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君隐隐感到接下来的话题走向对自己不利。
“我当时带着一个不听话的小家伙,”齐释青面向玄十,给玄十讲述他未能亲历的故事,“一面要查此地的蹊跷之处,一面还要看着小家伙不要乱跑。”
第五君紧紧闭着嘴,作为“小家伙”本人,感到脸上有些挂不住。
玄十理解地微笑,认真聆听。
“本来进展比较顺利,后来出了点变故。”齐释青一句话带过。
第五君垂下眼睛,默默喝茶。若他那日没有去赌坊,齐释青想必也不会和那些流氓发生冲突,导致后来的一系列事情。
“我查到问题就在千金楼的那一天……”齐释青却忽然收住了话头。
第五君不禁抬眼看他,正好落入齐释青的视线里。
这个视线就是个陷阱。
第五君被齐释青的眼神牢牢抓住,就跟被蜘蛛网抓住的小飞虫一样无法动弹,咕咚一声吞了下口水。他听见齐释青一字一句地说:“那天我回了住处,却发现小家伙跑了。”
第五君当下就打了个寒颤。
玄十饶有趣味地看着齐释青跟第五君俩人的目光交锋,自顾自喝着茶,还从袖子里掏出了一小把刚刚第五君在屋里给他的瓜子。
作者有话说:
玄十:前排吃瓜(*^__^*)
第44章 恣肆(十六)
过了半晌,第五君咳了一声,从齐释青的眼神里挣脱出来,压下了一个哆嗦。他非常淡定地转移话题,自然得仿佛刚刚齐释青说的不是他一样:“那么少主在千金楼里查到了什么呢?”
齐释青深深看了他一眼,却没跟他计较。
“我早知道千金楼第九层有隐情,因为只有这一层,老板从来不允许任何人踏入,就连他自己经过这一层都会快走几步,唯恐避之不及。”
第五君趁玄十听得认真,飞快伸出爪子盖住他面前的瓜子,紧紧攥住,拖了回来。
齐释青没忍住,嘴角抽了一下。
玄十一低头,才发现他的瓜子没了,耳边传来了嘎吱嘎吱嗑瓜子的声音。
第五君跟只仓鼠一样咯吱咯吱,根本不理玄十,一双圆眼睛只瞪着齐释青:“然后呢?”
玄十:“……”
齐释青低笑一声,继续说:“那天我终于摸进来,发现里面把守了众多仙门弟子,而就在这间密室里,捆了两个堕仙。”
玄十的茶杯,和第五君的瓜子,都磕在了桌子上。
第五君先回过神来,抢着问道:“你是怎么绕过那些人进来的?”
“绕过?”齐释青皱眉看着他,不理解道:“为什么要绕过?”
第五君也不懂了:“不是很多人把守在外面吗?你不得绕过他们才能进来密室啊。”
齐释青微微扬起下巴,眯起眼睛俯视第五君。
“我没有绕,我把他们全打晕了,正大光明进来看的。”
第五君震了一下,然后连连点头:“哦哦……”
玄十:“……”
他看向齐释青,严肃地问:“把守的仙门弟子,都是哪家的?”
齐释青似笑非笑,话音听不出情绪:“把守的弟子,来自两家。一家是见剑监,另一家是斧福府。”
“什么?!”玄十压着声音喊道。
第五君不由地张开了嘴巴。“榴莲、榴莲三结义的门派,这不就……”
“不对,没有玄陵门。”第五君赶紧补充道。
齐释青唇角终于勾起一抹冷笑。
“若说是没有玄陵门,我是不信的。”
玄十像是突然反应过来了什么似的,抬头看向天花板。
齐释青见玄十的动作,哼笑一声,点了点头。
“没错,进那个密室的暗门机关,是玄陵门的手笔。”
第五君听得心脏砰砰直跳,手脚冰凉,唾沫咽得格外响亮。
齐释青不动声色地把第五君杯里冷了的茶水倒掉,又倒了一杯热的推过去,继续说:“但有意思的是,掌门对此不知情,长老也不知情,整个玄陵门都不知道银珠村的赌坊里有个密室,用玄陵门的机关藏了两个堕仙。”
“我一踏入这里,便知这不是我一个人能料理的事,只看了一圈,就出去分别传信给三家掌门。”齐释青微仰着头,回忆道。
“我出去传信到回来不过半个时辰多点。等我回来的时候,千金楼已经乱成一团。”
“血像是瀑布一样从楼梯上流下来,第九层已经没有一个活人,所有的仙门弟子全死了。”
齐释青停顿片刻,室内听到第五君和玄十紧张的呼吸声。
玄十问道:“那两个堕仙呢?”
齐释青说:“也死了。但并非死于走火入魔,和楼上的人魑完全是两种状态。”
“我看到他们的时候,他们仍然保有神智,只是被拔掉了舌头,拴在墙上动弹不得。”
第五君艰难地做了一个吞咽动作。
齐释青又说:“这一层的所有人,都死于割喉。而那两个堕仙则是被砍了头,身首异处。”
听到这句话,第五君身子一震,浑身血都凉了。像是为了攒一点力气似的,他悄悄在桌下把拳头攥了起来。
玄十倒吸一口气。
“斩首一向是处决堕仙的手段,而对那些弟子,割喉……恐怕只是图快,实在是太残忍了。”
顿了顿,玄十又说:“我想起来了,六年前的那个时候,斧福府和见剑监说走失了一批弟子,四处寻人来着。”
齐释青颔首。
“在我传信后不久,斧福府的掌门柳相悯就来到此处,先把他家弟子的尸首带了回去。”
他接着看向第五君。“而见剑监掌门陈世泊却在远行,然后偏巧碰到了齐归,给送回了玄陵门。”
第五君抿起嘴巴,默不作声。
齐释青看了他片刻,才转头对玄十说:“来给见剑监弟子认尸的,是陈飘飘。”
玄十做了一个“哇哦”的口型,眼神不自觉地瞟向第五君,却发现第五君压根没在听。
第五君撑着自己的下巴,陷入沉思。
齐释青和玄十都耐心地等他沉思完毕。
过了好一会儿,第五君抬起头来,皱着眉问道:“少主,你是如何判断那两个人是堕仙的?”
齐释青道:“那二人虽然看上去与常人无异,但与我对视不过片刻,便变得异常愤怒,想要攻击。他们被下了无数的禁制,然而灵力依旧极其强大,若非邪神之力,绝无可能。”
第五君点了点头,说:“与我想的一样。”
齐释青和玄十都盯着他。
第五君摸着茶杯沿,缓缓道:“堕仙并非不能伪装成常人,反倒可能让人无法分辨。毕竟堕仙若是神智清明,只需要隐藏离奇高强的灵力即可,除此以外并无什么能让人瞧出来的破绽。”
“就像那两个堕仙,如果不是在禁制下依然出手攻击少主,暴露了灵力,恐怕少主也无法断定他们就是堕仙。”
他看着他们,继续说:“对吧,毕竟也有人会为了邪神之力铤而走险,自愿背负邪咒。为了天外灵力,不惜去赌自己能一直保有理智。”
第五君拨弄着瓜子皮,轻松道:“堕仙可以做许多恶事,只要不走火入魔,可以坚持很久。弄不好也能经邪神提点,直接登仙呢。”
齐释青玩味地瞧着第五君,手指轻敲桌面。
“你说得不错。”
玄十突然回过味来,紧张地看着齐释青,又看看第五君,说:“少主,虽然堕仙能隐藏身份,但小归他肯定不是的,他都吃了化功丸……”
齐释青把杯子放下,站了起来。
“第五君。”齐释青唤道。
这是第五君头一回听见齐释青唤他这个名字。
他僵硬了一瞬,慢慢坐直了身体,手攥了起来。
齐释青背对着第五君,站在窗边向外眺望,声音并不大。
“若你说四年前,你不幸坠崖,被你的师父救出了玳崆山,自然无人不信你能躲过当夜的邪咒过境。”
“可你偏要说你那时是沾染了邪咒,才要拿剑自裁。”
隐约有清浅的风从脸颊吹过。第五君对着齐释青的背影说:“玄十师兄亲眼所见,我并未说谎。”
“嗯。”齐释青说。
“那么,”齐释青转过身来,直视着第五君。“你是怎么沾染邪咒的?当日玳崆山上若有堕仙在场,为何我没有事?”
第45章 恣肆(十七)
第五君呼吸停了一瞬,像是被问得愣住了,但他随即扑哧笑了出来,一拍大腿。“害,这我怎么知道?说不定当时人家以为你早就死了!”
“当日你我二人在玳崆山上遇袭,我昏迷时,你还是清醒的,所以应当看见了堕仙。”齐释青眼神凌厉,“是谁?”
第五君喝了一大口茶,喟叹道:“黑衣蒙面人。就跟榴莲园里你追出去的人装束差不多,刺客不都那副打扮么。哦,其实跟玄陵门的道袍看上去也差别不大,毕竟都乌漆麻黑的。”
齐释青不说话了。
玄十瞅了瞅他们两个,对第五君说:“我当时带人找到那个山洞的时候,袭击你们的人已经消失了,少主昏迷在地上,你就拿剑一捅自己栽下山去……”
第五君点点头:“确实是这么回事。”
玄十补充道:“我在上面喊得撕心裂肺的,你应该也没听见吧。”
第五君轻咳一声:“……没听见。”
齐释青紧紧盯着第五君,好像非得从他的眼里看出来点什么才罢休。
一时间,屋里没人说话,就连楼上密室里的人魑都悄无声息的。
第五君打了个哈欠,站起身来,“我先回屋歇一会儿哈,晚上开饭了记得叫我。”
玄十见齐释青一语不发,就对第五君点了点头。“好的,小归。”
第五君拉开了门,前脚正准备踏出去的时候,听齐释青在背后问道:“像密室里的人魑,还有脱离邪咒的可能么?”
门半开着,第五君的手停在那里。
他在那里站了半晌,终于把门关上,低声说:“没有了。已经堕至人魑的堕仙,内力已被邪咒吞噬殆尽,只是个空壳了。”
第五君平静地看着齐释青。
“不必忧心楼上那位。能用邪咒害人的,都是极其残忍的堕仙,本身就能力超群,心志刚硬,所以鲜少会走火入魔到人魑的境地。”
他望着齐释青和玄一严肃的脸孔,笑了一声。
“你们也别多想,这都是我师父说的。”
然后轻轻走出去,带上了门。
第五君给在门口站岗的少言和云城亲热地点头问好,笑靥如花。
云城傻不拉叽地点了回去,笑得没有任何防备;少言却瞅着这双弯起来的杏眼和两排洁白的小牙,心里咯噔一下——这人可能一会儿又得溜去哪里使点什么坏了。
在屋里的齐释青和玄十分别陷入沉思,却不约而同达成共识。
玄十说:“小归所说,人魑是不能救的,我认为是真的。”
齐释青点点头,“他天生药气,对各类病症都拿捏得极准,从未出过差错。”
玄十皱眉看向他,“难道少主是怀疑……”
齐释青胸腔微微起伏,过了良久,道:“没错,是他说的,不是他师父说的。”
正在这时,玄一敲门进来,怀里还抱着一只精神抖擞的肥硕公鸡。
“少主,银珠村的老农户刚刚知道少主来了,送了一堆当地土产,还有这只大公鸡。少主你看我们是给送回去还是……?”
玄一说完才发现屋内气氛好像不太对,于是立刻正色,问道:“怎么了?你们刚刚在说什么?”
玄十:“……”
齐释青却突然提起兴致,走到玄一跟前去看那只大公鸡,还上手弹了一下鸡冠子。
大公鸡咯哒一声,哆嗦了一下。
齐释青问道:“有干蘑菇和粉条没有?”
玄一“呃”了一声,回道:“我去问问管炊事的弟子。应该是有的,我在后厨里好像瞧见了一筐干蘑菇。”
齐释青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笑意。
“收下吧,老人的心意,不收他不高兴。”顿了顿,他又说,“这只鸡宰了,今晚做……”
齐释青笑出了声,让玄一分外不适应地打了个哆嗦。
“……大鸡炖蘑菇。”
玄十不忍直视一般,把脸转向一边,也打了个哆嗦。
玄一应下来今晚的菜谱,却仍然对屋内的气氛不依不挠。
“刚刚有谁来过吗?是齐归不是?都说了什么?哪里不对劲?不对劲一定得告诉我!”
玄十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站起身。
齐释青心情颇好地把最后一口茶喝完,看了眼玄十,示意他三缄其口。
玄十任命一般地推着玄一出门。“不是什么大事,我给你讲。”
玄一郑重地“哦”了一声,这才抱着鸡出去。
齐释青拉开一个抽屉,掀起一块黑色的罩布,从一堆金灿灿的金条里取了两根出来。
他走下楼,果然在一楼大厅最偏僻、最靠近门口的一张桌上,看见了刚刚给他送土产和大公鸡的老农。
“吴伯。”齐释青走到近前,唤了一声。
那老人佝偻着背,因为耳背,没有听见,一直呆呆地盯着门外。
齐释青又叫了一声,提高了音量。
这下老人身子终于动了,他颤颤巍巍转过身来,一看见齐释青,浑浊的双眼霎那间划过亮光,欣喜得满脸褶子乱跑。
“齐……少……主……”两只粗糙裂纹的手撑住桌沿,老人想要站起来,却被齐释青给按住双手,慢慢扶着坐了下去。老人身子弯得厉害,个子都矮了一大截,然而脸却一直仰着,看不够似的望着齐释青。
“好久……不见了,少主……可好吗?”老人嗓音沙哑,一句话说得断断续续,喘了好几口气。
齐释青笑着说:“托吴伯的福,都好。”他让老人慈祥地看了好一会儿,才说:“您说您跑什么呢?我刚到这儿,想这几天就去看您的。”
吴伯拍着齐释青的手,眼里几乎有泪光闪烁。
“好就好,好就好……”
齐释青望着老人的面容,眼里难得流露出温柔之色。
吴伯将齐释青从头到脚看了一遍,问道:“过了这么久……少主要找的孩子,找着了吗……?”
正巧这个时候,第五君跟少言和云城有说有笑地从楼梯上下来,一身青色衣裳,在一众黑色道袍里头分外惹眼,笑声又爽朗清脆,跟只会唱歌的花蝴蝶似的。
“云城,你告诉我实话,少言真一点零嘴不吃?我反正是不信的,他吃零嘴你又看不见。”
“哎呀,少言你别光不说话,就这样瞪着我,这么吓人干嘛呀!你要不改个名,叫‘贫嘴’?”
“玄陵门这么有钱,你们肯定是不辟谷的吧。我当年就不辟谷。”
“哎云城你上一顿什么时候吃的?你饿不饿,我这里有辣面筋。少言你要么?”
“我去后厨看看怎么了嘛!我去后厨你们还要跟着吗?!”
老人不禁抬眼看了过去。
齐释青没有回头,脸上却随着那道嗓音一点一点绽开笑意。他看着老人望向第五君那稀罕又喜爱的目光,说:“找着了。”
顿了顿,又问:“他好不好看?”
吴伯身子一顿,然后慢慢把视线收了回来,直直对上齐释青那双鲜少表露真心、此刻却闪着光芒的眸子。老人一下笑了,如同冬天裂开口的大红枣。
“好……好!是个活泼漂亮的……好孩子……”
作者有话说:
周末快乐宝子们!
第46章 恣肆(十八)
后厨里,正做饭的弟子问玄一:“大师兄,那个老农是什么来头呀?刚刚把东西放下接着就要走,大师兄还去拦着来着。”
玄一心不在焉地“哦”了一声,说:“那是吴伯,六年前曾帮助过少主,从那之后少主一直接济他们家。少主说过他本就打算去拜访,或者把老人接来住几日的。”
玄一嘴里这么说,心里却仍在琢磨刚刚玄十对他说的话。明明少主房内气氛那么奇怪,玄十却跟他说是“针对派内事务讨论了几句”,也不知是讨论什么能讨论成那样!是少主继位掌门的事吗?
后厨里安静了片刻。
那弟子撩起帘子探出去半个身子,向老农的方向望了好一会儿,然后缩回来,冲玄一叫了一声:“哇!大师兄!我看见少主给吴伯悄悄塞了金条!”
玄一回过神来,骄傲地点头。“少主就是这样的人。”
六年前,齐释青发现千金楼密室的当天,齐归跑了。
他从血流成河如同刑场的千金楼赶回去,却发现一封告别信和一间空屋。齐释青数点了金银财物,齐归竟然一点钱都没带走!
在那一瞬间,齐释青感到前所未有的恐慌。他觉得自己要疯。
藏有堕仙的密室,上的是玄陵门的机关,看守的数十名斧福府和见剑监的弟子,均被割喉,就连那两个堕仙也一并被斩首,手段极其残忍。
齐释青在看见那熟悉的密室机关的时候,除了震惊,下一秒却意外地感到庆幸,庆幸自己没有把小归留在玄陵门,而是带在了身边,就在眼皮子底下——可是就在这个节骨眼上,这个小王八蛋竟然跑了!
这信里都说了些什么屁话?!
给他添了麻烦,要回玄陵门?
齐释青在屋里急得打转,踹翻了两把椅子。
玄陵门与堕仙必定有牵扯。自家门派暗流涌动,现在什么情况都摸不清楚,小归还从案发地往回跑,万一有点什么事,让背后的人察觉了,那该如何是好?!他救都赶不回去!
而且这小傻子还一分钱都不带!把自己那一丁点零花钱也全留给他!
他一个少主像是缺钱的人么?!什么时候缺过齐归的吃穿用度?!齐归想买什么不都给买了,哪点像是缺他那点钱?!
齐归怎么吃怎么住?!要是路上碰上打劫的该怎么办!他胆子还没只兔子大,怎么能回玄陵门!
齐释青胸腔里气血翻涌,一记重拳打上墙壁,落下了几块灰扑扑、带血的墙皮。齐释青冷静下来,立刻给玄陵门传信,派人寻找齐归。
玄陵门的人收到少主口信,开始寻找齐归的同时,齐释青已经把银珠村翻了个遍。他连周遭的村落田地也跑了个七七八八,愣是没找着齐归的影儿。
与此同时,他还必须分心在千金楼的惨案上。
斧福府掌门柳相悯在血案当晚就赶来千金楼,得知有堕仙的存在,惊得脸色煞白。柳相悯满脸沉痛地给斧福府的弟子收了尸,说这些弟子在前一个月无故走失,他们寻遍门派附近都杳无音讯,却没想到竟会死在赌坊,和堕仙扯上干系。
因为短时间内玄陵门的人无法赶到,柳相悯提议由斧福府先带走两具堕仙的尸体,等三家掌门一起商议。
齐释青同意了。他之前禀过掌门,父亲的意思是榴莲三结义哪家长辈先到,就先帮着他一起管事,因为此事重大蹊跷,与三家门派都有关联,一个尚未成年的少主遇此大事临危不乱已是不易。
一周后,见剑监的大小姐陈飘飘赶到。她说父亲陈世泊远行,赶不回来,哥哥陈沉正在闭关,只能她带人前来,送这些弟子最后一程。
陈飘飘见到柳叔叔先哭了一场,见到齐释青又扑到他怀里哭了一场。
齐释青难得地没有把人直接扔开,而是颇为善良地把陈飘飘挪到了她一个师兄的怀里。陈飘飘立即从那师兄怀里跳出来,站在那里继续哭。等她哭完了,齐释青才带她去认尸。
见到那些弟子的惨死之状,陈飘飘又哭了一场。
“怎么会这样?!到底是怎么回事!呜呜呜呜——”
两周后,玄陵门的长辈终于来了,是大长老相违,擅机关奇巧。
“少主辛苦了。”相违长老拍了拍齐释青的肩膀,说:“我先去看看那个密室机关,然后去跟斧福府和见剑监的人谈谈。”
见到大长老,齐释青心里松了一口气。
“大长老,有齐归的消息吗?”
相违摇摇头,“暂时没有。但小齐公子一向聪明伶俐,应当不会有事,少主不必过于忧心。”
齐释青对大长老行礼,道:“长老既来主事,请允我去找齐归。”
相违看了他片刻,“去吧。诸事小心。”
齐释青站在空无一人的寂静大厅里,从袖子里展开一方叠得整齐的地契。地契上,这片地连同这栋楼、以及毗邻的三条街和店铺,全都归齐释青所有,原主人按了红手印,签字画押。
跟随相违长老来的几个玄陵门弟子给他行礼问好,齐释青回礼,不动声色把地契收好,走了出去。
这些弟子里头,有大长老首徒玄一。他正拎着一桶水,叫跟着的弟子各拿了抹布笤帚,说:“把千金楼好好打扫一遍,去去晦气。”
齐释青走到千金楼外,停住脚步,转身看着这栋黑袍进出、满是肃杀之气的凶楼,突然意识到,他忽略了一件事。
——堕仙和看守的仙门弟子全部被灭口,是因为秘密败露,为外人所见。
那个外人就是他。
但是那藏匿堕仙、并让数十名弟子看守此处的人,却没有来杀他。
齐释青心头一凛,脑海里浮现出千金楼血案的前一夜。
那一夜,也就是盗刀岛掌门被齐释青断臂的当晚,齐释青来找过千金楼的老板。
天黑透的时候,齐释青赶到卖荷叶鸡的店家,幸运地抢到了最后一只已经凉了的荷叶鸡。请老板给它加热的时候,齐释青按下心头诸多繁杂的心绪,检查了一遍自己周身没有沾上什么血灰,又对着店里的水缸,将自己的表情调整得没有一丝破绽。
齐归倒是早早上了榻,没有因为他晚回来耽误吃饭而生气。
小归从来都不会跟他生气。
齐释青心里揣着事,乱得很,见齐归吃得满嘴流油,才稍微松快了些。然而却又在忍不住想给这人擦嘴的时候,耳边回想起盗刀岛掌门说的话,他的手立刻一顿。
他匆匆让齐归睡下,转身出了他们住的酒馆阁楼。趁着月黑风高,齐释青黑衣蒙面,只露出来狭长双目,轻功腾起,飞身去了千金楼。
齐释青将盗刀岛掌门的断手扔在了千金楼老板的塌上。
千金楼老板彼时正美妓在怀,呼呼大睡,忽然室内灌进一股冷风,紧接着一个带着浓重血腥气的东西就落在了自己身上。
千金楼老板一睁眼,先看见了如同阎罗的齐释青,吓得大叫一声,那妓女被惊醒,瞧见被子上那只血淋淋的断手,尖叫声响彻整栋千金楼。
齐释青的本意其实是来恐吓一番这个蠢货,不要再勾结不三不四的人暗算他和齐归,顺便从他嘴里翘出来点关于千金楼第九层的信息。
可谁知这老板刚听到“千金楼第九层”随即就吓破了胆,直接从塌上跌下来,跪在齐释青的脚边,哆嗦着说:“我……我知道你不是一般人了,你也是、是、是……他们仙门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