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的是人,杀人的也是人。
止杀戮的居然是两只天魔。
这极讽刺荒诞的一幕情节,在这夜晚徐徐展开到一条西边偏僻的街上。
走在街上的顾星朗,渐感受到扑面而来的睡意攻击,脸上装饰出一种残忍而嗜血的笑。
“他就在这附近!我们就快抓到他了!”
他们扑进一条条店面。
翻箱倒柜,颗粒无收。
最后来到了一个棺材铺前。
顾星朗感觉到这棺材铺里有一股极强的睡意在催着他、赶着他,幸亏他体内有只特殊的天魔,否则还真要彻底睡下去。
他冷笑一声,踢开店门,把里面的棺材不管好的坏的新的旧的楠木的乌沉木的一缕劈开、打碎!将包裹了寿衣的尸身皆翻作一团,把丧仪用的寿被纸人全打乱一片,最后才寻到一口新鲜的棺材。
棺材盖一开,他便发现里面有个相貌明秀的黑衣青年,正在沉沉酣睡。
这不是陈小睡又是谁?
“抓到你了!”
他嗜血的兴奋劲儿几乎要从扭曲的五官上溢出来,心想着这妖官再如何大名鼎鼎,此刻还不是犹如一只拔了翅的鸟,没了爪的老虎,任自己拿捏!
而且这妖怪还长得好看!
这面相这轮廓,如群山大川般浓烈生动、透出瑰丽醇美的俊艳,简直好看到了人心里去——不愧是个妖官!
先带回去让宗主折磨一番,然后再轮到自己去折四肢断骨头,把这妖怪的肌肉一寸寸一分分地切下来,直到他只剩下一张好看秀气的脸,岂非美味至极?
他沉在旖旎残忍的折磨幻想中,随意伸手一抓,就在五指要碰到陈小睡肩膀的一瞬间。
陈小睡赫然睁眼。
眼似雪刀刺白骨!
“抓到你了!”
他冰冷地一笑,一伸手就抓住了顾星朗的腕子!
顾星朗大惊、甚恐,残忍幻想全抛,立刻想抽手,却一分一寸都不能动,腕部奇烫,像被一块儿融化的铁钳给钳住了!
就在他低头的一瞬间,腕部像蜡烛那样忽的燃烧起来,然后瞬间骨肉融化!大火立刻上蹿猛传,直接覆盖了他的整条臂膀!
这不是陈小睡!
是苏折!“盗火妖官”苏折!
顾星朗当即一刀切断了自己焦黑的臂膀!
他忍着钻骨切肉的剧痛瞬间飞开七尺,滚到自己的两个门徒身边。
接着一刀斫下,竟硬生生剖开其中一个的肚子,从里面掏出一个微微蠕动的白鼓,然后扔向那棺材!
那棺材当即四分五裂,如一条无形的线切割了板与盖!
可飞出的却不是苏折,而是一群黑色的如折纸般的羽毛。
它们如有灵性意识一般,幕天席地冲过去,当即盖住了这一只白鼓,阻止了这沉睡天魔的进一步苏醒!
与此同时,苏折突兀地出现在半空。
他伸手,忽的一掌翻开、合起、再捏爆!
一个门徒忽的凭空一声凄厉惨叫,接着赫然倒下。
另一个门徒忽就仰头喷血,身上胀破了似的冒出血来!
顾星朗更是觉得心口一空,他抬头看向前方!
他的心脏,还有那两个门徒的心脏,竟不知怎的,竟被苏折隔着胸口皮肤盗了去,还握在掌心一把攥死!
隔空取物,取的还是心脏,自是堂堂“盗火妖官”的盗心之技,也是报刚才的心裂之仇!
苏折冷冷道:“震碎了那么多人的心脏,自己的心脏被偷,感觉如何啊?”
顾星朗忍痛捂着胸口:“盗火妖官确实厉害……但你盗得了火,盗得了我们的心又如何,我如今还活着!”
他体内藏着的那一只特殊天魔,此刻竟扶摇而上,顶替了心脏的位置!
“我们是斗不过你,可你一只妖怪也同样斗不过三只天魔!”
顾星朗咬牙狠声,直接从第二个门徒肚子里取出最后一只白鼓天魔,然后手掌猛击、乱敲!
白鼓天魔赫然苏醒,竟然悬浮在空中,鼓槌一动,自己就敲响了自己!
鼓声一起,苏折顿感身内的内脏一阵乱颤、猛抖!
他冷笑一声,直接把蛇皮袋子一打开,把缚在“琵琶天魔”上的金线取走!
琵琶立刻弹响了杀人的乐曲,与那鼓声凭空而对、当空斗法!
鼓声似万层激岩崩裂,琵琶声如千重波浪蔓延!一时似星湍流转、日挪月移,浓声对激响,玉碎琵转,鼓滚乱敲!竟然斗得难解难分、一时无二!
苏折是对付不了天魔,可是天魔可以对付天魔!
而顾星朗,虽然听惯了这白鼓天魔,听得琵琶声却是头一次。
上次是苏折,这回轮到他生了死志,生出无穷无尽的自悲与自哀来!
他竟就拿了手上那把杀过无数人的长刀,往自己的脖子上,奋力一砍!
刀落头颅滚,血溅五尺远,自杀成功了!
苏折这回却聪明了些,在琵琶与大白鼓斗法的时候,把之前收容的小白鼓天魔拿出来,自己敲敲敲、打打打,虽然心脏又不太舒服了,但硬生生地用这不成熟的鼓声抵押住了琵琶声的污染。
眼见头颅落地,他又见那琵琶天魔声声不断,竟硬生生压了这白鼓天魔一头,鼓面都开裂了几条,琵琶却分弦不断!
这两个同为乐器天魔,怕是属性相近的,万一琵琶天魔把白鼓天魔给吞噬了,那岂不直接从单个乐器变成一个乐队了?物理精神攻击都齐全了,那还怎么封印啊?
他赶紧跑到一个角落里,把陈小睡拖出来,唤醒他。
“小睡醒醒!琵琶和白鼓打起来了!”
陈小睡睡眼模糊地醒过来,懵道:“什么打起来了?”
“琵琶在揍白鼓呢!鼓面都开裂了,你赶紧去收了它们!”
陈小睡似乎也难得见到如此离谱的场景,花了足足五秒钟才听明白了,又道:“我刚刚才发了最大的功力……不能再睡了……”
苏折无奈,回转过来,看见有一只白鼓天魔还被自己的羽毛盖着呢。
他当即拿了那黑色羽毛覆盖的白鼓,直接朝着琵琶天魔砸了过去!
论偷袭,谁能比得过他!
那白鼓一路发出沉闷的咚咚声,狠狠撞到了琵琶身,扰乱了琵琶弦!
苏折立刻甩出一条璀璨而又透明的金线,缚住了琵琶天魔,把一只开裂了的白鼓和黑羽覆盖的白鼓都拿下来,一起塞入无限扩张的蛇皮袋子里!
他刚要舒展一口气,忽然看见那顾星朗的尸身之中,一个黑色的影子缓缓站了起来。
苏折头皮一麻。
又是一只天魔!
可是是什么属性的?杀人法则又是什么?他却一概不知。
眼看那天魔忽然一个抬手。
陈小睡猝不及防,喉咙处乍然多了一个血洞!
他满脸惊讶地看着那天魔,一声呼噜都打不出,似已然被克制住!
那天魔再是一抬手,陈小睡近乎惊恐地看着那只诡异的黑色手掌,竟一动也不能动,他无法躲闪下一轮攻击!
千钧一发之际,苏折瞥见那顾星朗手中拿着一把沾惹过无数血腥的邪性长刀,只怕那是“碧魄宗”的宝物,赶紧一个翻滚过去,抽起长刀就朝着这黑色的天魔扔过去!
那黑色的影子未能躲闪过去,竟然被一刀钉在了墙上,当即动弹不得!
苏折擦了一把汗:“我猜对了,果然这刀对这天魔有克制作用,所以他才随身带着!”
只是不知是什么宝物,竟然能直接定住一个天魔?
陈小睡却面色突变,惊恐地指向了苏折的手!
苏折一愣,却赫然发现自己刚刚握过刀的手,竟然已经失去了知觉,而且掌心处忽然裂开了一条缝隙!
苏折立刻醒悟过来,瞪着那钉住影子的刀。
“这把长刀,居然也是一个天魔?”
所以它才能钉住另外一个天魔!
他以火压制住掌间扩散的缝隙,站起来抖了抖肩,笑道:“这下倒好,平白得了两只互相克制的天魔!”
说完朗声一笑,无数根羽毛扑向那影子和刀,他再抖开蛇皮袋子,往刀和影子上一罩,瞬间收拢!而所有天魔,就都收容在这无底洞似的袋子里了。
这个夜晚虽长,但也终于要翻过去了!
第11章 怕
还好这突然出现的两个无名天魔是相互克制,正好方便苏折展了蛇皮袋子一网成擒,若是它们属性相近,能彼此吞噬融合出个新的鬼玩意儿,那可真是没完没了了。
苏折念及此,想这长夜漫漫至此,也终要翻过去了,便手上一展火焰。
他指尖火焰飘到那些碧魄宗门徒身上,这些人的尸体瞬间烧成了灰烬,可这焰星子却是精准打击,完全没有蔓延到其余的棺材、寿衣、纸人,这之后,他扶着不能说话的陈小睡,一同回到了那钟楼。
钟楼,全华舟城最古老最悠久的所在,也是最高最广的地方。
一个渺小的人站在上面,就好像站在了巨人的肩膀上,由此被托举到一个几乎伟大的位置,得以眺望全城的高楼广厦、大桥长河。
苏折与陈小睡这二妖、借此登顶眺月,可瞧见晚间的灯火连绵似火焰上跳动的珍珠,亦可望尽那星罗纵横的水道如棋盘上的黑白交错。
看着这番安静如画儿的繁华盛景,谁能想得到不久之前,有惊天动地的呼噜声一阵阵催人睡去,还有震耳碎膜的白鼓声一道道使人心裂?
苏折看向陈小睡,指了指自己的喉咙:“你这儿没事儿吧?要多久能好?”
他的掌心缝隙倒是没有再扩散,可陈小睡的咽喉上可是多了一个触目惊心的血洞,阴渗怪森得很,几乎能见到白骨与血管,都拜方才那无名天魔所赐。
苏折这一问,陈小睡倒不急,只神色淡淡地摇头,示意自己没大事儿,再从腰间掏一个白玉葫芦瓶,往喉咙上一倒,竟连续不断地倒出一些极腥的黑血,那小小的葫芦瓶看上去不如掌心大小,可倒血时竟像个无底洞似的,一倒就足足倒了半炷香(15分钟)时间,而且还没倒完!
更惊的是,苏折分明瞧见陈小睡的那个血洞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在互相缝合,断裂的筋肉正在以一种匪夷所思的速度生长补缺着,等倒完这巨量的黑血,顷刻间就要完好了!
苏折立刻意识道:“这是光光的血?”
他若再想不到这是什么,脑袋也可扭下来和孟光摇凑一对龙头凤脑了。
陈小睡点了点头,竟然可以开口了。
“天下间只有雪狼妖的血才能使天魔破坏的骨肉高速重生。而光光最近欠了我一笔债,所以我最近三个月每次碰面都会向他要一点儿血,积少成多,就是为了这一刻……”
他的声音仍然显得滞涩生哑,停折卡顿如生刀子磨硬石头,可已经能发出清晰声响了,让苏折不得不疑惑:“你这宝葫芦不是凡物吧,里面到底积了多少光光的血?”
陈小睡老老实实道:“也不多,大概就十个光光的分量吧。”
“……”
这一个真敢要。
一个真敢给啊!
苏折也不知自己到底是该感慨陈小睡的早有准备(擅长苟着),还是该感慨孟光摇的慷慨大义(居然给出了相当于十个自己的血量!)。
陈小睡淡笑:“怎么?你是觉得我敲诈光光太狠了?想向魔尊告状么?”
死里逃生后,他似难得清醒,多了几分暖样儿,居然都学会开玩笑了。
苏折却是一挑眉,笑得又奸又精:“你要是把这血分我一点儿,我非但不告状,我还要和你一起敲诈他呢。”
陈小睡笑得嘴唇一开,整个人的精神气儿像是循环不休的风雷雨,闪亮鲜活得像一个个念头在心里乱放,他一说话就有点语出惊人了。
“我好像有些明白,为什么魔尊这样喜欢你。”
苏折一愣,这怎么忽然又明白了?明白啥了这就?
自古谜语人不可怕,但说情论爱的谜语人那可太可怕了。
他也不多问,就怕魔尊这个读心行者还在听方圆万里的心声呢,干脆话锋一转,道:“难得我们今日一起打了架,不如一起看看战利品吧。”
对于两个小偷或强盗来说,分赃的过程总是最令人心醉神迷的。
他们或许不是真分赃,但绝对是强盗中的强盗,小偷里的小偷!
苏折把袋子张开条缝隙,只从袋口看,里面有被金线天魔困缚的琵琶天魔,两个大白鼓一个小白鼓,一团纠缠不休的黑影与长刀,他拿手指了一指。
这一指,把陈小睡的笑容给指无了。
“小苏,你还是惦记着这琵琶天魔?”
战斗都结束了,按道理是带不走这天魔的。
可苏折毕竟是苏折。
他话多归话多,话还偏偏很有说服力。
“这两只大白鼓天魔,肯定是由你来封印的。琵琶天魔要是也在你体内,把它俩给吞了,岂非直接加强成了一个乐坊?到时你还镇压得住它?”
所以,琵琶天魔他得带走。
两只大白鼓天魔,就留给陈小睡封印。
陈小睡疑道,“你明知琵琶天魔有多邪门,还敢要它?”
苏折想了想,道:“平时我会用金线去捆束琵琶,等到需要用到琵琶时,我就像方才打架时一样,敲响这小白鼓天魔,以摧心的鼓声去对抗催死志的琵琶声。反正,我不把它放我耳朵里,它对我的影响就有限。”
陈小睡直勾勾地盯了他半晌,好像要拒绝,要否认。
结果忽然就来了一个大转弯。
“那好,你带走吧。”
苏折一懵,刚准备好的说辞一下子就撞进了死墙。
“你这么快就答应了?你就不问问我为何要带走它?”
陈小睡无所谓道:“我方才把琵琶天魔给你,已违背了魔尊命令,反正都要被他打死了,再违背一次无非是打得更死一些,你就收着吧。”
……打死和打得更死一些是什么区别?陈小睡的本体到底是个啥啊?
苏折也不好意思多问,他带走这几个天魔的原因也很简单——研究一下这些天魔的相生相克原理。毕竟之前魔尊看得严,他一直没机会碰。
然后他指着那黑影与长刀道:“那关于这两个天魔,你可有眉目?”
“我猜这黑影大概就是‘不眠天魔’。”陈小睡眉目一冷,“它寄宿在人体里,就会盗窃人的睡意,它自己是睡着了,被它盗窃睡意的人却永远睡不着。碧魄宗能带着这样的天魔过来,看来是熟知了我的招式了。”
“但这是它的特性,而并非杀人法则。”苏折想了想,“我猜他的杀人法则是——一旦被打扰了睡眠,就要开始杀周围的人?”
陈小睡目光一亮:“你倒聪明。”
苏折扯了扯袋子:“这鬼东西起床气儿够重的,那这邪气满满的长刀是怎么回事?瞅着并不像是天魔。”
“可它确实具有天魔气息。”陈小睡越瞅越觉得不对劲,“好像还不止一种,这刀上面有足足三只天魔的气息。”
苏折眉头深锁:“这三只天魔的气息分别分散在刀柄、刀身、刀尖……但刀柄刀身刀尖各自形制不一,天魔气息也不够完整、强大……就好像……”
“好像是从三只天魔上拆了一部分肢体,各自拼接起来的混种天魔!”
说到这里,二妖的神色都渐渐过渡到了一种悚然。
“拼接天魔的肢体?碧魄宗当这是在养鬼么!?”
仙门和仙门可以差之万里,魔宗与魔宗也是迥然不同。
盗天宗在魔尊领导下,一旦捉住天魔,以肉身封印,以器物临时收容,但绝对,绝对不可进行切割。
谁都知道天魔是具有成长分裂的特性的,一旦进行切割,就会各自成长为完整的天魔,所以天魔是越切越多,越碎越成军。
可碧魄宗偏偏逆天行事,一旦捉住天魔,必先想法子切割、培养,把幼小期天魔放入人类体内,使一个普通人也能暂时承受得起天魔侵蚀,代价是天魔在人身上越长越大,如怀胎十月,几乎耗尽人的血气神精,收获却是能把一只天魔切割复制成好几只!
这些是苏折等人已经知道的,他们今日才知道的是——碧魄宗居然还在拼接不同天魔的部位!
需知天魔本身特性不多,通常只能通过吞噬别的天魔以增加特性,可人为地去把不同的天魔拼接起来,这不就是补全了特性和功能么?
最后若是养出一个完全没有弱点,具有各种杀人法则的天魔,那谁还能封印得住这样完美的天魔!?
“简直是一群疯子。”陈小睡素来淡定,此刻气息也不稳了,“养出这么个天魔对他们来说又有什么好处,这群人的胆子怎比妖怪还大?”
苏折心情复杂地叹了口气:“人的胆子本就比妖怪大。”
陈小睡奇怪:“你这口气倒怪,好像你自己做过人似的。”
苏折摇摇头:“我此番本为召集三大妖官,如今已通知了你和老三,本来是想去直接找老大的,可既然碧魄宗出了新情况,我还是先通报魔尊,把这刀亲自递予他看看,然后再去找老大。”
临行在即,苏折把两只大白鼓天魔从袋子里掏出来,留给陈小睡,连同那能够剥夺睡意的“不眠天魔”也留给了他。
陈小睡本来这一番折腾下来,睡意都要和三江潮水似的涌上来了,这一把“不眠天魔”封印在体内,整个人忽的精神气儿满到快要溢出来,看上去能撑着好几天不睡觉,可见这“不眠天魔”竟对他的沉睡特性有抵抗作用!
苏折又用金线把琵琶天魔和小白鼓天魔缚在背上,只用蛇皮袋子装着那邪异长刀,赶星奔月、追风逐电地飞。一路上若琵琶不老实,他就敲敲白鼓,若白鼓不老实,他就挑动几分琵琶弦,若金线不老实,那就火烤烧炙,就这么三路平衡玩下来,他硬是赶在日出之时,飞到了魔尊所在的“云金雾银宫”。
一到宫门口,只见妖将们个个俯首趴地,瑟瑟发抖。妖兵们没神没魂、颤颤如筛,虎头的捧虎头,蛇尾的踩蛇尾,一激动连鳞片都被刮下了,一害怕似毛发都掉了一地,一个个脊背软如蝉翼,乌泱泱汗液都浸满。
苏折叹口气,一上去,妖将们就和见了救星似的围上来,妖兵们和看见菩萨似的眼睛发亮,齐齐呼道:“千盼万盼,可总算把您盼来了!”
苏折笑了:“盼我做什么呢?”
妖将说:“魔尊不知怎的发了大怒,咱们没一个敢上前劝的,整个盗天宗也就您能在他发怒时说上一两句,熄一熄他的火,咱们当然盼着您来!”
苏折笑得更从容了:“万一惹火他的人就是我呢?”
脸上欢喜出各种颜色的妖将们齐齐一愣,又有个聪明的蓝脸妖将站出来,说:“往日魔尊想出什么离谱主意,也只有您敢和他吵吵架,只要您来,不管是不是您惹的他,咱们就有了主心骨,怎么也不怕了。”
这蓝脸妖将是个懂事的,苏折便拍了拍他的肩,道:“魔尊就算生气你们也不必怕的,他又不是西山的妖王,不会把你们下油锅来泄愤,他也不是南海的妖龙,不至于把你们投海中丹炉去炼龙火,你们怕什么?”
妖将们战战兢兢:“他这次发怒有些不一样……他,他……”
“他干了什么啊?”
妖将们委屈大呼:“魔尊他,他开始砸法宝了!”
苏折一懵,再不复往日的从容,直接化作一只黑金色的大鸟利利索索地穿过各色宫殿,直到魔尊房间的门口才化作人形,闯荡进去,果然发现魔尊在里面打砸烧!
打砸的都是他自家的法宝!
全是千山万海搜罗来的,各种神通都换不来的真法宝!
苏折一恼,气得牙都崩了:“您疯了吗!?砸法宝做什么!”
魔尊冷冷道:“本尊不高兴,就砸!”
他随意地把手指一挥,又一个法宝被他碾做了尘埃,他瞅着苏折肉眼可见地心疼法宝了,就乐了,爽利了,又是手掌一挥,又是三个珍贵的法宝化作了云烟,千金万银就这么没了!
苏折一急,气道:“我,我不就是没听您的话么?您至于这么气!?”
魔尊冷笑道,“你这妖官,不过就是没听本尊的话,往体内放天魔差点害死了自己,然后还敢呛我,还敢冲本尊恼,这一点儿也不值得本尊生气,对不对?”
他本来是不气的。
结果越想越气,退一步海不阔天也不空!
所以就有了今日这一出荒诞离奇的砸法宝!
苏折心里一虚,表面却正色道:“我方才说了,我那是为了帮小睡,我冲您恼,是您不信任我在先!”
魔尊目光一厉:“本尊如何不信任你?”
苏折顶着这鹰隼一般的目光,硬生生地走上前:“我平日执行过那么多生死任务,哪一次您是时时刻刻监听我心里想法的?就因为我这次拒绝了您,又和您提起了分担天魔,您就疑心我是这细作对么,您一直在偷听我的心里话!”
魔尊冷笑:“本尊若疑心你,还用得着时时读心么?你也太瞧得起自己了,苏折!”
他说完最后二字,像是一股邪怒又涌上来,手指轻轻一抬,又是一个法宝从琳琅满目的珍宝柜子里飞出来,然后忽然就四分五裂、再不复回!
苏折看得心都疼了:“这是您和隔壁妖王换来的法宝,这您都砸?”
“就砸了,怎么的?”
“您有什么气儿就该冲我来!哪家魔尊妖王有火气儿的时候是不打砸手下而去打砸法宝的?您听过这么离谱的事儿么?”
魔尊毫不在乎地砸碎了两个新鲜的法器:“听过,我啊。”
苏折面色一白,赶紧去接住两个法宝:“您气儿是对着我,为何不直接冲着我打!”
魔尊冷笑一声:“打砸你?我不舍得,你也不在乎,我偏不!”
又是咔嚓一声,断送了两个法宝!
苏折肉疼得连连跺脚:“别啊,法宝碍着您什么了?”
又是三个法宝转眼化作了指尖的光点!
苏折终于眉间猛颤,一时之间彻底恼了。
“行幽,你别再这么任性下去了!”
话音一落,好像一记重锤似的砸了下来,忽然就砸停了魔尊的动作。
他放下了一个法器,踢走了一个法宝,撤走了千般的火气,抬头看向苏折时,封着“视死天魔”的左眼微微闭沉,封着“转生天魔”的右眼幽深不透,竟是看不见底的浓烈悲哀。
“你很久没有叫过我的名字了,苏折。”
苏折别过目光:“我不该这样直呼您的名字,失了礼数。”
“礼数?你什么时候在乎过那个?”
魔尊只发一声讥诮的笑,随意地坐在法宝的残渣里。
“你分明是害怕本尊,怕得要死!你从前可不是这样的!”
“您是魔尊。”苏折却笑道,“我难道不该怕你么?”
“别人是该怕我。”
魔尊忽的看向苏折,右眼里像盛着野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