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现今对秦夏的印象愈发回转了,浪子回头金不换,加上比邻而居多年的情分,着实是个可以深交的人。
进屋落座,虞九阙端来茶水待客。
韦朝在椅子上挪了两下,最终开门见山,说明来意道:“此次上门,着实是遇着个难处,想问问秦老弟有没有解决的法子。”
秦夏倒真有些奇了。
韦朝在城内货栈做工,货栈此地又名“榻房”,也是牙行的一类,专供来往客商投宿及存放货物,乃是城中天南地北客的集散地。
因大多客商与人谈生意,直接设在货栈中进行,故而店内来来往往,常见商肆掌柜、大户人家的管事等角色。
韦朝在这种地方做伙计,已算得上是见多识广,待遇也优厚。
秦夏自诩没什么是自己伸得上手的。
“不知韦大哥遇见的是什么难处,小弟虽没什么大本事,但也决计是能帮则帮。”
韦朝浅笑了笑,“这事说来也不大,具体是这般情况……”
韦朝所述,简而言之就是,他因在货栈做事之故,结识了城中宋府后厨里的一个管采买的年轻管事。
“宋府是富贾之家,上上下下主子、家仆等加起来,足足百来号人。府中从老太爷、老太君那辈起就笃信养生之道,府内只食白肉,不食红肉,你想,这么多人,成日要吃多少肉?每天光杀鸡就要杀几十只!他们在厨房做事的,油水不少,什么里头都能扒拉点好处出来,这剔了鸡肉做菜的鸡骨架也是其一。”
“过去他们一个鸡骨架按照五文钱的价格,往城中一个面馆里卖,那面馆以鸡汤面闻名,鸡汤都是用这些骨头架子熬的。面馆掌柜我也熟识,两头一直是我牵线做中,哪知那面馆一家子祖坟冒青烟,家中小子今年春闱高中,现下已点了去别县当县太爷了,阖家老小都跟着去,面馆不开了,这鸡骨架自然也就不要了。”
秦夏在心里算账,就按一天五十个鸡架子算,一个五文,一天就是二百五十文,一个月下来六七两银子都有了。
哪怕不日日都有这么多,打底也是五两。
手上倒腾些这个,一个月能挣出翻倍的月钱了,这等摇钱树,可不是轻易愿意撒手的。
韦朝暂且没法给人找到下家,又不想因此得罪人,一拍脑门,就想到了在吃食上新鲜点子极多的秦夏。
“这事情的前因后果,我也算是听明白了,韦大哥的意思,便是想让我看看有没有办法用得上这些鸡骨架,往后能从宋府手里采买,对么?”
韦朝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确是这个意思,但老弟你也不必为难,能就能,不能就不能,老哥我总不能坑了你。”
秦夏的手指在桌面上轻点数下,蓦地停住。
虞九阙留意到这一点,下意识地看过去,只听秦夏接下来道:“若是留了些肉的鸡骨架,我还真有方子可以做。”
韦朝一下子直起身。
“这个老弟尽管放心,说是骨架,哪里还能只剩下骨头了,肉还余下不少呢。不怕你笑话,自从手上经办这事,我也没少往家带,煮个汤下个面的都合适。毕竟又不是吃剩的,只是人家大厨撇开不要的。”
对于秦夏来说,食摊上完全可以再添一道吃食,还能帮韦朝顺手解决个难题,何乐而不为?
事不宜迟,韦朝立刻就起身出门,说是去宋府给秦夏要些鸡骨架来,也好试做新菜。
韦朝走后,夫夫两个继续忙碌。
虞九阙弯腰拎起一袋豆子,刚欲往柴房里运,就被秦夏上前一把接了去。
“这个太沉,你拿那边的,轻快。”
说罢不等虞九阙反应,就提溜着两个大口袋走了。
虞九阙看着秦夏的背影,只觉得心里蜜滋滋的。
东西零儿八碎的不少,把灶房和柴房堆了个严实。
结束后两人一人灌了一碗水,擦了擦忙出来的热汗。
秦夏把手里的帕子顺手叠成四方块。
“东西预备地差不多了,只等这两日里干娘介绍的人来上工。”
那日临走前说好了,寻个妇人或是哥儿都行,最好年岁别太小的。
一来是雇来的人定然和虞九阙独处的时候更多,若是个汉子就不方便。
年岁大些的,则是为了秦夏在时也不尴尬。
话赶话的,正说着呢,院门外又来了人。
“干娘!”
见来人是方蓉,秦夏和虞九阙打起精神上前迎接。
打眼一瞧,方蓉身后还跟了个像是三十多岁的妇人,生了副柔顺面相,穿一件洗得有些发白的上衣,脚上踩一双单布鞋。
看起来日子过得清苦,但头脸都收拾地利索齐整。
“这是我老街坊家的媳妇,比你们都年长,就叫一声郑嫂子吧。”
原来妇人名叫郑杏花,和方蓉生下一双儿女才死了丈夫不同,她是望门寡。
青梅竹马的相公在她还没过门的时候,就生寒症没了。
即使如此,她也还是捧着牌位嫁进了紫藤胡同的马家。
这些年对上照顾公婆,对下照顾小姑子,家务之外,还会外出做工补贴家用。
先前她在家帮人洗衣缝补,一双手年年生冻疮,年年好不了。
但不做这个,一个寡妇,又着实没别的什么活计可做。
方蓉和她来往颇多,秦夏昨日说起想要雇人时,她第一个想到的就是郑杏花。
“杏花勤快,人也本分,保管老老实实做事,没有歪心思。”
秦夏做的是吃食生意,最怕的无非是教人偷学了方子去。
这也是方蓉找郑杏花的缘故,在这件事上,她是敢打包票的。
有了方蓉作保,秦夏和虞九阙也满意,遂当场商议好了工钱,按照一日二十文算。
“每天便是午后到傍晚的间隙里来上两个半时辰,最多不超过三个时辰,只需在家帮忙处理食材,其余的一概不用管。”
才做两三个时辰的工,就能拿二十文钱,郑杏花甚至觉得太多了。
然而在秦夏看来,二十文都买不了一份豪华烤冷面,再给少些,他岂不成了周扒皮?
方蓉知道秦夏是厚道的,多半也是看在自己的面子上优待郑杏花一些,便劝着郑杏花应承了。
“我这干儿子一家是绝对不会苛待人的,你要是心里不踏实,回头卖力做事不就成了。做工的想找个好东家,东家也想雇个能干长久的。”
这的确是大实话。
这么一说,郑杏花总算不太好意思地点了头,朝秦夏和虞九阙揖了一礼。
为了让彼此都放心,秦夏打算写一份简单的契书。
他对自己的字很有自知之明,是以最后执笔的人是虞九阙。
虞九阙的字是在宫中内书堂习来的,大雍朝于宫中设内书堂,专门教习十岁左右模样周正俊俏、聪慧机敏的内侍,学成后派往二十四衙门供职。
内书堂夫子皆是翰林学士,各个进士出身,在他们的教授下,虞九阙写的一笔好书法。
秦夏一边看他研墨写字一边感慨,这笔字还是藏着些好,不然但凡遇到一个懂行的,都能猜得出虞九阙出身有异。
而方蓉更是看傻了眼。
在虞九阙盯着郑杏花往上按手印的时候,她悄悄把秦夏扯到一旁,压低嗓子道:“九哥儿一笔好字,以前怕不是读书人家的哥儿。”
秦夏摸了摸鼻子,装傻道:“是么?”
方蓉懒得理他,自顾自嘱咐道:“甭管是不是,我觉得八九不离十。那样的出身沦落至此,必定是有苦衷的,总之人家跟了你,你可得好好待人家。以后抱个小子,焉知不能送去念书,改换门楣。”
秦夏连连应是,方蓉只盼他是真的听进去了。
契书签罢,一共两份,两边各存了一份。
虽说没有过官府的路子,但有方蓉作为中间人的手印,算是白契,真有什么纠纷,拿去里老面前也是好使的。
约好第二日下午郑杏花来上工,方蓉便带着人回了紫藤胡同。
转过一夜。
午间照旧卖吃食,不少主顾已知晓他们腊月十六起要去板桥街夜市出摊的消息。
两头卖的东西还不一样,更加勾起他们的兴致。
这日又有人打听夜市摊子的位置,生怕去了一趟又走空。
虞九阙手上忙着包油纸盒,口中答道:“位子就在原先板桥街张家炙肉的地方,我们租了他家的摊子一月,对面是张家南货店,您去了就能看见。”
再问到时都有什么吃的,虞九阙笑着把油纸盒递出去道:“已定下的有拇指生煎、酸辣粉、钵仔糕三样,铁板豆腐也会捎带着卖。其中钵仔糕是甜软的,上了年纪的老人或是牙没长齐的小娃娃都能吃,价钱不贵和现下一样都不贵,您放心来。”
对方疑惑道:“什么叫已定下的,莫非还有没定下的?”
秦夏在一旁道:“还有一样是铁板鸡架,因着不知晓能不能买到合适的鸡骨架,所以未定。”
“鸡骨架?那玩意儿只有骨头,除非熬汤,不然有什么吃头。”
汉子咂咂嘴,心里虽是狐疑,可又觉得没滋没味的骨头架子到了秦夏手里,说不准还真能变成什么美味。
人家都能把面团变成肉肠味道,骨头架子好歹真是荤的。
想来想去,还是得去尝尝,不然去晚了买不到,岂不要悔青肠子!
“到时候若是赶趟儿,就去给你捧个场。”
他一番纠结,面上说的话好似还多给秦夏面子似的,秦夏见怪不怪,含笑道了声谢。
而这个白日里尚且不知道能不能定下来的“铁板鸡架”,当晚就在秦家的灶房里正式出炉了。
生鸡架是一个时辰前, 韦朝自货栈下工后送来的,足足八个。
秦夏接过来看过,见上面留了不少肉不说, 看颜色就知道新鲜。
“保管都是当天的, 这一点上宋府不会掺假, 现在天冷, 也放得住。”
韦朝有心想办好这桩差事, 宋府那头油水多了去,和管采买的人保持好了关系,一个月少说也能多落下几钱银子, 加在一起可就不是小数目了。
而且这笔算是他和曹阿双两人房里的私房钱, 不用上交公中。
“韦大哥送来的是时候, 我一会儿就做出来, 届时送些上门去,就当帮我尝个味道。”
八个鸡架当真不少了,搁在筐里都沉甸甸的。
韦朝想着这是人家的秘方,也不好冒冒失失地说留下帮忙,客气了两句便回了家。
韦朝离开后, 虞九阙带着大福从堂屋里出来。
“现在要做么?我和你一起。”
秦夏点了头,和虞九阙说着鸡架该怎么处理。
八个鸡架,其中三个用来吊高汤, 留作他用, 剩下五个则做成铁板鸡架。
第一步就是清洗后控干水分, 抹料腌制。
两人打了水,把鸡架都泡进水里, 大福激动起来,嘎嘎叫着冲上来, 把头往里凑。
秦夏屈起手指,弹了它一脑袋的水。
“别碍事,上一边儿去。”
大福听不懂,以为秦夏和他逗乐,张开翅膀抖来抖去。
“嘎嘎!嘎嘎!”
秦夏看着无奈,同虞九阙道:“咱们怕不是把鹅养成傻白甜了,你说以后还能当看门鹅用么?”
“傻白甜是何意?”
秦夏干咳一声,“就是又傻又笨又爱撒娇。”
虞九阙恍然大悟,笑着看向大福。
“它现在还小,又因为天冷常在屋里,还没怎么见过生人。下次家里来人,放它出来试试。”
想来也只能这么办了。
大福溜达了一会儿,见秦夏不理他,又去背后企图扯两人的头发。
秦夏的头发是束起的,虞九阙却有一半是披散在后肩,这下彻底成了它的玩具。
好在它好像自己知道分寸,也不会把你扯疼,让你有心揍鹅都下不去手。
直到两人洗完鸡架纷纷从小板凳上站起身,它够不着了才罢休。
伴随着“咔嚓”两声,秦夏将鸡骨架劈成两半,等待控干水分的时候,先行准备腌料。
秦夏偏好于将其做成甜味重一点的,这一份甜不会喧宾夺主,反而会更好地增添风味。
并且据他观察,现下市售的吃食,几乎没有甜辣味道的,这一点之前卖烤冷面的时候就有很多人提及,甚至将其当成了秦家小食摊的特色。
既然如此,接下来自然要发扬光大。
盐、糖、五香粉、胡椒粉、孜然和上色的酱油,一股脑倒入大碗中搅拌均匀。
比起其他香料,孜然少见些,仍旧多在药铺出售,运用它做菜的厨子乃是少数,价格相对也贵不少。
但一个进价五文的鸡架,秦夏可以拆成两个卖,毛利不低,也就不差这一点孜然了。
其实依他来看,假如还能刷一点蜂蜜,呈现出的色泽将更好看。
鸡架上的最后一点水分用干净的布吸走,将调料均匀抹在鸡架的两面,尤其是一些边边角角也不能放过。
如此等待了大半个时辰,天色不早,为了尽快吃到,秦夏果断决定现在下锅。
铁板起火烧热,倒上较多一点的油,将鸡架挨个摆上去,期间不断用铁铲按压。
伴随着煎烤的过程,可以看到鸡架中的汁水渐渐溢出,调料的香味四下蔓延开来。
秦夏对火候的拿捏十分精准,翻面时,一面的鸡架已成功变为金黄颜色。
一般人或许觉得,等到另一面也煎熟就差不多可以吃了。
可秦夏却有更高的要求。
他拿出十二分的耐心,等到鸡架中细小的骨头都变得酥脆了,才唤来虞九阙,把鸡架一个个拿起,简单控油后搁进铺了油纸的大盆中。
等到凉一些,可以上手了,虞九阙先把其中一个撕成开了方便入口的大小,最后由秦夏撒上事先研磨混合好的干料。
莫说别人了,秦夏都有点兜不住自己的口水。
“这就是做厨子的好处,有什么好吃的,都可以第一口尝,刚出锅的一定是最好吃的。”
在现代的时候,他吃这些小吃的机会其实很少,可到了这里,就都成了稀罕物。
自己做的比街头买的干净,也不至于那么重盐重油。
特地给虞九阙挑了一块肉多的,秦夏转而将自己洒了辣椒面的一块放入口中。
“还是应该多腌一阵子。”
他咬下一条肉丝嚼了嚼,得出结论。
虞九阙同样在专心致志地品尝。
鸡架外面裹了一层干料,一张嘴就会蹭到嘴唇上。
他不得不探出舌尖舔了一下,继而用牙齿轻扯下一块附着在骨架上的鸡肉。
鸡架上剩余的肉自然没有那么多,可并非全然没有吃头。
有些部位是薄薄的一层肉皮,口感焦脆,可以和骨头一起嚼一嚼咽下去,有些部位的肉偏厚,煎到干香,咀嚼得时候有些费牙,但吃得仿佛就是这股“磨牙”的劲儿。
虞九阙在想,如果手上的一只鸡腿,他兴许两三口就可以吃完,然而换成这看似没有多少肉的骨架子,反而愿意慢悠悠地一点点吮,越吃越有滋味。
“吃这个果然要有酒才好。”
秦夏吃完手上的一块鸡架,擦了擦手感慨道。
说完一下子想起来——
不对,家里明明有酒啊!
紧接着,虞九阙就见秦夏从柜子里抱出了他做菜用的黄酒坛子。
此刻的秦夏难得想要感谢原主一句。
原主从前好酒,家里穷得叮当响,碗都缺了口,倒是能凑出一套像样的酒具。
冬日天冷,黄酒需温过才好饮,温酒壶都是现成的。
把烫酒的家伙刷好摆出来,虞九阙看着秦夏很有兴致的模样,莞尔道:“不是要给韦家送鸡架么?相公你去罢,我来帮你温酒。”
所以说,这就是家里有人作伴的好处。
上辈子打了二十几年光棍,结果一遭穿越的秦夏对此深以为然。
虞九阙端着酒具去了堂屋,大福像个绑定跟宠一样紧随其后。
秦夏收回视线,挑了两只最大的鸡架,分开后一共四个,用油纸包好,穿过窄细胡同,去往韦家阶上。
“我说刚刚怎么闻到一股子霸道的香味,原来是秦老弟你在做这鸡骨架!”
韦朝一开门,险些被香一个跟头,这味道都不用吃,闻着都能下饭。
秦夏唇角扬起,“初回做多有不足,时间晚了,腌的时候也不太够,凑合尝尝,记得撕开再吃,里头我放了一包辣椒,能吃辣的就撒上。”
韦朝自觉很没出息地咽了下口水,不是他想,是真的控制不住。
“这话说的,你做的东西那去摊子上都得排队买呢,哪还能说出‘凑合’的话来。”
说话间曹阿双也自屋里出来,被凉风吹得有点打哆嗦,但仍旧迎上来给秦夏行了个礼,笑吟吟地递上手里的东西。
“婆母听说秦大哥您来送吃食,特地让我给您送些自家晒的红薯干来,都是老家地里种的,这才是当真拿不出手,只盼您和九哥儿莫嫌弃。”
有来有往的,秦夏没有过多推辞,不忘道:“这东西才是我想吃也吃不着的,替我谢谢婶子。再者说,这鸡架本就是韦大哥的门路得来的,真论起来,占便宜的还是我。”
话说得差不多,也就各自告辞回家。
韦朝揽过曹阿双,两个人快步跑回了屋里。
掀开门帘子钻进去,一下子手脚都暖和过来,韦朝迫不及待地冲着主屋里道:“爹,娘!快过来尝尝秦夏送来的烤鸡架!阿双,你在这看着,我去灶房端个盘子。”
一家人头一回吃完了晚食后,再次聚到了饭桌旁边。
韦朝按着秦夏说的,把鸡架撕开分了两盘,其中一盘撒上辣椒,他和他老爹都是能吃辣的,但他娘和阿双不太能吃。
“快,都尝尝。”
四口人都直接上了手,各自拈起一块送进嘴里。
最先出声的是韦朝的娘葛秀红。
“你别说,这么点细骨头薄肉的,亏他能想得到这么做,骨头都酥了,我这老牙口都能咬得动。”
韦家在芙蓉胡同算是日子过得不错的,葛秀红生了两个都是儿子,老二还未娶亲,常年跟着商队在外面跑,每次回来都能带个少说二三十两的银子。
大儿子韦朝在货栈,一年也不少挣。
他们家在吃穿用度上是舍得花钱的,家中顿顿桌上都有荤腥,可一尝秦夏送来的这鸡骨架,就觉得大锅炖五花肉也比不得这个香!
韦老爹更是吃美了,使唤他儿子道:“快去把之前家里喝剩的那小半坛子酒给我抱来,咱们爷俩喝一盅!”
葛秀红剜他一眼,“都什么时辰了还吃酒!”
韦老爹乐道:“嗐呀,就来上一点儿解解馋,这么好的下酒菜,不喝酒反而是糟蹋了!”
韦朝也馋酒了,而曹阿双也是能吃一点酒的,这么一说,她也不禁开始舔嘴唇。
于是韦老爹父子央了葛秀红两句,加上曹阿双说软话,这事就这么成了。
酒上来,葛秀红也忍不住给自己匀了一点,酒盅里倒了个底子,抿一口入喉辣丝丝的,回味却有余甘。
再啃一块鸡架,当真是神仙来了都不换!
韦老爹嘬着鸡骨头,冲韦朝道:“这鸡骨架合该卖给秦家小子的,还是人家有本事,等他做出来,咱们回头也可多吃几次!”
“这回还没吃完,倒惦记上下回了。”葛秀红话虽这么说着,脸上犹带着笑模样。
鸡架确实好吃,估摸着没一两肉,价钱也贵不到哪里去,再吃上几回……
倒是也行。
韦家因为两盘鸡架热闹地好像提前过小年,秦家这头则是秦夏独自浅酌着热黄酒。
桌子上除了鸡架,还有两小碗酸辣粉,就当是吃宵夜了。
因为这个时代已有了红薯,红薯粉条应运而生,多是农家做好挑来城里售卖。
秦夏货比三家,才选中其中一家自制的红薯粉,粗细合适,看着也没有什么杂质。
为此他让人送上门时,也特地嘱咐,日后每隔三四日,得了粉条就来这边问问,以免食摊这边续不上。
酸辣粉这个东西,不辣是没有灵魂的。
奈何虞九阙吃不了辛辣,秦夏只得单独给他做了一份不辣的版本。
在碗中依次放入酸水、陈醋、酱油、盐、糖和胡椒粉、花椒面,最后浇上一大勺用鸡架煮出来的高汤,这就是酸辣粉的汤底。
红薯粉煮好,和汤底合二为一,辣的一份单独加入辣椒油,此外,还有几样最关键的小料。
炸花生米、炸黄豆,酸豆角末,堆放在碗中央,吃之前一拌,再添一枚炸鸡蛋。
酸溜溜的味道激得人口水疯狂涌出,却是吃了还想吃,连汤都恨不得端起来喝一口。
虞九阙这么想,也真的这么做了。
结果就是他被酸的一激灵,眼睛都泪汪汪的。
秦夏赶紧给他倒水。
“这汤酸着呢,这么晚喝了当心胃不舒服。”
虞九阙“斯哈”了两声,“虽是酸,但酸得勾人,这一碗回头开始卖了,怕不是好些人要买两个火烧来配。”
说罢又瞅了一眼秦夏的碗,辣椒油一如既往地香,他也是一如既往地吃不得。
“看来你是个能吃酸的,下回再买乌头鱼,我给你酸菜鱼可好?”
里面再放点宽粉、冻豆腐……
嗯,真是不说不要紧,一说秦夏恨不得明天就去买鱼来做。
余下的三个鸡架,有虞九阙在,一点都没剩下。
收了碗筷,虞九阙去灶房刷碗,秦夏给大福的窝换了新草。
“你看看谁家鹅和你一样,我们睡卧室,你睡客厅,等天暖了就给你在院子里垒窝,让你去那里睡,不然怎么看家?”
秦夏碎碎念个没完,大福好似听烦了,低头把一堆干草叨乱。
秦夏作势要教训它,被它“嘎嘎”叫着躲过,一双小眼睛和黑豆似的,看着就机灵。
一人一鹅正闹着,灶房猛地传来一声响。
秦夏当即不管大福了,起身朝外面走去。
进了灶房就见一地碎瓷片,原是虞九阙失手摔了个碗,正在弯腰准备收拾,动作看着却有点迟钝。
“你别管了,我来。一个碗而已,碎碎平安。”
秦夏预备去拿笤帚打扫地上的碎瓷,却留意到虞九阙微微弓着腰。
他蹙起眉心,问了一句。
虞九阙缓缓呼出一口气,“有点胃疼,不碍事。”
秦夏一下子就急了。
上前一碰刷碗的水,果然冰凉刺手。
他二话不说,把虞九阙的手拢在自己的手掌中捂着,只觉得和捧了一把冰块一样。
“说了让你兑些热水再洗,你若这样,以后这活也我来做,你别沾手。”
他把虞九阙赶到一边,自己三下两下收拾了瓷片,又把仅有的几个碗碟全都洗好放回柜子里。
“走,进屋去。”
虞九阙任由他牵着手,穿过寒凉的院落,回到温暖的卧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