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现在,他视线中的这片野莓地却没有任何动物光顾的痕迹。
甜美的野莓成熟了,但食客们却并没有按时入场。
有“东西”出现了。
所有聪明的动物都察觉到了危险并且抢先一步离开了密林。
——除了阿兰。
阿兰甚至傻乎乎地,主动地来到了密林之中。
“真糟糕。”
阿兰深吸了一口气,他咽了一口口水,小心翼翼地退出了野莓地,然后快步地朝着密林边缘走去。
真希望一切还来得及,他回想着自己一路走来,心惊胆战地祈祷自己没有弄出太大的动静引起林中那位不速之客的注意。
阿兰向来都不太讨命运之主的喜欢,之前在冒险者小队里时无数次经历已经证明了这一点。他似乎总是会卷入到莫名其妙的麻烦之中,而且他越是小心,就越是如此。
但这一次,他却久违得得到了一次命运的青睐。
从密林中离开的一路上都十分平静。
尽管有好几次,阿兰都隐约感知到了某种异常险恶的气息,胸口的护身符更是几次爆发出示警的灼热。
但自始至终,阿兰并没有遭遇到任何危险。
他带着一整篮的野莓,顺顺利利地离开了密林。
唯一的意外只有他腰间的小布袋在林中遗失了。
就是那装着苹果干的小布袋,因为察觉到了危险,阿兰压根就没来得及在林中平常自己的苹果干。
大概是因为精神紧张,他也完全没有注意到自己的布袋是什么时候不见的。
是被树枝勾走了吗?
发现布袋不见之后阿兰迷惑地想了想,但因为袋子里只有苹果干,并没有别的贵重物品,阿兰并没有在意太久。
密林中。
银瞳的男子冷漠地用自己残破的斗篷擦拭掉匕首上粘稠的毒血。
他端坐在高高的树丛上,注视着阿兰挎着篮子离开密林的背影。
在这个距离普通人大概也只能看到青年的轮廓,但对于男子来说,他把一切都看得如此清楚。
在过河时那瘦弱的青年挽起了裤脚,纤细的小腿踩在清澈的水流之中。跟他之前见过的所有人类都不一样,这名人类的皮肤细腻得不可思议,即便是许多人类贵族也罕有这般细致的皮肤。
是想要用牙齿在上面轻轻啃噬的那种细致。
过了很久,一直到阿兰的身影已经消失在了河的另一边,银瞳的男子才慢慢收回了视线。他目光凝重地注视着自己掌心中的小布袋。
苹果干在其中散发出异常甜美的香气。
男人挑出了其中薄薄一片苹果干,戒备地对其释放了好几个不同流派的监测魔法,然后他冷漠的面庞上浮现出了一丝很淡很淡的迷惑。
【没有诅咒。】
【没有魔法痕迹。】
他用人类完全无法听懂的秘语轻声低喃了一句,对于魔法反馈回来的结果显示出了一丝不确定。
他十分难得的感到了困惑——如果没有诅咒和魔法,为什么他却会因为这种干瘪的食物而感到陌生的饥渴?
为了确定这一点,男人将苹果干放入口中。
在奇妙的滋味绽放于舌尖的同时,他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现出了那名孱弱的人类的模样。
也许是什么秘法?
他一口一口不断咀嚼这那些酸甜可口的苹果干,并且十分冷静地分析着自己身体上的异状。
那些秘法的主体应该是那名人类,而非他所制造的产物。
所以自己所有的症状:对食物的渴望,难以解释的焦躁和心慌意乱,都在那名人类出现在领地范围内后变得严重。
银瞳男子晃动着尾巴,在自己也未曾察觉到的时候,把袋子中所有的苹果干都吃得干干净净。
……很好吃。
作者有话说:
偷老婆的苹果干那能叫偷吗??!!!
回家之后,阿兰在自己家门口见到了希尔斯与约翰。
阿兰刚到绿河村定居的时候,希尔斯与约翰还只是两名瘦巴巴的小鬼。
但短短两年过去,他们两个人都已经长成了阿兰羡慕的大块头。
看到阿兰的身影后,约翰跳了起来。
“嘿,阿兰你去哪里了?!我们可一直在等你!”
他才十五岁,但站起来时已经宛若一头棕熊。
他的哥哥,希尔斯冷淡了地瞪了约翰一眼,然后他上前两步,朝着阿兰行了一个礼。
“阿兰先生,最近绿河附近不太太平,村长下了戒严令,恐怕短时间内村里不会有新鲜的肉食了。妈妈有些担心你,特意让我们给你带一只腌猪腿。但是你并没有在家,所以我们才在这里等了一会儿。”
希尔斯只比约翰大两岁,但看上去却沉稳得多。他简单明了的将今日的大新闻告知给阿兰听。并不仅仅只有他们两个这样的猎人感知到了密林中的变故,村长在联系了整片河谷其他几座村庄的人之后,十分谨慎地下达了戒严,勒令所有人不得过河以免惊扰到密林中的“那一位”。
这样的事情过去也偶有发生,村民们倒是并不太紧张,按照过去的经验,那些强大的生物可不会在绿河谷这种地方待太久。不过潘太太显然另有想法——她觉得阿兰实在是太瘦弱了,无论如何都应该用她拿手的猪腿补一补。
“别担心,村长已经想办法找人来处理这种事情了。”
阿兰短暂的呆滞误导了希尔斯,年轻的猎人急急忙忙补充了一句安慰。
而当他们得知阿兰刚刚才从密林中回来时候,猎人们惊讶地瞪大了眼睛,然后拼命警告阿兰之后可不要再冒冒失失地进入密林了。
“如果你有需要,以后可以由我陪你进去。”
希尔斯说。
“还有我!我也可以陪你!”
约翰也殷切地说道。
面对两只熊……两名年轻人热切的好意,让阿兰脸颊微热。
他还是不太擅长面对这样直白的示好,在混杂着不知所措的感激中,阿兰邀请了希尔斯与约翰在自己家吃个晚餐。
而他们的食物自然便是潘太太的腌猪腿。
不得不说,潘太太确实应该自豪,那条腌猪腿确实无比美味。
阿兰简单地用小刀将猪腿片成了薄如蝉翼的肉片,桃红色的纹理宛若上等的樱桃玛瑙,散发出了脂肪与坚果的气息。更重要的是,阿兰也没有浪费自己冒着“危险”从密林中带回来的野莓,毕竟在一般情况下人类可得不到如此完美的浆果。他将这些柔嫩娇贵的野莓碾碎加热,在紫红色的果汁边缘冒出小泡时撒入了新鲜的香草,枫糖,盐,黄油以及一大勺肉汁。
泛着微咸的酸甜野莓汁与腌猪腿肉片搭配起来十分美味,搭配上山羊干酪还有泛着气泡的自酿葡萄酒,简直是完美的一餐。
希尔斯与约翰吃得非常愉快,甚至有点儿太过于愉快了。约翰大口大口灌下了自己今晚的第三杯葡萄酒,眼神已经因为酒意而有些朦胧,他舔了舔自己的手指,目光却直勾勾地落在了桌子对面阿兰的身上。
“阿兰,这可真是太好吃了!”他嚷嚷着,“当我的新娘吧,阿兰,我一定对你很好的——嗝——”
下一秒,他忽然发出了一声哀嚎,他莫名其妙地从椅子上掉了下去,重重地摔了一跤。
他狼狈地趴在地上,痛得嗷嗷直叫。希尔斯翻了个白眼,用力地将自己的弟弟从地上拽了起来。
“抱歉。这家伙一定是喝醉了。”
年长的猎人脸色铁青地冲着阿兰说道,约翰的举动让他感到十分丢脸,而且他没有错过阿兰刚才的僵硬。
阿兰很受同性的欢迎,有的时候甚至有点过于受欢迎。他身上有种与所有人都不一样的气质,总是叫人心里忍不住痒痒的。希尔斯贫乏的文学细胞让他找不到合适的词语来描述阿兰所蕴含的奇妙吸引力。不过他可以确定的一点是,阿兰没少被同为男性的家伙们纠缠。
“相信我,约翰对你并没有那种渎神的念头,他只是……只是一个蠢货而已。”
离开阿兰家时,希尔斯结结巴巴又替自己的弟弟解释了一遍。
“没关系的,我知道。”
阿兰苦笑着目送着潘家兄弟的离去。
他知道自己今天晚上的反应有些不太恰当,至少希尔斯应该会想得有些多。
不过那又有什么办法呢?阿兰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总是会招惹到男性的追求,比如说河谷镇那名傲慢的小贵族,如果不是为了摆脱他的纠缠阿兰也不会想办法移居到更加偏僻的绿河村来。
也正是因为这些心理阴影,一听到有人开口说些奇怪的话,阿兰就全身上下都不舒服。
阿兰叹了一口气。
送别了潘家兄弟之后,阿兰把剩余的黑莓做成了果酱。
把黑莓碾碎,挤出果汁,加入砂糖之后把果汁煮到微微粘稠,接着再把果肉放进果汁,再其中倒入一小杯苹果汁以及一小根肉桂……
随着果酱的甜香慢慢弥漫,阿兰的心情也渐渐平静下来。把果酱都封入小陶罐之后,阿兰勺子将果酱锅底残留的果酱刮了一边收集起来,放入了盛放着清水的浅盘之中。
紫红色的果酱将清水染成了漂亮的淡红色。
阿兰又在上面撒了一丁点儿砂糖。
他把盘子放在了窗边,这是他给妖精们的食物。
在外界,很少有法师会在意那些孱弱的,甚至肉眼难以看见的妖精,给妖精供奉食物更是被认为是只有老派乡下妇人们才会做的事情。不过阿兰却十分乐在其中,即便妖精们从未给予过他任何回馈。
“愿密林里的外来者能够早点离开,所有人生活恢复平静。”
阿兰敷衍地祈愿道,但很快他就反应过来,这个愿望对于那些弱小的妖精来说似乎太难了一些。
他迅速地换了一个愿望。
“……愿我早点找到绿柠檬叶。”
然后他合上窗子,沉沉睡去。
第二天,阿兰惊讶地发现,果酱盘变得干干净净,而他的窗下忽然多出了一大捆绿柠檬叶。
紧接着他又得知,村长这次几乎是不费吹灰之力,就找到了一名探险者担任巡林员,用来保护村子不受密林异动的侵害。
虽然村长天花乱坠的形容——什么那名探险者强悍到不可思议啦,什么只要看到那个家伙就能感到安心啦——可信度并不高,但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他的愿望似乎全部都实现了。
妖精们这一次似乎出乎意料的大方和慷慨啊。
阿兰不由地想道。
作者有话说:
我偷苹果干。 我偷偷使坏让人类摔跤。 我抢了妖精的食物。 但我知道我是一条好龙。
几天后,绿河村的村民们挤挤挨挨地凑到了村中的小广场上,几个苹果箱被搬了过来堆叠在了一起,上面盖着一层薄布好让这个临时搭建的讲话台不至于太寒颤。
村长站在那上面,手舞足蹈,兴高采烈地向自己的村民们宣告着自己“艰辛”的工作成果——他确实为绿河村找来了一位冒险者!
好吧,从严格意义上来说这确实是一件不太容易的事情,作为前·不合格·冒险者,阿兰想道。
巡林员的工作内容包括为雇主设下魔法屏障,定期巡查河谷和森林查探危险,必要时甚至还需要直接与可能的怪物猛兽搏斗。
不幸的是,考虑到会招聘巡林员的通常都只有一些穷且偏远山村,这份工作复杂且并不轻松的活计能带来的酬金通常情况下也十分寒酸。
——这绝对不会是冒险者们首选的工作。
至少不会是那种心智健全的真冒险者们会选的工作。
也正是因为这种现实的原因,绿河谷附近的巡林员一直都处于常年招人的状态。
大部分时候,村子只能强迫同为村民的猎户兼职。可现在谁都知道密林里来了“客人”,即便是热情开朗善良如潘太太这样的人也不会允许希尔斯和约翰继续这份薪水微薄的兼差了。
村长这时候宣称自己确实找到了一名真正的巡林员,而且这名巡林员还十分健壮,十分强大,这样说来他确实解决了绿河村的大麻烦。
然而跟热情洋溢的村长比起来,广场中的村民们反应还是有些冷淡的,他们稀稀拉拉地拍了拍掌,紧接着就继续开始三五成群地闲聊起来,有些人甚至开始兜售起自己带过来的水果和奶酪。
小广场上逐渐出现了类似于集市的热闹气息。
村长尴尬地咳嗽了几声,企图挽回一些气势。
“咳咳,我知道大家对于冒险者的到来还有些疑惑,但是相信我,这次我绝对不会被骗了——”
“得了吧,汉斯,你上次也是这么说的!”
一名带着兜帽的老太太不客气地打断了他。因为过于天真屡次被骗,汉斯村长在村中的地位与他村长的职务确实有些不太相称。更不要说,汉斯村长如此天花乱坠夸赞的巡林员本人如今却并没有出现在小广场上与村民们见面,更是加深了村民们的怀疑,哪怕村长拼命解释,厉害的冒险者总是有些怪癖,也没有得到村民们的认同。
“我们的阿兰也是厉害的冒险者,他可没有什么不能见人的怪癖!”
也有人想起了阿兰曾经的身份,高声叫嚷道。一瞬间所有人都爆发出了善意的哄笑。
阿兰一瞬间涨红了脸。
“不,我,我真的不是……”
我真的不是厉害的冒险者!
我能活着完全是运气啊!
阿兰企图解释,声音却淹没在了村民们的笑声中。
忽然被提起的往昔身份所带来的麻烦并不仅仅只是尴尬。
“阿兰!”
临时的集会散去,村长忽然喊住了阿兰。
“可以拜托你把这东西带给我们新来的巡林员吗?”他把一个布兜递给了阿兰,那里头摆放着一件针脚粗糙的斗篷,上面歪歪扭扭地绣着“绿河村”的徽章。
因为确实缝得很丑,阿兰花了一点时间才反应过来这件斗篷就是新任巡林员的制服。
……所以绿河村总是找不到巡林员也是有原因的吧。
“你曾经也是冒险者,应该比我更会与同为冒险者的巡林员沟通呢!而且巡林员的小屋就在你回去的路上,就拜托你把它带给那位大人了。”
村长殷切地说道。
虽然一直在村民面前拼命地夸赞着那位新来的巡林员,但实际上,村长并不太敢与那位冒险者说话。
那位冒险者确实非常厉害,厉害到远远超过村长的想象,应聘时那隐藏在破旧斗篷里的高大男人只是一扬手,便直接击破了测试用的靶子,地上还留下来厚厚的冰霜。汉斯可以感觉到,那个男人身上有种他无法描述的可怖气势,那是只有真正的强悍者才有的强烈压迫感和恐怖感。
在那个男人面前,汉斯甚至有种想要逃跑的冲动。
而当他看到自己老婆精心缝制的巡林员斗篷时候,他有一瞬间感到了头晕目眩。他真的不敢将这种丑陋的东西递给对方,幸好在关键时候阿兰出现了。
“啊?我……可是……”
看着阿兰有些惊讶的表情,村长飞快地把巡林员的小屋位置告诉给了阿兰,然后便找了个借口飞快地溜走了,完全没有给阿兰拒绝的时间。
他应该追上村长,好好再确认一遍巡林员小屋的位置的。
不久后,阿兰想道。
他抱着那件斗篷,苦着脸踩在潮湿的林间泥地中,艰难跋涉。
按道理来说,巡林员的小屋应该距离他的房子不远才对,但他在这里都已经转了好几圈了,却完全不曾见到应该出现的小木屋。更加糟糕的是,围绕在他身边的树丛变得愈发茂密,彻底扰乱了他的方向感。
阿兰迷路了。
这很奇怪。
阿兰停下了脚步,他眉头紧皱,目光凝重地盯着周围的树木。
这些树木有一种让他感到熟悉的违和感。想到这里,阿兰深吸了一口气,离开了小路,把手按在了那些树木上。
精妙的魔法波动从树木根部传来,阿兰的脸色一下子变得很糟糕。
术法迷宫……
新来的巡林员是被袭击了?为什么他的小屋附近会被人布下迷宫?是他惹怒了密林里的那位“来客”?!
阿兰精神紧绷,即便再不愿意,也只能硬着头皮企图破解迷宫。细弱的魔法怯生生地钻进了他手掌下的树木,尝试着反向入侵术法回路。
下一秒,他的身体一轻。
他的术法被回路吸吮得干干净净,而他本人则被树上倏然伸展开来的藤蔓缠得严严实实。
“唔唔——”
阿兰发出了一声短促的惊呼,他下意识地挣扎了起来,可他越是挣扎,那些藤蔓就缠得越紧。有些藤蔓甚至从他的衣领和袖口钻进了他的衣服内部,好更加牢固地禁锢他的身体。与皮肤接触的藤蔓又湿又滑,散发着活物一般潮湿的热度。
阿兰感觉自己脊椎都被冻结了,他觉得自己可能要死了。
惊慌中,他甚至连尖叫都发不出来,只有一滴眼泪因为极度的恐慌渗出眼角。他做梦也没想到,自己没有死在危机四伏的中央大陆,而是死在平静祥和的绿河村……
【* ¥#%#】
然后他听到了一阵沙哑低沉的,无法理解的秘语。
缠绕他的藤蔓腾然一松,他瞬间从半空中掉了下来,几根树枝蓦地探伸出来,像是想要接住他,奈何刚才被袭击的心理阴影太重,阿兰下意识地避开了它们。
然后阿兰便十分狼狈地摔在了地上。
“好痛。”
即便地面泥泞,阿兰并没有受伤,他还是控制不住地呜咽出声。
一道浓黑庞大的影子出现在他面前,笼罩了他。
阿兰一僵,他抬起头,然后便看到了身形异常庞大,气息冰冷的男人,正站在他面前,低着头冷冷地看着他。
男人几乎全身都笼罩在灰扑扑的厚重斗篷之中,只露出了一双眼睛。
那是一双让阿兰感到熟悉的银瞳。
“我跟那名人类说过,不要来打扰我。”男人用有些怪异的腔调一字一句地说道。
他的目光落在阿兰身上,仿佛带有实质一般,甚至让阿兰感到皮肤微微刺痛。
“你不应该用魔法破解我的防御。”
然后又是一阵短暂的沉默。
“它们是正当防卫。”
男人干巴巴地补充道。
阿兰:“……”
总之阿兰很快就意识到,他面前的男人便是新任的巡林员。
而且这道术法迷宫竟然就是巡林员本人设下的。
……果然,会来担任山村巡林员的冒险者真的都有毛病。
相当糟糕的见面带来了同样糟糕的印象。
更何况阿兰对新任巡林员的第一印象本来就不算好——纵然全身都被包裹在了斗篷之中,但阿兰还是认出了那对银色的眼眸。
如果猜得没错,巡林员应该就是当初在河边身受重伤的那个人吧,之所以会如此紧张兮兮隐身于绿河村是为了躲避追兵慢慢养伤?找个机会还是应该跟村长商量一下,总觉得这样的人来担任巡林员会带来更大的麻烦呢……
阿兰垂着眼帘,短短一瞬间脑海中却闪过了无数思绪。
当然,遵循着冒险者小队里的准则,他还是假装什么都未曾发现。他慢吞吞地从地上站起来,带着一点恼怒(这点倒是不需要假装)将斗篷递给了自己面前的高大男人,随后便转过身准备离开。
一迈步,阿兰皱了皱眉头。
膝盖有些疼,也许是之前从半空中掉下来时候被磕到了。
阿兰加快了步伐,打算回到家后用紫苏油好好地按摩一下自己的膝盖以免留下骇人的淤青——对比起皮糙肉厚的原住民,阿兰的皮肤很容易因为外伤而留下各种各样的痕迹。
就这样走出一小段路之后,阿兰猛然间觉得有点不太对劲。
他猛然回头,震惊地发现银瞳的巡林员依旧跟在他身后。
阿兰:?!
惊吓让阿兰睁大了眼睛。
明明身形如此高大,气势如此骇人,但在跟上阿兰时,那人却几乎没有存在感。
简直就像是某些擅长捕猎的独居类大型食肉类妖兽……
阿兰恐慌地凝视着那家伙,背脊上穿过一阵紧缩的寒意。
他很想开口质问对方到底打算干什么,可嘴唇翕合一下,喉咙却因为太过于干哑而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更叫人不愉快的是,发现阿兰瞪着他之后,男人愣了愣,然后坦然地朝着阿兰投来了困惑的眼神。
就好像他跟在阿兰身后是一件天经地义理所当然的事情。
“你,你是在护送我吗?”
过了好半天,阿兰才绷着神经小心翼翼地问道。
他可以感觉到对方继续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他,就像是在研究什么难以理解的东西一般。
然后这位吓人的银瞳巡林员先生才用古怪的腔调答了一句。
“你很弱小。”
男人的语气十分确定。
阿兰:……
感谢之前在冒险者小队里混日子的那段经历,阿兰凭借着自己为数不多与怪癖者们留打交道的经验勉强拼凑出了男人的真意:你很弱。甚至在我布下的术法迷宫里都会摔成那副模样。为了避免你死在我的领地范围内,我决定护送你回到你的地盘。
“多,多谢你的好意。不过,其实我可以一个人回去。毕竟我家距离这里并不远。”
阿兰生硬地说道。
他说得没错,其实巡林员的小屋与他的房子距离真的很近,如果不是某位巡林员刻意布下的术法迷宫让他迷了路又狼狈地摔了一跤,阿兰早就已经完成了村长给他的任务,如今正舒舒服服地坐在自己的摇椅里喝着热茶吃着果酱蛋糕呢。
可巡林员并没有理会阿兰委婉的抗议,在接下来的路程里他依然跟在阿兰的身后。
而且他正在仔仔细细地打量着阿兰,阿兰可以清晰地感觉到这一点,因为他后脖颈处的寒毛都被那家伙盯得竖了起来。
不知不觉中,阿兰的脚步越来越快。
没多久,他终于在林间小路的尽头瞥见了熟悉的风景,他快要到家了。
“巡林员先生,多谢你的护送,我到家了。”
阿兰停下脚步,深吸了一口气,然后转头对着巡林员说道。
巡林员也停了下来,斗篷之下的银瞳在逐渐暗下来的黄昏中闪烁着细小的,野兽一般的微光。
“阿兰……”
他开口,忽然喊出了阿兰的名字。
猛然间被对方喊出名字,阿兰打了个激灵。
男人盯着阿兰,似乎正打算说什么,可声音就被忽然落在他头上的一枚小树果打断了。
附近的树丛无风自动,树梢摇曳之间,一团又一团只有拇指大小的淡金色微光闪现了出来,里头朦朦胧胧地透出了妖精若隐若现的模糊身影。
供奉了妖精这么久,阿兰还是第一次这般清晰地看到它们现身于人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