佟言敛眉,紧紧攥起了拳头:“不需要盛先生这么费心,我自己会买。”
即将关合的门板,从外面再次被推开,盛屿探进半个身子又说:“你家的咖啡剩下的也不多了,家里还应该再补几瓶红酒,我看冰箱里的冰激凌存货也不多,这些我都帮你买齐了,今天我会一样一样地给你送过来。”
佟言从胸口取下别着的签字笔,啪的一声,笔尖出鞘:“盛屿,咱俩之间就非得走到鱼死网破的地步是吗?”
盛屿靠在门橼上,垂下眼帘,感应灯又在沉默中灭了,未能叠加的光源像他眼中逐渐暗淡的眼波:“佟老师,我也不想。”
“盛屿,我一直不知道你这几天在玩什么把戏?是不是已经忘了你在入狱之前说过什么?”
盛屿将烟咬在嘴里,抬起眸子目光越过佟言,去看站在沙发前的魏千宁。
魏千宁思量片刻,换好衣服,拿起公文包走到门旁:“佟言,看来你们还有些话要谈,我就先走了,明天下班我去接你,我们一起吃饭。”
出门时,他在距离盛屿极近的地方说道:“佟言家里缺什么我都会帮他准备好的,以后就不劳盛先生费心了。”
盛屿偏身让出了通路,低语:“你的车停在停车场,刚刚被砸了。”
魏千宁:“你干的?”
盛屿吞吐香烟:“我虽然恨不得你消失,但还不至于那么没品,你可以调监控找一下元凶。”
魏千宁面色难看地与佟言告别后,向电梯走去。
一片光,现在只拢着两个人。
盛屿伸手趁佟言不备,扯平了他凌乱的衣服,又用拇指抹去了他唇上的那片水光。
回手慢了些,被佟言钳住像甩什么脏东西似的用力甩脱。
盛屿摸了摸腕子上转瞬即逝的温度,淡淡开口:“我记得我入狱前曾经说过什么。”
“既然记得,你现在又在做什么?难道又想把我拉入你新的骗局?我的利用价值有那么高吗,值得盛先生一而再再而三的设局?还是只有我佟言愚蠢好骗?哄几句好话,摸两把腹肌,就能重新任你支配利用?!千万别说对我还有感情这种可笑的谎言,入狱之前是你亲口说的……”
语流停顿了片刻,像是蓄足了力,才不会让声音散掉,“我配不上你!”
签字笔被佟言紧紧地握在手里,盛屿倒希望它能插入自己心里,可能只有这样,才能体会到佟言那时的疼痛与失望。
他轻声道:“两年前我入狱时,距离你车子二十米的地方停了三台车,里面坐着向我讨债的人,你的车内很早之前就被他们偷偷装了窃听器,我当时从台阶上走下来,看到你的车停在停车场心里一惊,我没想到你会来送我,你的这种举动就代表着我们之间还有感情,我很有可能将财产转移到你名下,所以,我必须与你决裂。”
盛屿拉着佟言,迫使他看向自己,郑重道:“配不上是真的,却是我配不上你!”
佟言轻轻一笑,眼中并未有半分软化,他向盛屿逼近一步:“我只问你在岛上说喜欢我时,你有半分真心吗?”
又近了一步:“在我做阎野财务顾问的时候,你私下动没动过我的财务报表?”
笔尖搭上颈上的动脉:“有没有利用过我将假合同送到薛宝添手中?”
“没有真心,动过报表,有利用你送过假合同。”盛屿压着笔尖向前,“我从来不觉得自己真正喜欢过你,我的世界里只有交换和利益,所以第二次把你骗回来,我给自己找了要监视阎野的理由,让你去给薛宝添送合同,是想……让他们信任你,并且同情你,好在我入狱的时候护着你。”
盛屿心里装着千层网,从很小的时候就已经学会将所有想法网在心里,他不习惯剖白,更不想美化自己:“不管怎么说,我做的这些事情都不值得被原谅,刚刚说的那些话也不是想求得宽恕。”他第一次露出小心翼翼的神情,“我只是想要一个留在你身边的机会,随你惩罚,任你驱使。”
四目相接,寂静无声,直到光源又少了一层,佟言才向盛屿倾身,在他耳边落下简简单单一字:“滚。”
回身关门,切断了光源。
盛屿走出酒店,在暗影里站了一会儿才走向自己的车子,停车场旁有个小公园,树高草深,白日没什么人逛,更别提傍晚。
里面似乎传出了什么动静,盛屿职业使然,下意识留心。
“得给魏长林那个老东西长点记性,撤资,也是他能说得算的?”
盛屿悄然向里面走了几步,片刻后又返身出来,他坐进车里发动汽车,开了十余米又停了下来。
掏出手机打给小胖子:“你确定那个魏千宁底子干干净净?”
听到答语,盛屿挂断电话,手指在方向盘上一下下轻点。
沉默了半晌儿,他轻轻叹了口气,挂档倒车,又开回了原处。
下了车,带上指虎,盛屿向深草中走去,一会儿的功夫便有三人抱头窜出,上了一辆货车疾驰而去。
盛屿随后而出,顺着巷道缓行,边走边打电话:“认识这个手机的主人吗?他的秘书?那正好,来把你老板弄走,他晕倒在丰州酒店的花园里。”
切线扔了手机,盛屿黑着脸上了车。
第72章 谁家纯1被亲哭
盛屿扛着水桶走进佟言的公司,顺手将门上“送水工禁止入内”的贴纸撕了下来,揉成一团。
刚刚推开办公区的门,冯嘉就从工位上站起来,挡在佟言办公室的门前,问盛屿:“门上贴着纸你没看到吗?”
盛屿将握在手中的那团纸抛入垃圾桶,换过了水,才对冯嘉说:“出苦力的认字少。”
冯嘉双手抱胸,冷笑:“既然不认字,那我就明明白白地告诉你,从今天开始,这家公司不允许你进入。”
盛屿瞧了瞧佟言办公室紧闭的门,转身往公司外走,冯嘉气不过,跟着嚷嚷:“问你呢,听到了吗?”
盛屿回头,伸出手掌盖住冯嘉的前额,轻轻向后一推,笑着说:“你说过请我吃饭的,什么时候兑现一下。”
冯嘉气得跳脚,再想追着骂几句,面前却只剩下微微晃动的门板,高大的男人早已无踪。
佟言每天都能收到两束花,一束是魏千宁送来的,夺目、名贵,娇嫩欲滴。
一束是夹在窗缝里的,杂枝野花,用纤长的草叶系着,小小窄窄一束,清新宁静,也热烈蓬勃。
漫长炎热的夏季终于肯交班给秋季,带着它骄人的业绩功成身退。
天气凉爽了下来,佟言每天开窗通风,那束野花便被放在窗沿上,从没被请进过屋子。
盛屿每天都来送水,每次都要和冯嘉吵几句嘴,多是冯嘉发难,但最后被气到的也是每每是他。
期间,佟言只见过盛屿一次。
那日水送得迟了些,他正在办公区布置工作,盛屿扛着水桶进来,脚上踩着皮鞋,穿着高档西裤,只套了工装的上装。
他的头发长长了一些,似乎用发胶抓过,推门进来时尚未收好气势,带着些许上位者的冷峻与披靡。
送水工吸引了不少目光,起初倒不是因为服饰与气度,是他扶着门停滞了太久,秋风毫无遮挡的闯入办公区,在屋里转悠一圈,总要掀开什么看看。
直到冯嘉开骂“尾巴那么长,现在都还没进来吗?”,送水工才关上了办公区的门,收回投在佟言身上的目光,慢慢走到饮水机前。
那日他如同一个迟缓的老人,动作异常拖延漫长,但终究换水只需两步,取下水桶,放入水桶。
回行时,送水工走得更慢,似乎像孩子口里嘬到最后的那点糖渣,舍不得,又留不住。
那天似乎只有佟言的效率极高,冯嘉将送水工推出门时,他依旧忙于工作,眼风未动,一切如常……
佟言开始和魏千宁约会,除了上床,他们做着寻常情侣常做的事情。
魏千宁为了消除佟言对感情的畏惧与逃避,放慢了升温的速度,细流漫水,缓慰干涸。
车子停在棚户区的巷子口,驾驶位上的男人将佟言揽进怀里,声音黏黏糊糊,有点撒娇:“为什么和你在一起的时间总是过得这么快?”
他控制着力度轻吻佟言,“真的很想每时每刻都和你捆绑在一起。”
佟言笑了笑:“那明天下班的时候就早点来接我。”
“那是自然,会很早的。”
初秋的夜晚终于有了些凉意,土狗撅着屁股在排水渠中喝水,它警惕地看了一眼站在檐下的高大男人,将尾巴夹了起来。
突如其来的点烟声吓了土狗一跳,夹在男人手中的光点在夜色中划出半弧的光线,深嘬时,那片暗红映亮了一小片眉眼,锋利深郁,令人不安。
土狗终于放弃等待每天能施舍自己一点食物的那个人,后退了两步,转身跑了。
夜晚的长风遇到这处棚户区,也只能拆分得零零散散,顺着窄巷,侧身收着肚子通过。
长风过处,总会摇落几片叶子,檐下男人脚边的叶子浅浅铺了一层时,巷子口才传来了脚步声。
一片落叶随风而落,恰巧粘在佟言身上,他摘了下来掐在指间,慢慢走向自己租住的房子。
直到近了,才听到檐下传来的细小声音,佟言看向站在自家窗边的暗沉身影,指间掐着的叶子轻轻一颤,又被裹入了掌心。
片刻后,他扔了手里的落叶,翻出钥匙,行至租住的屋子门前。
用钥匙打开门,迈步走进室内,过门时,与立在门旁的男人擦肩而过,只有衣角划过了衣角。
回手,佟言关上了门。
关门时带起的风,扫落了烟头的灰烬,唇旁散开的白雾笼罩着一直低垂的眉眼,片刻后,窗内投出光线,却未驱走夜里的孤寂。
没一会儿,刚刚那只土狗看到室内亮起的灯光,小心翼翼地凑过来乞食,他趴在门缝呜呜地叫唤,果真叫出了佟言。
门再一次被打开,佟言拿出狗粮,往食盆到了一些,送到了土狗面前。
靠在窗边的男人忽然出声,声音中带着清浅的笑意:“搞得我也想学它的本事了。”
他看着快速干饭的土狗轻声道:“我明天出差,水由方脸替我送几天,来和你知会一声,不是不送了。”
过了好久才有人回:“别做无用功了,我和魏千宁……挺好的。”
男人晗烟入口,轻轻的“嗯”了一声:“知道,我就是爱好送水,待在这片棚户区时我觉得很轻松。”
刚毅的面上缓缓绽出一个笑容,细看却能品出点苦涩,“不过街口的陈阿大还不理我,这点还挺让人伤心的。”
土狗吃得很快,转眼便只能舔盆,佟言收回食盆,将门一关,一言未发。
土狗似乎已经不太害怕这个看起来很不好惹的男人,他坐在了男人脚边,在微寒的夜里,贴上了他温热的小腿。
盛屿吸过最后一口烟,扔了烟蒂,回头又看了看被窗帘遮得严严实实的窗子,站直身体,向巷子口走去。
土狗可能贪恋那片刻的温暖,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可没跟几步,就被身后忽然推开的门声吓了一跳,夹着尾巴躲到了阴影里。
“盛屿!”佟言疾步走来,一把抓住男人的衣领,质问,“你对魏千宁做了什么?!”
盛屿开着车疾驰在路上,他放下电话,对坐在副驾上的佟言说:“查清楚了,魏千宁的父亲魏长林投资了一家软件开发公司,后来才知道这家公司挂羊头卖狗肉,其实做着网络赌博的生意,魏长林想收回投资,但是对方不肯,后来魏长林报警了,这家公司的资产都被罚没,一干人等入罪,却逃了几名主要责任人,他们将魏千宁劫持了,打算敲诈魏长林一笔巨款,然后跑路。”
“抱歉,”佟言轻声道,“刚才冤枉了你。”
盛屿分神看了一眼佟言:“正常,换谁也会先往我身上想,你不用抱歉。”
他又道:“那些绑匪威胁魏长林,报警的话就撕票,现在魏长林不敢报警,找了阎野来救他的儿子。”
盛屿看了一眼手机上地图后,又目视前方,车灯在四野的黑暗中辟出了一条缓缓延伸的光路,握着方向盘的男人忽然生出奢望,若这条向光之路永远没有尽头该多好。
“你爱他吗?魏千宁。”盛屿平静地问道。
佟言一滞,他将目光投向窗外:“我想和他一起生活。”
“那他一定会平安无事的。”盛屿偏头看向佟言,“相信我。”
一打方向,车子骤然转进了一条沙石路,所过之处,尘土飞扬。
车子停在了一个废弃的仓库前,这里停着几辆车,阎野已经到了。
盛屿推开车门下了车,问道:“里面什么情况?”
“六个人,有刀。”阎野看了一眼佟言,“其中一个绑匪你们认识。”
盛屿微微敛眉:“谁?”
“赵允升。”
佟言震惊:“他为什么会在这里?”
“这两年他一直混得不好,不知怎么搭上了这伙儿骗子,他不是主要头目,在绑匪里也只能算是一个小喽啰。”
佟言忽然觉得讽刺,他这辈子就交过三个男朋友,今晚倒是凑齐了。
盛屿看了一眼佟言:“你去车上吧,我们研究一下方案。”
见人没动,他只能将人带上了车,临走时轻飘飘扔下一句:“渣男都不算前任,别想那么多。”
阎野抽过一段烟,现在已经戒了,不过出任务遇到情况严峻时,总会拿一根放在手中轻轻捏,他此时捏着烟,说道:“现在钱已经准备好了,但是里面只让进去一个人送钱,一对六,对方还有利器,又都是亡命之徒,胜算不大。”
“我去。”盛屿忽然出声。
阎野笑道:“你现在已经不是焱越安防的人了,你去什么你去。”
“我与赵允升打过交道,对他有一定的震慑力,看看能不能从他身上打开突破口,我去最合适。”盛屿点了烟,“不过阎总你的钱可不能这么好赚,你需要给我打策应,我们一明一暗这任务才能拿下来。”
阎野点点头:“表哥是行家,听你的。”
盛屿看向自己的车,深吸了一口烟,弹开烟蒂向车子走去。
盛屿伏在窗口对佟言说:“一会儿我进去救人,放心,能救出来。”
“不行,你不能去!”佟言急声道。
盛屿看了他一会儿才问:“我为什么不能去?”
佟言别开眼:“魏长林雇佣的不是你。”
“但我去是最佳方案。”
盛屿冷了声音,“你也知道,我这个人向来要等价交换,我去帮你把男朋友救出来,佟老师我能得到什么?”
佟言缓缓蹙眉,眼中的失望慢慢累加:“你想要什么?”
盛屿向车内探了探身子,不算正经地说道:“一个吻吧,上次我救冯嘉时你不同意,这次我出生入死一回,怎么也能得佟老师一个吻了吧?”
佟言霎时失神,睫羽微微抖动,眼波破碎得如水面砸碎的月光,再无坚韧可言。
盛屿轻轻捂住了佟言的眼:“别这么看我,再这么看我我要的可能就不是一个吻了。”
慢慢倾身,碰上了熟悉却又陌生的唇,一触即分,盛屿拉开了与佟言的距离。
掌心之下,慢慢拢了一片湿意,烫着盛屿粗粝的手指,他将那一双眼睛捂得严实,却压不住从指缝流出的泪水。
叹了一口气,盛屿又倾身吻了上去,由浅至深,吻得又凶又重,似乎真要讨足赴汤蹈火的酬劳。
最后,他贴着那唇,目光苍凉,却玩笑道:“你他妈看过谁家纯1是被亲哭的?”
“别哭,等我把人给你带回来。”
第73章 你的良心比厕纸薄
深夜压声,佟言似乎只能听到腕表秒针的跳动声。
灭了车灯,夜幕四合。废弃的仓库在夜雾中巨大狰狞,又扭曲贪婪。
佟言从不知道初秋的夜里会这样寒冷,无风无雪,也能让人寒进骨子里。
除了冷,唯一一点感知就是唇上的疼。那狗东西又咬破了自己的嘴唇,一抿,生生地疼。
忍不住又去抿了一次,将将收敛的伤口再次被压出丝丝鲜血,铁锈味灌了满口,佟言空落落的心好像也随之被填满了。
“用不用进去探探?这种事情讲究个出其不意、速战速决,现在前老板和老板进去快两个小时了,怎么还没动静?”
远远的低语传进佟言耳中,静夜中添了一声轻响,笔尖出鞘。
动作一滞,又扔了笔,佟言在盛屿车内翻翻找找,果然找出了趁手的家伙。
他推开车门,便有人拦他,猴子一伸手臂:“就你,也敢往里头扎?你不进去还没事儿,一进去准保出事。祸水,你想没想过,谁和你好谁摊事,原来还是接力赛,现在成他妈混合赛了。”
方脸踹了猴子一脚,对佟言说:“里面没放信号让我们进去接应,就是没什么大事,佟先生放心等等。”
佟言看了看守在仓库外的二十几号人,握着甩棍的手逐渐松了力道,垂下眸子靠在了车身上。
猴子蹲在不远处轻嗤:“佟言,你这两年是不是觉得自己牛逼大发了?什么事都顺风顺水的?”
城外的草木先枯,猴子乜着望过来的佟言,随手揪了一把已有颓败迹象的野草:“你收拾赵允升那天,要不是脸哥在你身后不远处站着,你以为你能那么简单地就吓唬住他?赵允升知道脸哥是在给你撑腰,所以他不敢极力反抗,事后也不敢再找你算账。”
“还有你公司成立时,上门变相收保护费的那些痞子,为什么在一夜之间就凭空消失了?你的竞争对手,在网上造你们公司的谣言,又是为什么最后两极反转,对方主动站出来道歉的?”猴子的声音砸过来,“佟言,这些你都考虑过原因吗?”
细瘦的青年扔了手里的碎草,看着思量后逐渐变了神色的那张脸,愤愤道:“你知道这两年老大交给脸哥的任务是什么吗?真他妈憋屈死人了。”
方脸又踹了猴子一脚:“也不是交给你的,你憋屈什么?”他压低声音,“你是半点不提咱家老大对佟言做得那些缺德事儿啊,哪件你敢光明正大地拿出来说?”
猴子一哽,啧了一声:“有纸吗,我去拉屎。”
话音还没落,仓库的方向就传来声响,年久失修的大门在暗夜中逐渐被推开,金属门轴转动,发出尖锐却缓慢的刺耳声,让人心生期待,又惴惴不安。
铁门上垂坠着巨大的锁链,随着推开的大门慢慢地晃动,每一下毛骨悚然的哗响,都落在了沉重的脚步声之后。
所有视线都聚集在仓库的大门上,猴子收紧辟谷,也站了起来。
佟言手中的甩棍再一次被握紧,他一点一点抬起目光,触及到仓库的门角,睫毛抖动了几下,才蓦然翻起了眼皮。
雾霭蒸腾,厚重的铁门后逐渐显现出朦胧的人影。
高大的男人扶着踉跄之人,一步步从门里走出。
方脸眯着眼睛:“阎野?那被扶着的是……魏千宁?”
猴子继续夹辟谷:“老大呢?”
门口早已守候的救护人员迅速推出了担架,七手八脚的将魏千宁往上抬。
那人在担架上却撑着力气叫停了救护:“佟言呢?我知道他来了,我要见他。”
佟言扶了一把车身,站直身体,沉默地向救护车走去。
猴子在他身后骂:“老大还生死未卜呢,佟言你的良心呢?”
脚步依旧向前,直到搭上了魏千宁那只一直伸出的手,仓库深处的夜雾里才又出现一个模糊的轮廓。
高大挺拔,步履从容,甚至带了些散漫,缓缓而来,逐渐清晰。是盛屿。
近了,便看得更清晰。
衣服散乱,额上有伤,颌角青瘀一片,他边走边点燃了一颗烟,虽半是慵懒,却依旧压不住身上的杀伐之气,微微启唇,白色的轻烟划出,与夜雾搅扰在了一起……
佟言只轻飘飘地瞄了一眼,便收回了目光,手里一直紧握的甩棍落在了地上,他看向魏千宁,问:“还好吗?”
之后便是乱糟糟的一团,有人进入仓库做收尾工作,有人处理陆续抬出的绑匪的伤情,也有人到处借纸,去拉屎。
借了一圈儿也没借到,最后只能舔着脸向佟言借的猴子,从男人手里接过纸巾,捂着辟谷问道:“你就真的这么走了?我老大是为谁进去救人的?又是为谁出生入死的?佟言,你的良心比你借给我的纸都薄!”
佟言抬起眼,目光越过杂乱的人群,看向仓库之外的那个角落。
众多车灯亮起,光源还算充足,佟言看到盛屿席地而坐,手中掐着烟,也投来了目光。
他们似乎总在这样远远地相望。在岛上,佟言站在窗里,盛屿站在花下;刚回国,佟言站在路的这一侧,一脸淡漠的男人站在路的那侧;分手时,狼狈被打的盛屿投在后视镜中目光的深沉难猜,佟言从镜中望着他,踩下了油门……
如今亦然,距离不过十几米,两人却像隔着山海,能送过去的怕是只有目光了。
最终,连这束目光也被切断了。佟言拉上救护车的门之前,从猴子手里取回了刚刚的纸巾:“嫌弃它薄,就还给我吧。”
啪,车门关上,救护车鸣笛而去,只留下一路烟尘。
“草!”猴子捂着腚,吃着翻涌的尘土大声喊,“这是读书人能干出来的事情吗!”
盛屿的身边坐了人,阎野揉着肩膀从远去的救护车上收回目光:“你真应该借着这次机会受点伤,让佟言心疼心疼,说不定你们还有机会。”
盛屿夹烟的手一滞,偏头问:“还能这样?”
“能啊,电影、小说里不都这样?病入什么高……快死了的时候见真心。”
盛屿将烟咬进嘴里,空出手从小腿处摸出把刀,利落反手,将刀柄送到阎野面前:“来,现在给我几刀。”
阎野笑着说:“来不及了,表哥。”话音落了,他缓缓收了笑,“你真打算放弃佟言了?”
锋利的短刀被人一掷,锸进松软的土中,盛屿看向天角那颗遥远的弧星,轻声道:“我查过那个魏千宁,家世清白,从海外留学回来,没什么不良嗜好,谈过两任朋友,都是和平分手,两个前任对他评价也都不错,没什么微词。”
口边的烟雾埋了男人的半边脸,他的话也像即将散去的雾气一样,听不出半点强韧的生机,“魏千宁的爸爸魏长林为人也算正派,还是佟言的客户,从他原来任职的大公司,一直跟到了现在的小公司,证明魏长林也很欣赏佟言,佟言和这样的人、这样的家庭相处,会轻松很多。”
盛屿唇边坠了一丝笑容,带着自嘲:“不像我,还有我那随时会犯浑的家人,和数不清的暗敌,能给他带来什么好处?”
这处角落静默无声了良久,阎野才在盛屿的肩膀上拍了拍:“多谢你在里面帮我挡了几下,我先走了,家里有人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