娇气,但软饭硬吃—— by蒲中酒

作者:蒲中酒  录入:05-13

齐朝槿余光一瞥,望着悬梁到天亮。
水鹊睡一觉醒来,蚊子包都消了,当然不相信齐朝槿嘴里的说辞。
他睡得这么好,哪里半夜逼着齐朝槿给自己扇扇子了?
不要自己熬鹰怪到他头上。
齐朝槿处理完雉鸡,去灶房的砧板上大刀切了两半,一半用来煲汤,另一半留作中午晚上炒、焖都来一遍。
早上还是容易入口的粥米薄饼。
他换了身衣服,没了身上鸡血的那股味道,才好到长州县里去,水鹊念着昨天齐朝槿带回来的冰雪冷元子,要跟着他去。
齐朝槿也就由着他,就是过当初那条河的时候需得搀水鹊一把,免得他又落到水里去。
一从西南门进到长州县里,街头就是糖水摊。
前朝禁止私人藏冰,冰商想要夏日里卖冰需得先向官府交高昂租赁冰窖的费用,成本过高,世人都道夏冰贵如金,百姓们一问冰价就纷纷散了。
但改朝换代到大融朝,夏冰市场化三十余年,消夏食品纷纷涌现,光是长州县就有冰窖十二座。
简易雨蓬一搭,流动糖水摊街头巷尾都是。
金橘雪泡,间道糖荔枝,砂糖绿豆,生淹水木瓜……
水鹊坐在摊子的小木桌前喝了一碗冷元子,又来了碗金橘雪泡,再想试试别的时,齐朝槿说什么也不让他吃了。
齐朝槿在桌上留下十五文钱,皱着眉将他扯走:“当心肚子疼。”
糖水摊的老板笑眯眯的,手背布满皱纹,把铜钱挪入衣袋里:“二位郎君,改日再来光顾啊!”
齐朝槿带着他走街串巷,到长州县另一边坊市的扇铺上工,铺子老板和齐朝槿认识多年,关系好,对他带着人来上工也没什么意见。
他作画的时候,水鹊就只能干看着。
他只在第一个世界的高中艺术课上接触过毛笔,最多学了点握笔姿势糊弄老师,到了这纯正的古代,看都看不明白齐朝槿怎么提着笔挥挥几画,竹丛假山嶙石就跃然纸上了。
水鹊顾着看画,没留心齐朝槿在他认真的视线里不自觉僵直的脊背。
“齐二,倒是巧遇。”
笑意吟吟的年轻男声,语气里不乏揶揄,停在铺子门面前头。
水鹊听到声音抬头去看。
是个着暗云纹蓝罗长衫的青年,一看便知就是读书人,摇着把折扇,那扇面料子也是极好的,夹以绫罗。
难不成是齐朝槿的同窗?水鹊猜测。
齐朝槿淡淡瞥了青年一眼,道一声:“崔三公子,确实巧。”
系统77号给水鹊介绍了一下剧情中有提及对方的资料。
崔时信,京城崔家行三,前头一个崔大公子和崔二娘,都已成家了,只他一个小儿子,五年前跟着退到长州县当知县的崔父到这边念书。
和齐朝槿是西江书院的同窗,两人年龄相仿,一同参加的院试,齐朝槿是头名案首,崔时信给他压了一头,因此多有不服气。
他也就是听另一个同窗邓仓说齐朝槿似是近日拮据,在南坊市这边的扇铺作画,顺路过来瞧上一眼。
虽说崔时信自认做不到圣人的地步,但倒不至于真有以对方家境贫寒而取乐的心思。
他目光一扫齐朝槿的身边人,手中折扇停顿。
崔时信的眉骨优越,神采英拔,剑眉下压着双漆黑的凤眼,定定瞧了水鹊一会儿,“齐二,这位是……?”
怎么这样白?
这是敷了粉?
崔时信是京城长大的,父亲的同僚,那些士大夫多有些敷粉风俗,追求俊美之风,崔时信多少有点恶感,尤其是有些到崔家做客的长辈,笑起来皮皱皱的,粉簌簌地掉。
是他童年的一大阴影。
不过,怎么没看出来眼前人敷粉的痕迹?
脸上嫩生生的,比擦了粉还白。
他盯着人直勾勾的,目光将近要称上一声冒犯。
齐朝槿蹙起眉头,搁笔清脆地响,“我的远房表弟,水鹊,家中父母遇难,投奔我家而来。”
就齐家那破落的院子……?
有什么值当投靠的吗?
崔时信没说出声。
他自己也不得不承认,京城世家的骨子里还是大多瞧不上像齐朝槿这样的寒门子弟。
水鹊看了看齐朝槿,又瞄了瞄崔时信,颔首致意,老老实实地打了声招呼,“崔三公子,幸会。”
崔三更是眼神怪异地瞟他一眼。
怎的说话比这一带吴侬软语还软和……
日市快开了,这边坊市的人流渐渐多起来,崔时信无意再驻留下去,不再打扰他们两个。
接连两日团扇都在开市没多久兜售一空,铺子老板爽快地给齐朝槿多结了些书画费,半日下来到手了五百文。
齐朝槿今日特地还多带了几串铜钱出来。
水鹊这两天就之前一件买的花纱长衫和一件最初77号给他的素色凉衫换着穿,齐朝槿是要带他去成衣铺再买一套新衣裳。
77号让水鹊快挑最贵的选,最好再和男主耍耍脾气,好展现角色爱慕虚荣的本性。
这是南市最大的成衣铺,铺面两侧都是衣裳,上面似乎还有一层楼,水鹊看花了眼,他对面料手艺没有了解,只能辨认麻质的衣衫,但这家店连葛麻衫都不卖,说明价格应当都不低。
水鹊看得晕晕的,忙问77号:【哪、哪个是最贵的?】
【宿主等一下,77让辅助程序计算!】
77号话音刚落。
监察者说:【挑左边第三件,你穿好看。】
水鹊依言,扯了扯齐朝槿的袖子,指着那件罗衫,“齐郎,我想要这件。”
铺子的伙计走上来,喜笑颜开,夸的天花乱坠。
先说什么香色缂丝工艺,又说什么四合团鹤鹿同春纹,最后说料子还是青州来的软烟罗……
水鹊听晕了。
伙计笑道:“小郎君你若是要买,十贯钱请穿去。”
十贯钱……十贯钱是多少?
水鹊缓慢眨了眨眼。
一千钱进一贯,十贯钱竟要一万文……
他小心翼翼抬眼瞥了齐朝槿的神色,淡淡的,好似没什么变化。
水鹊谨遵人设,拉了齐朝槿的手。
“齐郎……你觉得我穿那件好看吗?”
水鹊问他,发觉外头夏日炎炎,齐朝槿的手掌却是冰冰凉凉的。
齐朝槿轻轻拍了拍水鹊的手,垂首认真道:“好看。”
他再去看那软烟罗的长衫,清凌凌的淡声:“颜色纹样都衬你。”
翻滚的情绪敛入眼底,齐朝槿还是说:“只不过现下钱不够,你再挑一件,如何?”
伙计一听他这么说,才分神去留意这玉面小郎君的同伴。
只见齐朝槿长身玉立,鹤骨松姿,一瞧就知道是饱腹诗书的……穷书生。
伙计暗瞟了一眼他那身褐麻衫,和整间铺面格格不入。
小郎君一副好相貌,身娇肉贵,难不成真和这穷书生结了亲?
监察者无情叹道:【唉,山鸡哪能配凤凰。】
水鹊抿抿唇,不挑衣服了,从平铺的桌台上挑了匹雪青色小绫。
伙计惋惜,撇撇嘴,“这匹绫,小郎君一贯六百文拿去好了。”
这是最次等的绫,就是好些的中等绫都得一匹两贯五百文,上等绫更是一匹五贯。
水鹊对齐朝槿说:“齐郎买这匹回去给我做衣衫吧,能做两身……”
齐朝槿的瞳色是遗传自齐母那般的漆黑,他半阖眼,藏在袖中的手捏紧了铜钱,“好。”
【真是好心软的小菩萨。】
齐朝槿家中留了一贯钱,身上带了一贯五百,加上今日的书画费,堪堪两贯钱。
余下四百文。
抱了一匹小绫,带着去坝子桥的日市买了小葱、花椒和白酒,回去能做酒焖鸡。
他们前脚方走,二楼信步下来一位蓝罗长衫公子。
折扇收起,一端指向水鹊最初选中的软烟罗长衫,“十两银,送到我家去。”
十贯钱也就值崔时信在京城高楼酒馆的一顿酒饭。
他不知怎么想的,那衣衫不合他的身量,一观便知道若是换做齐朝槿的表弟必然合身。
他也没打算送人。
崔时信持扇柄敲了敲掌心。
罢了,就十两银子。
买个胜齐二一筹的乐趣而已。
齐朝槿整日里都有些沉默。
也不是他平时会说多少话,但起码会偶尔多和水鹊说上一两句。
虽然水鹊和他说话时,仍然是事事有回应,但就是话少了。
傍晚的时候齐朝槿又进了一趟长州县,回来时抱了堆到头顶几乎看不见路的书卷纸张。
水鹊一问,才知道他接了书院的活,抄孤本,一卷两百余文。
月上中天,水鹊贴着竹夹膝睡,风涌出来就仿若凉凉的秋意潜入床中,“齐郎你还不睡吗?”
他困极了,看向齐朝槿的眼中尽是迷蒙水汽。
“你先睡。”齐朝槿一边淡声道,一边伏案抄书不停。
他以为木桌的一豆灯火让水鹊睡不着了,点好了卧房的火绳,便搬着桐油灯和书卷纸往书房那里走。
水鹊挨不住,眼睛一眯就睡熟了。
他没控制住一下子又睡到了日上三竿,睁眼的时候,视野里一团高大的乌黑人影。
水鹊一下子吓清醒了。
定睛一看,原来是齐朝槿。
水鹊疑惑地问:“怎么了?”
为什么一大早就这样盯着他?
齐朝槿视线久久盯着水鹊胸口的长命锁,他那日没有仔细看,今日凑近了发觉这长命锁是纯银打造的,加之鎏金细纹。
云头如意的锁型,浮雕牡丹花叶舒展,藤间停留了一只小鸟。
链子也是三层细银链,锁底还坠了五片羊脂玉刻得极细腻的叶子。
该是高门大户精细养着的郎君。
他直起身,眸色沉沉,不言语。
水鹊追问,齐朝槿却摇头道:“无事,你起的晚,先洗漱吃早饭。”
鸡肉炖得软烂,水鹊很快仰头喝完了粥,搁下粗瓷碗道:“你今天不用去扇铺吗?”
“已经回来了。”齐朝槿沉声说,收了碗勺到灶房去,“今日画得快些。”
洗净了手,齐朝槿站在院子里问他,“这个时候,后山的桃子都结实了,想吃山桃饭吗?”
水鹊没吃过,点头如小鸡啄米,“嗯嗯。”
他要齐朝槿也带着他上山去。
拗不过他,齐朝槿让他把裤脚扎实了,别让蚊虫咬到。
两个人,吃不了多少,山桃饭也就是尝个时节风味。
齐朝槿只背了个小箩筐。
青河村几座后山绵延连在一起,齐朝槿选的最近一座,沿着村民常走的山路,上去先是几棵栗子树,看水鹊好奇,齐朝槿就说等到秋天来捡栗子,做糖炒板栗给他吃。
接着大片大片的竹林,底下都是老笋,再往上夹杂着山茶树,山茶果摘了榨茶油合适。
桃树都在山腰往上,直到山顶都间生着。
山上长的是油桃树,齐朝槿和水鹊才摘了半个小筐,天上淅淅沥沥地下起雨来。
雨蒙蒙的,可日头分明也还豁亮着。
估摸是匆匆忙忙的太阳雨。
齐朝槿带着水鹊到山腰的亭子里暂且先避避雨。
这间亭子是百年前一个道士隐居山上时建的,背倚大片的桃林竹木,传闻那个道士不吃不喝清修七日,一天有人目睹他浴着日光在亭中坐化登仙了。
因此这个亭子名为得道亭。
至于那道士最初修亭子时取的什么名字,已经不可察了。
骤雨大小变换几番,时而泼进亭里来,水鹊后坐着缩了缩脚。
不过一场太阳雨来得快去得也快。
齐朝槿察看了一番小箩筐里的山桃,只是当作零嘴吃吃,今天再蒸个山桃饭是够了。
他走在前头,“下山去吧。”
却没听闻水鹊的脚步声。
齐朝槿又扭头去看。
小郎君一脸为难,站在亭子里不肯出来。
“路上都是湿泞泞的泥……”水鹊抿紧唇,如临大敌,抬眼求助齐朝槿。
齐朝槿:“……”
水鹊细声咕哝道:“这是齐郎给我买的皂鞋,我舍不得弄脏了。”
他这么一说,齐朝槿当真一点气闷都消散了。
把小箩筐递给水鹊,让他背着,自己屈膝蹲下来,“走了。”
他就知道这么说男主肯定要背他的。
水鹊乐滋滋地趴齐朝槿背上去。
剧情进度却一点不见涨,一问77号,剧情进度才10%,明明前天都是11%的。
水鹊瞳孔震惊放大。
怎么还倒扣了?
77号解释说是昨天他太快就选择体谅男主,没有展现出角色嫌贫爱富的本性。
水鹊哑口无言。
可是那身衣衫实在贵啊,让男主当时给他买就不现实……
77号让他多哄哄男主,最好甜言蜜语一下,毕竟他这个角色没买到一身好衣衫是不会善罢甘休的,他昨天的表现都让程序判定倒扣分了。
水鹊:【噢……】
他勾着齐朝槿的脖子,问道:“齐郎,我对你好吗?”
话一出口,水鹊自己差点咬了舌头。
不对,他吃白饭的黑月光怎么好问出这种话的。
吐息温热,甜稠香气绕着齐朝槿。
在水鹊看不见的角度,他眉峰微挑,不置可否:“……嗯。”
水鹊松一口气,问他:“你给我缝的新衣裳什么时候好啊?”
齐朝槿昨晚抄完一卷书才动手裁罗,还没开始缝制,却说:“快了。”
“那你还给我买新衣衫吗?”水鹊更凑近了他耳畔。
这段路有些陡峭,他留心着脚下,道:“嗯。”
水鹊凑到他耳朵根,温软的唇贴了一下,揽着齐朝槿的脖子,“齐郎对我真好,心悦你。”
77号叫他甜言蜜语一些,水鹊不会,他光是干脆的直戳戳地来。
齐朝槿耳根让他唇肉一贴,浑身都僵硬了,滚烫的温度升上耳畔。
又听那么一声心悦,差点一脚踩空。
身形都晃了晃。
水鹊吓到了,“你要看路呀,待会摔着我了。”
齐朝槿自己摔容易,待会儿背上的他是要飞出去的。
齐朝槿:“……”
是谁方才突然间说那样的话,当下又装作没说过似的。
“那是什么?”水鹊遥遥指着草垛里。
齐朝槿只能顺着他指的方向走,探手拨开了草垛。
猎户布的寻常陷阱,捉住了一只白兔子。
水鹊眼睛一亮,“我们能养吗?”
他之前看刘大娘子家养了几只鸡天天下蛋,本来想让齐朝槿去买鸡苗的。
现在想,养兔子也不错。
虽然兔子不能下蛋就是了。
山间芒草里走出一个魁岸男人,依旧是一身窄衣,面无表情地提着兔子耳朵起来。
白色的兔子哀哀挣扎。
留意到水鹊不言不语蹙起眉的神情,乌淳忽地又抬手托住兔子。
齐朝槿感觉水鹊实在想养,就启唇问:“乌兄,这兔子可否卖给我?也省了你跑县里的腿脚。”
他是想按照长州县日市正常价买的,当然,高一些也无妨。
乌淳一双鹰目剜他一眼,粗声道:“不卖。”

水鹊小小声和齐朝槿说:“我们惹到他了?”
乌淳的脸色看起来实在难看,那天水鹊给他手肘复位都面不改色的人,方才脸上阴沉沉得仿佛能滴出墨水来。
齐朝槿不解,他摇摇头,宽慰水鹊:“君子不夺人所爱,你要是想养,我明日去长州县给你带一只回来?”
水鹊撇了撇嘴,他就是看刚刚那只白色兔子有些眼缘,才动了养兔子的念头,不行的话也不强求。
他趴在齐朝槿肩上,闷声闷气道:“算了,我们还是养小鸡苗好了,到时候长大了下蛋。”
齐朝槿随他心意,“好。”
齐朝槿过了两天更加忙了,夜里抄书缝衣,水鹊睡迷糊的时候刚感受到身旁的竹席下陷,好像没过两个时辰,天灰蒙蒙的时候他再一摸旁边的位置连余温都没有了。
齐朝槿赶在日市前画了扇领书画费回来,在晌午做了午饭,简单吃过后和水鹊说要到县里做庸书人,为人书写土地买卖的契约。
水鹊眼巴巴地望着他又拉开竹门走了。
【宿主,好时机,剧情里正有找野男人诉苦的情节呢。】77号趁热打铁,【就是那个乌淳,他一个单身汉,这么多年,肯定存了好多钱,程序推荐目前能刷软饭值的榜单,他的名字排在前列!】
水鹊:“噢……”
怎么感觉骗人家钱这种事好像从他入行之后就贯穿主线了?
每次都是这样的角色,他以后说不定就成这个领域的专家职员了。
但是作为软饭系统的宿主,擅长这一项好像也不是什么值得褒扬的事情……
水鹊有点担心,他问系统,“77你还没和我说这个世界的结局呢?”
77号心虚地解说:【就是你后来在长州县里结识了过路的侯爷,被人家天天吃山珍海味、日日穿绫罗锦缎的泼天富贵迷了眼,虽说当时齐朝槿已经中了举人,但就是中了状元也得从翰林院修撰做起,你就在你们新婚之夜,也是上京赴春闱之前,跟着侯爷跑了。】
【但是侯爷就是和你玩玩,虚情假意,不愿意给你名分,没多久你就在侯府里郁郁而终了。】
【男主后来打听到真相,也看清了你的真面目,痛彻心扉后断情绝爱,在官场青云直上,后面的才是重头戏。】
水鹊毫不意外,毕竟寻常故事里的白月光都死了,他一个黑月光怎么有苟活的道理?
何况原著是科举官场升级流,和他这个角色本来就是没什么关系的。
他安安心心走完剧情,眼睛一闭就能脱离世界了。
水鹊放宽心。
估计青河村里谁也想不到,齐朝槿前脚刚走,原本在家中同望夫石一般等着他回来的小郎君,后脚就掩上竹编门,悄悄往村尾去了。
乌淳住的地方比齐朝槿家还要不讲究,稻草芦苇编织物覆盖房梁,村尾山脚本就多雨多潮,顶上的茅草可能还是老鳏夫在生时盖上的,将近年深损烂、不堪居住,水鹊见那房檐底下还专有一个缺角的木桶盛渗下的雨水。
没有独立围出院落的竹篱笆,单一间大些的茅草屋做居住,旁一间小屋是灶房与盥洗并用的。
水鹊抿了抿唇,主屋木门的插销没穿上,说明人是在家里的,他上前拉着门环上下扣了扣。
两页陈旧木门从里拉开,光透进去,短褐麻衣的男人居高临下地看着来访者,鹰目在身后沉沉的黑暗更显锐利。
他似乎没想到是水鹊,一时间不知道作何表情,脸上有些木讷的,声音粗哑:“进来。”
屋子里面倒没有水鹊想象中那样漏雨渗水蚂蚁蛀的场景。
门户大开之后,屋里是敞亮的,窗户整洁,桌椅兀子案几一应俱全,摆的齐整,地上也干干净净,稻草和竹编的簸箕扫帚放在在门后的墙角。
正对着门的墙面挂了桃木弓和棘箭,还有一面兽皮。
水鹊瞳孔一缩,这人不会是能打虎吧?
他有那么点胆虚地瞥了瞥乌淳。
乌淳才拿出一个蒲团子垫在木椅上,对上小郎君那怯生生的眼,斜睨了一眼挂了半面墙的虎皮。
“嗯。”
肯定了水鹊的猜想。
“坐。”
他拍了拍前几日采蒲花做出的坐团子。
还算松软。
只脑中又想起那日齐朝槿背着水鹊的画面,那穷书生的手绕在身后托着水鹊。
小郎君的皮肤嫩生生,想来缠着齐朝槿腰背的腿肉也是绵软。
乌淳又怕这蒲花团子不够松,底下的木椅硌着水鹊。
水鹊不说话,静静坐了上去。
乌淳给他斟茶。
茶底沉淀的还有茶叶渣沫,不太精细。
粗茶怎么好招待这般的郎君?
乌淳的眉眼压低,问水鹊:“吃过中饭了吗?”
其实水鹊在家里吃过了,但蹭饭这样的事更易得拉近关系,于是摇摇头。
乌淳还没吃,他一般不吃晌午饭,早上吃好,上山打猎,去县里买卖回来,中午倒头睡一觉,下午打的肉就晚餐一顿吃了。
一日二食。
但人家肯定不和他一样。
乌淳起身到灶房里,没多久炊烟升起,刀剁在砧板上的声音仿佛要把整间屋都震响。
他不讲究饮食,只追求吃饱,因此肉质上好的野猪肉,也只会生火后撒上油盐,在锅里炖软炖烂,除此之外没什么别的花样。
水鹊本来就吃了饭过来的,齐朝槿中午做了乳酿鱼,他就着吃了两碗饭,而这下乌淳又把肉做得油腻腻,也没有开胃的小菜,他吃了三四口就不再吃了,托辞自己吃饱了。
乌淳目光沉沉地盯着他。
不怪乎这么瘦。
乌淳觉得他的胃和小鸟胃似的。
水鹊只能顶着他的目光再吃了两口,乌淳的脸色果然就好看多了。
“……”
但他是真的吃撑了。
水鹊晃眼,余光瞥见角落的竹笼,里面布着晒干的苜蓿草,白色的兔子就窝着在那,吃草的时候三瓣嘴巴动动,干草窸窸窣窣的响。
水鹊惊讶道:“我那日以为你要吃了它的……”
他还遗憾了很久。
结果乌淳竟然把兔子养起来了。
好像不太符合眼前人的气质。
倒是他刻板印象了,没想到打虎的猎户也爱养小动物。
乌淳沉沉应了一声,“你喜欢,就常来。”
他是看水鹊喜欢才养的,但人到他家里眼巴巴盯着兔子,他也不说要送,指望着人为了他养起来的白毛小畜生天天往这里跑。
水鹊以为是他实在喜欢这白兔子,舍不得割爱,那他自己要看的话,跑到人家里瞧一瞧也是应该的,总不能强买强卖。
乌淳他问:“晌午怎么没吃饭?齐二不给你饭吃?”
时机到了。
水鹊眼前一亮,随之小心地敛起神色,支支吾吾地道:“齐郎做事辛苦,我花钱大手大脚,说养不起我就不让给我做饭吃了……”
他扣了扣手,一说谎话就心底虚。
乌淳鹰目牢牢锁在他身上,没有留意到水鹊的小动作。
他说:“往后可以到我家吃饭。”
剧情进度果然涨了一点,水鹊松一口气。
乌淳念着之前山上听到齐二和水鹊的对话。
是只要花钱给他买新衣裳,小郎君也会对他说一声心悦吗?
乌淳想着。
他这几年一个人过,风里来雨里去的,花销不多,肉也不用花钱买,还真存得了几万钱。
不声不响地到卧房里,从衣箱里取了昨日在成衣铺买的衣衫。
他问过了铺子的伙计,娇娇贵贵的小郎君一般都爱穿什么样的料子和款式。
伙计瞧他的样子便知道这人大抵是什么心思的,神神秘秘地将他带到二楼一个角落的样衣前。
那是件窄袖桃红的禅衣,通体素纱,只袖边精细地挑绣了鹤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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