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异容
所以说郭嘉有多坏, 他将原本好好地阴谋摊开在了阳光下,明明是自己的谋划,却将其变成了如今的投门状:“这江东能离间的,无非是如今大权在握的乌程侯, 与当年孙将军旧部所看好的三公子罢了。”
看着孙权的表情, 郭嘉的心里已经开始撒欢了:“二公子倒不如此刻去讨好乌程侯,只要二公子将弈所说之语转述给乌程侯。待弈所言成真, 定能给二公子谋一片县府, 以后便是衣食无忧生活安乐。”
“无公文所扰, 无外事所忧, 每日能睡到日上三竿, 还有美人作陪, 这样生活岂不乐哉?”摇头晃脑一副向往的模样,“上面有哥哥罩着, 下面有谋臣助着, 只要坐吃等死就好,这样的生活……啧啧啧!”
“刚才你不还言,大丈夫在世当立不世之功么?”孙权看着郭嘉,重新坐了下来。
“弈与公子又不同, 公子乃是大族子弟,非长非嫡不善武功。如今上有长兄下有嫡弟,天塌了都有人扛着,不享受岂不可惜?”停顿, 好似也意识到了自己前言不搭后语,“弈想立那不世之功, 不还是为了成荫后人。”
他垂眼显得有些不安, 倒是孙权打量着郭嘉与白曦:“白兄不诚。”他端起手中茶碗, 然后才意识到他从刚才开始就一直捧着一个空碗,“怕不是为了成荫子嗣吧。”
郭嘉脸色一变,直起腰板想要起身离去。孙权却继续着自己的话说了下去:“别人不知,可白兄与郭兄,是分桃之谊吧?”他放下茶碗给自己舀上了一碗温茶,“想要一见兄长,怕也是听闻兄长为人宽厚,无氏族大家之见吧。”
这已经不是疑问句,而是铁板钉钉的肯定了。
“二公子这是什么意思?”语气堪称嘲讽,“拉拢不成反来威胁?”
“白兄未免将权想的太过龌龊,”摇头轻笑,一双碧色的眼睛认真的看着郭嘉,“此番还要多谢白兄提醒权兄长安微之事,感激还来不及呢何来威胁一说。只是想同白兄说,分桃龙阳之号,权无偏颇之见。”
这话让郭嘉冷凝的表情柔和了下来,难得好脸色:“多谢。”他显得很疲倦,“只是二公子,这事儿着实上不得门面……”一脸的难为情,甚至还有内疚与愧色。
孙权点头:“权亦不是无知孩童,绝不会将此事外传。不过是看白兄如此魂惊胆颤小心翼翼的模样,心有不安才直言而出。”已占领道德高地,“相与白兄说,无比在权面前遮掩如此,权对白兄只有感激,并无厌恶。只是我兄……”他有些犹豫。
他这一番话说得滴水不漏,得了郭嘉的好感,还刷了孙策一波存在:“弈知。”郭嘉的笑容带了几分苦涩,“多谢权公子了。”
听见郭嘉改了称呼,孙权不再打量两人:“许是权失礼了,只是白兄之前所言涉及我兄,可否允权详问?”他眼睛里翻滚的东西,白曦不会陌生,郭嘉更不会,“我兄一人身系江东万千子弟,权虽不才却也想护我孙氏一脉。”
白曦注意到孙权说的是他护着孙氏一脉,而并非孙策。
直至告别了孙权,被郭嘉牵着回了客栈,白曦都没能从郭嘉将他们全盘计划大半脱出的事情中缓过神来。告知孙权曹操会派人来刺杀孙策不说,就连会派人联姻一事也享尽说出,甚至还把刘表等人一柄托了进来。
“在想什么?”进了屋子郭嘉就像是被抽了骨头的泥娃娃,挂在白曦的脖子上,白曦走到哪里,他就被动的被拖到哪里,“想不明白嘉为何如此?”
“是有些想不明白。”公开了关系之后,白曦已经开始学着坦诚了,“你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诉他,就不怕我们的计划出问题么?”托住郭嘉的腰,一个巧劲儿将他压在了床榻上,然后闭眼低埋在了他怀里。
郭嘉笑着用手慢慢拍打白曦的后背:“明日,最多后日,孙策就会外出狩猎了。”右手压着白曦的后脑,不让他抬头看自己,“且他会将自己的护卫甩的远远地,那时便是栽赃嫁祸的下手时间了。”
没有回应,可郭嘉就是知道白曦现在不开心,甚至还有些狂躁。
“今日你可瞧见了当嘉惊诧所见竟然是他而并非乌程侯时,他的表情?”慢慢的用左手拍着白曦的后背,“当嘉重复提着乌程侯的名字,周公瑾的名望时,这位江东孙氏二公子的表情,真是精彩啊。”
白曦只是安静的听着,感受着郭嘉的心跳。
“也并非是全盘托出,其间真真假假的,才更令人信服啊。”郭嘉笑的很愉快,“只是没想到这二公子也非外面看着与世无争,一心辅佐自己的长兄。也对,同样都是一个父亲,凭什么他就因为自己的血脉……”
话语到这里戛然而止,因为郭嘉忽然意识到了之前白曦的不安是从哪里而来。
从刚才与孙权聊到一半时,他就注意到了身后那人的不安与彷徨。原本他打算递出的把柄并非他与白曦是相爱的关系,只是身后那人过于躁动的情绪让他有些慌乱,只得出此下策安慰他,却不想自己可能……弄巧成拙了。
白曦也有一半的外疆血脉,当年他叔父究竟为何意图谋反,很有可能是因他的血脉。不被父母承认的感觉郭嘉不懂,可却也能够想见有多么的难受。而在这时,他好巧不巧又将两个人的感情,压作了砝码。以白曦爱钻牛角尖的性格……
“嘉告知他你与嘉的关系,并非是为了图他心安。”郭嘉也闭上了眼睛,手掌贴在白曦的后背上,“只是想告诉你,你我的感情非偷非抢,没有什么容不得见不得。你是我郭嘉郭奉孝所爱之人,你是嘉的,也只能是属于嘉。”
“而同理,嘉也是你的。”手低略带凉意的身躯颤抖了一下,郭嘉便知自己猜对了,“只要你不背叛,生同寝,死同穴,便是归路。”
短暂的沉默过后,郭嘉将自己的想法同白曦说了出来:“那孙权,绝不是愿局于他人之下的模样。而孙策若是能听进他人谏言,如今也不会同江东士族大家闹成这副模样,最后不得不求娶乔公之女,才堪堪平了这场乱。”
“所以小曦倒不妨想想看,一个想要谋权,一个自恃清高,这场冲突闹起来,是什么后果?”郭嘉已经能够想到过几日的乱局了,“主公这个时候再来信想要同三公子成为姻亲,这江东,到时候就要乱的,自顾不暇了。”
幸灾乐祸有,得意洋洋有,可愧疚与遗憾也有。
这世间最惑人不过权势与美人,孙策如今美人在怀作用兵权。他自奉上玉玺后收复了过去孙家的地盘不说,还扩了领土定了江东,此时正是得意满满之时。少年人的意气风发固然是好,更多时候,是要命的。
孙策一直自诩生的晚了十年,否则那人中吕布马中赤兔之威觉悟吕布半分关系。在这时孙权劝他不要过度相信自己的武力,言他有生命之危,要小心小人与见不得光的刺客,孙策要如何想?
就好像告诉你你会在你最骄傲的领域,输给一个小学生那般,可笑又讽刺。
而又有其他诸侯想要联姻,姻亲却不是自己,而是当年那些不看好自己的旧部所簇拥之人。是个有疑心的人都会对此产生怀疑,他们是不是要抛弃我了,是不是又有了新的主公,是不是决定推翻我让别人上位?
孙策这个人心眼有多大,看看如今江东士族的模样便知了。孙氏父子当年兵败如山倒,往昔对他们好的士族避之如蝗虫还且不及,如今回来了不讨好地头蛇,却在明面上和他们彻底撕破了脸皮。
虽然不喜世家,可郭嘉多数时候也不得不承认世家的力量,远比圣旨更加有效:“兄长如今贵为乌程侯,三弟有旧部簇拥,唯独夹在中间的他因为血脉郁郁不得志。”慢慢的拍着白曦的后背,如同哄孩子,“你要他如何甘心。”
“今日,嘉递给了他一把推手。什么都不用他做,只要给别人创造一个机会,他甚至不用沾染这场阴谋,就能够收货战果。”郭嘉的声音暖洋洋的,说出的话却是冷漠无比,“唾手可得的侯爵之位,他如何不心动。”
“所以这几日,孙策一旦离开了主城,他身边的防御便满是漏洞。届时孙权的人,会暴露出来,而孙俨虽然慢了一步,却也不会什么都不做。”郭嘉的手松开了白曦的后脑,转而与他十指交握,“只要孙策一死,江东势力必然大乱。”
他把声音压得很低:“二子与三子相争,冷得除却是旧将,还有一人的心。”想起江边那日眉宇温和的青年,郭嘉眼中闪过一丝警惕,“嘉不善武艺,如今能为你做的,也只有这么多了。”
白曦没有声音,郭嘉也不说话,两个人在沉默中静静地感受着对方的心跳。
“对不起。”空气中忽然传来了一声歉意,“明明……”
剩下的话,被大力的亲吻堵了回去。
当然有!
当你睁眼时因为午时的阳光眯起眼睛, 会有一双手挡住你的眼睛,将那刺眼的眼光挡在外面。那双手的主人会贴在你的耳畔,用他醉人的声音轻声说还早,再睡一会儿吧。就如同你是易碎的娃娃, 稍微重一点儿口气都会将你震碎。
“不早了, ”郭嘉因为自己的想法笑出了声,“都已日上三竿, 哪里早了。你到底是如何知晓嘉睡醒了的?”想到每一次自己清醒时, 白曦都已经过醒来, 郭嘉就觉得这个问题很有探究意义, “嘉想要比你早一次, 为何就如此困难!”
这样质问的语气, 好像每日赖着不起床的不是他一般。白曦从后面搂住了郭嘉的腰,将他往自己的怀里带了带, 然后用手锁住了他的腰:“今日又无他事, 在床上度日又有何不可。”埋在郭嘉的身上就是不动。
郭嘉其实很喜欢白曦黏糊糊的模样,对于他有些牵强的谎言也从来都只觉有趣:“三岁的小曦宝宝,今日可是还要继续垂钓的。”拍了拍白曦的手,“好不容易有鱼盯上了钩子上的东西, 不调上来就太可惜了。 ”
因为起身的动作,郭嘉盖着的被子从他身上滑落。他背对着白曦坐在床榻边缘,白皙的后背上尽是昨夜翻云覆雨的痕迹,深浅不一:“你确定就是孙权了?”抬手想要去触摸那些斑驳的痕迹, 却又在中间停顿转折。
“恩。”郭嘉不知身后发生的事情,只是低头提上了自己的鞋, “不过挂在他身上是一回事, 吊着其他人又要另说了。”随手抓起挂在一侧衣撑上的袍子, 自己动手丰衣足食,“你且想办法从孙俨那里下手。”
“就今日?”郭嘉既以起身,白曦也不会赖在床上了,“一次便好?”
“要的就是他模糊的有个印象,”舒展胳膊,“不需他具体做什么,让他对孙权起疑便可,这次嘉却不求他立即发作,只是防患于未然而已。”他对白曦的能力很信任,虽然忽悠聪明人白曦不擅长,但找人传个话却是他的专长,“莫要被发现了。”
“这倒是简单。”白曦点了点头,“孙俨那边儿已经查清楚了,他隔三差五便会上街游玩,不过是一两句闲话的功夫罢了。”越是远离征战的地方,当地百姓就对莫须有的传言越感兴趣,江东就是如此。
说起此事,白曦想到了之前郭嘉让他查的事情:“这边儿的粮价与物价,我都已调查清楚了,比起许都高了不少,怕是这边儿的世家出手了。”跟着郭嘉一起起身穿衣,比起郭嘉的拖拖踏踏,白曦的动作就快了很多。
可有可无的应了一声,郭嘉坐在椅子上指了指自己的头发,示意自己晓得了。百姓最在乎的不过就是能否吃饱穿暖过的安稳,江东占据天险易守难攻,加之北方人多不擅水,若是想要攻打这边儿,还要花好一番功夫。
但是在一统的路上,这又是必须跨越的鸿沟:“让你找的人呢?”
“如今剩下的水匪水贼怕多是公子你看不上眼的,以前倒是有两个说得过去的两个水寨子,却已经被孙策劝降了。”在郭嘉身后跪坐好,掏出疏子为他束发,“被收缴的两个寨子在民间风评也不差,看起来当初更像是逼良为娼。”
飞速的在心里权衡了一下,郭嘉对这个结果并不满意。不过想想看有周瑜在,真正在百姓中作恶的,怕他也不会要。都说以曲明志,那日和周瑜一曲奏和,他就知道周瑜这个人圆润不假,却也不会再自己的底线上后退半步。
可如果在这边儿安插不上人手,以后南下可就有大麻烦了:“刘表那边儿呢?”
“目前看的上的将军,与他间隙都不大。”所以还不如挑这个软柿子,起码他虽然祖辈都在江东,可是他和世家之间的关系不好啊,“人选倒也不是没有,就怕拉过来不仅不能成事,还会败了局面。”
郭嘉点了点头,却因为而忘记自己的头发还在白曦手中,扯到了头皮嗷呜一声叫了出来。原本严肃的氛围就被他这一声叫给打破了,敲着郭嘉因为这突然的疼痛,眼底泪汪汪的一片,白曦好笑的侧身:“所以公子以后,莫要乱动。”
“又不是嘉的错。”捂着自己的头,“你都束好了,还抓着作甚。”白曦知道郭嘉不喜束冠,不过在自己的地盘也就算了,曹操不管他,别人也管不着他。可是在别人的地方,扎马尾就是乞丐或者囚犯的才会做的事情了。
“大概因为公子的小揪揪太可爱?”白曦认真的想了想,“软软的手感不错。”
“那你不若去养只兔子。”郭嘉冷笑,“随便撸!”
白曦耸肩,同郭嘉一并吃了饭后,一个去寻孙俨,另一个则抓着木笛在街上随意的乱晃。
昨日见到了孙权,聊了小半日之后郭嘉就对孙权的性子了解了一二,他说等孙权上钩也绝不是随口一提,而是他有自信今日孙权一定会自己送上门。至于着自信是从何而来,不过是他昨日散场前,好似随意一句祝他日后加官进爵青云直上。
那句话并非是郭嘉随口客套,而是在郭嘉对着孙权分析了具体利弊之后,略带嘲笑的语气。为的就是让他对自己的印象从颇有见解的学子,上升为值得相交的谋臣。这一个提升,就代表着郭嘉能不能将事情嫁祸在他身上。
而当郭嘉被孙权以巧遇的形式堵在接到上时,白曦也遇见了他的目标,孙俨。
比起自己的两个兄长,孙俨看起来就显得很平凡。他不如孙策那般威武,也不似孙权那般看着难以捉摸。他像是一个还没长大的少年,嬉笑怒骂与朋友搭背前行,会对着小姑娘评头论足,也会和商贩讨价还价。
白曦不紧不慢的跟在他的身后,顺着街道转了一圈。他看着孙俨买下很多姑娘家的玩意儿,一副得意的将那些小玩意儿交给了跟在身后的侍从,转过头来就给他自己买了一个不知从哪里流传进入中原的外疆娃娃。
看起来很女孩子气的东西,孙俨却毫无芥蒂的抱在了怀里,颇为开心。比起那日和孙坚的见面,孙俨的身边围聚了更多的护卫,明里暗里的都有。这一点发现让白曦有了些不一样的想法,暗搓搓的准备回去告诉郭嘉。
将此事记在心里,白曦放慢脚步拐入了一侧的小巷之中。郭嘉命令他不许亲身上阵,那边只能迂回。而传递留言最方便的方式,除却街坊邻里,还有商贩乞丐。话语传话语,传着传着,就不知何时变了味道。
不过这次,他倒是不打算动用许都的力量。
将身上斗篷的帽子一抖盖在了脸上,白曦的身影消失在了小巷的黑暗之中。
听见留言的时候,孙俨正在和自己的好友饮酒,面前时高歌起舞的姑娘。他沉浸在曲艺的世界里,却不想忽的听了一耳朵:“……就是二公子了。”门外走过的人说的斩钉截铁,好似已经看见了一般。
“是啊,不提长相,二公子的文功武治,也算得上是当世……”说话的声音逐渐远去,本就是两个路人的话语,他们自然不会停在门口让别人听个清楚。
孙俨看着眼前歌舞的姑娘,毫无征兆的就叫了停,让他们过来伺候他。
怎么个伺候不是伺候,姑娘自然也没有意见,乖巧的走了过去,窝在孙俨和他朋友的怀里一脸开心的模样。顺带劝一劝酒,听这些大家公子们吹牛,在惊险或者感兴趣的地方惊呼一声,引起对方的兴趣。
这些事情姑娘们做的轻车熟路,客人们也吃这一套,不过今日孙俨是要不走寻常路了:“说起来,你们更喜欢乌程侯的弟弟吧。”在姑娘的后背上携了一把油,“碧色的眼睛可是世间罕见,就不喜欢?”
“喜欢什么啊,”姑娘假意推了一把孙俨,“那琉璃珠子和鬼怪似的。”
这话从小到大孙俨听了很多遍,碧色的眼睛在外疆或许不少见,父亲曾说外疆人人的眼睛皆是这个颜色,可奈何这些长到现在没出过这小城镇的少女没见过啊:“除却这个呢?你对他还有什么印象?”
孙俨没有暴露自己的身份,所以他也不担心这姑娘说假话。
这被他搂在怀里的姑娘也是个实在人,竟然真的搂着孙俨的脖子认真的思考了一下这个问题:“应该是……觉得二公子很厉害吧。”一边说一边点了点头,“不是说他阅过百家经,能诵读千字章么?”
瞧见客人并无不悦,那姑娘松了口气:“而且如今乌程侯不也将大把的事物,都交给二公子处理了么。”
姑娘语气有那么一点儿不确定,带着对客官的试探。她不确定这位客人到底是想要听夸奖还是批判,所以只能这么试探。
而孙俨浑然不知这只是试探,他想着这姑娘的话,忽然想起了很小的时候他和大哥二哥一起上学的日子。
大哥从小就不喜读书,可他的二哥却是个读书的料子,每每课上夸奖的都是他,老师说其他也是一副有容与共的模样。
被先生夸奖,作为父亲的孙坚也觉得特别有面子,而当所有人都迫不及待的去夸奖孙权时,又有几个人记得比他小两岁,于他一同进学的弟弟。
所以孙坚离世前,最依仗的是长子,最疼爱的是幺子,可得他夸奖最多的却是二子。
孙俨的拳头慢慢的握了起来。
他不甘心,他如何能甘心!
他从不比孙权差些什么,也不比孙策缺什么,不过是因为他们年长,就理应夺走自己的东西么?
第80章 承诺
所谓无巧不成书, 大概就是当你盯上一个人的时候,还有其他人也盯着这个人。本只是想确认孙俨有没有听见自己传出去的那些流言蜚语,却不想在街道上再次瞧见了疑似暗探之人,贼兮兮的盯着孙俨所去的餐馆子。
白曦坐在茶肆之下托头看着来往的人流, 在第三次瞧见这个男人的时候, 眼睛微微亮了一下。起身结账,没入了接到的人来人往之中, 身影消失不见。
而另一边儿郭嘉与孙权单方面相谈甚欢, 郭嘉有意无意的点名了当下孙权尴尬的局面:“二公子若是不进, 日后便再无前进的可能了。”他靠在身侧的女婢怀里, 却觉得身下两团肉铬着他难受, 便又直起身子。
孙权并没有直接追问, 而是盯着他手中的杯子似是思考状。这样的沉默之中,郭嘉举起了手中的酒杯, 垂眸看着茶杯上自己的倒影, 看着自己眼睛中敛下的光。再抬眼时只有随性与怒其不争:“其他的,弈无话可说。”
“白公子误会了。”孙权脸上却是突兀的有了笑颜,“权只是有些不甘心。”
“不甘心?”顺着他的话问了下去,“二公子身在富贵之家, 乃是孙夫子后人,如今兄长更是江东之主,隐有小霸王之称,”郭嘉这句话堪称扎心, “二公子只要如现在这般,定能生活无忧。比之那些易子而食的百姓, 可是好了太多。”
最后一句话说的有些戾气, 甚至还有不满。
郭嘉走过很多的地方, 若是只有他自己一人是不敢前去的,可身侧有了另个一个人的陪伴,天涯海角也不再遥远了。
黄巾犹在猖狂的地方,大汉骠骑无法涉足的地方,山匪盗贼不绝的地方,贫苦多年无人耕种的地方。他去了很多的地方,见过了百年繁华的洛阳被付之一炬,见过旧都长安的落败残缺,他看着着山河破败,看着百姓流离。
印象最深不过风雨过后,一身泥泞的他坐在地上,却得了一妇人跪在他的面前。面黄肌瘦的女人抱着一个布包裹,颤悠悠的用她满是伤痕的手拉住了他的袍子。大到吓人的眼睛看着他,满是期颐的问他:公子需要小厮么?
太平年代那一个孩子还尚值几两银子,而如今这一个孩子不过是一口吃食。可尚在襁褓中的孩子,又如何能够俯视别人。说是小厮,郭嘉却听出了其他的含义。
他问过那妇人,自己的孩子为何不要。却瞧见那妇人眼神痴缠,似为笑而笑,言那是自己身上的一块肉,她如何不疼。可疼又有何用,亲娘无用养不活他,不如赠人给自己一个念想。公子随身形狼狈,却一眼便知是能养活自己的。
夫人将孩子放在地上,闭上眼睛踉跄的跑远了。只留下他一人坐在地上,看着那还在酣睡之中的孩子。那妇人不向他嘱托,不与他多言,未曾告知她的姓名,也没有留下任何的联系方式,好似赠送了一根草,无须牵挂。
“弈曾遇见一妇人,”郭嘉沉沉的叹气,“她不问弈之来处,不探弈之归路,将那丁点儿大的孩子放在弈的面前,转身就走。二公子可知为何?”
孙权也曾随他的父亲南征北战,也跟他的兄长颠沛流离。不过是这几年才在江东安歇驻足,残忍的事情在他尚小的时候见过不少:“这乱世,苦了的终究还是百姓啊。”他的话好似不对题,却和郭嘉想要的答案互相映衬。
“古今多少兴亡事,皆是云烟。”孙权也没了嬉笑的心情,他甚至没有如郭嘉所料那般,趁着这个机会礼贤下士,“我们在这里相斗,争权,于百姓来说却是害命之仇。”碧色的眼眸深沉如古玉。
谁又说不是呢。
“当年十八诸侯会盟,权有幸随父亲得见那一……”停顿,转折,最终还是没能将贬低之语说出口,“白兄未见,那些嘴里说着大义,嚷着勤王的诸侯们,究竟做了什么!”他手中酒杯紧握,指尖发白。
郭嘉知道么,他当然知道,当年诸侯会盟,才是他冷了心血的真正起因。
“不外乎是争权夺利罢了。”轻笑,“世人熙熙皆为利来,不是如此么?”
“为权为利?”孙权压低了嗓子,如隼声萧萧,“白兄可是错了啊,他们为的只是一个名声罢了。想要在这滚滚黄河之中,留下自己浓墨重彩的名号。待到百年后,也望后人提及我辈时,如提及孔夫子那般,为他们而喝。”
脸上的笑容渐渐淡去,郭嘉不自觉的挺直了身子,看着孙权。他从未小看过天下英雄,只是孙权不过一个十八岁的小鬼,他本以为孙权窥视江东主权是不自量力,如今看来却是自己太过狭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