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难言的苦笑了一声——这样也好,彼此都保持距离。自己不随意亲近,他也不随意僭越,只保持君臣之间的关系就好了。如此,他还是那个风华绝代的辰安,无人可及。这样的辰安不是谁的娈宠,不是谁都可以指指点点的存在……
他有他的傲骨,他是独一无二的他,不用依附任何人而存在。
他在车架中悄然望着他,在谁都不知道的地方他亦心悦着他。悄无声息的,是最好的结果,对谁都好......
有南宫明赫同行,自然是顺利的见上了李怀和宿辛。
“什么?殿下再说一遍......”
李怀得知消息震惊的程度并不亚于南宫明赫,一向知礼他都忘了对南宫明赫说一个“请”字。
南宫明赫也不着恼,倒是又平静的叙述了一番。
此时,相府的后园子里站了金尊玉贵的好几人,却是出奇的平静。
直到宿辛“咔嚓”一声捏断了手中逗猫的树枝。
南宫明赫才又继续道:“谁人不知康大人最是清正廉洁,而南宫楚河却用贪赃枉法这样一个莫须有的罪名堂而皇之的将朝廷重臣的宅子围了。这样冠冕堂皇的罪名,只是谁说谁有理罢了。南宫楚河仅仅是因为吏部不再对他言听计从便如此行事,李相若您再袖手旁观下去,下一次指不定他会将这刀子悬在谁头上!”
李相闻言一怔,就连宿辛都看向了南宫明赫。只是他视线一转,越过南宫明赫看向他身后的辰安,但仅仅只是一个眼色就让辰安明白了,接下来的话不是他该听的。因此,辰安默默的退了下去。只是眸光一直凝在背对他的那个人身上,但那人并未曾发现身边少了一人。
一直到辰安退出后园,南宫明赫都没有转过一次身,偏过一次头......
“没想到陛下如此疼爱殿下,就连这样的隐秘都已悉数告知于你。”
李怀说话不紧不慢,但语气中的气势让南宫明赫这样的习武之人都感受到了强烈的压迫感。一介文人竟有如此的威势,这便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相国该有的气魄。南宫明赫深知,他与辰安在这方面都还有很长的路要走。但,这话语中隐含的不满,南宫明赫是听出来了。
第三十三章 得失(五一加更)
面对李怀如此威势,南宫明赫依旧面色不变。只在李怀的视线下微微一笑,拱手行礼,也不对他的疑问多做解释。这般误会,他乐意看到。
李怀生生受了南宫明赫这礼,待南宫明赫直起身后,才道:“陛下的心思......既如此,殿下为何不去寻陛下,反倒先来告知老夫?”
南宫明赫笑意不减,“父皇与他到底是担了个父子的名头,李相作为康大人的上峰出面,许多事情事情也许还有些转圜的余地。”
南宫明赫在李怀面前收了不该有的小心思,在这样的人面前,实话大概更有用,尽管这样说也免不了得罪人,但至少“真诚”二字不会出错。
李怀冷哼了一声,略带了些愠怒,道:“殿下的意思,这得罪人的事合该老夫来做?”
“明赫殿下这是要老夫和太子殿下对着干啊。”
李怀说这话时觑了一眼坐在一旁悠闲逗猫的宿辛,宿辛只与他对视了一眼,便又移开了视线。
南宫明赫闻言笑了笑,没敢接这话。
李怀又道:“康大人是个不可多得的能臣,在任这些年也做了不少实事,就算有点什么,那也是瑕不掩瑜......”
南宫明赫微垂着头挑了挑眉,这是李相在点他先前说的那句“......康大人最是清正廉洁......”。这官场里“水至清则无鱼”,每个人都有些自己的小心思,只是或多或少罢了。康正信显然没有南宫明赫说的那样干净,不然也不会被南宫楚河抓住把柄。
“不能让老臣们寒了心,这事是太子殿下做得不地道。康老眼看也到了致仕的年纪,便让他自己告老还乡,也能沐几分圣恩。”
这算是李怀给南宫明赫的答复,康正信为官之路大概走到这里就是到了尽头了,如今离开,李怀还能许他个好名声。这件事他与南宫楚河,也不知谁能更胜一筹,端看这新任吏部尚书的人选会是谁的人?
......
望着南宫明赫渐行渐远的身影,宿辛起身走到李怀身旁站定,“你这次怎么这么轻易就答应他了?”
李怀笑着摇了摇头,转身走到石桌前坐下,好以整暇的给自己倒了杯茶,细细品来,与平日里倒是多了些不同的味道。宿辛见李怀不说话,也走到他对面的石凳上坐下。
李怀抬了抬眼,说道:“这次太子殿下做得太过了,原本皇位之争,不过是他二人的争斗,太子却将朝臣卷入其中,还掀起这样一番风浪,平白让各大属国看了皇室的笑话......”说到这里,李怀顿了顿,而后冷笑了一声,这皇室可不就是一个天大的笑话,似乎也不多这一桩了......这些年让人看的笑话还少吗?
“不过太子如今做事确是越发没了规矩,他自来也没有容人之量,行事乖张。他这条路走得太容易,也该受些教训了。倒是这明赫殿下待人做事皆有章法,也不是个拒谏饰非的主儿,倒也是个不错的选择。”李怀抚着瓷杯的杯口,若有所思的说道。
宿辛看了李怀片刻,说:“很少见你夸人。”
李怀轻笑,“是吗?”
......
“殿下要顺便去一趟康府吗?”辰安忍了半日,终于还是忍不住先开了口。
南宫明赫站在相府外回头看了一眼相府的牌匾,对身边的青年说:“不了,李相既然应下了就不会食言。如今去康府也没有意义,有南宫楚河的人在免不了起冲突。能不能见上人还两说,就算是见上了如今说什么都只是空话,不如等事了了,再去探望康大人。”
辰安闻言抿唇不语,他哪里不知道这其中的机锋,只是忍不住想同他说一句话罢了。
南宫明赫扫了一眼安静侍立于一旁的辰安,动了动唇,终是说了一句,“回宫罢”,旁的没再多说一句。依旧如来时一般,南宫明赫独自坐马车,辰安骑马行于车架旁,期间两人未说过一句话。
只是下马时,辰安的掌心起了几条红痕。仅仅数个时辰他就如此焦躁,若他真的成了亲自己还不知会发疯到何种地步?辰安望着不远处与宫人交谈的南宫明赫,如是想着。
南宫明赫回宫后并未回广阳殿,而是去了千秋殿。
南宫明赫入殿时,南宫皇帝正在练字。南宫皇帝将最后一笔稳稳的一提,欣赏了片刻自己的大作,而后挥手让人将这笔墨收了起来,这才抬头看向南宫明赫,“从李相那儿回来了?”
“什么都瞒不过父皇。”南宫明赫笑着应道,抬步上前扶着南宫皇帝往软榻上去。
待南宫皇帝坐定后,他一抬手,南宫明赫就在他对面坐下。有宫人呈上热茶和点心,而后躬身退到殿外。
南宫皇帝给南宫明赫递了块点心,说道:“倒也不笨,李怀这步棋让你走对了。”
南宫明赫闻言舒了口气,这事他当时也想过先来千秋殿,就怕父皇多想,但最后还是先去了相府。他知道父皇无论如何都会站在他这边,但李相不是。
“多亏父皇教导有方。”南宫明赫笑着说道。
南宫皇帝挑了挑眉,“朕可不记得教过你贫嘴。”
南宫明赫一愣,而后两人相视一笑。
“接下来你作何打算?”笑了一阵后,南宫皇帝问南宫明赫。
“经此一事,皇兄在朝中虽不至于成为众矢之的,但朝臣心里估计也会有所计较,这便是儿臣的机会。”南宫明赫入朝晚,到如今都还只在边缘徘徊,也是时候该更进一步了。
见南宫皇帝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南宫明赫继续说道:“而且这吏部尚书的位置不能让给皇兄。”可以不是他的人,但一定不能是南宫楚河的。
南宫皇帝笑了笑,“有李怀在,他的手伸不了这么长。”如果说是以前李怀也许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如今,不一定了......
南宫楚河这步棋毁就毁在他不知道常年赋闲在家的李怀能有如此大的手笔,他不知道他的身后一直推着他的是李怀而非南宫皇帝,但,现在这只手的主人现在想要将它收回了。
......
“什么?!弹劾孤?”南宫楚河一脚将来人踹到在地,而后拂袖道:“滚!”
宫人连滚带爬的退到了殿外,南宫楚河站在大殿中叉着腰气得又踹了几把椅子。本来因为康正信在他严密的监控下还递出了信就让他气得不能自已,现如今群臣竟开始弹劾他了,好大的胆子!
康正信那封信字字泣血,写他为官数年鞠躬尽瘁,写他已过知天命之年却要受如此侮辱......这封信不知誉抄了多少份,除了送到南宫皇帝御案上的内容无人可知外,永安城中的大小官员均收到了这封信。不过短短一个时辰,就让南宫楚河不得不撤掉围在康府外的人马,这让他如何不气。
如今,更是群臣联合上书要弹劾于他。
南宫楚河转头看向站在上首站在座椅旁的寒介,冷声道:“你也觉得孤这步棋走错了?”
寒介没说话,没承认也没反驳,南宫楚河觉得他就是这么想的,大步上前揪住他的衣领,一把将他扔倒在了地上,怒道:“连你也敢这么想,你凭什么?!”
没等寒介坐起身,南宫楚河又欺身过去按住他的肩。寒介没有挣扎顺势又躺了下去,南宫楚河撩袍在寒介腰间坐下,晃了晃手而后猝不及防的给了寒介一巴掌,寒介的头瞬间就偏到了一边,等他再转过头来,方才被南宫楚河扇的脸颊已经红肿了起来,破裂的嘴角上触目惊心的红痕一下子刺进南宫楚河的眼里。
时间缓缓划过,南宫楚河脸上的愠怒慢慢的散了开来,取而代之的是眸中盛满的痛苦与愧疚。
南宫楚河倾身靠近寒介,他试探着伸手覆在寒介受伤的脸颊上,拇指轻柔的滑过寒介破裂的嘴角,擦去那道让他胸口刺痛的血迹,轻声问道:“疼吗?”
寒介艰难的扬起笑意,抬手覆在南宫楚河的手上,安抚般的拍了怕,摇头道:“不疼。”
“撒谎。”南宫楚河弯身在寒介的额间落下一吻,“对不起。”
寒介捏了捏南宫楚河的手,“属下永远不会怪罪殿下,无论殿下做什么。”
南宫楚河将头靠在寒介的肩上,细嗅着寒介身上如冷松一般的气息,整个人毫无防备的全身心的覆在寒介身上,似乎方才暴怒的不是他,如今竟是换了个人一般,如此温顺,如此柔和。
寒介伸手揽着南宫楚河,任由他趴在自己身上,掌心轻轻划过南宫楚河的脊背,无声的安抚让南宫楚河的心防一再溃败。
南宫楚河安静的靠在寒介怀里,闭了闭眼,也只有在寒介身边他的内心才会有如此平和的时候。
寒介跟了南宫楚河这么些年,知道在什么时候说什么话。南宫楚河心中的火方才已经发了差不多了,如今有些话也该说了。这偌大的临华殿里也许只有寒介最不惧南宫楚河的怒火,他不会在南宫楚河盛怒的时候火上浇油,但会在合适的时机谏言,寒介的话南宫楚河一般来说都能听得进去。
当然,除了在太子妃的事上......
“殿下,属下并不是觉得你这一步棋走错了,而是觉得你太冲动了些......”寒介低声对南宫楚河说道。
南宫楚河“嗯”了一声,指尖挽着寒介散在地上的黑发,回道:“是冲动了。”
“但是寒介......”南宫楚河仰头看向寒介,“孤何时受过这般折辱,那康正信竟敢背着孤投到那南宫明赫门下。你说,孤如何能忍?”
寒介沉声叹了口气,望着南宫楚河仰起的脸上浓浓的委屈,一时间心软了几分。是啊,他的殿下如何能受这般委屈,他的殿下就该高高在上,让所有人俯跪。那康正信竟让他的殿下受这般折辱,真是该死!
南宫楚河仔细观察着寒介的神色,知道他心中的天秤又一次往他这一边偏了,满足的笑了笑。这个男人是他的,身心皆是。
南宫楚河移开视线,又靠回寒介的怀里,“不过孤会如此行事不单单是因为这个,最重要的是,这朝堂太安静了,总得制造些动静出来,让这水里的鱼动一动了。这样......”南宫楚河看向远处,但视线并未聚焦,“才能辩忠奸,总要在铲除南宫明赫的同时把这朝堂一并清理干净了,以免日后朝局不稳。”
只有寒介才能让他这般认真的解释......
寒介闻言,脸上一闪而过的懊恼并没有瞒过南宫楚河,南宫楚河笑着又低下了头。
寒介抿唇不语,但抚着南宫楚河的手并未停下,南宫楚河不再多言,只安心的窝在南宫楚河怀里。
不知过了许久,寒介低声说了一句“对不起”,声音很轻,但南宫楚河听到了。
南宫楚河请哼了一声,“竟敢如此误会孤,孤有这般蠢?”
“不过这次就原谅你了。”
“谢殿下。”
南宫楚河又在寒介怀里靠了半晌这才起身,他坐在地上看着依旧躺在地上的寒介,说:“起来罢,地上凉。”
得了允准,寒介这才单手撑地坐起了身。
寒介脸上的伤不但没消下去反倒是越来越肿了,南宫楚河皱了皱眉,说:“快起来罢,孤给你拿药赶紧涂上,若是丑了孤可就不要你了......”
不知是哪句话触动到了寒介,南宫楚河还未来得及转身就被寒介一把揽到了怀里,南宫楚河刚准备启唇就被寒介低头含住。湿软的舌尖毫无阻拦的滑进南宫楚河的唇舌之间,他只来得及“唔”了一声,而后这大殿中就只有唇舌交缠而带来的腻人的水渍声。
大殿的门不知何时被人推开了一个门缝,也不知站在门外的人看了多久。直到殿内的两人唇舌交缠在一处,才有人出声道:“太子妃......”
阿好刚漏了音就被太子妃晏灵兮制住了,晏灵兮深深地看了眼殿内的两人,而后伸手将门轻轻掩上。
“太子妃,他们......”
“住嘴。”晏灵兮看了一眼阿好,低声道:“回去说。”
第三十四章 灵兮
阿好兀自在那儿生气,倒是晏灵兮一脸淡然,还自顾自的给自己倒了杯茶,侧身倚在窗前,瞧着园内的好景。但初秋已至,哪有什么好景,不过徒留萧索罢了。
“娘娘,您怎么一点也不生气?那寒介和殿下,竟是,竟是......”阿好一时之间不知作何形容,今日所见已超过她这些年来所有的认知,她竟不知同为男子,竟也可以......某些东西似乎在顷刻间轰然倒塌。
晏灵兮握着手里的茶盏笑了笑,视线投到墙边的博古架上,那上面整整齐齐摞着的是琳琅满目的古书典籍,温声说:“让你平日里多读读书,你偏不听,这点事就让你慌里慌张了?出去可别说认识我。”
阿好嘟囔道:“可也不是谁都像娘娘一般博学多识......”阿好话说一半突然反应过来,她险些被她家娘娘绕了进去,怎么就说到读书的事了,明明是在说太子殿下和那寒介呀,“可是娘娘再怎么博学,遇到这样的事您就没一点膈应?”怎么像没事人一样,还和她探讨这些有的没的,她家娘娘不会是读书读傻了吧......
“有啊。”晏灵兮轻声说。
“啊?”阿好不知为何她家娘娘会突然这么说一句,这么前言不搭后语的。
晏灵兮将手里的茶盏放在顺手处的雕花立柜上,伸手接住了一片飘落的秋叶,“这世上博古通今的人多得是,而我就想像这片秋叶,微不足道,兀自零落无人知晓。”
阿好瞧着晏灵兮身上散发出的淡淡忧伤,一向伶俐的她却在此刻不知能说点什么?方才那件事与她又有何关系,最受伤害的应该是那如空谷幽兰一般的女子。她有着最尊贵的头衔,却从未得到过夫君的一丝怜爱。
“笃笃”,清寂的房中响起了短促的敲门声,在晏灵兮的示意下,阿好抬步前去开门,躬身站在门外的是一名年纪尚小的侍从。阿好看清来人错身让人进了门,然后才将门关上。
致远一向敏锐,一进门就发现了室内不同寻常的气氛,朝阿好看了一眼,却并未看出什么端倪,这便收回了视线,恭恭敬敬的朝晏灵兮行了礼。只见这殿内都是心腹之人,致远便直接说了来意,“娘娘,那红叶又出现了。”说着就将藏在袖中的红叶拿出递给了晏灵兮。
晏灵兮一怔,未及细看红叶上的小字,只轻握了握叶片收到了掌心中,“在哪儿发现的,可有人注意到?”
“还是上次娘娘您捡到红叶的那棵大树下,是一位洒扫的小宫女发现的,她还以为是谁把蔷苑的枫叶丢到这边来了,正生气。我一听就跑过去拿了过来,她还没发现红叶上有字。只同她闲聊了两句以做安抚,就让她打扫去了。”致远沉声说道。
晏灵兮看了眼手中的红叶,并不是枫叶。即时她看了如此多的游记,也不知这红叶到底是什么科属,竟像是一年四季都呈红色。
致远瞧着晏灵兮又补充道:“况且那地儿平日里除了娘娘爱去,甚少有人去那处闲逛。奴才眼尖耳灵的,经常去那处溜达,就连晚上也是掐了点去看。娘娘放心,应是没人发现。”
晏灵兮又将视线移到致远身上,满意的点了点头,说:“这事你做得很好,御膳房今日送来了新样式的糕点,阿好你带致远去尝尝,顺便拿几个金棵子给他玩。”
致远听到有糕点吃就已是喜不自胜,连声谢过晏灵兮,至于那什么金棵子哪有糕点重要......
待两人皆离去后,晏灵兮转动着手心里的红叶,“怦怦”直跳的心让她并没有在致远两人面前那般淡然,她小心翼翼的翻过红叶——
致灵兮,相思。
一去经年,思归,思归。长相思,长相忆。若问相思甚了期,除非相见时。
一如以往,这封信上直白的爱意让晏灵兮红了脸颊。已有整整三年零六个月没收到他的来信,看来,这是他回来了。虽然这个“他”,晏灵兮一直不知道是谁。
晏灵兮又把红叶上的小字翻来覆去的看了几遍,越看心中越不能平静。她知道以她的身份不可以去看、去回应,但她就是忍不住去想,这些年她亦相思这无名之人。尤其在今日收到这封信,让她第一次有了回应的想法。
晏灵兮深深地吐了口气,而后起身走到博古架前,在最顶上取下一个木匣子。她将木匣子放在几案上,而后打开锁扣,里面皆是火红的叶片,每一张上都沾了墨迹,所有叶片皆是同一人所送。
晏灵兮拿起匣子里的红叶,第一张便是——
致灵兮,红叶传情。
宫苑树下红叶我已拿走,原来你也喜欢他的诗。再见,你已是他人之妻。然,一念之差,悔不当初。我托红叶寄情于你,愿你莫推辞。
晏灵兮记得她第一次收到这无名之人用红叶所传的信时,是她嫁入东宫不久后。
她与南宫楚河的婚事不过是权力交织下的牺牲罢了,她与太子殿下可以琴瑟和鸣,但一定做不到相濡以沫,这是与太子订下婚约时她就已做好的心理准备。她出生在晏家,生来就是天之骄女,众星拱月。如是这般娇养长大,自然是要为家族的荣兴做出自己的牺牲。这是她作为贵女不得不履行的职责,因她享受了与生俱来的优越。
因此她对这样的婚事并不排斥,但也从未有过期待。果不其然,成婚前两日她的未来夫君,尊贵的太子殿下找到她,“孤与你成婚,会给你以及你的家族想要的一切荣宠。但,其他的就别奢望了。”
晏灵兮知道南宫楚河所说的“其他”是什么,虽说她从一开始就没有过期待,但被人还是被她即将成婚的夫君如此挑明了说,无疑是在她的脸上重重的打了一个巴掌。
她那时虽狼狈,但还是仪态万千的回了他一个“好”。
这件事她没同晏家的任何一个人说,只当自己咽了这个委屈。他隔日还是欢欢喜喜的从晏家出嫁,这是她第一次为家族做出牺牲,当然也会是唯一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洞房花烛夜,晏灵兮给了南宫楚河一刀,自此两人之间的关系再未有转圜的余地。
那夜南宫楚河自婚宴上回来,昏昏沉沉的一下倒在了婚床上。本坐在床头等着新婚夫君掀盖头的晏灵兮,一把扯下了红盖头,而后爬上床一脚将睡得正香的南宫楚河踹下了床。
“唉哟......疼,谁?”南宫楚河一下就摔清醒了,睁眼看到自己竟被自己刚娶进门来的太子妃踢下了床,一时怒意四起。
他站起身逼近晏灵兮,满脸怒容,狠厉的眸光令人心惊胆战,“你想死?”
晏灵兮毫不畏惧,只见她唇角一勾,而后亮光一闪,匕首在空中画了一个圈而后割破了南宫楚河露出来的一截手臂。
南宫楚河难以置信的低下头,在他还未反应过来时,晏灵兮眼疾手快的拿了锦帕在他手臂上蹭了些血,而后将床上多的被子全部扔到床下。末了,还扔了伤药和绷带在床下的被子上,“殿下自己上药,臣妾乏了要休息了。”
南宫楚河此时一时怒不可遏,正想将人逮起来,却见晏灵兮从被子里探出头对他说:“殿下,新婚之夜可别让人看了笑话,不然不单单晏家的面子,就连皇室的面子里子也难以保全。”
“殿下也早些休息。”晏灵兮说完,翻身背对南宫楚河拆了钗环躺了下去。
南宫楚河知道晏灵兮是什么意思,晏灵兮一时间他还真动不了。但余生很长,看谁能斗过谁。
这一夜,晏灵兮逞一时之能赢了,却也输了。
在知道南宫楚河与寒介的特殊关系后,晏灵兮知道这辈子她在南宫楚河面前是赢不了了。所以,那一夜,她不悔。
晏灵兮能忍受南宫楚河对她的无视与冷漠,但无法忍受深宫的寂寞孤寂。好在她有古书做伴,方才不至于难熬。
年年岁岁皆无趣,她不知她在这深宫中已待了几年了。那一日她在随手所拾的枫叶上写了两句诗以作感叹,当时丢在了东宫最偏僻的一处宫所的大树旁。回来左思右想不大妥当,翌日又带着阿好去寻,只是寻来寻去都寻不到。到第三日,才在那棵属下又发现了一枚红叶,但那不是她丢的,上面写有小字,晏灵兮拾起一看,只见上面所写——
致灵兮,红叶传情。
宫苑树下红叶我已拿走,原来你也喜欢他的诗。再见,你已是他人之妻。然,一念之差,悔不当初。我托红叶寄情于你,愿你莫推辞。
晏灵兮看到这封红叶说书的信时,哪敢留下来,本想一把火烧了。但当将叶片置于烛火上时,她的手颤抖了,犹豫了。
她藏着这不该有的心思把这叶片留下,放在了木匣中,置于博古架最顶层,只当不见便不存在。但这样的红叶信件,却一封接一封。她不敢不收,皆因红叶上面有她的闺名。时间不定,长长短短持续了十来年,却在三年前断了。晏灵兮一直不知道此人是谁,但心中也有隐隐的猜测,因为这一封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