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为什么会在芝加哥?”栾彰问,“不是应该在纽约吗?”
“唔……来找一个朋友,就是我住的那个房子的主人,她在芝加哥工作。本来没有计划呆那么久,但是……但是发生了一些事情。”纪冠城想要含糊地略过那段痛苦的经历,栾彰心知肚明,两人默契的陷入沉默。纪冠城用笑意扫去尴尬,继续说道:“没什么,都过去了。正好还有假期就住下了。再过两天就是圣诞节,大概假期结束会回纽约吧?”
“什么朋友?”
“读博时认识的,后来来了奇点因为一些工作交叉重拾了联系,是个很有趣很优秀的人。”纪冠城耸肩,“可惜出差去了,要圣诞节才回来,要不就介绍给你认识。”
“我没兴趣。”
“嗯嗯,我知道,你对任何人类都没兴趣。”他刚说完就感受到一道几乎可以将他穿透的视线,只见栾彰注视着他,欲言又止。
纪冠城却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
两个人驱车回去,傍晚时又开始下雪,一眨眼的工夫,细小雪花转为鹅毛大雪,风也刮了起来,打在玻璃上呼呼作响。纪冠城摊开手掌接住雪花,无论多大的雪花在接触到体温后都会很快融化,叫纪冠城有些惋惜。
有些东西只存在于刹那。
“你住在哪儿?”纪冠城转头问栾彰,“雪这么大,太晚的话会很不好走。”
“没地方住。来得太急,没定。”栾彰反问,“你赶我走?还是想留我?”
“随你。”面对栾彰暧昧的问题,纪冠城并不扭捏,坦然答道,“但是我建议你不要乱跑,这里的治安比不得国内。”
他这直愣愣的一句话可以毁掉任何气氛,栾彰却不觉扫兴,兴许是这样在厨房一问一答的情景太熟悉,兴许是纪冠城没有表现出对他一丁点的排斥和抗拒,或者只是单纯的雪夜扰人,栾彰忍不住上前一步贴近纪冠城,纪冠城不知栾彰要做什么,只能抬眼望着栾彰。
两人相顾无言,却不似白日那般干涩。纪冠城微微侧过头去,栾彰的视线滑到了他的脖子上,头发将脖子上的皮肤半遮半掩,鼻间是最熟悉最亲近的味道。栾彰想要伸手撩开,想要问纪冠城除了密钥之外的问题,可惜没有任何理由和身份立场。
他和纪冠城之间已经什么都不是了,纪冠城说不恨他,他连做仇人的资格都没有。
栾彰不甘心,在几次反复的犹豫和挣扎后终于忍不住低声问:“如果,我是说如果……”
门铃在这时响了起来。
“我去开门。”纪冠城从栾彰的身前挪了出去跑到门边,栾彰也走过去,见纪冠城热情地拥抱了那“不速之客”。栾彰皱眉,等到纪冠城放开手,那人抖落雪后抬起头,栾彰才看清对方真容。
浅灰色的头发,一脸玩世不恭的笑意,不是刘恩卓是谁?
“这家伙怎么在这儿?”刘恩卓见到栾彰很是惊讶,先开口问纪冠城,“你没跟我说啊。”
“是比较突然……”纪冠城面露难色,有些不知道该怎么跟刘恩卓解释。
栾彰却扬起下巴,身处台阶之上让他占尽了高度优势。他只俯视刘恩卓,并不与刘恩卓对话。能叫他情绪扭曲的人只有纪冠城,在其他人面前,他仍旧保持着最高的骄傲与漠视。
刘恩卓是什么货色?怎配让他栾彰开口?
对于栾彰展现出来的主人姿态,刘恩卓没多说什么。他看向纪冠城,眼睛一转,噙着坏笑感慨道:“哎,太不巧了,我只想着大老远飞来看望我的爱人,不知道有客到访,什么都没准备,真是失礼了啊。”
说话间,刘恩卓脱下外套递给了纪冠城,仿佛重复过上万次一般自然而然。
第69章
栾彰歪过脑袋,皮笑肉不笑地盯着刘恩卓。刘恩卓拍拍纪冠城说他饿了,从栾彰身边经过的时候状似不小心地碰到了栾彰的手臂,不给栾彰任何发作的机会,理都不理地径自往前走。
纪冠城知道刘恩卓不喜欢栾彰,并且会把这种不喜欢明摆在脸上,他管不到别人的想法,只能无奈叹叹气,说了一声“一会儿开饭”,自己躲进了厨房。刘恩卓溜溜达达地凑了过去,靠在岛台前和纪冠城聊天,一个口一个“阿城”,纪冠城都应了下来。
烧好菜出锅前尝味道,刘恩卓说他也要吃,就着纪冠城的筷子含进了嘴里,纪冠城倒也不嫌,这不是一般的亲近可以解释的。
栾彰一人独留客厅,既无法抽离又无法融入,完全是最多余的存在。本以为可以和纪冠城单独吃晚饭,没想到半路杀出来个刘恩卓。刘恩卓一张餐桌与他对坐,拉着夹在中间的纪冠城聊学生时代的旧事,不然就是聊NBA,甚至兴起说想要圣诞假期时跟纪冠城一起去看常规赛,全部都是栾彰无法涉入的话题,气氛上将栾彰完全孤立起来。
显然纪冠城也很爱聊这些,状态尤为轻松。栾彰从头至尾一言不发,他只听着纪冠城讲话,忽然意识到他和纪冠城单独相处时,两个人聊得最多的竟然是学术。
栾彰清楚的知道纪冠城的喜好,就是因为太清楚了,所以会目的性地在与纪冠城的对话中设置好逻辑链路,最终把话题引到他所希望的方向。在这中间,他观察着纪冠城的状态和情绪,掌握着全部的主动权,计算设计得天衣无缝,却唯独不在意一件事——纪冠城喜欢那样吗?
他天然地认定纪冠城必须喜欢,因为这是他赋予的。
陷入思考时,栾彰意识不到自己看上去像是在发呆,直到纪冠城叫了他一声,他才回神。
“怎么不吃了?是饭菜不合口味吗?”纪冠城疑惑。
“没有,跟原来一样。”栾彰回答,“一直都很好。”
纪冠城刚要说话,刘恩卓笑着打断了他,对栾彰说:“是吧?阿城的手艺可是相当好的,上学的时候我们经常一起去老师家里玩,都是阿城给我们做饭,师娘都要被他比下去了。”
“没有啦。”纪冠城不太好意思,“师娘只是由着我们胡来罢了。”
刘恩卓嘻嘻哈哈还不忘招呼栾彰:“喜欢吃就多吃点,下次指不定是什么时候了。”然后把自己的饭碗递给了纪冠城:“可以帮我再盛一碗吗?”
“好。”纪冠城起身去了厨房,刘恩卓看纪冠城的身影转了过去,这才带着轻浮笑意问栾彰:“今天是住下来吗?”
“怎么?不欢迎?”栾彰神色淡然,看上去丝毫没有被刘恩卓的挑衅所影响。
“哪儿能啊。”刘恩卓说道,“你呢,虽然是阿城的前任,道理上讲前任能传来的最好消息是死讯,但阿城不是那么斤斤计较的人。大家都是成年人,谁还能没点过去呢?成熟的标志不就是接受自己曾经在交友或者选择上的污点吗?没什么,都过去了。”
调笑间,刘恩卓的笑意更浓,稍稍探身,像是要与栾彰小声对谈:“而且我还要谢谢你的悉心调教。”他的牙齿轻轻咬了点下嘴唇,舌尖不经意地扫过,“让阿城长、大、了。”
口吻暧昧至极,情绪直接抵达了栾彰的中枢神经。
栾彰知道刘恩卓是故意的,他的理智与自尊断不可能允许他在这人面前落下风。还嘴才是上套,故而不怒反笑,不给刘恩卓任何眼神。纪冠城很快回来,把盛满饭的碗还给刘恩卓,碎碎念道:“米饭蒸多了,看来要剩下了。”
刘恩卓说:“剩下就明天炒饭吃,省的再做了。”
这时,栾彰问他:“你喜欢吃剩的?”
纪冠城不知道两人刚刚那番交锋,只知道栾彰从不吃剩饭,以为他是在单纯发问。刘恩卓却是知道栾彰的意思,只笑道:“可惜就这么点,都不够分。栾先生是客人,明天肯定是要吃新的。”他扭头问纪冠城,“对吧?”
纪冠城问栾彰:“那你想吃什么?”
栾彰什么都不想吃,这一顿饭不弄得他胃溃疡都算轻的。
刘恩卓一直霸占着纪冠城的时间,不叫栾彰有与纪冠城单独相处的机会。栾彰的客房在楼下,楼上两个人做什么聊什么,他统统不知道。一直听到房门开启有人出来后又关闭的动静,他的心情才静一些。
可惜栾彰毫无困意,呆在陌生的房间里又嫌憋闷,便到客厅里闲坐。周围黑漆漆的,不知几时,楼上房门打开,紧接着是下楼的声音,他顺着看过去,只见纪冠城抱着一条毯子出现在他的视野里。
“还没睡吗?”纪冠城问,“是太冷了吧?楼下的房间暖气不是很好,我忘记把毯子给你了,抱歉。”
“没有,我不困。”
“不会还要倒时差吧?”纪冠城开玩笑地问。他离栾彰不远,将手中的毯子搭在沙发背上,没有什么话题要聊,跟栾彰道了句“晚安”准备离开,忽被栾彰起身拉住。
“你们不是那种关系吧?”栾彰问。
“什么?谁?”纪冠城看上去有些茫然。
“你和刘恩卓。”栾彰笃定地说,“他说的爱人一定不是你,就算是,你也不爱他。”
纪冠城有些莫名:“我们没有必要讨论这些事情吧?再说了,爱不爱的,有时连自己都不清楚,别人怎么能断定呢?”
“我当然能。”栾彰直盯着纪冠城的双眼说道,“你应该清楚我用你那颗可芯片做过什么,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就像原来一样。你嘴上说的和你大脑里想的并不一致,你没有产生过‘爱情’那样的情绪。”他慢慢贴近纪冠城,手掌悬在纪冠城的脸侧,想要触碰又克制不去触碰,只能低声说道:“你骗不了我,因为你爱一个人时会露出怎样的神态,传递出怎样的情绪,产生怎样的兴奋……我最清楚。”
纪冠城垂眼听完栾彰这番话后只是轻轻笑了笑,然后抬头问栾彰:“我骗你什么?从头到尾我什么都没有说过。”
虽然是意料之中的答案,可从纪冠城口中得到证实还是让栾彰颇为欣喜,手掌捧在了纪冠城的脸颊上。纪冠城没有躲闪,栾彰继续说:“晚上的那个问题,我还没有问完。”
“什么问题?”
“如果……如果我收回我曾说过的话,如果我可以把你摆回原有、甚至更高的位置上,你愿意重新来过吗?”
他意识到与纪冠城交往会让自己的理想和事业受到影响,后者对于他更重要,所以他可以毅然决然地抛弃前者。可是当他发现纪冠城不在他的身边反而让他陷入更加巨大的困境,不单单是事业受阻,更让自己的思维和精神状态,甚至身体状态都遭到了冲击,他的一切都无法继续下去了,他只能把纪冠城找回来。
纪冠城听后始终保持着同一个姿态,他像个思考的雕像,只有平稳的呼吸能证明他是在线的。栾彰已经给出了他能给的全部条件,这是他的极限,纪冠城自然知晓。他只是在许久之后叹了口气,慢慢地,轻轻地吻了一下栾彰。
没什么情绪,也没什么情感,明明是最亲密的人之间才会拥有的接触,可是栾彰感受不到任何信息。
只听纪冠城说道:“你认为,我还能对你产生那种情绪吗?”
“感情是可以培养的,这不是你一直以来相信的吗?”栾彰说,“我们还可以像原来那样,我会对你很好,满足你全部的要求,这一次没有欺骗和隐瞒,一切都是可以重新建立的。”
“你说得没错,但是我并不是这个意思。”纪冠城走到柜子前,从抽屉里取出一样东西交到栾彰手中。栾彰见是一个透明的自封袋,屋内没开灯,几乎看不清里面是什么,只凭形状大小和重量猜测,栾彰心中已经有了答案。
“这颗芯片是前不久取出来的,对,就是你发现信号断掉的时候。当时你以为我死了吧?我不知道你是什么心情,我确实感觉像是要死了一样。原来芯片性能被拉到最大的时候会那么痛苦,现在让我回忆……不,我宁愿死都不想再回忆了。”纪冠城说,“我来芝加哥就是为了把它取出来,我的朋友帮了我。取出来之后不知道该怎么处理,现在算是物归原主吧。”
他见栾彰一动不动,以为栾彰不相信,就拉起栾彰的手摸到自己的后脖颈上。栾彰的指尖顿时感受到了一条十分明显的疤痕凸起,纪冠城轻笑解释:“你看,植进去的时候是没有这道疤的。唔……取出来的时候手法不太好,不过这倒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伤口愈合之后就不疼了。”
“你到底想说什么?”栾彰质问。
“我想说……”纪冠城犹豫再三,终于开口,“不知道是芯片工作产生的辐射问题还是什么别的原因,总之我现在,我……我没有那种能力了。”
栾彰产生了不祥的预感。
纪冠城用手指点了点额头:“前额叶受损,查过很多次,思维、智力、记忆力、开心或者不开心之类的感知能力都没有问题。唯独……”说罢,他双手搭在栾彰的肩膀上,像是证明一样再度吻上了栾彰,吻上了这个他曾最爱的人。
他吻得很深,也很努力,栾彰顺势抱住他抚摸,两人撞到了沙发跌入其中。就在栾彰忍不住想要更进一步时,只听纪冠城说:“你有感觉吗?不是身体上,是大脑层面上的。我……我感觉不到了。”
一句话终止了栾彰的动作。
“我再也没有去爱一个人的能力了。”纪冠城平静说道,“抱歉。”
第70章
栾彰不知是自己的理解能力出了问题还是听力出了问题,他下意识地甩了下头,无法确信地问:“你说什么?”
“我说抱歉。”纪冠城亲手把栾彰从自己身上推开,“你问题中的两个选项从根本上已经不成立了,而且……”说着说着,他本来平静的情绪产生了一丝波动,那张总是洋溢着乐观笑容的脸庞呈现出难过的神态,怅然道:“太迟了。”
“不……”栾彰不相信自己所听到的一切,“人拥有最复杂的能力就是说谎,你把芯片还给我,然后告诉我一件无法验证的事情,你觉得我会信你?你只是……你只是……”他害怕说出那个自己最不想承认的现实,纪冠城真的不爱他了,只是为了给他留下最后一丝丝颜面才出此下策。
你很好,你很优秀,我不恨你但我也没有办法再爱你了,所以很抱歉不能再继续了,不是你的错,都过去吧。
纪冠城的悲悯像一把尖刀刺入了栾彰的心脏。
栾彰不接受自己相信纪冠城的话,他想抓住纪冠城,却被纪冠城拂开:“我没有必要在这种事上说谎。”
因为我不是你。
未说出口的一句话,栾彰却通过纪冠城的眼神有了理解。它好像拂在了栾彰的脸上,栾彰从未如此狼狈落魄,从未如此心若死灰,从未如此茫然无措。
纪冠城不会拿感情来骗他,对啊,只有他会这么骗纪冠城。所以如果他说他爱纪冠城,纪冠城大约也是不会相信的吧?
也许纪冠城会相信,因为栾彰从未否定过对纪冠城的爱。可这爱里有几分真情?纪冠城已经不会在意了。
纪冠城的大脑无法产生和感知爱意,但是对于其他情绪的反应仍旧敏锐。他看向栾彰,过去种种历历在目,他和栾彰始终没有在对的时间相遇,在他最爱栾彰的时候,栾彰以爱为名亲手毁了他的一切,他能做到最大的克制就是不让自己活在恨意中。
他锁了观云也仅仅是在做一件自己认为对的事,而非对于栾彰的报复。栾彰的疯狂与决心他有所预料,只是当一切降临时,痛苦超越了他的阈值。
在得知自己所承受的结果时,纪冠城并没有太大的反应。他坐在椅子上看着检查结果愣了好久,这是他最精通的领域,他自然看得懂那些字组合在一起是什么意思。读到最后一行,他竟然松了口气,随后有些释怀。
兴许上天还是可怜他的,叫他尝尽爱情的苦后将这累赘的能力收回,从此,他便不会再受到任何人的伤害了。
然而偏偏就在这个时候,栾彰再一次闯入他的生活。那个永远扬着下巴用漠然眼光俯瞰众生的近乎神一般的男人竟然在他面前认输,用这辈子都不可能出现的挣扎撕裂的情绪向他寻求挽回。
纪冠城端看栾彰,没有什么胜利的快乐,也不觉自己应该呈现什么更高的姿态。栾彰从未改变过,这个举动看上去灰头土脸一败涂地,但一定是栾彰权衡分析下而言最有利的解法。
毕竟决定观云是否可以重启的密钥还在他的手上。
栾彰没有爱他,栾彰只是需要他。如果他现在问栾彰是否爱他,栾彰一定是答不上来的。纪冠城心想,既然自己都无法做出什么回应,那么他也没有必要一定要从栾彰那里得到什么答案。栾彰不会为了任何人而改变,这是他那时就已经确定的结论。
这个世界上从来就没有“如果”这条路可以走。
此刻即真实。
纪冠城没有给栾彰说话的机会,逃一样地回到了自己的房间里,躺在床上却怎么都睡不着。他并非心态良好到什么都不抱怨,现在他就有些埋怨为什么没有干脆把感知痛苦的区域和记忆也一并损坏,这样他就彻底不会被困扰了。
一整夜纪冠城都是半梦半醒的,实在睡不下去了就从床上爬起来,下楼时候见到栾彰已经穿戴整齐,看起来要离开的样子。
栾彰在看到纪冠城之后停下了动作,显然经历昨夜转折之后他也尚未梳理完毕,有些不知道该如何对待纪冠城。纪冠城倒是松弛,问栾彰要不要吃早饭。栾彰摇头,告诉纪冠城自己有急事要离开。
纪冠城只是“嗯”了一声,也不留栾彰,多加了一句“一路顺风”。
刘恩卓醒来时已经是上午,他迷迷糊糊地下楼,看到纪冠城靠在椅子上看书。左右扫了一眼,问道:“那个人呢?”
“走了。”
“啊?”刘恩卓意外,“就这么走了?不再纠缠纠缠?他不是来追你的?这么没诚意?”
“他就是这样的人。”纪冠城翻着书页随意回答,“他知道在我这里已经问不出关于密钥的任何信息了,既然已经拿到了提示,而我现在又无法满足他的需求,所以他没必要浪费时间。”
刘恩卓问:“所以你费了半天劲就得到了这么一个结果?”
“……我不知道。”纪冠城垂下头,“师兄,我时常想,我们所有的努力与探索最终到底为了寻求一个怎样的结果呢?是为了让一切都变得更好吗?我有点看不清楚了,反而自己也……我不知道自己做的到底对不对,把观云锁了真的能阻止什么吗?要是该来的总会来,那意义何在?我会不会只是为了一己私欲?我会不会把事情弄得更糟糕?”
“不要这么想。”刘恩卓安慰纪冠城,“栾彰是个疯子,任由他那样发展下去,等同于让所有人陪他下地狱。意义不是结果,而是所有的经验和意志,不要给自己太大的压力,你已经做得足够好了。”
纪冠城沉默许久,起身将书插回书架:“这段时间感谢凯茜和你的帮忙,我打算过两天回纽约,不能和你们一起过圣诞节了。”
“你现在可以吗?”刘恩卓关心地问,“你自己一个人。”
“我不一直都是一个人吗?”纪冠城笑道,“又不是缺胳膊断腿,也不是得了绝症,能跑能跳能吃能睡,为什么不能一个人?”
“你啊……”刘恩卓本不想提,可他忍不住问:“你为什么要给栾彰提示?你不怕他真的解开了?到时候怎么办?”
“我也不知道。”纪冠城望着窗外出神,良久之后自言自语一般了刘恩卓一个模糊的答案。
解铃还须系铃人。
栾彰被会议主办方叫回了硅谷,说是有一个临时采访需要他到场,他本想拒绝,对方却说这个档口如果人不在会有些难办,毕竟来的都是非常著名的媒体和业内刊物。栾彰想到那些口诛笔伐就有些头疼,放在平时他自然不会理会,可现在这个档口,EVO风雨飘摇,王攀还在纽约谈判,他不能再生是非,即便不情愿也得赶紧回去。
回到硅谷的酒店时有一种经历了几世轮回的错觉,他静静地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出神,脑海里只能记得两件事。
一件是纪冠城的Misdirection,说密钥的关键就在他栾彰身上。
一件是纪冠城平静的告诉他,他的挽回无济于事。
他唯一能拿出的东西在纪冠城那里已经一文不值了。
栾彰轻扯嘴角,双手在自己的身上一阵摸索。纪冠城说答案在他的身上,那还能是什么?难道要让他剖心挖肺一股脑地全丢进中枢里才行吗?
转念一想,这又有何不可?纪冠城都能为了证道拿自己的大脑去链接AI,那么他能为了自己的“道”牺牲到何种地步呢?他把诺伯里叫了出来,让诺伯里做一个关于自己的分析模型。诺伯里大为惊讶,因为栾彰不会让任何人去窥探他的秘密,包括无孔不入的AI。
“为什么?”诺伯里问。
“因为答案在我身上。”栾彰道,“他说我一定能想到,而我必须要想到。”
“好吧。”明明是栾彰对诺伯里发布任务,可诺伯里却对栾彰说,“祝你成功。”
当一个完整的人格模型出现在栾彰面前时,他好像在看世界上最陌生的存在。他找遍所有的死角都没有找到可以称之为“答案”的部分,他甚至怀疑纪冠城在误导他,故意引他上歧路。
栾彰是个求甚解的人,哪怕参会的时候也在闷头计算。那些业内同行的屁话他一句都没听,等到自己发言时,他把诺伯里准备好的发言稿背了一遍,博得了热烈的掌声。
就算观云那心照不宣的意外引起了广泛的讨论和争议,但以栾彰的学术成就而言,仍旧可以在这样的场合里充当“权威”的角色,在休息时被众星拱月地围绕交流。
与会的科学家们来自世界各地,操着不同口音的英文。栾彰以前没觉得交流困难,可是这一次总觉得听不清别人在说什么,起初他没在意,后来分辨了一阵才意识到,是左边的耳朵听不太清楚。
一个东方面孔的科学家跟栾彰打了个招呼,栾彰听他口音再打量一番,想到眼前这位来自日本。对方想和他探讨一些细节问题,他耐心地听完并一一作答,紧接着,那位日本科学家将自己的书作为礼物送给了栾彰,栾彰收过来看了一眼,发现对方名叫“安田彰”。
“好巧啊。”栾彰客套地说,“你的名字和我是一样的。”
安田彰爽朗地大笑,好奇地问“彰”这个汉字在中文里怎么读。栾彰告诉给他,他有模有样的学了学,栾彰顺势向他请教日语发音,对方不假思索地说:“Akira。”
“什么?”栾彰应该是听清楚了,可他不敢相信自己的听力,又问,“可以再重复一遍吗?”
“‘彰’这个字啊!”安田彰说,“读作‘Akira’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