翻了翻,便仰头大叫:“许岩想为自己开脱,故意诬陷老臣!”
陆屏平静地看着他,不为所动。
梁瀚松像是察觉自己辩解无用,又转移话题:“宋思源明明就是被他的同族烧死的,这更是空口无凭栽赃我!他卸相多年不在朝中,我有什么理由害他?!”
陆屏转身,朝主殿与侧殿接连的走廊挥手:“把人请上来。”
闻言,所有大臣都齐刷刷抬起头。
在侍卫的护送下,一个身穿粗布直裰的老年人走了出来,虽然穿着与在场各色明亮的公服格格不入,但所有人还是认出了他。
“宋思源……”
“是宋思源!”
早在两年多前的那场宫变当晚,宋思源就已经葬身火海了,此时却突然完好无损地站在面前,满殿的人无不震惊。
陆屏转身,朝眼前的老人恭恭敬敬作揖:“老师。”
宋思源一身简朴的灰褐色直裰,白发苍苍,却眼神清明,身形挺直。他拜了拜陆屏,转而对梁瀚松道:“你想害我的理由多了去了。”
“你怎么没死?你不是被烧死了么!”梁瀚松指着他,一步步后退。
宋思源不以为意:“早在你的人在我房外浇上柴油之前,我便受人所救,提前离开启安了。你烧的,只不过是一具穿了我的衣服的死囚尸体罢了。”
梁瀚松呆愣良久,而后道:“宋太师,我们并不相熟,更何谈我害你之说?”
“别演了,梁瀚松。”宋思源道,“文帝和先帝在位时,你有多针对我,我们都心知肚明,在场这么多人也都心知肚明。”
闻言,吴纮元和王叙中都眼神闪躲,梁瀚松脸上的肉更是在微微抖动。
“当年你在国子监,我赞你才学过人,原以为将来必定能一道在朝共事,惺惺相惜。但你后来你高中榜首,又看不过我袭爵授官,处处挑我毛病,将我视作朝堂上的死敌。”宋思源中气十足,直批梁瀚松,“我本无意与你争执,自去考了个状元,却还是被你背后散播谣言,说我会试的排名不干净。我这一生清清白白,什么都没做,就因为生在宋家而被你针对……”
梁瀚松打断他:“你胡说八道!是你嫉妒我的才华,将我踩在脚下!”
也许是宋思源的话令他想起了久远的回忆,他的汗珠越流越多,浑身都在发抖。
宋思源哈哈笑道:“你是哪个孺子!我大你十岁,去嫉妒你?!”
梁瀚松道:“你定是嫉妒我!”
宋思源道:“我呸!”
两人竟在大殿上相互对峙骂了起来。
梁瀚松道:“宋思源,你看不惯文帝夸我少年才俊,才去考的状元!你联合其他人排挤我,是我自己闯出了如今的一片天!”
宋思源一挥袖子:“笑话!咱俩相斗几十年也就罢了,如今你还要我的命!不仅是我,你们害了先太子,却还心安理得在朝堂上做了这么久的官!因为殿下的母家是傅家,你们就依附吴王,错失明君!你们要的不是一个圣明的君主、升平的朝堂,你们要的只是一个能为你们所掌控的士党朝廷而已!”
原本在一旁冷眼旁观的陆屏胸口一痛。
他艰难后退,想找个人或者东西扶住自己。
话已经说到这份上了,梁瀚松不再装模作样,直接恨恨地问宋思源:“到底是谁泄露计划,提前去救的你?”
宋思源正欲开口,太极殿外响起禁军的脚步声。
“还能是谁?”
一个高扬的声音传进大殿。
这声音实在熟悉,陆屏立即望去,见权光领着一排禁军在左右开路,把那些跪着的大臣全部赶到一边,严仞出现在背光的大殿门口。
陆屏笑了。
严仞穿着一身肮脏的囚衣,也不知道换件衣服,更不怕被人袭击,什么武器也不带,就这么大喇喇地走进来,在众目睽睽之下气定神闲地走到陆屏面前。
梁瀚松又惊又疑:“是你救的他?你当时不是在北疆吗!”
“不是我。”严仞挑眉一笑,“是你的好学生,许岩。”
梁瀚松呆住,一时间说不出话。
严仞又道:“不仅如此,许岩虽然听从陆执的安排调虎离山,但临时反悔,利用摇摆不定的李闻晔去给傅轶报信,让你的计划失败。”
梁瀚松张开颤抖的双唇,两行泪水从眼中滑落:“许岩,好啊,真是老夫的好学生啊!!”
严仞道:“梁相也是他的好老师,表面上到陛下跟前为他求情,其实还派了人下南方找他,想要杀他灭口。”
说着,他凑近陆屏,低头查看陆屏脖子上的伤口。
梁瀚松冷冷一哼。
他抬起袖子擦掉眼泪,看了一眼陆屏,又看严仞和宋思源,最后看向满殿俯首的臣子。
“哈哈哈哈哈……”他忽然大笑起来。
严仞拉过陆屏的手往后带。
“我有什么错!”梁瀚松振臂高呼。
“我这一切都是为了大晟!为了江山!为了百姓!我有什么错!”梁瀚松怒目圆睁,眼中布满血丝,声声掷地。
陆屏冷眼看他。
宋思源道:“但我们并没有做过的事,你也不择手段构陷加害。世家如何,士党如何,这都是君主的抉择,你们做得太绝了。”
“但士党终究是赢了!”梁瀚松咬牙道,“宋思源,咱们斗了一辈子,皆是我胜多败少,以致你最终辞官卸相,朝中只我一人独大。你就说我是不是赢了!啊?我是不是赢了!”
宋思源皱眉道:“我辞官只是想养老,不是被你斗败的。”
“就是我赢了!”梁瀚松厉声道。
接着,他不顾周围人的反应,转身高举双手,对着大殿外面的日光,声嘶力竭道:“吾以李元礼为范,以陈仲举为师,势必打破森森壁垒,扫除天下世胄,吾自始至终都对皇位无半分肖想,吾对皇室、对先帝、对陛下忠心日月可鉴!”
说完,他转头,一双泪眼看着陆屏。
陆屏心生一股不详的预感。
梁瀚松道:“既然愿景无法实现,只能留与后世了。老臣今日杜鹃啼血,以死明志!”
陆屏一愣。
只见梁瀚松朝最近的柱子猛然冲去。
“拦住他!”陆屏道。
然而梁瀚松身旁并没有一个侍卫和大臣,他与柱子之间更是畅通无阻,大臣们大呼起来,陈晙、王叙中和几个侍卫飞奔上前拦他,但似乎来不及了。
陆屏心中的弦顿时绷紧。
忽然,一道利箭从陆屏眼前飞窜出去。
惊呼声中,利箭穿透梁瀚松的袍脚,深深刺入地板,把梁瀚松牵制后绊倒在地上。
陆屏心脏直跳,回头看严仞。原来是严仞眼疾手快,在千钧一发之际抽出权光背后箭筒的箭用力投出去,不偏不倚射中梁瀚松的衣袍。
王叙中和陈晙连忙上去扶梁瀚松。梁瀚松惶惶地翻身坐在地上,仰头看陆屏和严仞,呜呜地哭起来,道:“陛下,您和这只笑里藏刀的狐狸搅和在一起,迟早会把江山拱手让人,把大晟断送在自己手里!”
陆屏第一次听见有人说严仞是“狐狸”,顿时忘了反驳。
严仞接道:“我不要皇位。”顿了顿,他嬉笑道,“我对皇后的位置更有兴趣一点。”
陆屏:“……”
他气恼地伸手捏严仞的胳膊,警告他不要在太极殿上说这种话。
但无济于事了,宋思源、大臣们和禁军都先是一脸茫然,而后大吃一惊,随后恍然大悟,最后不可置信。
梁瀚松也崩溃了:“你不立个女人当皇后!你怎么绵延子嗣!怎么永固大晟江山!”
好吧,反正大家都知道了,陆屏也无所顾忌了。他直接道:“谁说朕要让自己的后代当皇帝了?朕可以把皇位传给最有能力的郡王,若是懿文更有资质,朕会先考虑她。”
“啊?”大臣们纷纷惊疑起来。
梁瀚松犹如五雷轰顶:“您说什么?陆懿文?”
陆屏用沉默告诉他没有听错。
梁瀚松站起来,身旁围着三个侍卫,他再也没有机会寻死。他仰天大笑:“哈哈哈哈,牝鸡司晨,惟家之索!让一个女娃娃当皇帝,真行啊,大晟要完了!真要完了!”
陆屏不以为然道:“这些几年之后的事,就不劳梁相费心了。梁相也老了,近日多病缠身,是时候隐退养病了。江南的水乡气候养人,风光秀美,倒是适合颐养天年。”
梁瀚松的翅帽早已不见踪迹,黑白掺杂的头发凌乱地散落,紫色的公服褶皱不堪,还因被一箭刺穿而撕开了一角。
他颓然地坐在地上,满面绝望。
在场的其他人也听得出来,陆屏不仅要对梁瀚松罢相革职,还要把他贬遣去南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