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黄豆还没醒, 翘着脚丫靠在秦时的枕头边上,睡得香喷喷的。
“醒了?”贺知年察觉到他的呼吸发生了改变, 转过身,借着窗口的微光朝他这边看了过来。
秦时嗯了一声, 枕着手臂懒洋洋的不想动。出了阳关城,他们又要过餐风露宿的日子了,下次睡在一张正常的床上还不知是什么时候。
贺知年像是猜到他在想什么,声音里微微透出笑音,“从这里到西宁、过金城, 再往前走,就越来越繁华热闹了……有句话叫做天下富庶, 无出陇右, 听说过吗?”
秦时好像在哪里听过, 但他还是迟疑了一下, “富庶吗?我以前还以为丝绸之路这一路经过的地方都会很富庶。”
后世有句话叫“要想富,先修路”。丝绸之路连通西域诸国,商队来往纵横, 可是秦时一路走来却只看到百姓流离, 城池破碎。
贺知年站在阳关城微亮的晨光里, 轻声叹了口气,“吐蕃野心不死, 出关一路就难得安宁。又有妖族趁机作乱……”
这些事,都是这个衰微的王朝在短时间内很难解决的问题。
秦时沉默。
这些问题, 直至王朝覆灭也未能得以解决。
此时此刻的王朝,就像一个虚弱的老人,明知道脚上有虫子在咬他,却没有力气抬手赶开,只能任由它们一口一口,吞掉他全部的精气神。
这个传奇的王朝经历过辉煌,也经历过战乱和长久的衰弱,这之后它会再度迎来战乱,并在战乱过后,迎来新的主人和短暂的、平稳又富庶的黄金时代。
之后又会经历新一轮的战争与杀戮。
周而复始。
“太阳底下没有新鲜事。”秦时叹了口气,觉得心里沉甸甸的。
贺知年没有听清楚他在嘀咕什么,走过来把他从床上拉了起来,“刚才听到门外有人说话,云杉和沐夜他们应该已经起来了,等下樊锵也该过来了。”
秦时皱了皱眉,终于清醒了一些。
贺知年笑着说:“魏舟跟樊锵说好了,今早让他请咱们吃东风居的羊肉包子。”
秦时,“……”
秦时心里稍稍有些不满,怎么说的好像他跟小黄豆一样是个吃货呢?!虽然羊肉包子……呃,好吧,他也确实有点儿想吃。
小黄豆也在贺知年提起羊肉包子的时候,心有灵犀一般睁开了双眼。父子两个快速收拾好自己,提着小小的包袱跟贺知年一起走出了客房。
天还没亮,但客栈的大堂里已经热闹起来了。赶路的商旅三三两两聚在一起,有的清点账目,有的在客栈门外整理车马行李,店小二托着托盘在人群里灵活地穿来穿去,衬着饭食散发出的暖暖的香气,显得比白天更热闹。
云杉和魏舟已经等在大堂里了,因为预备去外面吃早饭,他们面前就只有一碗热水。两人也不着急,慢条斯理地坐在那里聊天。云杉虽然不跟着他们出发,但魏舟行李太多,他要跟云杉反复交待才能放心。
秦时走下楼梯的时候,看到一个身穿灰袍的年轻道士站在魏舟的身边与他耳语,等他们走进大堂里却又不见了这人的踪迹。
秦时觉得魏舟也挺神秘的。他跑来关外处理封妖阵的事应该是带着帮手的,但也不知怎么回事儿,他偏偏要孤身一人跟他们组队。
秦时的脚步一顿,忽然觉得这里头是不是有什么事被他忽略了?
魏舟还是那副大大咧咧的样子,看见秦时和贺知年下楼,忙不迭地拎着包袱起身,“走,走,去晚了要是没吃上东风居的包子,我这一路都要犯嘀咕!”
云杉腼腆的冲着他们笑,起身的时候还十分主动地替魏舟拎起了他的包袱。
秦时,“……”
果然有他没注意到的事。
秦时凑到贺知年身边,悄悄问他,“云杉怎么这么狗腿?魏舟怎么他了?”
贺知年又想叹气了。他揉了揉耳朵上被他的气息拂过,微微有些发烫的地方,轻声说:“你想想云家的情况。”
秦时心中一动。
他们一早就猜测云杉离开云家,是因为云家发生了什么事。这件事对于云杉来说应该是一件非常严重的事,严重到他亟需给自己找一个靠山,来保证他、以及他的父母亲人能够从这一场麻烦之中平安脱身。
云杉迫切的心情他是可以理解的,但是魏舟……
这人能力肯定是有的,他那些招数,秦时甚至都看不懂。在秦时心里,魏舟是很神秘的,因此十分自然的就跟他们这些凡夫俗子拉开了距离。
秦时一直叫他魏神仙。
神仙……可以被凡人依靠吗?!
客栈门口的街道几乎被车辆马匹给堵住了,到处都是人,喧闹的不得了。等他们走出这条街,街道顿时冷清了许多,行人也没有那么多了。
街道两侧已有卖吃食的小摊子摆了出来,包子、油饼、胡辣汤……食物的香气弥漫在空气中,令这座冷色调的兵城在这日夜交替的时刻,也仿佛增添了一抹温暖动人的人间烟火气。
东风居早早开了门,廊檐下一溜灯笼亮着,将附近的街道都照得亮堂堂的。从敞开的窗口望进去,大堂里热气蒸腾,客人几乎坐满了。
二楼的窗户也开着,一个人靠在窗栏上,冲着他们摆手。
“是樊郎中。”云杉眼尖,一眼就认出了这个半边身体都被窗扇挡住的人。
樊郎中名叫樊持,是一个非常和气的人。不论是面对秦时、云杉这样的游民,还是魏舟这种半仙,他的态度都没什么差别,就这一点,秦时就对他印象挺好。
至少也要比樊锵那个扑克脸要好。
樊锵果然也在,见他们上了二楼,微微点头示意。
他和樊持一样,都是一身粗布短打。但他肩背宽厚,身量高挑,举手投足间就显出了一股兵匪似的精悍气。穿着军装是一位杀伐决断的青年将军,脱下军装则更像是闯荡江湖,刀口舔血的游侠儿。
秦时对他心有芥蒂,也不得不承认,樊锵这人一身的煞气都融在了骨血里,是那种……看一眼就知道不好惹的家伙。
说不定有他跟着,土匪看见了都不敢来骚扰他们呢。
秦时悻悻的想。
贺知年对他的心思知道的一清二楚,将一碟包子推到了他面前,“快吃。”
秦时夹起一个肉包子,一口咬下去,顿时满腹的沮丧都飞到了九天云外。他终于知道在没有饲料和添加剂的时代,天然的食材可以鲜美到什么程度。哪怕他剥出肉馅给小黄豆之后,只吃包子皮,都会觉得那股浓浓的鲜香味儿浸透了面皮,好吃的不得了。
小黄豆跟它爹心意相通,起初还啾啾叫两声,对美食表示一下肯定,后面就吃得头也不抬,什么都顾不上了。
一顿饭吃下来,秦时摸着小黄豆圆溜溜的小肚皮,都不好意思再记恨樊锵了。尤其看到他还财大气粗地买了不少包子让掌柜的给他们打包,秦时也忍不住拿胳膊肘戳了戳贺知年。
他把钱都给贺知年了,这是示意让他也买点儿。他刚才听得樊持跟魏舟说话了,说包子凉了也不要紧,生火烤一烤也一样好吃。
秦时顺着他的说法畅想了一下,觉得口水都要流出来了。
小黄豆站在秦时肩膀上,学着他的样子连连点头,它也想吃烤包子。
贺知年看着这父子俩眼睛瞪得溜圆,一模一样的贪馋表情,忍笑忍的肚子疼,拎着钱袋子也去找掌柜。
秦时不知道他是怎么跟樊锵商量的,几句话的功夫,又把钱袋子收了起来。
秦时,“……”
这是不买了?
正纠结要不要过去催一下贺知年,就见站在他旁边的樊锵侧头看了过来。他与贺知年身量相仿,两人都是英气逼人的青年郎君,眉宇间神色却大不相同。贺知年是冷凝持重,樊锵的眉眼之间却多了一股锋锐杀气。
说实话,秦时多少对他有些忌惮——面对比自己更厉害的人,却又不清楚他的立场时,心中自然而然生出的一种戒备。
就这么一瞬间的对视,樊锵又淡淡的收回了目光。
秦时把那只伸出去的脚又收了回来,心想算了,不买就不买了吧,几个包子而已……从这里一路到金城,在后世也都是出好羊肉的地方,他们又不是没有银子,还怕没机会吃羊肉包子吗?
结了账,出了酒楼,就见几名身着便服的士兵已经牵着马等在路边了。
马都是军中的战马,一个个看上去膘肥体壮,是那种山贼看了都会流口水的好坐骑。秦时扫了一眼多出来的马匹,猜到这是魏舟跟樊锵商量好的,让樊锵把他们的马匹也都预备出来了。
秦时就有一种占人便宜的感觉——关键还是自己不喜欢的人。
这事儿闹得……
等上了马,贺知年凑到他身旁轻声说:“老樊给咱们买上了。他说他虽然不富,请大家吃几个包子,还是请得起的。”
秦时,“……”
秦时望天。这个时候他应该说什么才好呢?
说一句“这人还怪好的?”
秦时灰溜溜地蹭了蹭小黄豆,没精打采的说:“走吧。”
走着瞧吧。
或许有一天,他会认可樊锵的人品心性,会对阳关城外发生的那一幕感到释然。或许当这一段旅程结束的时候,他在秦时心里仍然只是一个无法与普通人共情的、冷血无情的杀戮机器。
秦时心想,就交给时间来决定吧。
出了阳关城, 乍一看仍是一片荒野,遍地砂石,草木荒疏。
一望无际的荒原在他们的视网膜上起起伏伏, 勾画出萧瑟的轮廓线。唯有一条千军万马踩踏出来的土路, 鲜明地呈现在这一片荒凉的底色之上。
攀过两个山包,一片绿油油的颜色从山脚下铺展开来, 一直铺展到了视线的远处。
这是一片打理得井井有条的庄稼地,田地中阡陌纵横, 还有农人正在田地里忙碌。骄阳下鲜明的绿色散发着无限生机,令人看了连心跳都激荡起来。
走出一段之后,秦时还看到了人工修整的水渠,不知从何处引来的河水清亮亮地奔涌在水渠里。
只看一眼,便让人觉得满身沁凉。
“军事屯田。”秦时在心里默默的说。
河西一带从汉代开始施行军事屯田制度, 不但缓解了军粮带给朝廷的压力,更是安置了无数无家可归的流民和被关内发配而来的罪犯。
如果没有后来发生的那些事和魏舟贺知年的作保, 秦时估摸着, 樊锵不会白白放过他这样一个壮劳力, 他极有可能也会被抓来这里老老实实地种地。一旦关外爆发战事, 说不定还要被绑着去前线当炮灰。
庄稼地的后方,是隐没在漫漫尘沙中的敦煌城。
这里才是原住民,以及大多数来到边关讨生活的商贩、投机分子们生活的地方。比起边城, 那里人口更多, 也更加安稳富庶。
可惜他们要赶路, 不会特意绕到敦煌城里给秦时开开眼。
绕着敦煌城走过的时候,秦时忍不住拿眼前所见的景色与后世相比较, 越比就越觉得……没什么可比较的,因为完全没有参照物。除了敦煌城外也有连绵起伏的黄色沙山, 他看不出丝毫的相似之处。
这里的景色鲜明又奇特,黄色的沙、绿色的树林和田地,以及田地之间规划整齐的水渠,都让这里显得生机勃勃。
这不是秦时在后世曾经亲眼见过的干旱荒凉的西部荒原。这里水源丰富,绿化情况也明显要比后世好得多。至少他极目远望,除了远处的沙山,其余的土地都被绿色覆盖着。
相隔千年的自然风貌果然是不同的。
樊锵和他的手下拍马走在前方,一副轻车熟路的架势。魏舟和樊持紧随其后,秦时听到他们在闲聊什么肃州、金城一类的,他要想一想才能反应过来,这里说的地名其实就是后世的酒泉和兰州。
还有西宁,秦时也是几番试探之后才知道这里现在的地名叫做鄯州。前些年被吐蕃人打了下来,改名青唐城,后来又被唐军收了回来——大唐与吐蕃一直在打仗,不止是西宁,凉州瓜州这些地方也都是时而被吐蕃人占领,时而又被大唐收回来。
总之就一直处在混乱的状态之中。
这些地方在后世的时候他都去过,秦时一想到这个就想叹气。可惜时光往前倒流了一千年,熟悉的感觉他是一点儿也找不到了。
但也不是没有让他感觉欣喜的地方,比如自然环境,就要比后世所见更好一些。
秦时当初是坐火车从兰州到酒泉、嘉峪关,再转道去的敦煌。
这一路上,虽然也有村庄树木,但大多数的时候从车窗看出去,外面都是荒凉的景色。除了山坡起伏,就只有长着骆驼草的戈壁滩沉默的与他对视。
秦时无法想象,从这里奔涌而过的河流、穿越田地的水渠,是怎样一点一点干涸在了漫长的时光里。
在这一刻,秦时真真切切的感受到了“沧海桑田”四个字的分量。
现在反思自己刚刚穿越的那个阶段,秦时觉得,他的运气大约是真的不好。
因为这个时代整体的地质和气候条件要比后世好很多,楼兰、石雀城这些地方也都是有水有庄稼、适合人类生活的绿洲。那些在后世只剩下一个名字,其余全靠脑补的古城,此时此刻也都还是活生生的存在的。
但他偏偏就差点儿干死在荒漠里。好容易到了有人烟的地方吧,楼兰城和石雀城又因为闹妖怪变成了荒城。
跟了商队之后,他的运气也没变好。
按理说,商队们经常通行的路线各方面的条件应该会好一些,但如今却因为有各种传闻,大多数商队都放弃了走熟了的路线,生怕会遇到妖怪在那里打埋伏。
于是,秦时也只能跟着商队饥一顿饱一顿地走着,沿着最荒凉的路线来到了阳关城。
秦时唏嘘,但愿他能蹭点儿小黄豆的福运,以后再别走这样的背运了。
这一次赶路的体验,比之前都要好。
首先是有充足的安全感。
他们身后没有妖怪追着跑。队伍里不但有魏舟这样的神仙,还有小黄豆这个祥瑞给他们辟邪,一般两般的妖怪不会不开眼的凑上来找不自在。
而且还有樊锵和他手下这些军方的人,别说普通的土匪山贼,官府都轻易不会过问他们的行踪。
其次就是这一路走来,自然条件要比关外好很多。
路边不再是一眼望不到边的黄沙和戈壁滩,有树林、有草地,每隔一段距离还会遇到一两个小村庄。
河流水渠是经常可以看到的。有水的地方就有树,有庄稼,甚至还能看到有农人在田地里忙碌——知道视野之内有人,有村庄,这种安全感远远超过了手中握着一把宽刀。
从阳关城向东而行的一路上都有驿站,这是为了方便向关内传递军情。
他们白天赶路,运气好的话,晚上还能住进驿馆里。虽然驿馆的条件都不怎么样,但能睡在有屋顶的地方,就会比露宿在荒郊野外更让人感到舒服。
为了迁就魏舟秦时这样的普通人,樊锵赶路的速度并不快。从敦煌到酒泉郡,四百公里左右的路程,他们走了三天。
听樊持解释,如果有紧急军报,军中斥候可以用一天的时间把消息从阳关城送到酒泉郡。
像秦时听过的故事里那种“日行一千,夜行八百”的段子,极端情况下也是有的,只是不常见。
毕竟人和马都不是机器,情况再紧急他们也是需要休息的。
进入酒泉郡的最后一道关卡是天门关。
汉代设立酒泉郡之后,这里是最早的酒泉塞。唐代称天门关,到了五代宋初称玉门关,元代改名嘉峪山关。明代设关建城,成为了流传后世的嘉峪关城楼。
天门关仰仗祁连山与黑山,凭借讨赖河峡谷,形成了西北防线上的一道强有力的关卡。
天门关只是西北要塞的一道关卡,它的规模比起阳关城要小得多,驻军的数量也只有区区数百人。
甚至关城也修建得不甚威武。
秦时忍不住感慨了一下记忆中威武的城楼如今竟然还不存在……
不过等他们进入肃州之后,他的这点儿感慨就烟消云散了。
酒泉郡一带有“地下有泉,其水若酒”的美称,足见其水源丰沛。肃州驻守在天门关的后方,不但有繁华、富庶的城池,更有一望无际的农田和果园。
毫不夸张的说,秦时从关外一路东行,这里是他迄今为止见过的人口最多、生活状态最安稳、也最富有生机的地方。
他们投宿的客栈名叫福来,比起阳关城的客栈要气派得多。
樊锵轻车熟路地包下了客栈后方的一个小院子。院子里除了几间客房,还有单独的澡房、厨房和井台。
院角几棵果树,树梢已经挂上了累累的青枣和小柿子。
秦时洗了澡,抱着熟睡的小黄豆坐在院子里吹风,听着院子外面远远传来的笑语喧哗,觉得这才是他想象中正常的、古代平民的生活状态。
北厢客房的门打开,樊锵带着樊持走了出来。
这两人也刚刚洗漱过,头发上还带着潮气。身上的衣服也换过了,樊持甚至还修了修颌下的短须,比一路上风尘仆仆的模样精神了许多。
樊锵看见秦时,点了点头没出声。
樊持却十分热情的跟他打招呼,“哟,小秦,你这头发再养一养就能梳起来了……还是俗世好吧?至少能吃肉呀,哈哈哈。”
秦时,“……”
他不是还俗的和尚,说过多少次了,怎么就没人信呢?!
至于头发……他也正在考虑是自己拿剪刀修一修,剪成自己原本的样子,还是干脆留起来,入境随俗,和周围的人保持一致?
樊锵也注意到了秦时脸上气恼的表情,唇角一勾,露出一个不大明显的浅笑。
“外面热闹得很,不去逛一逛吗?”樊持快步跟上了樊锵,一边冲着秦时摆了摆手,“我们晚点儿回来,吃饭不用等我们了。”
秦时心想,本来也没打算等你们啊。贺知年早就说了,樊锵这一路是有公务的,他们不能随便过问。
樊锵带着手下走后,没过多久,魏舟也出来了。
他换了一身干净的道袍,头发也很仔细地束了起来。这么一打扮,他看上去更像是一位养尊处优的富家公子了。
李飞天搭在他的肩膀上,好像自己是平平无奇的一柄拂尘……除了拂子不易觉察地晃来晃去。
看见秦时坐在院子里吹风,魏舟稍稍有些意外。他上下打量秦时,嘴里喃喃说道:“也还行……不引人注意……但也不会不经打……”
秦时听的一头雾水,“魏神仙?你是跟我说话?”
魏舟拂了拂袖子,用一种商量的语气对他说:“我正要出门访友,小贺被我打发出去办点儿事……要不你陪我去?”
秦时听得莫名其妙,“我?”
魏舟去访友,跟他有什么关系?又不是他的朋友。再说魏舟一个出家人去访友,访的肯定也是世外高人。秦时自问是一个俗得不能再俗的大俗人,他跟这些半仙们连个共同语言都没有。
跟这样的人坐在一起,他会很尴尬吧?
秦时还在脑子里组织拒绝的措辞,就听魏舟悄声说:“我也不让你白跑,当我是请你去赴宴的,如何?”
赴宴这个说法听起来就有吸引力得多了。
“不是鸿门宴吧?”
“当然不是。我都说了是访友。”魏舟循循善诱,“我这位朋友在肃州也算是大户,说赴宴就是赴宴,鸡鸭鱼肉应有尽有。而且他们家祖孙几代都极擅驯鹰,这份儿能耐,外面可轻易见不到。”
“真的假的?”秦时听到驯鹰两个字,眼睛一下亮了。
已经过了酉时, 太阳依然挂在天边,黄昏将至未至。
秦时知道,在西北, 尤其是夏天的时候, 要到戌时,也就是九点之后, 天色才会慢慢暗下来。这对外地人来说,会有一种白天被延长的错觉。
天色还亮着, 街市上的商铺、摊贩自然也都在照常做生意。还有货郎挑着担子沿街叫卖,老人们围坐在街边闲聊,小孩子们在街上跑来跑去,欢笑嬉戏。
这样浓厚的生活气息,让秦时生出一种……错乱的感觉, 仿佛不久之前才经历过的那些杀戮、逃生、战斗,都只是一场梦, 是不可能真正存在的东西。
这样舒适的生活场景、行人们安适的表情、无忧无虑的孩童……这样的画面怎么可能跟血腥的东西联系起来呢?
秦时贪恋的看着这一幕, 觉得眼睛都要不够用了。直到这一刻, 他才有一种自己是真正活着的感觉。
这才是生活啊。
小黄豆的反应跟他差不多, 看到小孩子们跑来跑去,它也会兴奋地呼扇翅膀,啾啾叫个不停。一转头看到货郎担子上彩色的小风车, 眼睛立刻僵住不会转了。
“那个……”小黄豆不知道那彩色会转圈的东西是什么, 急的口吐人言了, “好看!”
秦时二话不说就掏钱给孩子买了一个。他现在就是这样的心态:别人家孩子都有的玩具,我家孩子怎么能没有呢?
苦谁也不能苦孩子。
秦时帮小黄豆举着小风车, 小黄豆眼睛亮晶晶地趴在他的肩膀上,盯着小风车看得目不转睛。一旦风车停止了转动, 它还会啾啾叫着催促秦时帮它吹风。
走在他们身旁的魏舟虽然没听说过“二十四孝老爹”这样的话,但心里却也生出了这样的感慨:小秦这是把小重明鸟当成自己亲儿子了吧?!
亲爹带孩子也不过就是这样了!
秦时对肃州的地形一无所知,跟在魏舟身后,勉强分辨出他们前进的方向是东,而且越往城东走,街道变得越是干净整洁,街道两侧的房屋也越来越气派。
这大约就是所谓的富人区了。
小黄豆也被新的景色吸引,难得的将目光从小风车上移开,开始打量周围的景色。
“啾,”小黄豆转过头蹭了蹭秦时的脸颊,悄悄说道:“有奇怪的味道。”
“什么味儿?”秦时怀疑它说的不是味道,而是感应到了某种波动,就好像团子在阳关城外感应到了虫子们的靠近,会跟秦时说好恶心之类的。
小黄豆在他的肩膀上来回踩了踩,似乎在琢磨要怎么解释它感应到的东西。
“有个大家伙。”小黄豆吭哧吭哧的给自己的感受做了一个总结,“很大、很大的大家伙。很厉害。”
秦时的脚步停了下来。
他的感官没有小黄豆那般敏锐,哪怕用尽全力去感知,也没有发现哪里有“很大的大家伙”,但他却发现了近处的一点儿异样。
富人区的街道有六到八米宽,铺着平整石块的街道两侧是水渠,水渠的宽度在一到两米之间,深度不足三尺。一路走来,他们能听到水渠里哗啦哗啦的水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