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了!!
早死了!!!
这个地下室……这个笼子……这个笼子里的观策。
都是假的!!!
是别人骗他的……观策早就死了。
十年前为了救观慈音被人类杀死的。
“骗子。”羊舌香夜喃喃自语,粉色卷发落下来,遮住漂亮的小脸。
难怪他每回对观慈音说观策还活着,观慈音都没有一丝喜悦,哪怕他对观慈音说在狂欢城找到了观策,观慈音的反应都那么平淡,像是早有预料。
可为什么观慈音还要来狂欢城?观慈音还拿自己吸引走楼遗月的注意力,让羊舌香夜畅通无阻来到地下室见观策。
见观策的尸体吗?见观策的尸体干什么???!!!楼遗月!你杀的!是你杀的对不对!!是你把假的关起来骗我!!!是你在耍我!!!还给我!还给我!还给我!!!
“骗子……都骗我……”
羊舌香夜捂住脸,左眼的红色眼珠隐约变为蓝色,是主人苏醒的预兆。
他全然不顾,他身后那扇紧闭的门轰然打开,在嘶鸣的破风声里他的躯体生长出无数粉色的蔷薇花瓣朝门外疯魔般蔓延,最后铺满神殿,他的身体开始流血,血海里他摇摇晃晃站起来,他的脸上泪流不止。
“……楼遗月……我杀了你!我杀了你!”
他跌跌撞撞边哭边走向神殿,坠色途中找他,坠色求他不要去找楼遗月,他说楼遗月和恶佛玉如今是一体的,恶佛玉比他强太多了,他去了会被杀死。
羊舌香夜面无表情掐断了坠色的脖子。
羊舌香夜走到了神殿,他脚下满是蔷薇花瓣,雪白的小腿一直往下滴血,浓郁的血味里,他的眼瞳,一红一蓝死死盯着楼遗月。
羊舌香夜忘记自己是怎么杀的楼遗月了。
他眼前一片血海,手直接掏穿楼遗月的胸膛,一整颗心脏都被挖了出来。
但与其说是他杀了楼遗月,不如说是楼遗月自己杀了他自己。
太过轻易,轻易得让他皮肤颤栗,让他不可置信。
楼遗月的心脏被捅穿的瞬间,观慈音身上还有红潮,阎玫给他洗了澡,涂了药,他嘴里还点着烟,他坐在窗边,窗户打开,神殿顶楼与地面有千米高,窗外空气稀薄,飓风如刀冷冽,他肩上披着一件蓝袍,阎玫跪在他脚边给他系着腰上束腰的红色绳子,绳尾被阎玫勾在指腹。
“还疼吗?”
“疼。”观慈音蹙眉,“你太凶了……总是不停。”
观慈音腰太细了,绳子哪里能都系完?还有好长一根剩下的绳尾垂落下来。
阎玫自己含住绳尾,像小狗叼住自己的小狗绳,一双桃花眼望着观慈音,像在道歉。
观慈音慢慢摸着自己的腰侧红绳,红绳被他从阎玫嘴里抽离,他抬起腿,膝盖蹭着阎玫的脸颊,乌发随他垂下脖颈的姿态滑落,温婉而湿润着。
“我早说过爸爸已经死了,他不信,只有我亲眼带他见了,他才知道那是一具尸体,蠢东西,他发疯很正常吧?一定觉得那具尸体是楼遗月安排的吧?所以他会杀了楼遗月……”
“蠢东西。”观慈音用温柔的语调骂着。
这张刚才还百般放浪的嘴此刻冷血得可怕。
“蠢东西。”观慈音像是得了趣,他牙牙学语,又骂了一遍。
他望着阎玫,脸上满是欲潮脉脉。
观慈音的长发随风起舞,他坐在窗台坐得太危险了,往后一仰就会跌落千米,碎个粉身碎骨。
这时狂欢城响起机械音毫无情绪的讣告,讣告以肃穆的威严音量响彻整座狂欢城。
【狂欢城城主楼遗月宣告死亡。】
阎玫这才明白一切。
观慈音来狂欢城。
是为了杀楼遗月。
借刀杀人。
借了阎玫和羊舌香夜。
杀了楼遗月。
杀了楼遗月……可以得到什么?
自由吗?
阎玫忽然意识到了什么。
他骤然起身,死死捏住观慈音的下巴,五指扣住窗户,整个人压向观慈音,“你要做什么?”
“下次见面,不要被我骗了。”观慈音微微一笑,“再见。”
他的身子向楼外倾斜,衣袖被风吹起蝴蝶振翅的形状,他在千米高的森寒浓夜里,在阎玫的目光里直接跌坠了下去!
观音城与狂欢城的的财阀们还在各路财气酒色的舞厅、酒厅翩翩起舞,赌客在纸醉金迷的华美赌坊一掷千金,他们没有任何惊惧或是不安,像是深海异种没有寄生人类入侵此处进行杀戮,像是这个世界从来没有过苦难,尽管贫民窟的所有悲惨人类正在一个接一个因为饥饿和寒冷而死亡,他们瘦得皮包骨头,他们争相拜神,拜着观慈音,他们不感激观慈音,尽管他们曾视观慈音为救世主,可观慈音是神,这个世界里只有观慈音愿意救他们,他们后悔了……后悔对观慈音的厌恶与恨意,他们乞求观慈音的拯救。
一抹宝蓝自月下乌夜坠落!
观慈音在坠楼的一刹当躯体被烈风裹挟下坠时,他的背部“撕拉”一声被风割出红血,一颗又一颗的血珠从身后迸溅开来,又被烈风吹到他眼前,而后形成一抹浓红。
这漂亮的红,不是血的颜色。
观慈音慢慢抬指,因高速坠降而嘶鸣出浓黑碎影的视线内倏地出现鲜红的身影。
一头红毛金瞳的巨型雄狼正嘶吼着跳下高楼,妄图和一个多月前那场久别重逢里再度拯救观慈音。
观慈音忽然笑了。
他脖子上那道绵延天穹的锁链就此断开。
霎那间虚拟天棚四角的垂眼神佛机械般睁开双眼,它们额首映射出金色纹路,浮空城陷入一场最猛烈的震荡,所有人类不约而同往天尽头看去,烈火凤凰盘旋火海振翅俯冲地面,雪山之上被冻封的白色莲花破碎成一片一片的薄雪散落人间,最后一抹花瓣到了观慈音的指尖。
他急速坠落着,最后双耳失去知觉,已经无法再听见阎玫的声音。
他往深海跌落。
他曾经问过阎玫地面是什么样子的。
那是很早以前的夜晚了,那晚他和阎玫在同一个房间一起睡觉,阎玫打了地铺,把最好的床给了观慈音睡。
阎玫当时想了想,才回答他,说:“很黑,潮湿,窒息,全是水。”
“和你的水不一样。”他补了一句。
在观慈音觉得他是在说自己那夜因为排卵期从腔口流下一直到脚踝的水液时,阎玫抹鼻一笑,“我说的是你的异能。”
“从来没见过那样干净的水,地面的水都是臭的,除了异种的尸体,就是人的尸体,血和水混在一起,时间长了,就变得很臭。”
阎玫当时声音越来越低,到最后变得面无表情,金瞳的光泽一瞬黯淡下来,像陷入一场沉默的回忆。
阎玫说他的水是世界上最干净的水。
可是阎玫啊。
我,就是世上那最脏的水里诞生的啊。
鱼儿不会说话,百年前被人类用核污水污染了家园的鱼儿们哭泣着,他的父亲从深海醒来,悲悯得为它们赋予新的生命,异种变得比人类强大,变得比人类贪婪,变得比人类独|裁。
异种要从人类手中掠夺权力,夺回它们的自由与尊严,它们不要和谐共处,不要彼此共生,它们要人类灭绝,可是百年了啊。
父亲,谁也没有被拯救。
结束这一切吧。
由我结束这一切。
观慈音在跌入深海的一刹那乌黑的头发变为银色,眼瞳冷如冰蓝,这与他那因为爱人去世而就此选择长眠的父亲,那位异种之王如出一辙。
他回到那座瑰丽的深海宫殿后,他再次跳起了那支楼遗月死前他亲自跳的舞。
在深海宫殿的银色地面上他脱掉木屐,脱掉外袍,长发落下来,雪白的皮肤满是圣洁的光,可上边满是吻痕,他的腿还是那么疼,走路都无法稳当,他的alpha太凶了,每一次的进出都让他难堪得无法呼吸。
他鬓发间的莲花簪再一次被他抽下,变为一把绣了莲花的半面扇子遮住面容,他一边跳舞一边哼唱。
“天上白玉京。”
“十二楼五城。”
“仙人抚我顶。”
“结发受长生。”
折腰,足踝微移,抬腿,绮丽艳绝的美色里他步步生莲,手中扇咬唇开了又随脖颈低垂而合上,扇面缓缓合上的潋滟里观慈音闭上了眼,修长的身躯举手投足极尽优雅,他的皮肤开始长出蛇的鳞片,一双蓝色的眼瞳里是世间最干净的颜色。
银色的长发随他的舞步盘旋飞舞,在他脚下春光开始蔓延,肮脏的海水变得清澈,生命力团簇涌动地离开深海,鱼儿们回归它们原本的家园。
海水慢慢离开它们侵占的地面,枯涸的地面长出新生的玫瑰花,大片大片地蔓延开来,一直蔓延进深海宫殿,蔓延进他的脚下,尖刺刺破他的脚踝,血流了出来,染湿他蓝色的袍子,他双手交叠落下,雪白的手腕那粒红痣与血覆盖在一起,他脸色苍白,望着宫殿外朝他游来的畸变异种们。
异种离他越近,就慢慢变回百年前它们原本可爱的样子。
观慈音继续跳着舞,如世间最后一位神明在向上天祷告,祈祷结束人类与鱼类的苦难,祷告在用自己的命拯救这世间。
他的皮肤逐渐变得透明,如一块冰塑跪坐天地间,最后在天光大亮的盛世人间越来越多的异种在观慈音跳的这支如神明般的歌舞里瞬间抬起头,它们如倦鸟归巢朝深海那座废弃已久的宫殿游来,如信徒恭迎它们阔别许久的王。
旧王已死,新王当立。
一年后。
三座浮空岛回归阔别百年的地面的那一天,阎玫身为狂欢城城主拒绝了春夜城和观音城的邀约,他只身一人来到海边,赤红的信息素流淌开来,像是一根一根红线寻找他丢失的伴侣,最后依旧杳无音讯,他已经找了一年也没有放弃。
一张原本年轻轻佻的脸,在父亲去世后便变得沉稳,他接手狂欢城后变得不苟言笑,比他父亲还要阴狠,人人畏惧,人人臣服。
没人知道这样一位权贵,也会在深夜抱着妻子留下的衣物疯魔般嗅着妻子的信息素无声痛哭。
阎玫的妻子一年前丢下他离开了。
阎玫怎么也找不到。
十一年前就一见钟情的omega又离开了他,他们分明那么早就遇见了,观慈音那时被父亲买回家,他身为父亲的儿子,曾无数次悄悄偷看父亲和观慈音,他嫉妒父亲为什么可以得到观慈音的全部目光却不珍惜。
他渴望观慈音,父亲对观慈音不好,他就替观慈音杀了父亲,后来父亲以做惩罚,抹除了观慈音对他的记忆。
没有关系,只要我见他一眼,我就喜欢。
他终有一天也会再想起我。
最后阎玫再一次迈入海水,屏住呼吸,潜入了深海,他在寻找那个被他在一年前被他标记过的omega,被标记过后的omega无论去了哪里,他的alpha都可以找到他。
他会找到观慈音。
阎玫睚眦必报又狡诈,唯一的真心都给了观慈音,可这一切都是观慈音的欺骗,他绝不允许观慈音的欺骗,观慈音要付出代价。
阎玫其实一直都知道观慈音接近他是为了杀了他,可观慈音没有。
观慈音到最后了也没有杀他。
“不是要杀我么?老婆,别心软啊。”
“心软的话,被惩罚的,就会是你了。”
阎玫喃喃自语。
后来他终于嗅到了他的omega的气味,他进入一座深海宫殿,看到omega抱着一个出生不久的小宝宝,小宝宝咿咿呀呀地睁大眼,肉嘟嘟的小手指着阎玫。
omega随之看了过来。
“您好。”omega望着阎玫,亦如十一年前那场初见,他眉眼温柔,如久别重逢。
深海万物复苏,人间降临喧嚣。
你看这有浪漫春光不死如生。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