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时间没有动作,竟任由小球靠了过来,把他身上的血污都去了个干净。
楚惊澜不带任何情绪看了他一眼。
萧墨对他笑了笑:“我很好奇,在你眼里,我是什么模样?”
什么模样?两只眼睛一个鼻子,一张嘴,是个正常人,也是一张没有任何记忆点的脸,仿佛只要转过头,就会忘记他的模样。
楚惊澜难得开了金口,竟回答了他的话:“普通模样。”
而后他转身往外走,走出山林,走近了一场雨里。
萧墨踏着步子追出去,山林外雨水已经积起了坑洼,楚惊澜踩过地面,溅起水花,茫茫天地间,斜风骤雨,他却形单影只,独寒无依。
他报了仇,但身边人谁也没留住,如果可以,楚惊澜宁愿换他们回来,可惜的是,从来没有如果。
雨朦胧了视线,萧墨一时竟要看不清他的身影了,连忙出声:“楚惊澜!”
楚惊澜没有回头。
萧墨朝他伸手,在要碰到他肩膀前,重重的水声溅起,下一刻,眼前景象再度变化。
萧墨的手落了空,楚惊澜出现在他五步远处,垂着头,面前站着唉声叹气的映月宗宗主。
他们从下界复仇的光景,一下变成了回到上界映月宗后,这里是映月宗的大殿。
宗主叹气:“事情我已知晓,你既是为母复仇,应当应分,外面的闲言碎语不用管,我自有安排,这段时间你就留在宗门内好好修炼吧。”
宗主语重心长:“魔族近来动作不少,人与魔之间恐怕没多少太平日子了,年轻一辈的弟子,也要早做准备。”
楚惊澜垂着头行了礼:“是。”
他出了大殿,朝自己住所走去,一路上碰到其他映月宗的弟子,不少人约莫也听了传言,看他的视线有畏惧,也有些人不知真相,以为他会受处置,对他灭门之事感到不耻,觉得这人心狠手辣,因此也夹杂了对杀胚的怒意。
楚惊澜一概不管,哪怕有些人的窃窃私语传到他耳朵里,他只管继续走。
倒是萧墨忍了半晌,终于听不下去,扭头就冲着身后一群背后语人坏话地道:“你们知道他什么就胡说八道!”
楚惊澜抬了抬眼。
不过他没回头,萧墨自然也没发现。
直到萧墨一路跟到他住处,楚惊澜才终于停下脚步。
“你怎么又来了?”
萧墨猜测此时离下界复仇应该过去没多久,他道:“我无处可去,走了许久没人能说话,就还是来找你了。”
楚惊澜还是那句话:“离我远些。”
萧墨没回话,只是笑笑。
楚惊澜知道自己拿这个碰不着砍不了的灵体暂时没办法,沉默片刻后,转身进屋,带上了门,还在屋外设了屏障,也不知有没有用。
自然没用。
但萧墨也没贸然进屋,他就在院中坐下——碰不到椅子,所以是浮空飘着坐,映月宗的屋子他其实都没能住多久,但这院中景象与他记忆里差别还挺大。
原本的花草树木都消失了,被铲平后填了石头,整个院子都成了光秃秃的练剑坪,毫无意趣可言,非要说点景色,那就是昨日下了雪,剑坪中央的雪被请了个干净,但院子边缘还剩了些。
萧墨想到什么,走到边缘处,用灵力将雪挑起来,堆了个小雪人。
他刚堆完雪人,记忆里的流速就加快,上一秒亮堂堂的天空变成了黑夜,楚惊澜的阁楼里一盏灯也不亮,萧墨捏出灵光团,绕着自己和小雪人。
识海里景色和记忆的推进不受他控制,下一刻也不知会眨眼就去到多年后,还是会天亮,看到楚惊澜出门。
但映月宗宗主让他修炼,楚惊澜也有可能闭关静修,干脆不出门了?
萧墨想了想,决定此刻再去阁楼内偷偷看上一眼,看看楚惊澜在做什么。
他轻松穿过屏障,轻车熟路飘到楚惊澜卧房内,但意外的是,楚惊澜不在。
萧墨愣了愣,又去修炼室和书房看过,都不在。
难道说……
他心脏重重地跳起来,而后慢慢地来到了自己原本住着的卧房。
……楚惊澜当着在此。
他正在矮榻上打坐,屋内点着安神香,楚惊澜闭着眼,但修行得显然不顺,眉头紧蹙,气息也根本不稳。
矮榻旁边放着幻月心,摆在这里,只有楚惊澜一人能看,他看幻月心的时候,想的是什么呢?
必然有萧墨的身影。
萧墨眼圈一红,楚惊澜走岔了气,痛得闷哼一声,萧墨急忙出手将灵力送出,替他理顺了气息。
在真正的过去,萧墨当时不在他身边,并没有人给他渡灵力,该怎么痛就得受着。
又有多少个这样的夜晚,他是独自过来的?
楚惊澜睁眼时,看到了眼圈发红,眸中盛着痛楚的灵体。
这人帮他压制了翻腾的神识,理顺了灵力,让他此刻还有些恍惚,以至于看到不速之客出现在自己房间,竟第一时间没有拔剑。
……而且他看起来快哭了,为什么?
楚惊澜静默片刻,才开口哑声对他说:“出去,这里不欢迎外人。”
萧墨这次却没走。
“因为这里是他的房间吗?”
楚惊澜眼神骤然如寒芒,冷冷刺向萧墨。
萧墨哽着嗓音:“你在等他?”
楚惊澜:“滚。”
萧墨:“我……”
“滚!”
楚惊澜拔剑而出,但他的剑伤不了萧墨,再重的杀气都不过是纸老虎,但他依然亮出了最锋利的爪牙,大有要将面前人一口咬碎的力道。
他不得不承认,这个灵体非常奇特,外人都以为他只在怀念萧墨,唯独此人说他在等。
“我不清楚你为何知道这里是他的房间,”楚惊澜一字一句,“但你既然明白,那就立刻滚开,我道侣的住所,不容外人踏足。”
像被冒犯了领地的野兽,绝不后退。
萧墨:“……你推开窗看看,可好?”
楚惊澜用最戒备的目光凝视他,但也知道自己拿灵体没办法,而且被萧墨的眼神注视着,他总忍不住会有片刻晃神。
觉得熟悉,觉得心口发堵。
就好像他认识这个人。
偏偏还是灵体,让他总会想到萧墨。
僵持片刻后,楚惊澜推开了窗户,试着看出去。
院子里没别的变化,除了多了个被灵光团照着的雪人。
与当初他从萧墨手里接过来,施法保存的小雪人模样完全相同。
“哐当”一声,楚惊澜手里的剑砸在了地上。
他倏地转身,死死看向萧墨,手和声音都在颤抖:“你,你……”
先前不说身份,是因为楚惊澜复仇时状态并不好,当时揭露真相,怕这缕神识受创,而此刻他刚修行完毕,是最稳定的时候。
楚惊澜的神识分明也察觉了一些端倪,却不敢多想,是……完全不敢想,萧墨这就能回来了吗?
萧墨哽咽:“楚惊澜,是我。”
对不起,对不起让你等了那么久,等到连潜意识都觉得能见我是妄想。
萧墨去牵过二十来岁楚惊澜的手:“对不起,我回来晚了。”
第113章
原本碰不到任何东西的萧墨竟然牵住了楚惊澜的手, 这让他自己也是一愣,不等他更多反应, 他的手就被一股极大的力道缠住了。
楚惊澜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太过用力反而导致他的手在颤抖,抖得好像要抓不住萧墨。
他不可置信,眸中是克制又喷薄的期待,只等萧墨一个字或者一点头。
“……萧墨?”
窗外的冷风吹进来,映月宗似乎又要下雪了,萧墨顺着他的力道靠近:“……当初那个雪人, 你还留着吗?”
这是只有他和楚惊澜才知道的事。
有强烈的风刮过,萧墨被楚惊澜一把拽过,狠狠拉进了怀里, 两条手臂如锁链,恨不能将他牢牢锁住。
萧墨听到了楚惊澜和自己的心跳声, 他攀上楚惊澜的背,回应他的拥抱, 当窗外的雪再度飘落时,萧墨感觉到有温热的东西落在了自己肩膀上。
……是泪。
楚惊澜并不出声,但胸腔在颤,气息在冷风中拉响,他拼命想克制, 却也只艰难地忍住了声音,没能忍住眼泪。
这个时候的楚惊澜还能流泪,不像几百年之后, 心脏已经干涸到流不出泪, 只有身体能滴血。
萧墨心脏一抽抽的疼, 合眼靠在楚惊澜肩上, 半晌没能说出话。
“我以为你……”楚惊澜喉头里挤出的嗓音不像话,他停了停,才慢慢继续说了下去,“不,你会回来的,我知道,我知道。”
连着两个“知道”,分明是在自我安慰,连天道也不知道萧墨的去处,不知道他是否会回来,楚惊澜又怎么知道。
不过是凭着一腔心意在等罢了。
萧墨轻轻吸了吸鼻子:“我离开多久了?”
“两年。”
两年啊……所以楚惊澜现在藏在冰里的热切还未褪去,只是深埋了起来,让外人看不清,跟三百年后死寂的楚仙尊截然不同,可痛楚已经开始了。
回来就好,楚惊澜心口一松,大起大落,他颤抖的手缓缓平下来,力道也渐渐松了些,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力道过大,有些局促地退开些许:“疼吗?”
萧墨摇头。
楚惊澜眼眶还红着,却抬手擦过萧墨眼角,萧墨眼中泪光未散,朝他笑了笑:“真不疼,现在相信我不是幻觉啦?”
萧墨语气故作轻松,楚惊澜立刻想起在下界楚家碰面时,萧墨就问过他是不是常看到幻觉,但那时楚惊澜不知他是谁,没回话。
楚惊澜不知为何当时萧墨没有亮明身份,也不知道为什么萧墨隔了几天才重新来找自己,他给了萧墨迟来的答案。
“我没有看到过幻觉。”
虽然闭眼后脑子里会控制不住设想一些片段,但睁眼时不会看到,他分得清,可有时候觉得,若真看到幻觉也不错,起码……有萧墨在。
好在萧墨回来了。
楚惊澜有好多的话想跟他说,过了重逢时最强烈的情绪后,反倒变得局促起来,不知从何说起,话到嘴边都一一被堵住,好像怎么说都不合适。
半晌,楚惊澜才捋了个头:“天道找过我了,从前的事我也知道了。”
萧墨想起如今楚惊澜提起的:“是不是觉得不太真实?”
楚惊澜点点头,但重点是他知道了萧墨的身份,明白了他来修真界的目的:“旧道力量大不如前,已被新道完全压制,只剩最后一点意识,暂时困在南州的一座山内。”
日后渡厄宗的所在地,原来这时候就选好了。
他说这些,只是想问:“所以你不会走了,是么?”
最后一句,才是他最想知道的。
萧墨垂下眸子:“嗯,不走了。”
他突然觉得以前那个想着把楚惊澜留下,自己处理完事情后再回来找他的自己很傻。
喜欢上楚惊澜,不想让他涉足危险,情有可原,但把他一个人留下,真的就是对他好吗?
看楚惊澜现在的样子就知道,不是。
想为一个人好,好像怎样都有道理,又好像怎样都是错,从前看话本只觉得里面的纠缠恩怨在外人看来不是事儿,等自己深陷其中,才知道情之一字,果真身不由己,如此复杂。
也只有入了局,才知道有些事自己想当然了,两个人相处,不必考虑过多,但也不能考虑得太少,做决定除了所谓的“为了他”,还要顾忌对方的感受。
没有对或错,但有合不合适,萧墨和楚惊澜之间,应当有适合两人的选择才好。
萧墨眼前又因为水汽朦胧起来,他重复一遍:“不走了。”
“你的东西我都还留着,给……”楚惊澜往外掏东西的手停住,装作不经意放了回去,“有些乱,我整理下,过几日给你。”
“不急。”萧墨按下心头翻涌的情绪,面上只给楚惊澜适合重逢的表情,“我现在情况还有些特殊,灵体怕是会持续一段时间。”
楚惊澜:“好。”
而后楚惊澜微微睁大眼,因为在他眼中,本来非常平凡的一张脸慢慢发生了变化,变成了前几世记忆中萧墨的面孔。
不是那张跟自己有些相似的心魔脸,是萧墨自己漂亮惊艳的模样。
天道给他的记忆让他没有实感,但当萧墨用自己的模样真正站在他面前,楚惊澜觉得自己心脏一会儿飘上云端,一会儿躺入海里,噗通噗通,响彻如雷。
萧墨疑惑:“怎么了?”
“……我看到你真正的模样了。”
萧墨:“啊。”
楚惊澜想说好看,但又怕太唐突,耳根红了红,到底没用语言说出来,但神情已经出卖了他。
还会红耳朵的楚惊澜,日后可见不到了,萧墨总算从一片苦涩中挖出点蜜,真心实意笑了笑,这一笑,楚惊澜耳根更红了。
楚惊澜干咳一声,匆忙移开了视线:“房间还是你住。”
萧墨:“不是向来一起休息?”
那时候他俩也是常睡一铺床的,楚惊澜顿了顿:“好……我先去近距离看看你堆的雪人。”
楚惊澜直接从窗户里跃身而出,朝角落的雪人飞去,萧墨在窗边,噙着笑瞧他的身影。
说来也奇特,跟楚惊澜接触后,萧墨也能碰到其他东西了,比如窗棂,手不会再穿过去,刚才还说灵体可能会维持一段时间呢,不过没关系,能碰到东西总是好事。
在楚惊澜抬手碰到雪人的时候,周围景色又是一换,萧墨不再置身屋中,而是在一条小道上,还是在映月宗,楚惊澜就在他身边。
楚惊澜发现萧墨停下脚步,侧身看他:“怎么?”
“没什么。”见楚惊澜还认识自己,萧墨放心了,但他们这是要去做什么,怎么没个前情提要的?
萧墨和楚惊澜往前,这条小道铺着青石板,并不幽深,但很清静,走出一阵后,隐隐已经能听到水声,空气也变得湿润起来,再转过一道弯,萧墨抬眼一望,便看到了巨大的瀑布飞驰而下,热烈轰鸣,奔腾着砸向山间。
更难得的是,在瀑布周围生长着一种会发光的药草,自悬崖攀腾而上,一片又一片,蒸腾的紫气如云霞,加上弥漫的水汽,当真是飞流直下三千尺,疑似银河落九天。
映月宗内萧墨并非每一处都逛过,还真不知道这处景色,他们站在最好的观景位置,萧墨正看着,楚惊澜手指抽动了下,而后缓缓拿出了储物器,递给萧墨。
“你的东西都在里面。”
萧墨接过储物器,本不打算查看,但楚惊澜却道:“你看看。”
萧墨拿着储物器的手停了停,他余光扫过楚惊澜佯装镇定的神情,还有蜷缩的手指,福至心灵的,猜到了什么。
这个猜想让萧墨的心口也漏了半拍,随即一点点加速跳了起来。
储物器里准备了什么特殊的东西?
萧墨手指在储物器上按了按,莫名紧张起来:“……好。”
他探查起来,而一看,就发现里面收拾地整整齐齐,而有件东西很显眼地放在正中央,是一个打开的盒子,装着一封信,上面写着“萧墨亲启”。
是楚惊澜的字迹,笔走游龙,铁画银钩,萧墨不会认错。
他将这封信取了出来,在楚惊澜紧张的视线中,自己也屏住呼吸,拆开了信。
里面只有薄薄一张纸,写着一句话。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信笺的角落还压着一朵又小又可爱的甘草花。
他人用桃花寄情丝,甘草花没有桃花艳,但比桃花甜。
萧墨轻轻呼出气息。
一场美景,一封信笺,这是曾经的楚惊澜准备送到他眼前的东西,恐怕等他从信中抬头时,楚惊澜还有一句话等着他。
这时候的楚惊澜,一心想着等萧墨回来,要如何对他好,如何大胆地表明自己心意,不想再留遗憾。
这是属于二十来岁楚惊澜的心,是一场随着他的心腐朽,而消逝在长河里的告白。
萧墨从信笺中抬眸,望向楚惊澜。
楚惊澜严阵以待,等萧墨视线与他一碰上,立刻启唇:“萧墨,我——”
“我心悦你。”萧墨说。
楚惊澜讶异睁大眼,手一抖,话停了。
萧墨将信按在身前,噙着湿润的笑意看向他:“我心似君心,我心悦你,楚惊澜。”
楚惊澜呼吸变得不稳,他眼圈慢慢红了,一点点朝萧墨走进,哑着嗓子道:“……该我来说的。”
“你已经说了。”萧墨手里按着信,“我看到了,全部都看到了。”
楚惊澜抬手试探着抚上萧墨的脸,萧墨不躲不闪,还朝他的手心贴近。
像一场梦,楚惊澜想。
他感觉自己手和心口要被烫化了,但舍不得松开手,他靠近萧墨,青涩又颤抖地在萧墨眉心上吻了吻。
“……我心悦你,萧墨。”
他终于将自己的心意说出了口,等候和相思都太苦,但好在,他等到的是两情相悦。
周围的景色开始消散,萧墨若有所感,一下抓紧了手里的信笺,但信纸和甘草花也在慢慢消失,明知它们不存在,是到了散去的时候了,但萧墨的手还是下意识抓了抓,却没能抓住那封独一无二的书信。
可他的手却没有落空。
因为楚惊澜捧住了他的手。
这缕神识也意识到什么,没有理会周围慢慢消散的场景,眼中只有萧墨的身影。
萧墨动了动唇:“对不——”
“我不听这个,”楚惊澜温柔又坚定地打断了他,“我想吻你,可以吗?”
萧墨颔首。
楚惊澜在萧墨的唇上碰了碰,一触即离,但他眼中尽是满足惬意,他抓过萧墨的手,按在自己身前:“带我走吧,我在此地太久了。”
他被埋葬在这里太久太久了,久到他都要忘了自己曾经许多温柔和许诺,还有自己的模样了。
萧墨艰涩:“好。”
楚惊澜在他手中化作了一个小小的冰白光团,就如当年在内府中,贴在小黑雾团身边的模样。
景色如沙细细落下,消失殆尽后,萧墨身影出现在了楚惊澜识海里,那片枯萎的幽夜昙花丛中,至始至终没有移动过。
萧墨俯身,将冰白团子送入幽夜昙里,那朵幽夜昙晃了晃,只见漆黑枯萎的色泽瞬间褪去,银蓝的生机重回花瓣,柔软地舒展绽放,而它周围几朵也收到影响,昂起头来,有了复苏迹象。
那朵花晃了晃,似乎在和萧墨打招呼,萧墨笑着碰了碰它。
而转身时,萧墨愣了愣。
——水潭里那朵红莲已经灼灼盛放,开得正好。
且它周围已有不少新的红莲花骨朵冒了尖,一点点要把潭中的死气赶跑。
盛开的红莲飘到水潭边,那朵最先复苏的幽夜昙恰好也在岸边,它微微垂头,伸展着花瓣,和红莲再度依偎在了一起。
时隔三百年,它们重生,又再度重逢。
萧墨按了按心口,立刻转身出了识海。
他要从睡梦中醒来,他要立刻见楚惊澜。
萧墨骤然睁开眼,屋外已是一片漆黑,屋内点了灯,而楚惊澜就坐在床边,轻轻看着他。
见萧墨醒来,楚惊澜迎着他的眼神,若有所感,朝萧墨张开了手。
识海里的变化,神识碎片的修复,楚惊澜自然也有感觉。
那缕神识感觉到的温暖和澎湃的情意,此刻正充斥在楚惊澜心间,快要装不下了。
对他来说陌生又熟悉,暖得几乎让他无所适从。
他张开手,萧墨自然拥住了他,吻上了他的唇。
楚惊澜不用再怕没有回应,那封早已湮灭在岁月里的信,竟是以这样的方式,得到了萧墨的答复。
红绸暖帐,衣带渐宽,两人齐齐倒入榻间,呼吸也一起变得温暖起来,沾染彼此的温度。
萧墨在受不住的时候微微偏头,但却被楚惊澜转过脸,凑上前,将他的声音一并吞了下去。
萧墨抬手环住他脖颈,金链也被染热了,快察觉不到它的存在。
即便没有锁链,他们确实也锁在一起。
君心似我心,不负相思意。
曜日宗客舍内的床铺不仅宽敞, 还很结实。
萧墨在卧榻上翻了个身,楚惊澜从外面提了曜日宗的食盒回来。
神识的修复简直出现了超大进步, 即便不拿链子拴着,楚惊澜也能暂时离开萧墨从卧房到曜日宗伙房的距离了。
离得不算远,虽然大家都辟谷,但曜日宗为了表示宾至如归的待客诚意,临时在多处客居附近安排了伙房,若有需要,可自行去取食。
虽然也就三五百米的距离, 但对楚惊澜来说,真是很不容易了。
而这种一觉醒来,楚惊澜带着食盒推门而入的场景, 有种让萧墨当真回到了映月宗时光的错觉。
床经得起折腾,修士身体好, 也经得起折腾,只是身上慵懒的劲儿许久不散, 萧墨懒懒起身,穿好衣服,走到桌边。
楚惊澜将菜品从食盒中拿出,伙房那边的弟子闲得不行,楚惊澜是他们第一个客人, 个个拿出看家本领做了许多好菜,但楚惊澜不知道他们手艺,因此只拿了一食盒。
做菜的弟子们还有些意犹未尽, 热情表示若是喜欢, 务必再来。
能来招待贵客的, 自然能拿得出手, 萧墨看着桌上的食物,都是灵食,楚惊澜先给他倒了一杯琼露,润润嗓子。
嗓子出声太费力,是该好好润润。
萧墨喝了两盏,开口时声音还带着点微哑的余韵:“神识碎了那么多碎片出去,该早与我说的。”
“碎了太久,埋得太深,我自己都要忘了。”
楚惊澜给自己也倒上一盏,早在百年前,他自己都沉不去识海深处,也就放弃了把碎片捞出来修复神识的做法,没想到埋在深处的坟茔连他自己都拒绝了,却给萧墨留下了口子。
一片涤荡干净情绪强烈的神识回归,让楚惊澜处在游弋的状态,也是在刚刚,识海才完全平复下来。
他走在伙房和屋舍的路上,难得感受到了阳光懒洋洋的温度,微微眯起眼,抬头看了看。
晴空万里,是个好天气。
“天元秘境还有七日开启,”萧墨道,“从现在开始,我会专注去你的识海深处打捞碎片。”
但每次碎片拿回,修复的时候,显然也要给楚惊澜缓冲时间,心理状态上的变化,情绪的磨合,不能一股脑全塞过来。
萧墨:“你要是感觉需要缓缓,就和我说,我便暂时停下,等你融合完。”
楚惊澜:“嗯。”
碎片神识跟萧墨相处的记忆楚惊澜也有,三百年过去,若不是这段记忆被翻出来,他都快忘了自己写过那样一封信了。
那封信笺在萧墨离开第五十年的时候化作了灰。
楚惊澜往储物器里放入给萧墨新找的东西,收拾时看到了那封信,他摩挲片刻后将信取出,烧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