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人嫌落水后—— by今州

作者:今州  录入:07-06

“看看我。”苏明雅平静的声音惊雷般轰炸在顾小灯耳畔,“小灯,我们许久不见了,看看我,如我这般看你一样。”
顾小灯脑子里一片杂乱,心海中好似有一只小配吓得到处乱窜,他不知所措地不敢睁开眼,可随即就感觉到苏明雅从他眉目往下轻吻。
身体的抗拒后知后觉地复苏,他使了大劲才开山破水般睁眼,自以为气势十足地大喊:“你别碰我!”
声音从喉咙里挤压出来,传达出的是九成九的惊惶。
顾小灯对上了苏明雅怔忡的眼神,他想运起力气来给他一拳,手脚却怪异地发抖无力,只得哆哆嗦嗦地妄图用大嗓门掩盖无助,近来也对顾瑾玉嚣张惯了,一时没收回这凶巴巴模式。
“你怎么我了?我怎会在这!你又怎会在这!我明明还跟顾瑾玉一块在玩的!你都做什么了,你又要耍什么把戏!”
原来叫魂也能是自己叫自己,顾小灯把紧张过度的小心肝从虚空中喊了回来,转动着眼珠子环顾周遭,不看也就罢了,一看险些把魂魄吓飞出去。
他竟躺在明烛间窗台的窗栏上。
窗栏虽严实地捍着,但顾小灯的长发有半幅穿过镂空的精致栏纹,随风飘荡在空中,往下一望就是长洛西区的万家灯火。
顾小灯身体一抖,眼前骤然出现的高空场景与他前一秒的平地形成剧烈的反差,惹得他猛然出现了坠楼的惊恐幻觉,吓得一边嘶喊着救命,一边手忙脚乱地想跳下窗台去。
苏明雅就在这时将他抱入怀中,不肯让他下地,反而倚坐窗边,任由穿栏而来的春风刮出满室的惊悸。
顾小灯被他捂着后脑勺压在心口,乱窜的思绪跟随着苏明雅剧烈的心跳一起陷入混沌,直到苏明雅看似古井无波的声音响在耳边:“小灯,不要在我眼前提顾瑾玉的名字,好么?”
顾小灯还没答话,苏明雅发冷的手就游走到他后颈,手腕上的佛珠游移出暗哑的声响,随即他摁着他俯下,让他透过那窗栏眺望底下的万丈高空。
“你若再在我面前提起顾瑾玉,我就把这雕花栏拆去,抱着你,一起坠下去。”
顾小灯:“……”
春夜寒意料峭,轻风灌入顾小灯的眼睛里,他被内外两重寒意刺得激灵,不敢发出一声呼救。
顾小灯筛子似地发抖,思忖眼下的可怕局面,脑子里回放着失去意识前最后看到的那张脸,此时此刻,此情此景,还有什么疑惑的?当初苏明雅用有形无神的苏小鸢把他从广泽书院骗了出去,不曾想七年之后,苏明雅弄出个看不出破绽的新替身又将他换了来,当年还是骗,这回已然是抢了。
他无比强烈地想起顾瑾玉和那个躺在巷口的暗卫,不知暗卫是否被杀,不知顾瑾玉是否无恙,是否能辨别出哪个是真的顾小灯,哪个是假的顾山卿。
那少年实在太像他了,倘若伪装出个七成七,顾瑾玉一个又会吐血又会神智不清的不定时疯子,先前听着他的话保持距离,此后只怕是雾里看花分辨不出真假,哪里能来救他?
今朝流落到苏明雅手里,他心中怨不起顾瑾玉,只是加倍地害怕起昔日的恋人。
都七年了,又杀人又费人地掳他过来,怎么可能会有好事等着他?
顾小灯伏在这雕花栏上瑟瑟发抖,感觉到身后人森森然的视线,知道他不是在开玩笑。
苏明雅是真的能抓着他跳下去一起死。
“我们一起摔成一滩血污,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他平静的呼吸富有规律地喷洒在他后颈,“如此,也不失为一桩美事,我们再也不必分开。”
顾小灯牙齿打架似地咯咯发抖,蚊蝇般小小地出声:“我不提他……你快让我下去……”
苏明雅充耳不闻地继续摁着他,顾小灯不知这雕刻得精致非凡的窗栏结不结实,便也不敢胡乱挣扎,急也只敢可怜兮兮地在心里刨个树洞,恨不得把自己就地藏起来,如此才能免于背后无声作响的蛇信。
僵持了一会,顾小灯感觉到苏明雅低头来,鼻尖轻轻蹭在他后颈的皮肤上,像某种用嗅觉辨别世间的野兽,就这么逡巡在他脖颈之间,一遍遍嗅,一遍遍确认,呼吸一点点从最初的平静淡定变成凌乱不堪。
顾小灯不知道他在做什么,刚畏惧地缩了缩脖子,苏明雅就离开了他的后颈,他原以为能起身了,却忽然感觉到有温热的酒浇下来。
顾小灯:“!!”
浓郁的酒香雾气一般四散,他稀里糊涂地感受着美酒从他后颈一路浇到尾椎,酒液蔓过脊背,淌过长发,一滴滴往高空下坠去,不一会儿,他被这冲击极强的五感吓得身体发软,内心乱窜的小狗变成了鼓起羽毛藏住自己的鹌鹑。
酒壶掷地,苏明雅终于肯将他抱下窗台,走到熟悉的桌案面前,像当年一样抱着他在桌前坐下,团着棉花般,把他裹在怀里紧密相贴。
顾小灯手脚颤抖得恢复不过来,软绵绵地任由摆弄,苏明雅先是亲手给他梳起长发,尽管动作极其轻柔,那象牙梳轻轻擦过头皮时,还是把顾小灯吓得头皮发麻。
“一梳梳到尾……”苏明雅轻声说着,一遍遍给他梳发,梳到满意为止时才捏起他下巴来,朝他温和一笑,“梳好了,白发齐眉,永结连理。”
顾小灯对上他的眼睛,下意识便想逃。
——那实在不是能称之为正常的目光。
和顾瑾玉发疯一样可怕的事实哐哐当当地砸到顾小灯头上,他毛骨悚然地想,苏明雅也疯癫了。
他同他朝夕相处过四年,见过他最脆弱不堪的模样,深知顽疾缠身的人能维持长久的温柔斯文是多么的不易,苏明雅少年时病得最厉害、痛得抑制不住眼泪的时候都不曾像现在这样目光浑浊。
顾小灯不知自己落在苏明雅眼里是什么意义,更不知道自己的哪一点骤然刺激到他,惊恐尚未定,忽然就被苏明雅推上桌案暴压。
双手被紧扣,与对方手上的佛珠紧贴时,顾小灯看着身上人血丝遍布的双眼,脑袋瓜嗡嗡地想,当日在这破地方看到他时,涌出的直觉果然没有错。
苏明雅是真的想把他拆骨入腹。文雅的来说,约莫是想把他拘到身边来,一同生活,同进同出;粗俗而言,大抵是要给他打上烙印,鼓噪一场场沉沦欲求的狂欢。
顾小灯衣襟被剥开了一半,他同这些人都有些体型差异,苏明雅的手也是大的,而且没有茧子,这双养尊处优的手从衣襟探进去,穿过他的腋下,从那开始一寸寸往下摩挲他的骨与肉。
苏明雅或许是——也许就是憋疯了,他眼里泛着森森的饥饿的绿光,屈膝拨开了顾小灯,与他口中善于粉饰的语言不同,他的举止直奔主题,毫无狡辩的余地,他就是想要他。
顾小灯结结实实地吓得不轻,这下不管身体发不发软,一个劲地拼命挣扎起来,猫叫似的喊着他的名字:“苏明雅!苏明雅!不要扒我衣服了,你起来,你同我好好说话!”
苏明雅的手摩挲到了他纤瘦的腰身,十指滚烫地攥住这魂牵梦萦的熟悉小腰,几乎不费吹灰之力地把他往下一拉,蓄势待发地抵住了。
顾小灯已经被吓到不敢动弹,被压住的腿发着抖,他努力地让自己镇定下来,在脑海中拼命地想着,应该说点什么好,才能把苏明雅的疯劲拽回来。
他想哭,但又不能流泪,他知道的,苏明雅喜欢见他落泪。他一旦在这时候噙了点泪,只怕会把苏明雅刺激到将他翻来覆去地歼。
苏明雅骨子里藏着什么,本心是什么样的人,他岂会一无所知。
顾瑾玉和葛东晨有些地方相似,苏明雅和关云霁有些性子呼应,他比关云霁还要傲,傲到能藐视一切,清高出一副表面斯文儒雅内里疏离虚伪的温柔骨。
这样一个世胄中的年轻贵胄,要体面,要脸皮。
就像顾小灯过去知道他的骄傲,于是选择放低姿态,主动投入他的怀抱那样。
此时他怕得发抖,仍然逼出了这辈子能演出来的最好演技,在他掌下故作不可思议:“你要做什么?苏公子,你要像那二皇子一样龌龊地待我吗?”
极其久违的“苏公子”三字撕开苏明雅心海里的迷雾,他停下动作,抬起猩红的眼睛看他,神情还是冷静的,但语气有些茫然,十足阴森:“……高鸣乾那夜如何对你?”
顾小灯憋出生气、鄙夷、憎恶的表情,语气也竭力压低压冷,近乎磨牙吮血地一字一字说:“他强迫我,要我尽侍妾的本分,可他根本不拿我当人看,他用膝盖毫不留情地压着我的腹部,野蛮到压伤了我的脏腑,直到现在都没能彻底恢复。”
苏明雅下意识地挪开了膝盖,苍白的指尖摩挲着他的小腹。
顾小灯想到了高鸣乾那满嘴的污言秽语,挑出了几句出来编造:“我痛得不停惨叫,他不放过我,还嘲笑我,说是不是怀了小孩,有了种才会那么不经事。”
他咬咬牙,还是硬着头皮继续说了:“倘若我不是男儿身,如果、如果我那时真有了你的骨血,肯定被他打掉了!便是一尸两命……也未可知!”
磕磕绊绊说出这鬼话来,顾小灯都要把自己给羞耻到晕过去,好在这番瞪掉眼珠子的鬼话赌对了苏明雅的心理,当真触动了他内心隐晦的不可言说的期望和设想,疯劲淡化去,悔恨如潮来,他那猩红的眼睛变成了眼眶通红,弯腰抱住顾小灯,侧耳贴在顾小灯颤抖起伏的小腹上,梦呓般哽咽。
顾小灯听着轻轻哑哑的“小孩”,额头和鬓角的冷汗冒了出来,栗栗危惧,继续努力趁势攻防:“苏公子,你不要学那个禽兽,我们不一样,我们是……是好好地在一起过四年的。我怕,苏公子,你已变成了苏大人,可我、可我还是乳臭未干的模样,你这样让我很怕很怕。”
苏明雅逐渐冷静下来,从他腰腹上抬头,俯过来抱住他,有些低哑地哄他:“小灯,不怕。”
顾小灯忍着眼泪,不敢动弹,在他的时间里,他同苏明雅的两个月前还在这里甜蜜无间,怎么通过撒娇和示弱来哄得苏明雅顺心顺意,说话如何咬字与停顿,动作如何接触与分开,如何通过一切细节来让他开心与安心,他全都知道。
于是他操着一口哭腔,在他耳边轻轻软软地撒娇:“苏公子,我怕疼,更怕你难受。”
颈间倏忽有了湿意。
苏明雅抱着他哭了。
顾小灯心惊胆战地熬过了长夜。
他抱着膝盖躲在床里的角落,苏明雅就倚坐在床头,两个人隔着咫尺之距不时目光相对,全都熬着一夜未睡。
苏明雅一直看着他,顾小灯一直躲着他。
从前两个人相处,顾小灯总是话痨的一方,两人之间的沉默都浸着温情,如今安静,纯粹已是死寂。
苏明雅未必不为昨夜发疯的行径后悔,然而多说多错,他更想听顾小灯开口,于是沉默周而复始,他与他重蹈覆辙。
顾小灯惊恐不定的眼睛熬到窗外破晓才亮了亮,苏明雅凝望着他,看他把下巴支在膝盖上,侧着脸安安静静地望窗外的天色。
日出了,春日寸寸挤进来,攀上顾小灯白皙无暇的脸,等到日光落在鼻尖上,他就像小狗一样耸了耸鼻子,嗅到了阳光的味道。
苏明雅没养过小狗,闻不到光明,可他忽然就这么笃定地想,顾小灯是一只毛茸茸的,金灿灿的,柔软暖热的小犬。
阳光驱阴霾,顾小灯的勇气多了点,也察觉到了再这么沉默下去,苏明雅能和他耗到下一个黑夜。
他两手紧紧抓着衣角,鼓足勇气看向他,小声地说着话:“你、你不困吗?”
苏明雅轻声反问:“你呢?”
一听到他出声,顾小灯积攒出来的勇气好似气球戳破漏了气,蜗牛缩触角一样,又往床里躲躲,恨不得劈开一道裂缝钻进去大躲特躲。
他心想我怎么敢在你前头睡觉?万一你趁我睡觉又大发兽性怎么办?
“后脑勺疼不疼?”
顾小灯有些委屈,瘪着嘴点点头。
他心中碎碎念,不光下黑手掳我,还这么暴力,就不能温和一点,堂堂世胄门楣,土匪草寇都不如,混球混帐混蛋。
“事出突然,不够周全,惩戒过那不力的下人了。”苏明雅像是看出他的所想,轻声地省略了血腥,透露了过去的所知,“你体质特殊,药对你无用,那下人情急对你用武力,我已惩戒过,希望小灯能解气。”
顾小灯支着耳朵,又安静下去了。
他知道苏明雅抛出了疑问让他继续问下去,但他冷静下来之后,只想像对待顾瑾玉那样快刀理乱麻,对苏明雅也一样,只想一刀两断。
但他怕他。
死寂之中,顾小灯把脸埋在膝盖上,鼻尖萦绕着昨晚被苏明雅淋的烈酒的味道,他也不知道他为什么要用酒浇他,总不能是泡药酒吧?他是药人,又不是人参。
他又想起顾瑾玉没出息地哭着说要去自尽的情状来,顾瑾玉疯疯癫癫地要去独走黄泉路,苏明雅疯癫时是要他顾小灯死,还不准他喝孟婆汤的架势。
他好怕他。
恐惧压倒了七年之后两人再见的其他所有情绪,顾小灯的愤怒、怨怼、难过通通被这一味恐惧覆盖住了。
他以前也曾设想过二十几岁的苏明雅会是什么样子的,他觉得自己的想象力是很丰富的,但还是被视角局限,此时此刻不敢认明明音容不变、但就是面目全非的故人。
一阵窒息的死寂中,顾小灯突然感觉到床上的褥子往下陷了陷,一抬眼,就见苏明雅屈膝压上了床塌,俯身朝他而来。
顾小灯无处可躲,壁虎一样紧紧贴着墙壁:“干嘛……”
苏明雅跪坐到他面前:“别怕,我只想要你看看我。”
顾小灯生怕刺激到他哪根不正常的弦,颤颤巍巍地与他对视。
顾瑾玉的眼睛像刀像寒星,如果不流泪顾小灯便不觉得他可怜,可苏明雅不同。
苏明雅长了一双伤情的眼睛,就像一口干涸的水潭。
只看了一会,顾小灯就不愿与他对视,扭头去想他的可恶之处。
苏明雅俯身将他掰回来,并捉起他的手放在脸上,低声道:“你摸摸我。”
肌肤相贴的瞬间,两个人都止不住战栗,顾小灯慌张惊悸,苏明雅熬得眼神恍惚,说话也恍惚了:“我变了吗?你一点也没有变,我呢?”
“你、你放开我。”顾小灯炸毛的小动物一样,怕他甚于其他任何人,“苏公子,我们好好说话,别动手动脚。”
苏明雅偏不放,阖上双眼将侧脸贴在顾小灯的掌心里,宛如一个吸了什么药物的瘾君子。
他执拗地追问:“我变了么?”
顾小灯掌心发汗:“七年之久……”
苏明雅闭着双眼蹭到了他指尖,让他的指腹覆盖在自己眼睛上,只要顾小灯的手用力,便能戳瞎他的眼珠子。
顾小灯却再度陷入了沉默。
苏明雅有些急迫,可不知道是否是这七年过于漫长,他的身体在日复一日的生病和伪装中丧失了诠释正常情绪的能力,不管怎么急,脸上依旧是无甚表情的平静模样:“不问我抓你来是为了什么吗。”
顾小灯轻轻地附和他:“为什么呢?”
苏明雅低头道:“我想要你回到我身边。”
“哦。”
“我想要囚禁你。”
“啊……”
苏明雅听着他软乎乎的应声,那种心焦如焚的感觉又卷土重来。
他如此不要脸地囚禁他,需求很简单,便是要让他们回到四年前,更确切的说是让顾小灯回到冬狩之前在明烛间的那段日子,那段对他千依百顺、又依赖又纵容的日子,那时他惶惶不安,像只担惊受怕的家猫,世界只有他苏明雅一个人,每天都与他亲吻,拥抱,夜里合衣相拥而眠。
苏明雅是如此病态,卑鄙无耻地怀念那段顾小灯的低谷状态。
同我说话。
像你以前那样生机勃勃的,在我耳边絮絮叨叨一样地说话。
苏明雅心中的焦虑几乎要破土而出,却总是在最后关头梗在心口。
七年之中,他逐渐明白了权势对他的异化,整个苏家阖族对他个人意志的倾轧,他抵抗不了,更扭转不了囊括了苏家的长洛。
他知道顾小灯憎恶用这种威逼手段来强迫他,可他若不这样,若不面目全非地借助最厌恶、却又最习惯的权力,他怎么绕开顾瑾玉,怎么再与他共处?
他只能成为顾小灯最讨厌的那一类人,因为不这样,他毫无胜算。
他急剧地想把一切都剖开给他看,然而他好像变成了哑巴,从贵胄变成了野人。
“可是……”
顾小灯轻轻小小的声音在他耳边荡开一圈涟漪。
苏明雅猛然睁开眼睛,无比期待地看向他。
顾小灯却没有看向他,眼神聚焦在虚空中:“是你自己不要我的啊。”
苏明雅脑中似乎回荡起了震耳欲聋的钟声。
顾小灯热乎乎的手贴着他,低下头去,又重复地小声指控他:“明明是你自己不要我的啊。”
春日之下,苏明雅抖着手附过去,死死抱住了他。
第一声忏悔破土而出。
“对不起。”

第66章
十三夜,夜色如水,海东青花烬困哒哒地抓在祝留肩上,一鹰两人从城外的霜刃阁赶到顾家。
祝留昨日截到顾瑾玉发往霜刃阁的信,当即跟着花烬一同跑回了师门,循着顾瑾玉的嘱咐来催促南境蛊毒的探查进展。
当今阁主是个性子散漫的鹰控小老头,与他有半师之谊,听他来催促便吹胡子瞪眼:“催什么催!这种境外麻烦事也来交托,你这臭小子跟定北货学坏了,不是好东西。”
霜刃阁的建立与传沿都同皇室千丝万缕,从前对顾家、对顾瑾玉的私下要求算是有求必应,多年前便颇有将顾瑾玉视为下任顾氏家主的意思。
顾瑾玉曝出不是顾家子嗣时,小老头阁主也是吹胡子瞪眼,在阁中嘀嘀咕咕“我当他是皇室后裔才老给他面子的,结果他竟是个西贝货”,后来顾瑾玉北征而归,小老头就勉为其难地把“西贝货”的外号升成“定北货”。
祝留抱着花烬一惊一乍地把信笺递过去,小老头连鹰带信薅去看,撸着花烬叽叽歪歪地读信与评价:“南境是葛家管的,你主子是闲得吃屁才想插手吗?还有,南境那批异族人翻不出什么大浪,百年前就被当年的大长公主屠得差不多了,如今更是收服的收服,驱逐的驱逐,南蛊邪术早失传了,南毒才遗臭百年,现在就算还有南境人跳大神,那有何惧?北戎都能平,区区南……”
小老头忽然卡住,看顾瑾玉信笺末端一笔带过的话:【中蛊非中毒,不知心魂改,我知己心不变,直觉却不然】
因这话,霜刃阁陀螺似地忙转了一天,祝留同花烬都被使唤着干活,待到天黑,小老头将他专攻南境事务的弟子吴嗔拎了出来,让其走一趟顾家。
祝留当即带着吴嗔赶回来,赶到顾家时已是定昏,一迈进东林苑,夜色里便弥漫着紧绷的气氛,他揣着花烬跑进顾瑾玉的住处时,只见灯火通明,堂中聚满了医师和暗卫,他哥祝弥也在,所有人的脸色都不大好。
祝留忙跑到他哥身边问情况:“哥!这么晚,又出什么幺蛾子了?”
祝弥摇头:“今天王爷和公子出府游玩,白日一切如常,夜里王爷呕血,又在公子面前失态,一回来就召了医师和小姐。”
祝留一听这便觉不详,顾瑾玉这几年里放养顾守毅,顾仁俪才是那私下里协助料理顾家和朝政的二把手,他生怕是他主子不行了,急召可靠人来交代遗嘱。
祝弥皱着眉头轻说,眉皱得简直能夹死蚊子:“他们一个时辰前在外面差点遇刺,苏葛两家突然暴起,死了府里七个暗卫,王爷立即带着公子回来,但不知道是否又出现心疾,半路突然举止异常,抓着公子逼问些怪话,把公子吓得不轻。”
祝留整张脸皱成干枣,心痛那死去的同僚,又感到不可思议:“他见鬼了?公子都回来了他还发疯,还发到公子身上去?”
“谁搞得懂他,只知道他今夜就是精神古怪,方才就在这里,他竟对公子动手,险些把公子掐到窒息,公子哭得梨花带雨,他竟也下得去手?还是小姐把公子哄好的。”
祝弥揉揉皱酸了的眉头:“小姐做主让众人把他捆起来了,他那想杀人的样子实在不对,现下丢在书房里,所有医师都诊过他了,说是脉象均无异常,更是离谱。”
祝留不敢相信,顾小灯单是名字都是拴住顾瑾玉的狗链,倘若他疯到连顾小灯都乱咬,那必是神志不清到完犊子了。
他赶紧把壮沉沉的花烬一塞,解释两句,继而把霜刃阁的吴嗔请进了书房。
一进去,就见顾瑾玉一身罕见的红衣,正被铁链捆在椅子上,披散的短发遮住了半张脸,正专注地看着虚空中的某一处,一眨不眨地望着。
祝留一见顾瑾玉那样就心里发毛:“主子!我回来了,我带霜刃阁的援兵回来了!”
听见声音,顾瑾玉便投过来一眼,面无血色也无表情,眼周分明泛着流泪过度的红,眼神却怪异的空洞,仿佛没有看到祝留,而是透过他在看什么。
“小留,不用叫他了,他听不见。”桌案另一端的顾仁俪放下手里的两沓文书,起身郑重地朝吴嗔行礼,“先生,多谢你们霜刃阁施以援手,你来得及时,劳烦察看一下瑾玉的状况。”
吴嗔是个二十六的青年,身上带着股无拘无束的纯直,头也不点,二话不说直接到了顾瑾玉面前,一声招呼也不打,仔细擦了擦手,而后一手掐顾瑾玉腕搏,一手摁着他侧颈诊脉。
顾瑾玉一动不动,依旧专注又空洞地看着虚空。
祝留一惊一乍地凑过去,伸手在他面前直挥:“主子?主子?你清醒一点行不,你干嘛啊你,又出幻觉了?”
吴嗔闻言便问:“什么幻觉?”
祝留头疼地解释:“就是心病吧,过去几年里,有个于他而言很重要的人消失了,他很想念他,想出了心病,想得厉害时眼前就会出现那个人的幻觉,我主子就看着他自己的幻觉,要么跟幻觉自说自话,要么一声不吭地看着幻觉发呆,魂魄出窍似的。”
他顺着顾瑾玉空洞的眼神环顾书房:“现在这里,一定有他幻想出来的幻觉,不知在哪里,不知有几个,更不知道主子在和它或它们交流些什么。”
顾仁俪扶额,吴嗔楞了楞:“啊,那他不是疯了吗?”
祝留底气不大足地反驳:“就一时半会的发癫而已!我主子待会就清醒了,况且他那心窝疙瘩上的人已经回来了,有那个人在,以后我主子会不药而愈的。”
吴嗔:“那个人是他老婆?”
祝留汗颜:“哎呦八字还没一撇!可不能这么说,最多那是我主子的兄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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