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次就是男女有别,那几个女人在逃跑的过程中也都抱团一起跑。他们都是男人,总要避嫌,不可能往女人堆里去凑。
现在回想起来,秦时觉得他刚被关进院子里的时候,还听到这小婴孩儿像只小猫似的哭唧唧,刚才休息的时候,似乎也听到他哭了。但从他们重新上路开始,就没怎么听到他发出声音。这一路兵荒马乱的,这个细节并没有引起大家的注意。
孩子的母亲也一直处于惊慌失措的状态,只顾着跟大家一起逃命,所以直到这个时候才发现孩子已经死去。
年轻女人哭得几乎昏厥。
她家里人都在逃难的路上一个一个死去,为了保护她和孩子,丈夫和他的两个兄弟也在妖怪袭击楼兰城的时候死在了城外。这个孩子就是她坚持活下去的信念,如今,这个信念也没有了。
一旁的中年女人用秦时听不懂的语言大声的吆喝起来,似乎在劝说什么,但年轻女人这个时候显然什么都听不进去了。
旁边的人都有些无措,不知道该怎么劝她。
沐夜从后面赶了上来,有些着急的对贺知年喊道:“大哥!追兵大约是发现我们了!”
秦时没有看见追兵,但他也看见了远处淡淡扬起的尘沙。
年轻女人精疲力尽地瘫坐在地上,她伸手想要抚摸她的孩子,但她的手伸出去又颤抖的收了回来,然后飞快地从包袱里摸出了一把剪刀,朝着胸口扎去。
沐夜已经走到近处,见到这一幕,想也不想地抬脚踹在女人的手臂上。女人一头栽倒在地,剪刀脱手飞出,落在不远处的沙地上。
沐夜飞快地跑过去捡起剪刀,再回头,却见女人已经昏了过去。
沐夜左看右看,认命的将她背了起来。
之前劝过她的中年女人弯下腰,整理了一下婴孩儿的襁褓,叹了口气,转过身跟着大家一起往前跑了。
世道乱,人命不值钱,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但不管前路如何艰难,活着的人也总要试着拼一拼。
能活,谁乐意去死呢。
所有的人都把找到水和食物的希望寄托在了昌马城。
到了这个时候,已经没有人再去考虑昌马城里是不是有妖怪,或者说有什么危险的问题了。对他们来说,那里就是他们艰难旅程的一个终点。而且这个终点就在他们的视线之内,就在触手可及的地方。
当太阳慢慢爬到了他们的头顶,没有树木遮荫的地表开始逐步升温,直至达到了一个令人感觉灼痛的温度。
秦时脚上穿的还是他穿越过来的时候穿的那双野战靴,靴子浸透了鲜血,又经过太阳的暴晒,以至于靴筒部分开始发黑变硬。身上的衣服也一样,早都看不出原来的颜色了,被汗水黏在身上,好像皮肤外面长出了一层硬壳。
嘴唇上曝起干皮,舌头轻轻一碰,就沙沙的疼。喉咙也是灼痛的,好像热气已经顺着呼吸道窜进了身体里,就要将他的五脏六腑都烤熟了。
秦时的身体完全是靠着惯性在麻木的向前移动,意识也渐渐有些模糊。
走在他前面的一个男人摇摇晃晃地倒下了。
秦时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小心地放下身后的艾山老爹,打算过去扶起摔倒的人看看。但他没想到的是,艾山老爹脚一着地,就像没有骨头似的,滑坐在了地上。秦时讶然回头,看见的却是一张毫无生气的青灰色的面孔。
贺知年也赶了过来,他背后还背着库尔拜老爹,两个人脸色也都有些灰败,但至少双眼中还带着生气。
库尔拜老爹拍着贺知年的肩膀,示意他放自己下来。
贺知年放下他,弯腰试了试艾山老爹颈侧的脉搏,然后伸手去扶之前晕倒的中年人,那人也已经死去了。
库尔拜老爹坐在艾山老爹的身旁,抖着手把他身上的衣服整理了一下,嘴里叽里咕噜的念起经来。
那是一种秦时听不懂的语言,语音短促,尾音却拖得很长,仿佛带着对苍天大地最虔诚的祈愿。
两位死者并排躺在那里,头上被旧衣蒙住,身上穿的衣服染着血迹和尘土,有些地方还被扯破了。
秦时觉得这大约是他见过的最潦草仓促的葬礼了。但他却没有更好的办法,没有工具,他们连挖个坑也做不到,而且追兵也越来越近了。
他们看不清楚追来的有多少人,但从扬起的烟尘来看,人数不会太少,而且很明显对方已经看到他们了。
贺知年这个时候也顾不上把秦时推出来做思想工作了,连忙招呼大家赶紧走。但大家都已经精疲力尽了,哪怕是被人背着走的老人家,也因为饥饿和干渴而显得奄奄一息。
秦时头晕眼花,浑身酸痛得几乎没了知觉。他全凭一口气吊着走了这么远,这会儿再让他背着一个人往前跑,他大约……做不到了。
秦时抬起头,望着周围一张一张疲惫到麻木的脸,心里油然生出了一种步入穷途末路的无力感。
贺知年伸手去拉库尔拜老爹,老人家却摆了摆手,对贺知年说:“能走得动的先走,我们这些……留下。”
贺知年有些急了,“这怎么行?”
“我留下。”库尔拜老爹一反之前的犹豫,十分坚决的说:“到了城里也未必就有活路,我老了,大概也活不了多久了,不想再这般折腾了。”
贺知年无话可说。
追兵就在后面,若是被他们抓住,大约会被带回去,重新关进那个浸透了鲜血的院子里。可是大家这么辛苦地跑出来,不就是因为不愿意被自己的同类出卖,被拿去喂妖怪吗?
他们明明已经成功了一半儿了……
当然,当死亡真正来临的时候,大约没人会觉得哪一种死法会比其他的死法更令人愉悦——活活累死、干渴饥饿而死,未必就比喂妖怪更舒服。
但既然死亡不可避免,生而为人,总可以自己来选择更自由更有尊严的死法——哪怕只剩下一点儿最基本的自由,也要牢牢抓在自己手里不是吗?
这是贺知年的想法。也是秦时、沐夜、摇光、以及那些愿意跟着他们继续拼命的人的想法。遗憾的是,有这样的想法,他们当中的大多数人也没这样的体力了。
但对另外的一些人来说,这样辛苦的挣扎是毫无意义的……反正都要死。这是他们的想法。秦时也听到过这样的议论。
对此,秦时无言以对。
最终和库尔拜老爹一起留下来的人有十余个,除了上岁数的人,还有几个受伤太重,再难以继续前进的。
那个死了孩子的年轻女人也留下了,她把自己的匕首送给了一直在旁边劝说她的那位中年大婶。
大婶抹着眼泪劝她,“你还年轻,以后日子过好了,还能有自己的孩子……”
年轻女人自苏醒之后,神智便清醒过来了,也不闹腾着要寻死了,但她眼里的光却彻底黯淡下去了。无论旁边的人劝什么,她都只是摇摇头,然后她就在库尔拜老爹的身边坐下来,闭着眼睛开始念经。
库尔拜老爹对贺知年摆了摆手,很豁达的说:“你们先走,进了城若是找到水和食物,再想办法回来救我们吧。”
贺知年点点头,转头看看秦时,“走吧。”
秦时麻木的点了点头。
他已经从艾山老爹去世的打击之中缓过来了,也深知自己没有那个能力把所有的人带走,只能寄希望于城里情况会好一些,还有可用的车马,能让他们回过头来把这些人都接走。
秦时走出一段后忍不住回头又看了一眼。那些被他们留在原地的同伴此刻都围坐在库尔拜老爹的周围,一个个垂头默坐,似乎在诵经。
在这个时代,除了财富、阶级这些人为造就的鸿沟,还有太多事是普通老百姓拼尽全力也无法做到的,当所有的手段都已经用尽,或许只有信仰成为了唯一的寄托。
一只手搭在了秦时的肩膀上。他听见一个沙哑的声音劝道:“别看了。”
秦时默默回头,跟在贺知年身边一起往前走。
“如果追兵抓住他们,不会弄死他们,反而会救下他们的命。”贺知年大约是觉得秦时心软,忍不住就想多说几句,“他们需要抓住城外的游民关进院子里去,否则的话,入夜之后,石雀城就危险了。”
所以若是当真被追兵追上,或许反而是一条活路——至少在天黑之前。
秦时疲惫的看着他,在心头盘旋许久的问题终于问出口,“我是不是……做错了?”
在他们都已经接受了自己必死的处境之后,强迫他们站起来,透支生命里最后的生机去做一场未知吉凶的拼杀。
精疲力尽地死在绝境里,真的就比死在石雀城外的小院里更值得吗?!
贺知年似乎笑了一下。
他的脸色已经不能用苍白来形容了,整张面孔看过去都是灰色的,没有丝毫的血色。但他的眼睛却是明亮的,像有火苗在里面跳跃着。
秦时恍惚了一下,觉得自己产生了幻觉。人的眼睛怎么可以这么亮呢?
“你没有错。”秦时听到他对自己说:“我们都只是想活……想活有什么错呢?”
秦时觉得疲惫到无以复加,不想再说什么,心里却在想:对有些人来说,同样都是死,换了一种死法,却多遭了好多的罪。
贺知年大概能猜到他在想什么,他也不知道在这样的问题上要怎么开导他。
他只是拍了拍秦时的肩膀,轻声说:“至少现在我们还活着,心里还有希望……这就比什么都值得。”
秦时咬了咬牙,心想对啊,破了昨夜要喂妖怪的死劫,哪怕只是暂时的,这条命也赚了,不亏了。
这样一想,他心里竟然也坦然起来了。
在短暂的插曲所带来的刺激过后,因为疲倦而近乎麻木的大脑,很快又恢复到了无法思考,甚至知觉都开始逐步丧失的状态。
秦时完全是凭借本能往前走,一步,又一步。
在他的身旁,陆续有人倒下。但这个时候,他却连弯下腰去扶一扶的力气都没有了。
不知过了多久,身边有人发出了一声短促的惊叫。秦时迷迷糊糊地抬头,却见身旁的人看向他身后,秦时迟钝的回头,就见不远处沙尘扬起半天高,一队追兵正朝着他们的方向追过来。
秦时一时间无法判断他们之间的距离,但他能看得清楚马和马上的骑兵,甚至还能看得清楚他们脸上那股嗜血的杀气——也不知是不是他的幻觉。
“快跑!”
秦时模模糊糊反应过来似乎是贺知年在他耳朵边吼,手腕就被人扣住,身体也随着这股大力开始机械的往前跑。
他的脑子里就像打翻了糨糊,什么都不能想了。视野之内是一副晃动的抽象画:纯净到了极致的蓝色天空、大片的黄土地,它们被拼接在了一起,却又在他的脑海里摇来晃去。
不知跑了多久,一片巨大的阴影突然从秦时的头顶掠过。他像是被直升飞机给撞了一下似的,身体毫无预警地扑倒在地,脑子里嗡的一声响,整个人都懵了。几秒钟之后,剧烈的痛感从身体各处冒了出来,五脏六腑都仿佛被震碎了一样。
秦时眼前一片漆黑,鼻端闻到了浓浓的血腥味。
有那么一段时间……或许几分钟,或许更长一些,秦时完全失去了知觉,什么都看不见,也听不见周围的声音。
意识昏昏沉沉地挣扎,催促他快些醒来。
秦时听到了一阵由远及近的马蹄声。
片刻后,马蹄声在距离秦时的脑袋不足二尺远的地方飞驰而过,扬起的尘沙扑了他满脸。有人操着他听不懂的语言气急败坏的呵斥着什么,紧接着,又有一匹马从他的前方一掠而过。
秦时被尘土呛得直咳嗽,他的脑袋还在嗡嗡响,眼前的黑雾却在消散,视野也开始慢慢变得清晰。
他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看到几名骑士正头也不回地打马往远处跑,像是没看到他这么一个大活人,一副夺命狂奔的架势。
他甚至能从他们打马呼喝的声音里听出一点儿隐含着恐惧的气急败坏的味道。
秦时转头四顾,发现自己所在的位置是在一条类似于巷子的地方,两旁都是坍塌了一半儿的土墙——原来在不知不觉间,他已经跑进了昌马城。
土墙的厚度少说也有两米,高度不及秦时的身高。
从坍塌的缺口望出去就是一望无际的戈壁滩,刚才从他身边跑过的骑士正奋力打马,头也不回地向着远处狂奔。
距他不远处趴伏着一具尸体,看装束应该是跟他们一起逃难的人。背后的刀伤从肩膀一直划到了后腰,深可见骨,鲜血将他身下的土地都染红了。
秦时只看一眼,就知道这人已经没救了。
他走过去将他的身体翻了过来,男人沾满了灰尘的面孔还保持着惊恐的表情。有一点儿眼熟,秦时甚至叫不出他的名字。
除了这个人,周围再也没有什么人了,也不知贺知年和其他逃难的人都跑到哪里去了。
土墙的另一侧是坍塌的土屋,一幢连着一幢,没有门窗,顶棚也大多没有了,只能勉强看出一个房屋的形状。
秦时抬起头,将视线投向远处,就见破败的土房像是建在山坡上,一层一层向高处堆叠。而在这一片废墟之上的最高处,是一座坍塌了一半儿的白色塔楼。
塔楼虽然已经破败,但它灰白色的外墙、拱形的窗框以及窗边影影绰绰的花纹,都昭示着那里是一个超然于普通民居之上的存在——或者是王宫,或者是神庙。
秦时沿着巷子往山上的方向走。
除了想尽快找到自己的同伴,他还得尽快找到取水房。原本还想着能不能找到食物,但在看到昌马城的真实样貌之后,秦时已经不怎么抱希望了。
或者可能会遇到什么野兽,如果能打过它,那也能有口吃的。秦时这样想。
昌马城的破败程度远远超出了秦时的预想。
如果说楼兰城给他一种人去楼空的冷清感,昌马城就……完全是一片废墟了。而且所有的房屋破败程度都差不多,他甚至无法推测城市原本的面貌。
据说取水房都会建在居民生活区域,但秦时这会儿还真看不出哪里是住人的,哪里是做买卖的。但可以肯定的一点,取水房都是城中最重要的建筑,建材一定会用最结实的,想来应该破败的不那么厉害……吧?
秦时沿着坍塌了一大半儿的街道往前走。
废墟之中大约许久没有人来过,街巷之中堆满了砂土,因此外来人留下的痕迹也格外清楚。秦时注意到那些追着他们而来的卫兵并没有往里走,他们只是追到了外围的街巷,就像遇见了什么威胁,或者突然反应过来这里是什么地方,于是匆匆离去了。
秦时估计他当时大约是真的晕过去了,贺知年无法带着他跑,因此将他放在路边,自己去将追兵引开。
这是他们之所以会分散开来的一个可能性比较大的假设。
但秦时往城市深处走的时候,却又注意到脚印走到这一带就消失了,再往前,沙土平整,并没有被人踩过的痕迹。秦时心里就又疑惑起来,之前从他身旁经过的卫兵确实是从这个方向跑过来的,贺知年他们若不是往这边跑,又能跑到哪里去?
再说也并没有掉头往回跑的脚印……
难道还能上天?!
秦时抬起头,有些茫然的抬头巡视一圈。
此时此刻,一天之中最为酷热的阶段已经过去了,蓝得发白的天空慢慢过度成了一种更加安静柔和的颜色。
日已西斜,秦时估算了一下时间,心里不由得暗暗着急。这个季节,戈壁滩上大约过了辰时天就黑了。要在四到五个小时之内找到水源食物,再回过头去接济库尔拜老爹那些人,他心里一点儿把握也没有。
秦时趁着自己的脑子处于一种回光返照式的清醒,整理了一下思路。他接下来要做的事就是找水、找人,当然这两件事也可以同时进行。
找人的线索——无。
找水的线索——看看房屋密集之处有没有修建结实、破败程度较低的建筑,最好是在寺庙附近。
以上经验来自于楼兰城的取水房。
秦时费力地爬上一堵断墙,找到了视野之内两处房屋较为密集的区域。
第一处居民区的中央,倒是勉强能看出是个取水房的模样,但无奈取水房的屋顶整个都塌陷下去了,将入口处堵得严严实实。
秦时趴伏在地面上仔细倾听,影影绰绰,似乎听到了一些汩汩的水流声。但这声音到底是真实存在,还是人之将死,产生了某种幻觉……秦时也不能确定。
秦时围着坍塌的取水房转悠了两圈,确定了在没有工具的情况下,他是绝对不可能徒手挖出一条通道来的——就算有工具,他也没有那个力气。
秦时忍痛朝着第二个目标前进。
走在昌马城的废墟之中,秦时隐约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这感觉也来自楼兰城,是那种相似的“整个城市从同一个时间点开始破败”的感觉。房屋经过了不知多少年的风吹日晒,破败的程度都差不多,基本上屋顶都没有了,墙壁都保持在一人多高的高度,有的地方坍塌的更厉害一些,可以直接看到墙壁另一边的情形。
街面上被细沙土覆盖,厚的地方可以淹没人的膝盖。沙土表面还保持着大风吹过留下的褶皱状的痕迹——没有人从这里经过。
秦时心里一直挣扎着先找水还是先找同伴,但理智也提醒他,找不到水,哪怕找到了同伴也是死路一条。
秦时知道找水的重要性。但他还是一边走,一边条件反射的分析有没有人来过。
秦时这样想着,脚步却在转过一个拐角的地方停住了。就在距离他不足三米远的地方,一道土墙拐角处,堆积得足有二尺厚的沙土被什么东西砸出了一个坑,而且浅坑周围还分布着星星点点的血迹。
血迹是红色的,还很新鲜。
秦时摸出藏在靴筒里的匕首,朝着土坑走近两步,发现把沙土砸出一个坑的东西,原来是一个人头。
秦时一瞬间心跳加速,他抬起头朝四处张望。
周围没有人,没有脚印,甚至没有活物出没的声音。秦时心中最初的那种“被什么人扔过来”的猜想也是不成立的,因为土坑周围的血迹分布均匀,更像是……从天上垂直掉下来的。
秦时走过去将人头拨动了一下,露出了他的脸,他似乎还带着茫然无助的表情,一双大睁着的眼睛里满是惊恐的神色。
这人秦时还记得,就是他昨日刚刚被关进院子的时候,跟他要了一个烧饼的男人。他记得这人怀里还抱着一个瘦弱的男孩子,也不知道孩子怎么样了。
秦时胸口发闷,推着一旁的沙土将人头掩埋了起来,免得血腥味儿再引来什么意想不到的麻烦。
秦时心里已经有了六七分的把握,袭击他们的敌人应该是来自半空中,唯有这一种可能性才能解释为什么贺知年等人的消失没有留下任何痕迹,以及这个人头诡异的出场。
会是鹰吗?
秦时以前曾经在电视上看到过,草原上厉害的鹰可以抓起整只的牛羊,带到半空中去。而且除了猛禽之外,昌马城据说还有妖怪出没。
看着昌马城如今破败的样子,秦时觉得这里有妖怪的说法可能性还更高一些。而且这妖怪是禽类的话,恰好可以解释脚印走到半路上突然消失的现象。
秦时正盘算着,心中突然生出一丝警觉来,身体先于理智做出反应,立刻扑倒在地。
一阵疾风从脑后掠过,秦时一抬头,就见几滴黑漆漆的粘液啪嗒啪嗒滴在他前方不远处的沙地上。
秦时闻到了一种呛人的腥臭味儿。
而在他视线的不远处,半塌的土墙上方,分明有什么东西刚刚跃了过去。这东西动作太快,秦时完全没有看清楚,唯一的印象就是它形体比较大,至少也跟他在电视里曾经看过的巨鹰相差不多。
至于是不是禽类,秦时没看清,倒是不好肯定了。
秦时刚要从地上爬起来,就听到一阵翅膀扇动的声音,原来那个窜过了墙头的东西又从墙头上窜了出来。
秦时瞳孔一缩,背后瞬间冒出冷汗——这东西就是奔着他来的,只不过他反应太快,才导致它失手。
这一次他看清楚了,这确实是一头巨禽。
它的身高在两米左右,浑身上下除了脖颈和翅尖是深灰色,其余地方皆是浅灰色。身材壮硕,胸腹之间鼓鼓囊囊,像是吃的太饱,将肚子都撑起来了。两只鸟爪粗壮有力,张开的翅膀也充满了逼人的力量感。一双金色的圆眼,杀气腾腾地盯着面前唯一的猎物。
巨鸟在墙头站定,双眼盯着秦时,身形在一下极短暂的停顿之后,便极为迅猛地俯冲过来。
土墙并不高,街巷之间的距离对巨鸟来说过于狭窄了。但即便如此,巨鸟的尖嘴和有力的爪子也让秦时难以招架。而且巨鸟时不时就要展开翅膀,它的翅膀一撑开,秦时的视线就完全被挡住了,根本看不清楚周围的环境。
秦时艰难地躲开了巨鸟的一对爪子,迅速向后退。没料到他身后是一段坍塌的只剩下墙基的矮墙。后退中的秦时小腿被它一绊,整个人从矮墙上栽了过去。
巨鸟动作也快,秦时的后背尚未落地,两边肩膀已经被巨鸟抓住。一眨眼的功夫,将他带上了半空。
秦时懵了一下,哪怕手里还握着匕首,身体也丝毫不敢乱动了,生怕这大鸟一个没抓稳,再把他从半空中给扔下去,就像之前他看到的那颗人头似的。
他两边肩膀都落在鸟爪之中,视线正好对着它的肚子。
不管是哪一种禽类,腹部的羽毛都会细软一些,这个不知名的大鸟显然也符合这一条规律。但看的久了,秦时就觉得它的肚子鼓起的轮廓不大对劲,不像是一顿吃多了,把胃给顶出来了,更像是它的胸腹部长了一个袋鼠那样的育儿袋,而这个育儿袋里还装着什么东西。
秦时一时间不能确定它肚子上那一个大约鹅蛋大小的、圆润的鼓起到底是一只幼鸟的身体,或者仅仅是一颗鸟蛋。
秦时的注意力很快又从大鸟的育儿袋上转移开了,因为他注意到了更加让他感到惊讶的事情:以他自己作为参照物,这只大鸟的体力也未免太好了。
巨鸟不但没有力气用尽的疲惫感,相反还十分的游刃有余,仿佛抓着的不是一个身高一米八二,体重将近六十多公斤的成年男人,而是一只普通的小猫小兔子。
秦时微微转头,眼角的余光扫见了下方掠过的一片废墟,层层叠叠堆积着的土墙、以及土墙之间纵横相连的街巷。
他意识到这只大鸟正抓着他往高处飞。它的目的地应当就是秦时曾猜测是神庙或者王宫的那幢建筑——在高处筑巢是很多猛禽的天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