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时与魏舟对视一眼,都觉得此刻说话的,应当是那个控制着她的东西,否则直接说自己是许氏就好,何必说什么宫中女人。
许昭容察言观色,忙又改口道:“我是皇子的女人!满宫女人,只有我有了身孕。”
魏舟和秦时都懵了一下。这……这是什么违背伦常的逆天大案?!难怪皇后要出手整死这个女人了。这要是传出去一点儿风声,皇家的脸面都要丢光了。
许昭容大约从他们的神情察觉自己又说了一个错误答案,忙又说道:“我……我姓柳!对,姓柳!我叫柳东宁!”
她充满期待的看着他们,这一次总该答对了吧?!
魏舟干脆把贺知年叫了进来,听了许昭容的自我介绍,贺知年摇摇头,对他们说:“这件事你我捂不住,我去喊了裴公公过来。”
魏舟和秦时也退到了门口,见贺知年朝着暗处喊了两声,便有人影晃动,便知这又是昨夜所见的那种躲在暗处的侍卫。
秦时忍不住问魏舟,“柳东宁是谁啊?”
贺知年转身,接住了这个话题,“皇子李恪府里的庶妃,目前正怀着身孕。”说着,他拿起秦时的手,在他掌心里一笔一划地写道:许昭容发病是在宫宴上,那天柳庶妃因身体不适,并未进宫赴宴。
“它……搞错了?”秦时大胆猜测。这个不知什么东西的怪物在宴会上见到了同样怀孕的许昭容,因为某种原因,误以为是柳庶妃,于是附到了她身上。
“匪夷所思。”魏舟摇头,但他也不得不承认,这种假设是解释得通的。
秦时又问:“你和这位皇子很熟吗?”
贺知年笑了笑,“我做过他的伴读。”
秦时点头,既然做过同窗,多少会有一些香火情。
不多时,裴元理和钟铉就匆匆赶过来,同来的还有臭着脸的章平云和另外一个眉清目秀的青年男子。这人比裴元理年轻一些,眉宇间带着温和的浅笑,看着也像一位读书人,但他身上穿着太监的服色。
秦时不懂内官的品级,只觉得这人的服色比他们刚才捆起来的那个小太监要讲究一些。
裴元理沉着脸给他们做了介绍,“这是温得用,圣上派他过来看看情况如何了。”
秦时瞬间就理解了裴元理的臭脸,这不就是跟他一起争宠的男人么。虽然不是情敌,但作为职场上的竞争对手,这种竞争关系也是非常激烈的吧?
魏舟不耐烦客套,又怕屋里的妖怪听到他们的对话,就含糊的对来人说:“事情有些奇怪,你们也来听听吧。”
他将这几人引进小院里,让他们站在门外,自己仍带了秦时进去。正要掩门的时候,就见狼崽驮着小黄豆从他腿边挤了进来。魏舟知道它们是不放心秦时,也就没理会,由着它们窜了进来。
房间里,许昭容依然保持着刚才的姿势,只是见他们回来,眼里多了几分疑神疑鬼的神气。
魏舟知道她能听到门外有人,便对她说道:“你之前因为在宫宴上失仪,被圣人呵斥,关在了这里。我们负责查清楚这件事的来龙去脉。你身份特殊,所以我们询问你的时候,必须要有人证在场,你可明白?”
许昭容那一点儿疑心又消散了,越发肯定了自己之前的回答并无出错。
魏舟便让她说说自己的身份。果然她这一次说自己是柳庶妃的时候,比刚才更多了几分底气。
魏舟便问她,“身为皇子庶妃,为何在宫宴上失礼?”
这也是整件事当中最重要的一环。之前魏舟一直疑惑,为什么会有人用这样的方法来算计一个后宫女子。若说有人想对付许家,许家老爷子以前在大同一带带兵,但几年前也已经告老了,似乎并没有什么值得对付的价值。
许家倒霉,对谁有好处呢?
如今牵扯出了一个柳庶妃,他们反而有些明白了。柳庶妃出丑,首先会被呵斥、被厌弃的,就是皇子李恪。
柳庶妃没有中邪,会有人说李恪没有管好自己的内宅,纵容内宅妇人,对她们缺乏管束。自周武之后,大臣们都对皇家的女人们十分警惕。有一个“管不住内宅妇人”的名声,可想而知大臣们会对李恪抱有什么样的看法。
如果柳庶妃中了邪,问题更糟。让章平云这一类人发表看法,枕边人易招邪祟,会显得皇子立身不那么正。
这样的名声对普通人来说或许没有太大关系。但在圣人、朝臣们的看来,一个立身不正,压不住邪祟阴气的皇子,大约也只配做一个混吃等死的闲散王爷。
许昭容眼珠转了转,似乎在回忆什么,然后她就试图挤出一个害怕的表情,“宫宴上,我突然看见他……”
她说在思考要怎么称呼某个人, “他坐在我身边……我见他袖子里窜出一股妖气,一时受惊,所以……”许昭容可怜巴巴的看着他们,“皇子虽然是我的夫君,但这事实在太过骇人……”
魏舟打断了她的话,“首先,一个普通庶妃是不能管皇子叫夫君的。其次,你如何会认得出妖气?”
许昭容坚持,“确实是妖气,它一下就变大了……”
魏舟再一次打断了她的话,“你认得许昭容吗?”
“谁?”许昭容眼珠转了转,似乎在回忆。
房门外,温得用冲着裴元理和钟铉拱了拱手,快步回去向圣上复命。至于法师们怎么收服妖物,这就不是他的任务了。
房间里,魏舟叹了口气,彻底失去了听许昭容胡说八道的兴致。他对秦时说:“你来试试吧,我还能再固定她半柱香的时间。”
他转头对许昭容说:“你附身这人,并不姓柳,也不是皇子庶妃。她是宫中昭容,姓许。你找错人了。”
许昭容面色大变,“你说什么?!她,她竟然骗我?!”
秦时没空理会她口中的“她”又是谁。他已经分出了自己的精神力,顺利地潜入了她的意识海。
这是他头一次这么近距离的观察一个普通人的精神力。
秦时所理解的意识海,就是存在于大脑之中的一个四维产物,类似于一个能量池,里面盛满了一个人所有的精神力。
他的意识海里孕育出了白虎的精神体,此刻还寄养着一条小龙。而许昭容的意识海大小还不到他的三分之一,内里蕴积的精神力也稀薄得可怜。
此时此刻,这个浅浅的能量池里却盘踞着一道浅褐色的虚影。它似乎有些忌惮秦时刚猛锋利的金属性精神力,不住地绕着许昭容的意识海来回躲闪,回避他的接近。
但在一来一往的躲避中,秦时到底还是看清楚了它的形象确实是一匹马。一匹身上披着彩绸,鬃毛里点缀着明珠璎珞的漂亮马儿,外形和贺知年所描述的舞马完全相符。
第160章 高光时刻
舞马围着许昭容浅浅的意识海绕圈子, 拼命躲避秦时的追逐。左冲右突之际,倏忽引着秦时的精神力一头扎进了意识海的深处。
刹那间,厮杀声、战鼓声、急骤的马蹄声以及无数人的哭嚎哀鸣汇聚成了一股狂暴的洪流, 摧枯拉朽一般倾泻而下, 瞬间淹没了他的意识。
秦时忘记了自己是谁,为什么又会出现在这里。他呆呆看着远处着了火的宫室, 近处横躺在台阶上的宫人的尸体,以及无数举着兵器冲入宫门的饿狼一般的士兵。
古代战争的血腥残忍就这么直白地展现在了眼前, 一层寒霜般的战栗不受控制地爬上了他的心头。
一个陌生的声音缓缓说道:“城破那日,满宫的人死的死,逃的逃。我和自己的兄弟姐妹被困在马厩里出不去,眼睁睁看着大火一点一点朝着马厩的方向蔓延过来。”
秦时的意识缓慢的回笼,意识到这里或许就是舞马的记忆。而他正以它的视角回顾它曾经经历的一切。
他有些茫然的猜测这一段战争发生的年代。眼前的画面并不连贯, 但依稀可以分辨出逃窜的内侍所穿的衣服与刚才那位煮茶的小太监相差不多,于是……这里还是在唐朝?是安史之乱吗?
“我们作为战利品, 送给了一个姓安的人, 他后来也当了皇帝, ”舞马的语气有些惆怅, “但他只看我们表演了两三场就死掉了。我们被一群人拉走,送给了一个姓田的将军。他的手下给他起了个外号,叫‘田夜叉’。”
出现在秦时眼前的, 并不是什么表演马技的画面, 而是军营中破破烂烂的马栏, 有人赤着上身在马栏后面砍柴生火。在他身后的山坡上,破旧脏污的帐篷一顶连着一顶, 来往的士兵脸上都带着疲惫的神色,还有不少带了伤。
“田夜叉把我们和其他战马关在一起, ”舞马说:“有时候也让我们驮运粮食和帐篷。有一天他们打了胜仗,军中奏起鼓乐,我和我的兄弟姐妹们听到熟悉的乐声,以为要开始表演了。”
秦时心里咯噔一下,隐隐有种不妙的感觉。
眼前画面一转,一群惊慌失措的士兵一边大喊“这些马中邪了!”一边举着棍棒冲了上来。他们脸上的神情因为混合了惊恐与厌恶而显得格外狰狞。
鲜血飞溅,挨打的舞马发出痛苦的嘶鸣。
秦时扭过头,不忍再看。
“我们就这么被田夜叉的兵活活打死了。”舞马的声音里饱含着怨恨,“我们有什么错?听到鼓乐声开始表演,难道不是我们的使命吗?!我们有什么错?你说!我们有什么错?!”
在舞马的咆哮声里,秦时面前闪现出一副大型的宫廷宴乐图。
巍峨的宫殿沐浴在阳光中,殿顶的金瓦在阳光的照耀下闪闪发亮。身穿崭新绣甲的禁军仪仗整整齐齐地排列在宫殿的台阶下。
百官鱼贯而入,朝拜天下最尊贵的人。
鼓乐声中,身着彩衣的艺人们来到殿前,开始了令人眼花缭乱的各式表演。随后一队盛装的舞马被引入了场地中央。它们排着整齐的队列,随着鼓乐的节奏时而旋转,时而舞蹈,所有的动作几乎分毫不差。
在它们身后,另有犀牛、大象等大型动物被驯兽奴引入场中,向殿上的皇帝和达官贵人们拜舞。
秦时被眼前这幅盛世的景象深深的震撼了。满眼所见,当真气势恢宏,富贵无边。
这大约就是舞马记忆中最为留恋的场景吧,那是它们身为舞马的生涯里,最为荣耀的高光时刻。
富贵繁华的场景如流云一般散去,眼前依旧是浅浅的能量池,依旧是单薄稀疏的棕色舞马,但它一双眼睛却被怒火点燃,烧红了一片。
“是人把我们训练成了那个样子!”它质问秦时,“又是人,因为我们舞马的身份就活活打杀了我们!都是人的错!都是你们的错!你们都该死!”
秦时心中警铃大作,忙说:“你冷静!你看这个被你附身的女人,他从来没有伤害过你!何况战乱一起,无数百姓流离失所,横死荒野,并不是只有你一个人……你一匹马遭了殃。”
“我不管!”舞马被曾经的记忆刺激得越来越狂躁,轻如薄烟的马蹄踏来踏去,语气也越来越凶狠,“我不管!人杀了我,我也要杀了人!我知道把我从乱葬岗收起来的人不是什么好东西!我知道他要利用我去杀人,但我不在乎,因为我和他的目的是一样的!”
秦时暗叫不妙,“你明知道他是坏人,他让你去害人你还听他的话,你傻不傻?!”
舞马歪头看着他,目光中竟显出几分诡异的天真,“他让我慢慢折腾这个女人,我现在不听他的话了,我要现在就杀了她,杀了你们所有人!”
秦时,“……”
好么,不但没劝过来,还弄巧成拙了。
舞马刨了刨蹄子,马头微微伏低,一双眼睛凶狠的盯住了秦时。
秦时后退两步。他发现舞马身上并没有那种颗粒状的无属性灵力。它单纯就是一团能量体,至于它是不是被困在许昭容的身体里出不去了,秦时不清楚。或者把它送来害人的幕后主使给它开了什么无法拒绝的条件,让它完全自愿地留下来?
秦时不确定他来不来得及在舞马冲过来的时候抓住他,他其实没有那个自信跟马儿比速度。而且他能吸收无属性的灵力,却无法吸收其他属性的灵力。制服舞马的过程必然没有他预想中的那么顺利。
但舞马已经发狂,脚下蓄力,开始朝着他奔跑,这么短的距离,也容不得他再迟疑了。
秦时心中也生出杀意,破罐子破摔的想,妈的,大不了同归于尽吧。
秦时紧盯着舞马的动作,眼角的余光忽然瞥见有什么东西晃了一下。
舞马已经开始加速。
秦时只觉得一道青蓝色的影子在他身旁浮现出来,下一秒便如闪电一般激射而出。
是小龙。
它不知何时在秦时的意识海中醒了过来,并随着秦时的精神力一起进入了许昭容的意识海。又因为秦时心中的杀机,而萌生了战斗欲\望。
一龙一马凶猛地纠缠在一起。
秦时完全傻眼了,他从不知精神力还能这样用。他想到了秦团子,一直以来他习惯性的把秦团子当成一个实物,经常会忽略了秦团子的本质就是一团精神力。
小龙又给他上了一课。
秦时试探着,想要将秦团子也引入许昭容的意识海。
秦时换了个方法,他将秦团子拆分成了丝丝缕缕的精神力,渡到了许昭容的意识海中,再重新让它们凝聚在一起。
成功了。
秦团子神了个懒腰,凶猛的吼叫一声,加入了战团之中。
小院中。
所有的人都听到了舞马愤怒的质问。
小院周围不知何时凝聚起了一层薄薄的灵力,随着舞马的吼叫,这些灵力也开始旋转,如风暴一般渐渐变得躁动起来。破败的院子里尘土砂石被卷了起来,屋檐上的瓦片也咯咯作响。
钟铉不得不带着裴元理退出了小院。
唯有贺知年依然守在院门外,警觉地盯着退到远处的人影。他已经知道有人在暗处打着算计李恪的主意,更不敢掉以轻心。
一个庶妃失仪的计划,哪怕成功了,也不过名声有损,并不能真正动摇他身为皇子的根基。但若是加上一个在宫里行凶,杀人灭口的罪名,事情就麻烦了。
何况在贺知年身后的小院子里,他最为看重的两个朋友与妖物的较量正进行到了最为激烈的时刻。
罡风暴烈,形成了迅猛的旋风在小院周围肆虐。灰土飞扬,几乎让人睁不开眼睛。
贺知年耳朵一动,在风声里捕捉到了一丝异动。
妖网随心而动,无声无息地在暗夜里张开,朝着异动传来的方向飞扑过去。贺知年听到一声宛如金属相互撞击的脆响,妖网被什么东西挡住了。但它也同样挡住了这个正在暗暗向前冲的人。
贺知年宽刀出鞘,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扑了过去。
一道修长的黑影扑到了他的眼前,那是一蓬柔软的,宛如动物尾巴一般的东西。与李飞天相处日久的贺知年一眼就认出这是一柄拂尘。
拂尘架住了贺知年的这一刀。
两人你来我往,飞快地过了几招。贺知年觉得这人臂力不输于他,完全不像是一个上了年岁的人。而且他手中虽然拿着拂尘,但姿势大开大合,仿佛拿着一把刀似的。几招过去,贺知年竟从他的招数里品出了几分眼熟来,隐隐觉得这似乎也军中的路子。
认定此人身份有异,贺知年下手更无顾忌。他指挥妖网潜入这人身后,趁这人与自己纠缠的功夫,猝不及防地窜出来,裹住了他的双腿。
妖网几乎紧贴地面,周围又没有什么照明,章平云只顾着眼前的对手,完全没有提防身后的黑暗处。他被妖网裹住腿,身形踉跄一下,被贺知年一刀砍中了肩头,几乎将他半个膀子都削下来。
妖网倏忽张开,将章平云整个包裹了起来。
章平云在网中挣扎几下便不动了,贺知年伸手在他脸上摸索几下,撕下一张惟妙惟肖的人皮面具。面具之下,是一张陌生的青年男子的面孔,他的眼睛直勾勾的盯着贺知年,口鼻溢出鲜血,显然是救不活了。
秦时自然不知道外面发生的事。
他看着一龙一虎宛如心有灵犀一般互相配合, 几息之间就将舞马制服,心中有一种……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的感觉。
小萌物们又给他上了一课。
秦团子这会儿也不闹脾气了。它深知抓紧时间制服敌人才是当下第一要务。而且它与秦时意识相通,知道与小龙打配合战的过程, 相当于上了一节课一样, 获益匪浅。
秦团子隐隐有一种感觉,这个抢占了它地盘的小龙, 或许在它还活着的时候,是一个非常非常厉害的家伙。
小龙趁着秦团子将舞马扑倒的功夫, 闪电一般缠了上去,细长的身体在舞马身上游走,将它捆了个结结实实,然后龙头高高扬起,一口吞掉了舞马的半个脑袋。
秦时, “……”
等等两个字堵在秦时的嗓子眼里,却没机会说出口了。
小龙压根顾不上看自己这一边的战友都是什么反应, 三口两口, 将舞马这一团能量体吞了个干干净净。
秦时简直无奈。
他心里对舞马多少是有那么一丝惋惜之意的, 人做的孽, 倒霉的却是这些听话的小动物。再说是谁在乱葬岗收了它的残魂,秦时也是想多问一问的。但小龙已经将舞马吞掉了,他再说什么也没用了。
秦时心里觉得哪里不大对。片刻后见小龙打了个舒服的饱嗝, 欢快地摇晃着身体朝他游过来, 他才反应过来自己在疑惑什么。
“龙族不是吸收木灵力的吗?”秦时小心地摸摸小龙的身体, “舞马属于走兽,按理说应该跟狼王一样的土属性……你能消化吗?”
小龙晃晃脑袋, 很是愉快的模样,并没有哪里不舒服的感觉。
秦时见它始终闭着眼睛, 有些担心它生前是不是被那些围剿它的上古修士们伤到了眼睛。但这个问题,他这会儿又不能问。因为魏舟说这小东西现在只是龙的一缕残魂,完全没有生前的记忆。
嗯,有记忆也不好问。秦时心想,总去戳人伤疤也是不行的。他只是庆幸一点,那就是利用它去看守柳风语妖丹的那个人,并没有真正收服了了小龙。
真是谢天谢地。
小龙是感应到了秦时心里的杀意才苏醒过来的。这会儿敌人已经解决,它和秦团子守在秦时周围,有些好奇地感受周围灵力的变化。
秦时原以为杀了舞马,他就可以撤出去了。但现在却注意到许昭容的意识海中,并没有任何代表了这女人自我意识的东西。
就好像,舞马已经把真正的许昭容给吃掉了,然后自己霸占了这个意识海。
秦时凝望着能量池一般的意识海中如雾气一般浅浅涌动的精神力,又觉得许昭容的意识,并不像是被彻底毁掉了。
雾气聚拢又慢慢散开,露出了一间华美的闺房。
绯红色的轻纱垂在窗前,案上支着铜镜,一旁零零散散地摆放着珠花、发簪一类的女子饰品。
窗半开,帘外细雨霏霏,一枝盛开的粉桃花颤颤巍巍地探在窗前。
秦时正惊讶这是哪里,就听身旁的小龙发出一声很奇异的叫声,像低吼,又过分清越了,但蕴含其中的威胁之意还是清晰的表露无遗。
秦时回头,见许昭容穿一身绯红色的裙衫,发髻分在脸颊两边,发间簪着盛开的海棠花,面容娇俏,看上去好像比她原本的样子年轻了几岁似的。秦时不懂女人家梳头打扮的事情,觉得这样的发式大约是适合年轻女孩子的。
年轻了几岁的许昭容摆摆手,有些焦急的对他说:“欸,你不要发火,你的龙和虎也不要发火,它们刚才已经打了一架,要是再发起火来,这里就要崩塌了。”
秦时有些明白了,“这里是你给自己营造的一个梦境,对吗?”
许昭容点点头,怀念的凝望着这里的一切,“这是我进宫之前的闺房,所有的东西都是我亲手布置的。”
秦时赞道:“很好看。”
他看着她,心想别人要控制她的意识,她的意识却躲进了自己编织的旧梦里,她是不打算面对现实吗?
“舞马说,她骗我。”秦时问道:“这个她,指的是你吗?”
许昭容微微一笑,“也不算骗。妖怪问我是不是柳东宁,我说是啊,我就是冬宁……我的闺名叫冬宁,不是东方的东,是冬天的冬。那个小妖怪傻得很,我说什么它都信了。”
秦时明白了,柳庶妃的闺名是东宁,与许昭容同音不同字。
“那你为何要认下这一场麻烦呢?”秦时不解,“既然你明知道舞马要针对的人并不是你?”
许冬宁垂眸,唇边浮起淡淡笑意,“柳东宁受了算计,一定会连累到五皇子。我不想让这样的事发生。”
秦时,“……”
行吧。他想。他在刚听了舞马那一句石破天惊的“我是皇子的女人”的时候,还以为这里头有什么不伦之恋的隐情。
现在看来,果然还是有的。
“你不要误会。”许冬宁一点儿也没有什么不好意思,仿佛身为庶母,暗地里恋慕着名义上的儿子并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情,“我与五皇子只在两年前见过一面,他记不记得有我这么一个人都还不一定呢。”
合着这还是单恋。
秦时叹气,“你这何苦呢?”
许昭容见他并没有什么鄙薄的反应,不由一笑,“你不觉得我这样说大逆不道吗?”
秦时心想,暗恋算什么大逆不道。李家的历史往上推,跟那个光明正大地霸占了自己儿媳妇的先祖相比,她这简直都……小清新了。
“不说这些了,”秦时摆摆手,谁也不需要他去教育人家怎么做人。他只关心最实际的问题,“我们什么时候出去?”
“就留在这里不好吗?”许冬宁靠着书案坐了下来,眉宇间染上轻愁,“我只想留在这里,安安静静,无人打扰。外面那些人会说什么,我只是想一想就觉得腻烦。还有宫里那些女人……圣上和皇后大约会将我一直关在这里,任我自生自灭。我家里……大约也不会认我了。”
外面并没有惦记着她、牵挂着她的人。
“人活着,总能找到出路的。” 秦时想了想,问她,“我记得宫里的女人是可以去外面的寺庙里修行的?”
“或许可以,”许冬宁摇摇头,“可是寺庙里……”
她这样的年纪,又是这样的身份,留在冷宫和遁入空门,似乎并没有什么区别。
秦时又问她,“你进宫之前,最喜欢做什么?”
许冬宁想了想,双眼慢慢亮了起来,“说来不怕你笑话。我那时候最喜欢织布。不是那种闺中女子的游戏,而是自己织出新鲜的花样来。有的时候,你只消对织布机稍稍做出一些改动,织出的布匹便大不相同了……”
“这个爱好就很好。”秦时知道在唐代,绸缎布匹都还是一种可以在市面上流通的货币。诗词里也有“一曲红绡不知数”这样的名句。但在他看来,绸缎终究只是少数有钱人享用的奢侈品,社会上更多的还是穿不起绸缎的普通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