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刚来宁城的时候,你第一次带我和池芮芮出来玩,是在这里。”
当时他们还没有那么熟,一起画扇、逛教堂、吃饭,命运缄默着,苦难没有成形。
阳光落了满地,远处喷泉的水柱变换各种形状,儿童的嬉笑声远远传过来。
“元旦看烟花也是在这里。”
元旦烟花盛大,零点的钟声里,蒋序在拥挤的人群中只望着池钺,热烈的向他表白。
过去是横在两人中间难以忽略的疤痕,如果非要回望,他想带着蒋序从稍微好一点的记忆开始。
蒋序彻默不作声,跟着池钺,小心翼翼踏入时间的洪流里。
穿过喷泉,石砌教堂在阳光下庄严肃穆,厚重的木门敞开着。两人走进去,里面和以前一样,只有成排的座椅,精致的雕花拱廊,最中央的圣母玛利亚低头含目,静静俯视一切。
蒋序站在原地抬头注视神像,想当初一样往前走两步,找到中央长椅的位置落座。池钺坐到他的旁边,两人安静的不说话。
窗户设计巧妙,光线投进来后相互交错,变成迷人又肃穆的光影。
当初蒋序还没有想到自己会喜欢上池钺,池钺估计也未曾预料。他们在这儿闲聊,玩笑对方可以在这里结婚。
转眼已经过去了这么久。
大概这种场所真的有净化心灵的效果,蒋序忐忑不安的心情奇异的平静下来。他开口:“你是因为昨晚的电话过来的吧。”
大半天都过去了,昨晚的的事基本已经回忆得差不多了。是自己喝多,一时上头,抓着当年的事不放,非要池钺对方来宁城看自己。
人嘛,意识不清醒的时候总容易回到年少轻狂的年纪。现在清醒了,蒋序恢复了一个成年人的理智,又可以心平气和安慰自己:就算池钺骗了自己,没有来又怎么样呢,当年对方有太多的不得已,难道你不知道吗?
他对着池钺笑了一下,解释道:“昨晚我喝多了,随口说的,其实这次真的可以不用来的。”
他只在喝醉时,有那么几秒,想要安慰那个18岁的自己。
这个话题太过沉重,蒋序说完,又故作轻松转开话题。
“你还记得咱俩当初在这儿讨论的什么吗?”
蒋序笑道:“其实这个教堂真的挺适合结婚和求婚的,每次我来都能撞见,今天怎么没有?”
池钺安静地坐着,“这次”两个字轻易刺痛了他的心脏。他静默几秒,低头伸手,从大衣外套内侧的包里拿出一个长方形的暗红色小盒子。
蒋序:“……!”
他所有愁绪瞬间消散,心说自己就随口一说,不会这么心有灵犀,池钺真打算在这求婚吧。天主教不支持同性恋,他们俩这样会不会上教堂黑名单啊。再说了上次对方说的还是先追求呢,是不是有点一步到位了——
池钺把礼盒递给蒋序,蒋序接过来,惊疑不定地垂目,打开手中小小的礼盒。
里面是一条吉他拨片做成地项链,黑色的,上面刻着海浪和月亮,蒋序知道后面是自己的名字,以及一个日期。
项链地下压着一张陈旧的车票,蒋序拿起来,上面部分细小的铅字已经有些模糊,有些字依然很清楚。
上面写着绍江到宁城,7点发车,日期是十年前的七月,那个很久远,很难忘的夏天。
玛利亚垂目,静静望着教堂里的两个男人。雪白色的穹顶之下,池钺的声音低沉,一字不漏在蒋序身侧响起。
传进那个18岁时,执拗站在车站门口不肯离开的少年耳朵里。
“接到你的电话后去买的车票。”
“来宁城前一个晚上,池芮芮生病了,又从绍江回了老家。”
“舅舅说把池芮芮给他家养,我没办法同意。”
“想过要不要解释,又觉得每次都要你理解原谅……很残忍。”
四周安静得落针可闻,池钺声音低哑。
“……没有骗你。真的想过要来看你。”
7月盛夏的风里,蝉鸣和香樟树的气味混合。18岁的池钺透过汽车站的玻璃,对着外面同样18岁的蒋序说。
对不起,真的想过带你去北京。
琉璃窗将光线切割成五彩缤纷的光斑,落在蒋序单薄的脊背上。他安静地坐了很久,久到仿佛跨过了冗长的岁月,终于听见了浩荡的回声。
不知道过了多久,蒋序抬起头望着池钺,眼眶红红的,说话带着强行压下翻涌情绪的情绪:“怎么不早说?”
“不管怎样,我的确失约了。”池钺笑了一下。“刚重逢就急着解释,感觉自己在卖惨。”
当年的各种阴差阳错是他放开手的理由,却不能是祈求蒋序原谅的借口。
可昨晚那个电话里,蒋序听起来那么迷茫又无措。
池钺凝视蒋序:“但是不想看你一直难过。”
片刻之后,蒋序低下头看着盒子里的东西,没头没尾说出一句:“我还以为你要求婚呢。”
池钺:“……”
在这种他以为彼此要剖析内心的时刻,没想到蒋序突然冒出这么一句,哑然几秒,望着对方手里的盒子,忍不住笑起来。
“是有点像。”
他接着说:“我要是求婚的话——”
池钺是想说,我要是求婚的话,至少会准备戒指,也不会在教堂,应该会在申城,在你生日或者什么有意义的日子。
但是蒋序没有让他说完。
教堂里,蒋序拿起那条阔别很久的项链,解开穿戴扣,把项链重新戴回自己的脖子上,确认戴好之后才松开手,无比平淡地开口。
“答应你了。”
第76章 盛放的春
池钺愣住了,转头去望蒋序。蒋序估计发觉自己的话有歧义——池钺又没真求婚。
他轻咳一声,严谨地澄清:“我是说你之前说的追我这件事。”
下午四点,阳光透过彩绘的窗子聚拢起来,落在池钺眼前,光怪陆离的色彩将他一颗心被烧得滚烫,像是记忆里宁城盛夏的温度。
高中毕业后,池钺安葬池学良和徐婵,又赔偿了前房主的损失,背上了一堆债。大学期间打工供自己和妹妹上学。大学毕业,公司有意栽培,让他去子公司历练。他开始拼命赚钱给池芮芮做手术。
她的烧伤时间久,情况复杂,手术需要分开多次,每次烧钱又烧心,幸好兄妹俩搀扶着走完这段路程,结果尽遂人愿。
再后来工作调动,池芮芮和他一起回到申城,她的美术天分日益突显,池钺又在考虑将来需不需要送她出国。
一桩桩一件件,像是永不停歇的钟表一圈接着一圈循环轮转,把池钺的10年搅碎在命运的齿轮里,拼拼凑凑,唯一还能够完整保留下来的,只有18岁至今还没有消退的少年爱意。
但他不知道蒋序还需不需要这种困苦时放开手,顺遂时又试图来叨扰的情感。
蒋序是那么热烈又洒脱,值得永远自由恣意,值得被很多人爱,去过更好的人生。
直到他们再次重逢。
真奇怪,池钺从来不惧怕命运,不惧怕死亡、困苦和绝望。但是重逢那一刻,不曾熄灭的幽暗的星火重燃,他终于承认自己也并不是无所畏惧。
所有“希望你幸福”都是未见面时的纸上谈兵,原来他远远比自己想象的还要害怕失去蒋序。
从请吃饭到要微信,从机场接人到雨夜表白,如今又追到宁城,颇有点死缠烂打的意思,他也已经做好蒋序很长时间不会原谅自己的准备。
但蒋序没有。
成年后的蒋序对所有人都竖起了坚硬的城墙,唯独对池钺永远保持少年人的执着和一往无前,隔着漫长的岁月又一次接过了项链,像是接过了爱。对他说,答应你了。
他永远坚定纯粹得像是18岁。
池钺喉结滚动,咽下所有炽热和酸楚,低头牵住蒋序的手反握在自己手中,目光柔软,像是一个吻。
在空旷的教堂里,他声音清晰可闻,在圣母像下和蒋序保证。
“这一次不会放开了。”池钺凝视蒋序,声音很低。“我爱你。”
这三个字落在蒋序耳朵里,让他心内一颤。手掌贴合着交换温热,蒋序望着池钺,刁难:“你发誓。”
他说什么是什么,池钺听话地重复:“我发誓。”
蒋序继续胡说八道:“你写承诺书,公正那种。”
池钺不假思索:“好。”
蒋序暂时满意了,还想说什么,背后传来了凌乱的脚步声,打断了两人的独处。
蒋序扫了一眼,有一群人走进教堂,穿着严肃整洁,在玛利亚的圣像底下站定,轻声合唱《赞美诗》,应该是他们的弥撒时间。
这种氛围里在这待着不合适,两人自觉起身离开,池钺走在后面,听见身后他们唱——神爱世人,叫世人因他得救。
池钺不信教,但他想,原来是这个意思。
转眼到了晚饭时间,两人就近找了店吃饭。蒋序心情好,选了一家法式餐厅,点菜时乔合一发来微信:“酒醒了没?”
这都一天了,问候来得也太晚了点,蒋序回复:“早醒了。”
“那就好。”乔合一安心不少,又担心蒋序喝醉了不记得昨晚的事,如实汇报。
“昨天池钺和我要你家地址来着,我给他了,感觉他可能会来找你,你做好准备。”
蒋序:“……”
蒋序猜也只有这种可能,举起手机给对面的池钺拍了一张发给乔合一,回复:“你再说晚一点他都回去了。”
那头乔合一半晌没动静,估计是被震慑住了。直到蒋序很无聊地拍了两下他头像,才收到对方言简意赅的回复。
“牛逼。”
蒋序笑了一下,问:“池帅请客吃饭,你来不来?”
乔合一估计认真考虑了一下,最后回答:“今天就不来了,你们俩这么久不见。等你们回申城前告诉我,我请你们。”
从高中到现在,乔合一的眼力见一流。蒋序也不再劝,回了个“好。”
吃了饭走出门,夜色已显,华灯初上。本来应该是分别时间,蒋序被池钺牵着手,腻腻歪歪不想放开。两人顺着江边一路前行,远远的外滩大桥已经亮灯,流光溢彩。
蒋序突然发问:“是不是要到nobody了?”
这么名字太过久远,池钺在记忆里翻出昔日的路线,回答:“位置没变的话,走路估计要20分钟。”
这个距离其实不算近,但是蒋序不想回去,于是信口开河:“不远,我们去看看。”
池钺当然不会说不。
nobody居然还在原地,连名字都没有变过。只不过招牌变成了更简约的原木底色,门也从卷帘门换成了茶黑色的玻璃门。
此时正是营业时间,两人按照记忆里的路线下了一层楼梯,酒吧里人声鼎沸,原来浮夸的马赛克装修已经找不出痕迹,变成了美式复古风。卡座松松散散的归置着,驻长的台子倒是一直都没变过,驻唱是一个短发皮衣的女生,个性十足,正在唱《爱人错过》。
蒋序和池钺没有错过,他们点了两杯低酒精饮料,找了角落一个卡座坐下听歌。
隔壁桌一群男生看起来是大学生,其中一个似乎想要驻唱女生的微信,却又不好意思。旁边人积极给他出谋划策:先给人家点杯喝的,再去点一首歌,记得要礼貌……
蒋序抽空扫了一眼,那个男生脸上通红,经历了激烈的思想斗争,最后还是泄气地开口:“算了,我不好意思。”
旁边顿时一片恨铁不成钢的嘘声,蒋序忍不住笑了,去看池钺。
“以前你在上面唱歌的时候。”蒋序指了指驻唱舞台,“我在下面听,隔壁就会有人商量去要你的微信。”
酒吧里灯光昏暗,轻易把两人带回了昔日的岁月。蒋序眉眼间沾上了少年时的傲气与骄横,说:“我当时很想转头说,不行,这上面是我男朋友。”
池钺问:“那你说了吗?”
蒋序摇摇头:“没有。”
当时池钺还在这里谋生,这些话不管是对别人,还是对池钺都不太好。他严谨地保守秘密,只有等到中场休息间隙,或是下班以后,池钺会带着他到无人的角落,在昏暗的灯光里接吻。
想到这里蒋序有些不自在地低头,喝了一口酒,再抬头,酒吧里进来三个人,打头的是穿着貂的女人,柳叶眉,大红唇,在酒吧的灯光下风采依旧,正和旁边的男人说些什么。
一行人一路交谈,看起来是有事,蒋序和池钺没有打扰。反而是等走近了,聊天暂时结束,旁边两个男人转头去打量整个酒吧。叶老板无意识转过头,扫了眼桌前的两个人,脚步一顿,眉头皱起,似乎觉得眼熟,却没想起来这是谁。
池钺率先起身招呼了一声“叶老板”,语气平稳。
“池钺,很多年前在你这儿唱过歌——当时我还在读高中。”
叶老板眼睛眯起,仔细打量了池钺几秒后又瞪大了:“我靠,是你啊,未成年。”
做生意练就了她对人过目不忘的本事,加上池钺当年长相出众,又没成年,她印象实在深刻,高考后还联系过对方有没有时间继续来兼职。
对方隔了快一天才回复道歉,回答是“不在宁城,回老家了。”
“都长这么大了。”叶老板很震惊地打量了池钺一圈,又去看蒋序,在记忆里搜寻到池钺面试时一起来的那个同样漂亮的男孩。
“岁月不饶人。”她叹了口气,招过一个服务员,下巴一抬,示意池钺他们这桌,十分豪横地开口。
“这桌不收钱,再上瓶红酒,我喝的那种。”
她喝的当然不会是便宜货。本想故地重游,结果变成蹭吃蹭喝了,池钺开口想要回绝,叶老板爽利地一抬手,阻止他客套。
“行了,也就是最后一次,再晚来一周你就见不到我了。”
她抽出一只烟放进嘴里,这么多年,还是钟爱万宝路。
“这家店盘出去了,干了这么多年,烦了,老娘要去享受生活。”
旁边两个男人也听到了这句话,其中一个嘴角扬起,对身边人玩笑道:“听见没,叶老板财富自由了,只有我还累死累活。”
“差不多得了。”叶老板很嫌弃地瞪他一眼,看起来和对方关系不错。“分店从绍江开到宁城了,装穷也不会给你少转让费的。”
话说到这了,她对着蒋序和池钺介绍身边人:“江老板,方老板,开酒吧的,以后就是这的主人了,再来让他俩给你打折。”
又对着身边人介绍池钺他们:“两位以前认识的小朋友,帅吧。”
蒋序看过去,两个男人个子很高,一个脸上带着笑意,估计三十来岁,目光温和。另一个看起来和自己差不多大,站在前一位身后,眉眼凌厉,脸上没什么表情。
上一首完毕,驻唱的女生已经唱到了《错位时空》。音乐声里,前一位对着池钺和蒋序略一点头,笑意浅浅:“江知津。”
旁边的人虽然不带笑,但还是跟着礼节性颔首:“方颉。”
池钺和蒋序礼貌回以自我介绍。叶老板作为介绍人,先抽出烟准备发放。
四人纷纷予以回应,有人说不抽,有人说戒了。
叶老板:“……”
好麻烦的四个男的,她翻了个白眼,又把烟收回去了。
毕竟有正事,几人客套了几句又暂别,三人往办公室走,两人继续坐下喝酒。
听到nobody要转让,蒋序莫名有些怅然。好像那些夜里偷跑出来,在台下看着池钺唱歌的岁月跟着酒吧被挂牌出售,消散无痕。
红酒已经送到,一口下去唇齿生香。蒋序想起那把自己送给池钺的吉他被对方安放在柜子里,忍不住问:“你后来还弹吉他吗?”
果然,池钺回答:“大学时做过几次兼职,毕业后就很少了。”
蒋序“哦”了一声,不说话了。
被命运的洪流推着走,对方已经不是少年时,因为自己唱歌跑调参加原本不想参加的校庆,也没有闲暇在某个落雨的日子,为一个人弹一首《一生所爱》。
一曲结束,中场休息时间,酒吧里放着柔和的音乐,池钺看他一眼,突然问:“你想听吗?”
蒋序一愣,抬眼看他。池钺站起身,解下手表放到桌上,语气平静,带着一丝歉然:“可能弹得不好。”
蒋序还没反应过来,对方已经穿过人群走向驻唱台,偏头和台上休息的女生说话。
他握着杯子的手收紧,心脏狂跳,眼睁睁看着池钺坐上驻唱的位置,拿起吉他,调整话筒。
他看起来的确很久没有弹过吉他,先试了一下音准。吉他声响,酒吧里的目光一半都投了过去
没有开场白,试音结束,他短暂地停顿了一下,再拨动琴弦,短短几秒,音符从生涩逐渐变得流畅。
同样的酒吧,同样的位置,跨过悠长的岁月,他和当年一样,为蒋序弹一首《A Thousand Years》。
蒋序望着台上,很多年前那个夜晚的心动如同浪潮奔涌而至,让他口干舌燥,只有心口像是被雨淋湿,一晃就要溢出水来。
时隔多年,他们终于明白歌词的意思。
nobody不会在了,当年的岁月也不在了,但是爱永远在。
一曲结束,欢呼声里,池钺眉眼低垂,语气平和,说当初蒋序没有说出口的话。
“送给我男朋友。”
掌声更大了,尖叫声四起。在这样的嘈杂里,蒋序听见了自己的心跳声,和少年时一样。
下了台,酒吧里热闹非凡,各种目光落在他们身上。池钺回到蒋序身边牵着他往外走,蒋序跟着他一路出了门。
外面夜色浓重,路边树木垂首,一片寂静。两人速度变慢,蒋序怔怔望着池钺,声音有点哑。
“我还以为你不会弹了。”
池钺坦白:“确实弹错了几个音,没当时好。”
蒋序对音乐的敏锐度和当初一样糟糕,根本没听出来。他望着池钺,思绪发昏,语气很轻,目光澄澈,又带着缠绵。
“当时你弹完也下台带我走了。”
池钺看他,蒋序接着说。
“带我去了员工休息室。”
池钺目光深沉,喉结滚动了一下:“然后呢?”
不知道醉人的是刚才的酒还是现在的夜,亦或是池钺此刻如海潮一般的目光。
蒋序顶着这样的目光,不怕死地轻声回答:“然后我们接吻了。”
池钺的酒店订在市中心,他昨夜凌晨才到,今天又去了蒋序家里,行李箱放在桌前,很多东西来不及安顿。
幸好酒店服务到位,房间整洁,归置仔细,床头还贴心预备了情侣入住时可能需要的物品。
月光和他们一起落在床上,像是落在云端。池钺的右手扶住蒋序的腰,左手指尖从额头滑下去,落到蒋序唇齿间,轻轻拨弄。蒋序眼里氤氲,朦胧中看见他无名指上的伤,横在自己眼前。
蒋序着魔了,像是觉得疼,伸出舌尖,试探着舔了一下。
池钺的动作微顿,下一秒直接按住蒋序的脸侧,俯身吻了下来。
潮湿的呼吸和闷哼融化着填满房间,轻柔的吻从锁骨落到手腕,又落到骨骼分明的脚踝,起伏着开出一个接一个吻痕,像是新芽初绽。
远处的海夜里涨潮,波涛安静又汹涌,仿佛要淹没月亮。窗外是宁城永远不变的香樟树,有风轻轻晃动着叶子,蜷缩着又舒展开,带来如期而至,盛放的春。
它们静默着,允许一切发生。
蒋序在睡梦中翻了个身,旁边没有人。
他稍微清醒了点,睁开眼睛,酒店里厚重的窗帘依旧拉着,看不出来什么时间了,浴室里传来朦胧的水声。
从凌乱的床上爬起来,蒋序还是有些困。腰间酸软,他闭着眼睛缓了十几秒,掀开被子赤脚踩在柔软的毛毯上,凭着直觉往浴室走。
衣服昨晚被丢得很乱,现在已经被人整理好放在床头,但是蒋序没穿。
浴室门没锁,打开时水声一下子清晰起来,里面水雾弥漫。
池钺背对着门站在水下,听到声音回头看了一眼。
蒋序走进水里,闭着眼睛把额头抵在池钺肩胛,水雾很快浇湿了他的身体,头发和脸上都是湿漉漉的,睫毛上的水汽像是沾了眼泪。
池钺转过身,按住蒋序腰间揉了揉,声音在密闭的空间里很温柔。
“吵醒你了?”
蒋序又把头抵在池钺胸口,摇摇头,说话有点沙哑:“不想一个人睡。”
他这时候将醒未醒,有点撒娇的意思。池钺短促地笑了一声,握住后颈把蒋序的脸微微仰起来,细细密密从眉骨吻到唇角。
蒋序记得以前池钺和自己接吻的时候,很喜欢轻轻捏住自己的下颚不让自己动。明明看起来冷淡又寡情的人,在这种时候才会有点凶。
昨晚他又发现,池钺接吻时的凶其实不算什么。
浴室里湿热朦胧,水声一直没停,掩盖了其他声音,只有蒋序突然出声短短说了几个字,声音发颤。
“会掉下去。”
池钺紧随其后开口,声音低沉,安抚道:“不会,我抱着你。”
再往后,蒋序就说不出其他话了。
等两个人终于洗完澡,蒋序被池钺裹着浴巾从浴室抱出来,又拿出吹风机帮他吹头发。
热风里蒋序舒舒服服趴在床上,终于想起摸过旁边的手机看了眼时间。
时间显示现在是早上10:37,下面显示半小时前有一个未接电话,来自许亭柔。
他一个激灵,吓得立刻爬起来,扯到腰痛得龇牙咧嘴,幸好池钺伸手扶了他一把。
昨天自从出门,许亭柔和蒋正华只有在两人散步去nobody那段路上来过电话,问蒋序吃饭没有,什么时候回来。当时蒋序的回答是要稍微晚点。
这一晚就晚到了第二天上午。
蒋序盯着“未接来电”四个字,感觉写的应该是“吾命休矣”。
池钺扫到了手机屏幕。蒋序头发已经半干,他关掉吹风机,说:“我打给阿姨吧。”
“别。”蒋序立刻回答。
许亭柔这人吃软不吃硬,自己刚坦白性取向时两人磨了大半年。这次回家耐心和她讨论或许还有余地。池钺一个电话打过去,那就真不太好说了。
他不敢耽误,回拨过去,电话响了挺久才被接通,蒋序小心翼翼喊了一声“妈”。
预想中的狂风暴雨没有来临,电话那头许亭柔语气听起来像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现在才醒?”
“嗯。”蒋序找借口,“喝了点酒。”
“什么时候回来?”
蒋序不敢耽搁:“准备回了。”
许亭柔“哦”了一声,忽然问:“池钺在旁边吗?”
蒋序卡住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旁边的池钺听见了,出声回答:“我在,阿姨。”
听见他的声音,许亭柔足足安静了半分钟,忽然冷笑一声,一副“我就知道”的意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