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床上的穆静南睁开眼,淡声道:“你只需要尽力延缓我的发病速度。”
医生气道:“你不配合,我怎么延缓?现在不在易感期也出现了症状,说明情况已经非常严重了。特效药给你打上了,这药几百万一支,也就你用得起。你积极配合,好好休养,不要再劳心操神,或许能缓个十年。你要是继续不顾惜自己的身体,连连发病吐血,到底能缓多久我可说不清。”
穆雪期出声安抚他:“抱歉,兄长的确有苦衷,现在的局势容不得他休息,他这么消耗自己,完全是为了南都。”
医生叹了口气。
“烦请您费心,再想想有什么办法能帮到兄长?”穆雪期眸光盈盈。
对着这么一双动人的眼眸,谁也无法说出拒绝的话儿。
医生抹了把脸,道:“不是有一个和上校契合度很高的Omega么?百分之百?那个百分之九十九的方先生也行。让他们在上校身边释放信息素,有助于平稳他体内的激素水平,可以减轻他的病痛,对延缓病情也有利,配合特效药,治疗效果更好。”
尹星如的契合度是假的,只有方眠的信息素才有用。
蓝娅目光微沉,“我去找小方。”
“蓝娅。”穆静南忽然出声。
蓝娅回头看他,他声色淡漠,“不要去打扰他。”
“静南,”蓝娅不明白,“即使你们已经解除婚约,我相信只要告诉小方原因,他一定很乐于帮助你。”
穆静南望着窗外静谧的夜色,神态平静,“我和他已经没有瓜葛,他的生活不应该被我干扰。”
他的意志坚硬如铁,只要是他做下的决定,断然不可能更改。蓝娅叹了口气,知道自己无法说服他。他们已经暗中派人去寻访天国的所在,只是那虚无缥缈之所到现在也没有更准确的音信。蓝娅也想过其他办法,是否要向外界公布穆静南患病的消息,或许他的母亲安心博士看到新闻,会自己来到南都。可穆雪期否决了这个提议,在穆雪期掌权之前,穆静南患病的消息一旦公布,军心必定动荡,届时不仅是反叛军想要攻破南都,只怕盘踞各地的贵族也想来分一杯羹。
穆静南显然比他们更明白这个道理,他已经做好了准备,迎接他最后的结局。
他甘心为南都奉献他的一切,包括他和方眠的未来。
二人见他闭上眼,是要休息的姿态了,便默默离开休憩室。房间内,手机叮咚一声,穆静南睁开眼,光屏在他眼前打开,是叶敢的消息。
叶敢:【眠哥的格斗考核已经通过了,他把高小右给打趴下了。真牛逼,眠哥是个打架天才。】
叶敢:【他的射击也快通过考核了,上校,您真的要放他走啊?我听他说他要去新月小镇找路医生,到时候你在城里,他在镇上,开车十几个小时,平时都见不了面了诶。】
叶敢:【上校,你想想办法啊。我这么说您可能不高兴,但是身为您最忠诚的下属,我还是要说!我觉得尹先生虽然也很好,但是比起眠哥,还是差点。听说眠哥的神经传导机械量产了,他真的太牛逼了。】
他没有回复,打了个响指,艾娃开启了白堡的监控。
屏幕上,方眠正戴着防护面具,手里攥着电焊,机械杆上火花四溅。神经传导机械的传感器被他拆了下来,大概是白天机械的灵敏度太高了,他正在调整。方眠以为他心如铁石,打定主意,一眼也不看方眠,其实他每天晚上都要看看白堡的监控,有时候还要艾娃调出白天的记录,看看方眠白天都干了些什么。
他看见方眠调试完机械,和路清宁打电话,说他们在新月小镇的安排。路清宁租了个独门独户的小房子,两层楼,楼顶还种了许多胡姬花。路清宁说他把方眠的房间都布置好了,等方眠的事情处理好,他开车过来接方眠。
方眠笑容灿烂,连声说好。
路清宁说得没错,两个人即使不在一起,也能过得很好。望着方眠的笑容,穆静南的心头静谧平和,很久没有这种感觉了,仿佛一切即将尘埃落定,不必再思考,不必再谋虑,也不必再担忧。他关闭光屏,阖上眼。
或许现在,他真的能放下了。
“艾娃,停止对方眠的监控。”
另一边,方眠结束和路清宁的通话,似有所感地望了望天花板上的监控摄像头。红光在里头闪烁,说明它正在一刻不停地工作。他低下头继续拧螺丝,没注意到头上的摄像头红光弱了几分,缓缓转向,不再特意朝向他的方向。
基地休憩室内,穆静南的手机又叮咚响了一声。
光屏打开,又是叶敢。
叶敢:【上校,如果您决定和眠哥解除婚约,不反悔了……我能追他吗?】
“……”穆静南冷冷道,“艾娃,继续监控方眠,调叶敢回基地,给方眠选新教官。”
“好的上校,对于新教官,有什么特殊要求么?”
“已婚。”
方眠发现自己的射击教官莫名其妙换了一个人,发消息给叶敢,叶敢不回复。问高小右怎么回事,高小右只是摇头,说他也不知道。叶敢八成是触犯了什么军纪,是聚众打牌,还是私自斗殴?艾娃说叶敢没事,方眠才放了心,继续练习射击。
“砰砰——”
十枪,枪枪十环。
他的考核通过了。
一旁的新教官感叹:“你真的很有天赋,最近Beta和Omega的参军通道打开了,你有兴趣为南都效力么?”
方眠笑道:“我研发了神经传导机械,我想我效的力已经够了。”
“原来新武器是您研发的,”新教官同他握手,“我很荣幸可以成为您的教官。”
“我也很荣幸认识您。”
新武器量产之后,大家对待方眠的态度明显变了许多。从前尊敬他是因为他是穆静南的未婚妻,后来尊敬他是因为穆静南的第109条家规,现在他们尊敬他,只因为他是方眠。晚上,方眠骑自行车去穆雪期的募捐会。这次募捐会在南都最大的酒店开办,因为疫情肆虐,来的大多数是Omega,代表他们各自的家族。场中灯光炫目,来来往往的Omega面庞涂得雪白,亮得能反光,一面面跟镜子似的,一身颜色各异的裙装,或是丝绸或是绒布,一踢一踏间似有电光流转。方眠穿着黑衬衫,在里面很不起眼。
方眠不喜欢在这种地方抛头露面,尤其还要和一堆不认识的贵族商业互吹,穆雪期说要邀请他跳第一支舞,他谢绝了,独自在外头闲逛。穆雪期只好邀请尹星如跳舞,那个男孩儿比方眠更适应这种场面,一支舞跳得优雅得体,流畅动人,许多人为他鼓掌。方眠听见他们说:“不愧是上校的新未婚妻。”
作为穆静南的未婚妻,不应该懂机械,而应该懂跳舞吧。方眠不由自主地想,所以其实,他果然和穆静南一点儿也不般配。
“啧啧啧,想不到一个被抛弃的Omega还敢来这里。”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方眠转过头,看见蓝幼薇的精致脸蛋。他嘲讽道:“方眠,你都已经不再是上校的未婚妻了,怎么还有脸留在白堡?”
方眠耸耸肩,“我当然有脸啊,我又不像你,被扫地出门。”
蓝幼薇气得长耳朵轻轻抖动,哼了声,道:“也只有尹先生心地善良,容得下你这种厚脸皮的家伙。”
有人拉他,“别和方先生闹矛盾。”
“为什么?”蓝幼薇不服气。
“方先生是南都军的武器顾问,你不知道么,他研制出了神经传导机械。”
“那又怎么样?”蓝幼薇嗤笑,“这种天天和工人混在一起的Omega,不知道多脏呢,看他以后还能不能嫁得出去。”
方眠翻了个白眼,“真服了,我不想搭理你,你非撞我枪口上。”
方眠忽然出手,抓住他两只长耳朵。
“你干什么?”蓝幼薇尖叫。
场中人都看了过来,穆雪期站在远处,没有要上前劝架的意思。
“帮你洗洗你的臭嘴。”方眠一把把他的大头摁进喷泉水池。
蓝幼薇被方眠弄成了落汤鸡,方眠扬长而去,独留他一个人湿淋淋地站在原地。穆雪期只当没看见,众人看穆雪期的态度,也不敢上前帮忙。穆静南不再是方眠的后盾了,穆雪期是。穆雪期如今如日中天,炙手可热,谁敢惹她不痛快?蓝幼薇气得发抖,抹了把脸,哭着跑了。
晚上的好心情全被那傻逼搅和没了,方眠很郁闷,连喝了好几杯酒。纵然是南都军的武器顾问,又有穆雪期罩着,发生刚刚那件事,没人敢上前和他搭话。穆雪期忙着游说募捐,也无暇过来照拂他。他孤零零靠在角落里,抬头看,前面围了一圈人。尹星如站在那圈人的中心,作为穆静南的未婚妻,他理所应当是众人的焦点。方眠忽然意识到,他总是不自觉地关注尹星如。
就算是假夫妻,那也是夫妻。假装恩爱,难道就不是恩爱么?
蓝娅说穆静南为他好,可穆静南不知道,方眠真的很在意。
“你说这个镯子么?”尹星如温柔的声音远远传来,“是上校送我的,他眼光很好。”
“真恩爱啊……好像没听说过他送方先生什么礼物,尹先生才是上校命中注定的爱侣。”
“嘘,别这么说。方先生真的很优秀,上校说,是他配不上方先生。”
“啊……上校怎么能这么说?”
方眠越听越郁闷,要是尹星如跟蓝幼薇似的,到他面前来找茬,他反倒能给自己出口恶气。可尹星如至今也没怎么招惹过他,平常在白堡不怎么出门,天天窝在花房写他的诗歌,大部分时候躲着他走。大概被穆静南那个王八蛋嘱咐过,说到底,穆静南才是真正的罪魁祸首,尹星如不过是个工具人罢了。
穆静南身体怎么样了?今天是军费募捐会,竟然没看见他出席。
方眠用力甩甩头,把那条蛇甩出思绪。别在想那个家伙了,你们已经断了,你应该放下。他是死是活,都和你没有半点关系。方眠一面告诫自己,一面拼命喝酒。果酒甜甜的,尝不出酒味,他连喝了好几杯。
基地休憩室内,穆静南一面打着吊针,一面蹙眉望着光屏里的方眠。
“他喝得太多了。”
艾娃问:“要让二小姐去照顾方先生么?”
屏幕切换到穆雪期那儿,她正和几个富商谈着军费捐赠的事宜,抽不开身。
夜色漆黑,像温柔的纱,轻轻裹住方眠。花园里的蔷薇开得正盛,南都的气候四季如春,四季都有花如火如荼地绽放。方眠喝到脑袋发晕,拿着空酒杯,跌跌撞撞走在大理石回廊里。眼前的路棉花似的,踩在脚下软绵绵的,走一步一个趔趄。差点要跌倒。一双手扶住他,他仰起头,看见一张陌生的脸庞。
男人脸颊微红,结结巴巴地介绍自己,“方先生,我是沈家次子沈明朗。我……我听说您是南都军的武器顾问,研发出了神经传导机械,扭转了战局。您真的太厉害了,我……我十分仰慕您,我们可以聊聊天么?”
方眠懒洋洋靠在大理石柱上,费劲儿地睁开眼,“聊什么?”
“聊聊你的机械理念,设计原理……”他局促地挠挠头,“什么都行。”
方眠上下打量他,“你是Alpha?”
他红着脸点头。
方眠忽然想,疯狂一下,能不能忘记穆静南那个混蛋?
酒劲儿上头,他心一横,问:“你有几根dior?”
“……啊?”沈明朗愣了。
“我问你几根?”方眠很不耐烦地松了松领带。
沈明朗小声道:“一……一根。”
“沈家的次子沈明朗……”方眠又问,“有老婆或者女朋友么?”
沈明朗愣愣地摇头,“没有,男朋友也没有。”
“那感情好,”方眠拽着他领带,拉着他往酒店客房走,“走,咱们开房去!”
“啊?”沈明朗惊呆了,“方……方先生,虽然我的确很想和您有进一步的发展,不过……不过这未免也太快了吧!”
“快个屁,我和穆静南认识两个月就上床了。”方眠问,“你来勾搭我,不就是想和我上床?”
沈明朗低着头对手指,“想……当然是想的。”
“那你上不上?”方眠翻了白眼,松了手,“不上我找别人。”
“我上!”沈明朗抓起方眠的手,让他重新拽着自己的领带。
方眠拉着他继续往回廊深处走,前面的路灯坏了,小径一片漆黑。方眠踏入黑暗里,脑袋撞到什么硬物,差点摔倒。抬头一看,是个高挑的男人,穿着黑色风衣,脚上蹬着锃亮的黑色军靴,双手插在风衣口袋里,正不声不响站在这树荫下的黑暗里。
“谁啊,乱挡路?”方眠脑袋发晕,视野模糊,拽着跟前那男人用力看。
沈明朗没喝酒,看清楚了这人的面貌。他有着金色的眼眸,仿佛两盏暗金色的灯,又好似阴郁的暗火,隐隐透着森冷的怒意。是那张熟悉的面容,只是脸色比以往苍白了些,却显得更加冷漠。
“上……上校?”
沈明朗当下便腿软了,拼命掰开方眠的手,扭头狂奔,一下子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方眠嘟囔:“怎么跑了?”
一个低沉的声音响起在他头顶,“你要找谁上床?”
听到声音,方眠迟钝的脑袋终于反应过来这挡路的傻逼是谁了。他不满地仰起头,瞪住穆静南金色的双目,“你管我和谁上床?我们不是断了么,你为什么还要管我?你的未婚妻在前厅,别烦我。”
方眠转身要走,穆静南下意识抓住他手腕。
“方眠。”穆静南蹙眉。
“松手。”
穆静南没动。
方眠低头咬他手腕,咬出了血印子,他仿佛是个木头人,不会痛,仍然一动不动。
穆静南沉声道:“即使你要寻找新欢,也应该找正确的人。”
方眠气笑了,“穆静南,你是我爸吗?放我走,又非要教我格斗和射击。现在更离谱,还要替我选新老公?咋的,在你变成大蟒蛇之前,你不仅要把南都安排好,把穆家安排好,还得帮我把下半辈子安排好?你管得怎么这么宽啊?行,选谁,你有人选吗?你选谁,我就嫁谁。”
第44章
穆静南沉默地望着他,目光深邃,一如那笼着阴翳的海面,表面上没有波涛,其下早已汹流暗涌。方眠避也不避,直视他的眼眸,倔强地瞪着他。
“闪一边儿去。”方眠推开他,“反正我也只是找个炮友而已,难道你连炮友都要帮我精挑细选么?”
方眠醉醺醺地往前走,路走得不稳,东倒西歪。穆静南一声不响地在后面跟,看他跌跌撞撞,一步一个趔趄。两个人一前一后,不知道走了多久。有时听见穆静南压抑的低咳,方眠假装没听见,继续闷头往前走。走得还越来越快,把穆静南甩掉才好。
前面出现一个Alpha,方眠想上前找人约炮,后方的穆静南一个冷冰冰的无声眼神,那Alpha定然立刻消失。所有人都是如此,即使方眠已经和穆静南解除婚约,也没人敢当他的床伴或者新男友。
多么大的权柄,穆静南简直是这南都的皇帝,独裁、专制,没人敢不看他的眼色行事。
方眠走了半天,脑袋越来越晕,硬是一个睡觉的人也找不到。忍着晕劲儿往前走了一步,穆静南不知道什么时候到跟前来了,方眠一头撞进他怀里。
“一定要一个炮友么?”穆静南抓住他手腕。
“一定要。”方眠仍在赌气。
“好,”穆静南拉他去客房区,“我陪你。”
“现在你不怕和我藕断丝连了?”方眠问。
穆静南咳嗽了几声,眉间透着几分疲惫。
“阿眠。”他的声音有些无奈。
他是真的病了,从前什么时候见他疲惫过?昏暗的路灯下,再黯淡的光线也遮不住他苍白的脸颊,像白纸裁出的纸人,风一吹就会倒。方眠忽然不想生气了,胸口那点石头似的郁闷,好像叫他疲惫的声音敲碎了。有什么意思呢?穆静南生病了,和他计较他尊不尊重自己,计较他为什么要找新的未婚妻,又有什么意义?
“我现在是不是能打赢你了?”方眠低声问。
穆静南正想开口,方眠忽然把他推进了花园里的小玻璃棚。穆静南真的弱了不少,方眠轻轻松松就把他推了进去。他们倒在桌椅之间,灯没有开,路灯离他们很远,奇异滋蔓的花草织出小小的帐篷,把他们围在里面。重重叠叠的花影覆盖住了他们,月光漏过花枝,落在肩头,闪闪如钻石。
“开房多麻烦啊,我现在就要在这里搞你。”方眠坐在他身上。
穆静南眉心深深蹙起,“不要胡闹。”
“为什么你想用觜我就用觜,你想用腿我就用腿?”方眠一把抽出他的腰带,甩进花丛里,“为什么我想在这里搞点事情就不行?”
方眠隔着布料摸了摸,仿佛摁动了一个按钮,那儿立起一个小山包。穆静南额头上起了汗珠,竭力攥住他手腕,低声道:“不可以,外面有人。”
回廊里有人影经过,踢踢踏踏的脚步声和笑闹声遥遥传到这里来。穆静南和方眠被绰约的花草挡住身影,无人发现花棚里纠缠不清的光景。
方眠低头碰了碰他的唇,一如既往,凉凉的,有雪的味道。趁他不注意,方眠猛地伸进去,攥住,说道:“我叫小声点不就好了么?”
“阿眠……”穆静南额头冒冷汗,身体的温度缓缓升高。
致命的弱点握在方眠手里,钢铁般的暴君缴械投降,他再也无法像以前一样杀伐果断。
方眠添了添他的耳廓,仿佛有股电流从他的耳畔打入,令全身震颤。
“一句话,想不想?”
黑暗里,金色的眸子像点了灯火,熠熠而亮。方眠听见他低低的喘息,胸膛里加剧的心跳。汗水浸湿额发,他的眼眸逐渐被渴望染得深邃。温度在攀升,周围的花草似乎都要被他发热的灵魂点燃。
他开口了,只有一个字。
“想。”
水和汗液浸在一起,冷杉木的香味充盈花棚。方眠动作奇快,三下五除二脱了穆静南的风衣。这一次方眠主导,掌握节奏,掌控穆静南的全部。夜风微冷,仿佛是酒杯里盛了甘甜的酒液,摇晃欲滴。唇齿交触间,有酣然的醉意。灯盏花被他们压住,甘甜芬芳的花汁渗出来,染湿了青草绿地。方眠好像听见花绽放的声音,悄无声息,花蕊重重打开,风钻进去,雨钻进去,香气在糅合,一切都融为一体。
外面的回廊又有人经过,他们听见熟悉的声音。
“你说看见了上校,是这里吗?”尹星如柔和的嗓音顺着夜风传来。
方眠重重咬了口穆静南的肩膀,穆静南闷哼一声,握着他的腰,破门而入。
“是啊,之前有个Alpha说,在这里看见了上校。咦,人呢?”
尹星如微微提高声音,“上校,您在吗?”
他的声音越来越近了,穆静南的动作也越来越快,方眠被他抛上云端,差点要喊出来,穆静南支起身体,单手按住方眠的后脑勺,仰头吻住他,把他的声音堵在唇间。脚步声迫近,方眠醉意渐消,慢慢清醒过来自己都干了什么。他拼命掐穆静南的腰,要穆静南立刻停下。可穆静南动也不动,吻着他的唇,持续深入,不肯中断。
脚步声似乎马上就要到门口,尹星如的电话忽然响了。
“艾娃?啊……上校在等我吗,好的,我马上去。”尹星如笑着说道,“上校来接我了,我要走了。”
“尹先生和上校真是恩爱,太让我们羡慕了。”
“是啊是啊……”
脚步声一转,嘈杂的说话声渐渐往远处去,越来越小,直至消失不见。
热流浇灌花房,冷杉木的味道浸透彼此全身。方眠好像被风雨打坏了的芭蕉,趴在穆静南赤裸的胸膛上,急促地喘着气。一场战役结束,他浑身是红痕,好像被狠狠摧折过,挂了许多彩。夜已深了,风凉凉的,冷杉木的味道被吹散,月亮从黑压压的云层里钻了出来,花棚里亮了些许。
穆静南坐起身,捡起他们俩皱皱巴巴的衣裳,拍干净沾上的草屑和泥土,先自己穿好,然后把方眠拉起来,让他坐在凳子上,一件件给他穿衣服。方眠兜里的手机倏然一亮,是路清宁的信息,说他已经到了。
“穆静南,我要走了。”
格斗和射击考核通过了,神经传导机械也完工了,路清宁的车已经等在酒店外面,他是时候离开了。
穆静南正单膝跪地,低头给他系着鞋带。
闻言,穆静南的睫羽微微一颤。
“好。”
“你不用送我。”
“好。”
穿好鞋,方眠站起身,又掏了掏兜,把穆静南从前送给他的戒指和手表放在穆静南手心。欠的东西都还了,从此他们两不相欠。他转身要走,手腕被拉住。方眠低头看穆静南因为微微用力有些苍白的手指,失笑道:“你不是最果断的吗,干嘛还拉着我不放啊?”
穆静南轻声道:“尹星如……”
方眠打断他的话,“不用说这些,我早就不怪你了。”
穆静南沉默片刻,又问:“你不会回来了,对么?”
“不会。”方眠扬起笑容,“穆静南,不是你说的么,有些事当断则断。其实我生气,也不过是气你推开我,不让我和你一起面对。细细想起来,老纠结这些好像没什么意义,毕竟你遇到的难题,远比我这点小烦恼严重得多。我不懂军事也不懂医,就算留下来,好像也帮不上你什么忙。如果你觉得我离开更好,那我就离开吧。我想好了,我接受你的决定,尊重你的安排。我已经放下了,你也不要放在心上太久。希望南都平安,穆家平安,你……也平安。”
夜风静谧,方眠黑灰色的发丝轻轻飘动。他的手腕被穆静南拉着,悬在半空。方眠很洒脱,比穆静南预想的要洒脱很多。其实爱情就是这样,何必寻死觅活,在一起的时候要开心,分手也不必太难过。生活要往前看,路总要走下去。人生如旅,穆静南是方眠路途的一站停靠站。这一站过了,方眠要继续向前,而他已到了终点,怀着祝福目送他离开就好。
这样很好,穆静南无声地想,这就是他想要的结果。
明明这样很好,为什么心空空的?这痛苦的感觉比病痛更让人难以忍受。穆静南好像又回到了二十年前,他七岁的时候,那时候也像这般无能为力。想留的人无法挽留,想继续的生活戛然而止。灾难总是突如其来,摧枯拉朽,毁掉他拥有的一切。
过了半晌,仿佛有一个世纪那么久,他终于缓缓松了手。
“好。”
一个字,结束一切。
方眠转过身,离开花棚,步入茫茫夜色。穆静南站在原地目送他离开,灯盏花一丛一丛围绕在他身侧,分明色彩缤纷,可在方眠离开的那一刻,却好像瞬间失去了颜色。夜色是黑灰色,花也是黑灰色,一切都是黑灰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