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幽笑道:“怎么,做得到么?”
苏折点点头:“只要不是时时刻刻都戴着,保证我的隐私,我当然可以做到戴着它,给你看看我所经历所瞧见的一切。”
行幽淡淡道:“看来,你是已经准备好了?”
苏折忽的陷入了一阵沉默。
他接了种种间谍专用的法宝,又瞧了那捏出来的人身,还被行幽指点过了体内的天魔,一时间已经是万事俱备,只欠他自己了。
可这一旦答应,去了画轴山,又不知要遇到多少险阻困难,甚至可能要传递一些仙门的机密情报。
这么一来,白源会怎么想呢?
行幽似乎是看出了他心中的疑虑,笑道:“你是不是担心,若你去做了仙门的细作,得罪了他们,他们或许会出尔反尔,不帮你回家了,是不是?”
所以这个选择其实还是包括一个陷阱,一个让他得罪白源师徒,里外都不是人,最后甚至回不了家的陷阱。
行幽必定早就想到了这一层,可苏折听完,却是不知从哪里得来的自信与从容,在脸上化作微微一笑。
“你太小看我,也太小看他们了。”
行幽微一敛眉:“你说什么?”
苏折淡淡道:“星仙本就高居于星天之上,阻截天魔才是他们人生的大事儿,我做仙门的卧底,顶多妨碍了地上仙门,又与天上的仙门何干?”
更何况,白源是个婆婆妈妈的白源,紫晏是个又社恐又固执的紫晏,他们两个都是非典型仙人,说的话许的诺是无论如何都不会违反的。而苏折此番又有大恩于星月道,他们无论如何也会护着苏折。
行幽冷笑道:“你就这么相信他们?你认为他们一定会信守承诺?”
苏折坦然一笑道:“我相信他们。”
紫晏到了最后也拼了命地去收服天魔,甚至还要在虚弱至极的时候去提醒他,人品就可见一斑。
白源到了最后也要在梦中拖住魔尊,若不是苏折自己退出,他恐怕真要拉着紫晏去殊死一战,这就是他的本性。
所以苏折相信他们。
相信这一对师徒,绝不会辜负他、背叛他!
行幽看着他这种纯粹的信任与温柔,忍不住就有些气闷,有些不服,甚至连说的话都像是醋里泡过的一般,带了点儿莫名任性的酸气与不同寻常的妒意。
“本尊倒看看,待你成了画轴山的画仙,那紫晏和白源还有何话可说!?”
第67章 临别赠你
苏折要去远方执行秘密任务这事儿,妖将妖兵内部是无人知晓,可消息最灵通的慕容偶早就察觉出了不对,连陈小睡醒过来以后似乎也有得知,就连最钝感的孟光摇,在苏折连续多日不见魔尊之后,连妖官会议也未曾参加之后,也嗅出了极不寻常的气息。
会议结束后,几个妖官踏出“墨极殿”的大门,孟光摇竟私下按住摇摇欲睡的陈小睡,跟住那身上爬满了小人偶的慕容偶,忍不住就问道:“你们,你们最近有见到过老四么?”
慕容偶一挑眉,把几个要掉下来的小人偶往肩膀上一放,再抬头,一副懒地交流的冰人冷样:“他现在是副宗主,注意你的称谓!”
他和其他几个妖官素来不亲密,只是战时得一起,要紧时要团结,平日他却总认为孟光摇并不配坐这个第三妖官的位置,想把对方撵下去,换个头脑更精明、意识更清晰的来。
孟光摇却不知这等心思,只是急得攥拳、恨得跺脚道:“不管是副宗主还是老四,我,我已多日没有见过他,今日的会议他也缺席了……我,我实在有些担心他。”
陈小睡睡眼惺忪,打了个将有欲有的哈欠,淡淡道:“有什么可担心的?他要是真的出了事儿,魔尊必定比我们还心急。”
孟光摇浓眉一皱,道:“你们就不担心……老四,副宗主他失宠了么?”
陈小睡目光一闪,要打的哈欠都僵在了半空,而慕容偶那冷面上一黑,重重阴霾裹下来,他只上前一步叱道:“胡说些什么?魔尊素来最疼苏折,不过是让他多歇息几日,何来失宠一说?”
孟光摇支支吾吾,陈小睡却陷入了一种诡异的沉默,半晌后才接道:“我也觉得奇怪,魔尊素来是不会让小苏缺席任何一个重要的会议,更何况他最近失了几十只天魔,正是更需要小苏的时候,可小苏今日却不在……”
孟光摇虽然钝感,但对危险有一种异乎寻常的直觉,他此刻越听越觉得不对劲,越想越是急迫,晶莹汗珠凝在额间,禁不住他一震一颤的眉,立刻就掉落了几滴下来在唇角,滴得他唇上一痒,脱口而出一句心痒难耐的话。
“难,难不成魔尊另觅新欢了,就要抛了老四么!?”
这话是越说越离谱了!
慕容偶当即冷瞪孟光摇一眼,直接就让几个小人偶蹿上了他的身躯。
“你敢在魔尊门前非议副宗主!?谁给你胆子说这些胡话?”
“再说了,魔尊想要宠谁不宠谁与老四又有什么关系?没有那层关系岂不是更好!”
以苏折那副温柔自持保守的性子,魔尊倘若不那么过分地粘着他,保持着上下级该有的尊重与距离,他反而是要自在一些、快活一点,哪里就容得下孟光摇在这儿胡扯七八,乱说九十?
而且他们眼下是三个妖官,等出了殿门与宫们,孟光摇再这么大口一张,各种妖将妖兵都得听了他的疯话糊话,到时岂不是谣言满天飞,苏折还未失宠就真的“被失宠”了。
慕容偶心思一动,立刻手掌做出了几个手势,几个衣衫崭新的小人偶已然攥住了孟光摇的脖子,一只只冰凉的小手按住了他的喉管,分明是不肯让他再胡说的。
“你和我们两个说说也就罢了,若是敢在外面胡言乱语,就算魔尊不把你的雪狼脑袋摁下来,我也得把它拿下来再剁碎了、煲汤喝!”
他如此严肃威胁,孟光摇先是听得一怔,后来干脆发了憨人独有的怒,不等慕容偶动手,直接把自己的脑袋给摘下来了!
“不劳烦你动手,我就以脑袋为赌注,我赌老四与魔尊之间必定是出事了!我们必须得一同觐见魔尊,问个明白才行!”
慕容偶冷声道:“魔尊行事自有道理,你敢质疑他?你以为自己是苏折么?与其让你恼了魔尊,不如我先把你脑袋拧了如何?”
他当下就要出手,却被陈小睡的一个动作给阻止。
这个动作其实也不算什么。
陈小睡甚至没有碰到慕容偶。
他不过是指了指自己的咽喉,示意自己马上就要打呼噜了。
慕容偶当即沉下面孔,道:“老二,你也护着孟光摇这蠢厮?”
陈小睡沉声道:“我一醒来就发现魔尊暴走之下失了天魔,此事只有小苏目睹前后经过,可今日他未出现,魔尊也并未给出任何解释。这确实是有些古怪。”
他停顿片刻,像是无声息地咬着几个疑问,忽的,他看向慕容偶道:“事发之后,小苏有没有去寻过你,问过你什么?”
慕容偶立刻想起了几日前的情景。
苏折问的那个问题。
他当时的神情变幻。
当时他就觉得不对,可对方急着要走,他也无法阻拦。
可细细回想,那竟是他这几日最后一次见到苏折,之后就再没有了。
难不成,真的出了事儿?
慕容偶沉声道:“此事先暗中观察,就算要问魔尊,也不能一起上,你我都没有副宗主那般哄人的本事,倘若惹恼了魔尊,没有一个能得好果子刺的,我们一个个旁敲侧击地问,才是正道。”
陈小睡点头:“这说的倒对。”
孟光摇却有些犯了难:“我实在不擅旁敲侧击,直接问会更容易吧?”
三日后。
苏折在“云金雾银宫”的一处密室里休息了这几天,熟悉了那人类的身躯,又试着把妖身储在戒指内,看魂魄离身,但火焰在金乌体内持续地燃烧的情况下,可以压制住天魔多久?
答案是三天。
三天内,金乌体内各种火焰的排布足以压制住这一波不安分的天魔,可一旦超出三天,天魔的位移就有些不可遏制,他就必须回到戒指内,魂魄回归妖身,重新排布体内的火焰阵势,把天魔重新安排到了原有的脏腑位置上。
否则长此以往,他们真要把火焰一点点地吞噬,再把金乌的大好身躯当做天魔游乐园了。
试出了这个答案后,他回到了木屋,打算做最后一番的修整。
可却没有料到,一回到木屋,他竟在那儿瞧见了等候多时的慕容偶。
慕容偶此刻坐在一颗门前摆放的巨石上,瞧着那些枯枯萎萎的花儿,一阵冷云弥散在脸颊之间,面上似乎还残留着战斗后未曾修补完的破痕,像是苍白玉被粗心粗手的刀匠一刻歪,就凭空多了几条裂缝。他坐着的时候,身边还有一圈的小人偶在收拾花圃,整理残花与破草,此刻见着苏折过来,他立刻站起,看向苏折。
“你终于来了!”
苏折一愣,慕容偶咳嗽几声,冷声里有些不自在。
“为何这么多日都不见你人影?你去哪儿了?”
苏折听得有些迷惑,但还是立刻反应过来。
对方这是在关心呢。
他微微一笑:“没什么,只是魔尊要派我去执行一项秘密任务,这些日子恐怕不能再见你们了。”
慕容偶眉头微微一皱:“果然如此。”
“什么果然如此?”
慕容偶道:“你当时来问我,我就觉出不对劲,魔尊失控一事,是不是与你有关?”
苏折沉默片刻,点头。
有关是肯定有关的。
毕竟行幽是为了救他才动用了禁忌的法术,导致体内灵力被完全榨干,最后几乎是靠着一系列紧急制动的手段,用了好些个匪夷所思的法宝,才把他从天魔的吞噬之中救了回来。
而慕容偶眼见他沉默,似乎更加得到了肯定,只是无奈道:“魔尊能动用‘回转’这等禁术,多半是因为你出了事儿……甚至是有所死伤,对不对?”
这家伙不愧是跟着魔尊最久的,果然猜了出来。
慕容偶又敛眉道:“如果你是在执行任务时有所死伤,他不该如此远派你,而且我去问起你时,他的态度格外古怪,像是怒又像是不怒,你们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苏折笑道:“其实……我也不知道啊。”
就算知道,他难道能把自己是细作的事儿告诉慕容偶?
那岂不是要被对方当场打死,或者当成是天魔入脑以后失心疯了?
慕容偶只继续道:“我猜的是——你在某一时重重地触怒了魔尊,得罪了他,所以魔尊一怒之下,差点把你杀了,之后追悔莫及,又动用了此等禁术,对不对?”
苏折听得一愣一惊的,忍不住道:“对,差不多是这样了。”
慕容偶不愧是慕容偶,竟然猜得已经和他的想法十分相似了。
行幽发现他是细作之后,必定是勃然大怒,但苏折想的是,行幽必是做了一些难以挽回之事,可能是逼着苏折去杀白源师徒,可能是给他下咒令,叫他此生都不能再接近白源师徒……重重威逼压迫之下,苏折可能会奋起一击,可能会绝望自尽……
无论如何,苏折其实不愿意多想这个问题。
因为正如行幽所言,他已经拿自己的性命去抹去这段历史了。
当时他灵力榨干,体内失控,差点就沦为了天魔的盘中餐,在付出这么大的代价之后,苏折即便好奇那段历史,也没有太多资格去指责对方。
不然还能咋样呢?
还能离么?
凑合过呗。
慕容偶却以一种极为古怪的顿悟神情看向苏折:“难怪在这样重要的时刻,他还要将你远派去执行什么秘密任务……你们之间实在是,实在是……”
他说到后面说不下去,渐渐有些难以启齿的味道,最后一改话锋,干脆不提这个了。
“也罢,你和魔尊的事儿我管不了也不明白,但你这一远去,必有一件极凶险的任务等着你,你就不能和魔尊求求情,让他……他宽恕你么?”
他这细作都被发现了,没被千刀万剐,没被抓去小黑屋酱酱酿酿,也没被改造记忆成为傀儡杀手,而是灵智完整地被派去执行一个细作任务,还有一身的法宝贴着,几个天魔护着,这已经是很大的宽宥了好么!
当然,这一切都不能和慕容偶直接说的。
只是他向来冷眼雪色,如今肯软下声,说出这样的话。
已经是极为不舍和难过了。
苏折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苦涩一笑道:“门中诸事有你,我怕什么?”
慕容偶难过道:“门中有我,还有擅长捣乱的老四和什么都不管的老二,你如今这么一走,魔尊若是犯起混来,根本没人劝得住他!”
苏折沉声道:“他如今失了一些天魔,性情应该比之前更好了些,你……不必太害怕的。”
慕容偶目光一动:“那么你呢?你要去面对的又是什么?有没有危险?需不需要帮忙?”
苏折沉默了下来。
他不知如何回答。
他素来是个能言善辩的,可面对一个冷漠人难得的关心和纯粹的关怀,他自然也觉得心暖,四肢百骸一阵暖流像是浪头一层层掀起,这种暖下,他就不想再去撒太多的谎,欺更多的骗。
慕容偶却把这种沉默当做了为难,只笑道:“罢了,既是秘密任务,肯定是不能多说的,我就不多问了。”
“只是有一样东西,我希望你收下。”
苏折奇异道:“什么东西?”
慕容偶双手一展,掌心贴合处,躺着五个色彩不同、形制不一的人偶!
“这五色人偶,血人偶可交换意识,黄金人偶抵御致命一击,绿人偶可用作联系,蓝人偶可短暂作为你的分|身,紫人偶可千里追踪!”
苏折震惊之下,只看见了慕容偶郑重无比的表情。
“你是我的副宗主,但我敬你重你如一个朋友,我把它们送给你,希望它们可以陪着你,护着你!就如同我们三个妖官在身边一般!”
苏折震惊到说不出话:“这……这礼物太贵重了……我……”
慕容偶却是苦涩一笑。
“不能说是礼物,它们都是活着的,我只是力有不逮,拜托你照顾它们罢了……”
他发苦的笑声一落,眼神忽的浮现出一种难解的悲伤和难受,而那几个平躺着的人偶却忽像是恢复意识似的,不装了,也不睡了,直接从慕容偶的掌心站起,一个个伸直躯干、延展四肢,接着都往上看,全都在好奇地打量着苏折,然后伸出了手,好像几个出远门的小朋友,不安地想要抱抱,想被安慰。
苏折神情奇异地凝视着它们,一时不知想什么,最终忍不住伸出手,把它们小心翼翼地一个个捞起来,放在自己的怀里。
瞧着五色人偶们一个个眼神灵动,手舞足蹈地想要表达些什么,感觉比平素的小人偶更加灵活些,他心里便明白,这些人偶是慕容偶那核心人偶附近的几个重要支撑,可如今对方却把这些掏了出来,全给了他,这一赠礼何其贵重?
慕容偶说是朋友,那就是真的当朋友了。
有关于朋友的千言万语都在苏折心内挤压翻滚,沉默的不沉默的感情全在胸腔里面轰轰烈烈,理智的不理智的思绪都在心头反反复复,可最终最终,他只流得出一句,也只有这一句最朴实、最纯粹,没有任何欺瞒与隐匿的话语。
“多谢了,慕容。”
第68章 他走了
送走了慕容偶,本以为这木屋大概就是最清净自在,也最寂寞伤怀的所在了,没想到没过多久,又有一位访客来了。
这一位却是老熟人——陈小睡。
苏折一抬头,惊喜地招呼道:“小睡!你可大好了?”
陈小睡揉了揉模糊的睡眼,强行把一个要出来的哈欠给咽了下去,道:“还好,还好,只是被魔尊训斥了一顿,加重了些任务,其他也没什么。”
苏折立刻意识到。
魔尊能臭骂陈小睡,还要给对方加上许多繁重的任务,那必定是因为他发现陈小睡偷偷地把醒灯灯芯给自己的这事儿了。
但只是臭骂和加任务,当真没有别的惩罚?没有被苏折连累?
他怕对方隐瞒,一问下去,陈小睡却奇怪道:“我也觉得奇怪,本来我隐瞒魔尊给你灯芯这回事儿被发现,他必然要大怒的,可如今发作,却只是小小敲打,并未对我如何严惩……这实在不像是他……”
他按住了心中疑惑,看向苏折道:“是不是你们之间发生了什么?叫他不好意思再施加任何惩罚?”
苏折也说不出什么。
慕容偶和陈小睡一个个都觉出了不对,一个个地都来问他,指望他这个玲珑心窍能生出些奇思妙想来,可惜他真的没有什么特别的思绪,就算有什么猜测,也事涉卧底的真相,又岂能轻易地说给陈小睡和慕容偶听?
他只好苦笑:“我也不能百分百地确定,但大概是我做了一些错事,得罪了魔尊,可后来又拼命救了魔尊,他便不好对我如何发作了,也因此不能对你重重惩罚了。”
陈小睡想了想,道:“所以,他待如何处置你?”
苏折把秘密任务的说辞一放出来,陈小睡沉默片刻,又道:“远派你去执行秘密任务……这任务恐怕不简单吧?”
苏折沉默。
如果他一个堂堂的妖官,一个身负天魔的人形封印物,可以去仙门卧底几年完全不被发现算是一件简单的事儿,那这天底下可能就没有几件是困难的事儿了。
陈小睡一见他反应,只笑道:“既然不能说,那我就不问了。不过,你体内的灯芯如何了?”
苏折想了想,直接用手把胸膛破开了一个血口子,然后把灯芯从重重血肉的包裹中取了出来,递给陈小睡看。
“既然魔尊都发现了,想必会准备些手段去应对,要不……你把醒灯的灯芯收回去吧?”
陈小睡却皱了皱眉:“这灯芯……好像有被用过的痕迹……”
苏折眉头剧烈地一颤:“你说什么?”
他并不记得自己有用过这醒灯灯芯!
陈小睡淡淡道:“这世上有些特殊法宝,是寄于人心与概念的存在,它不怎么受时间回转之类的法术影响,即便被逆转,也会留下被逆转的痕迹……我说这话,你可明白?”
苏折立刻醒悟:“你知道魔尊用了‘回转’?”
陈小睡点头:“我还看得出来……你似乎在梦里也使用过它……”
苏折越听越糊涂了,道:“我在梦里也可以用它?”
陈小睡正色道:“可以的,只要你想,醒灯灯芯就会为你在梦中而燃!”
这真的是一种存在于唯心概念上的宝灯灯芯!
苏折收起了震惊,慢慢地推敲出一些失落的线索,感觉到了紫晏那些不成体统与规矩的话,其中有一些甚至可能是真的……
他在梦中使用过这醒灯灯芯……
难道魔尊真的曾经在梦里对他,对他……
苏折一时气急惧恼,不知如何面对这个匪夷所思的可能,倘若只是因为白源的事儿而逼得他死了,或者自尽,他都不会那样伤感难受,可若是魔尊真的曾经在梦里做过什么难以启齿之事,那……那……也可以当做一段被抹去的历史么?
陈小睡却劝道:“你不必想太多,既然用了‘回转’,往事就该随风成空,而且魔尊能够为你做到这一步,更加证明……我对你的判断没有错……”
“什么没有错?”
陈小睡正色道:“我认为——你还是拯救一切、逆转一切的关键。”
苏折苦笑:“即便我如今要被远派,像是一枚弃子似的被魔尊随手抛出去,你还是这么认为?”
陈小睡固执地点了点头,好像一千把剑抵在他咽喉一万把锤子敲打他的脑袋,他的观点与立场也不会有一分一毫的动摇。
他相信苏折。
他认为苏折必定是未来某个节点上,拯救与改变一切的关键!
苏折只觉他的眼神厚重地像是一道无声的托付,又问:“可我已经要走,前途命运都是未知,你难道还要把醒灯灯芯托付给我?”
陈小睡点头:“不但要托付,我还要加强呢。”
加强?怎么个加强法?
陈小睡立刻从胸口处掏了半天,竟然从那十六片琉璃莲花灯下,折下了一片琉璃灯罩,递给了苏折。
“这是眠灯的一点灯罩,具有增幅法宝的作用。你点燃醒灯灯芯后,把它接在灯罩上,也会有同等效果。此行你不知会有何等凶险,但只希望这一点灯芯和一片灯罩能陪着你去,破除幻境,觉醒千方,也就值得了。”
苏折目光复杂地看着陈小睡,道:“这是你的一点本体。”
陈小睡笑道:“它是灯罩而不是灯芯,只是覆盖我本体的一点点衣服而已,不算什么的。”
虽然如此,但也是倾囊相授了!
苏折异常珍重地双手接过了琉璃灯罩,道:“将来若有那一日,我……必不会负所托!”
陈小睡笑了一笑,最后抱了抱苏折,在他身上打了个心满意足的大哈欠之后,终于放下了一些包袱,解开了一些负担,步履轻盈而又愉悦地离开了。
目送着他远走,苏折只觉心内一时暖洋如春色满园,一时又沉甸甸似万斤万两的包袱压在肩头、抵在胸口,感觉两个妖官朋友的信任已经大到了无以复加,可他真的值得这样的托付与信任么?
还没过多久,就在他要收拾行装,准备离开木屋的时候。
孟光摇来了。
他居然一改莽状,小心翼翼拿着个盒子,苏折立刻大感不妙,想到了上次被送骨灰拌饭的情况,马上冲出去,对着孟光摇道:“你怎么来了?”
孟光摇是遇见慕容偶,再遇见陈小睡,大概明白了苏折的情况,立刻一回头,把多年未曾出手的一件礼物给收拾了出来,一定要赶在苏折离开之前,塞到他的手里!
苏折又是感动又是警惕道:“这里面不是你的血肉和骨头吧?”
孟光摇无奈:“你之前提醒过我不要送的,我又不是记性不好。”
确实不是记性不好,有时就是明知故犯吧。
苏折刚想把悬着的心放下来,忽又问道:“不是血肉骨头,那也不是你身上别的毛发或者油脂,对吧?”
孟光摇有些恼了:“你胡说什么?我最近是有些脱了发,可不至于就要把这些东西送你啊,多寒碜!”
苏折松了口气,但想起了孟光摇脱发的理由又莫名地一阵心虚,想要问个究竟,但眼见着朋友实诚地送礼,他终究还是客客气气地把盒子接了过去,开了一条缝。
只从缝隙一看,他就登时吓得手一颤,脸一白,惊道:“这是什么!”
这里面竟然是一个发紫发青的人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