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玉难养—— by杳杳一言

作者:杳杳一言  录入:07-12

兰殊笑着问:“殿下这是摆给王爷看的?”
“他根本就不来后院。”
“所以,殿下根本就没想离开,是不是?”
“谁说的?”林羡玉翻了个身,抱住被子,背对着兰殊躺下,“我想离开,我已经能走动了,等我的伤好了,我立即就走!”
他还特意拿出兰殊送的敛息丹,作势要往嘴里倒:“到时候我就服下药,等太医院的人确定王妃病亡,我就立即跟着礼队离开。”
“舍得王爷?”
“有什么舍不得的?我一回去就把他忘得一干二净,我肯定……我……”
说着说着就没了声音。
兰殊坐在床边,拍了拍林羡玉的胳膊,柔声安抚道:“殿下,我知道您的心思,但是我觉得您用错了方法,只会适得其反。”
林羡玉抹了眼泪,乖乖转过身,像听夫子上课般,认真地听着兰殊的话。
“王爷和您不一样,他在冷宫中出生,少年丧母,外祖父和舅舅畏罪自戕,一族都随之覆灭了,所以王爷这些年,在朝中没有任何倚仗,他的名声都是靠自己打拼出来的。直到现在,他都还在最前方冲锋陷阵,说明他根本就不在乎自己的性命。他习惯于把自己的欲求放到最后,哪怕他想夺权,也不是为了他自己,是为了您、为了西帐营、为了黎民百姓……”兰殊看向林羡玉,说:“殿下,正因如此,您应该让王爷正视自己的欲求。”
林羡玉半懂不懂,“欲求?”
“不是您耍泼打滚地要留下,所以他无奈将您留下,而是他,他想让您留下。”
兰殊莞尔,“殿下明白该怎么做吗?”
林羡玉在一瞬间了然。
快到傍晚时分,赫连洲刚回府,萧总管就迎了上来,说:“王爷,殿下有事找您。”
“殿下?”
“是,好像有急事,从下午开始就一直让阿南来问您什么时候回来。”
“谵王不在?”
“谵王在厢房里,殿下没让他陪。”
赫连洲不免疑惑,按理说林羡玉已经好几日不搭理他了,他还以为他们再没有说话的机会,林羡玉怎么会找他有急事?
他把手里的东西交给萧总管,就疾步朝后院走去,又在跨进门槛时慢了下来。
林羡玉已经能下床走动了,此刻正站在床边穿衣,他穿了一件湖水蓝的右衽袍衫,长发半绾,纤细的手腕从宽袖中露出来,衬得他冰肌玉骨。见惯了他粉妆银砌,红裙碧袖,满身的宝石玉器,此刻乍见这身浅淡的水蓝,赫连洲一时间还有些恍惚。
他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有什么事?”
林羡玉回头望向他。
目光交汇时彼此都在对方的眼中看到了不舍,赫连洲刚要移开视线,就听见林羡玉说:“多谢你的膏贴,我的腿伤快好了。”
“起效就好。”
林羡玉盯着赫连洲的眼,故意说:“那我过几天就要回去了?”
“好,”赫连洲点头,勉强牵起嘴角,说:“我明天就来安排。”
“可你答应过我的事还没做到。”
这话让赫连洲惊诧不已,他立即问:“什么事?”
“你说了你要教我射箭的,还要教我怎么一箭三发,说过的话没一句算数的。”
林羡玉撅起嘴,低头时一副委屈模样。
“我现在就教,”赫连洲慌了神,下意识地哄:“我现在就让人把草靶搬过来,好不好?”
林羡玉装作不情愿的样子,两手背在身后,抬起下巴说:“……勉强行吧。”
不到半盏茶的时间,赫连洲就把东西都准备好了,统统摆在院子里,虽简单,却一应俱全。他还把他名贵的白羽弓拿给了林羡玉,装满羽箭的箭篓放在一旁。
林羡玉两只手才能拿动白羽弓,他坐在台阶上,摸着被赫连洲摸过无数回的握靶,仔细感受是什么让赫连洲的手心长出那么厚的茧,许久之后忽然抬头说:“我喜欢这个,送给我。”
“好,送给你。”
林羡玉眼珠一转,得寸进尺,“你的红缨錾金枪我也喜欢,我也要带走。”
赫连洲无奈,但没犹豫,“好。”
林羡玉这才露出这么多天以来的第一个笑容,赫连洲看得失神。
他从林羡玉手中接过白羽弓,正想着如何教林羡玉才不容易伤到手,余光却看到林羡玉叉着腰,气鼓鼓地望着他。
他愣在原地,“怎、怎么了?”
“我站不起来!”林羡玉指着自己的右腿。
赫连洲只好朝他伸手,另一只手护着他的腰,稍一用力,林羡玉就扑进他的怀里。
熟悉的茉莉香味扑面而来。
两个人同时愣住。
林羡玉的脸颊正靠在赫连洲的肩头,他从未像此刻贪恋赫连洲的怀抱,但他知道自己现在不能沉迷,他得听从兰先生的话。
他推开赫连洲,说:“教我吧。”
赫连洲才知自己失了分寸。
大概是这些日子他几乎没睡过一个整觉,精神疲惫到了极点,竟在即将分离的最后关头,忘了自己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
他站到林羡玉身后,先拿起白羽弓,然后引导林羡玉握住长弓的暖鞘。
“右手放这里。”他说。
两个人忽远忽近,微妙的气息萦绕四周,林羡玉回头时,鼻尖差点儿碰到赫连洲的下巴。
赫连洲察觉到他内心深处有什么压抑许久的东西正在失控,林羡玉看着他滑动的喉结,轻声问:“赫连洲,我走了,你每隔几天就要发作的热症,该怎么办?”
他的声音又轻又软,赫连洲不受控制地想起绛州营帐中发生过的那些事。
他们一同度过的那些亲密无间的夜晚。
赫连洲沉默不语,往后退了半步,声音刻意变冷:“我会自寻名医,会找到医治之法。”
林羡玉点了点头。
赫连洲竭力让自己恢复冷静,好似真的想教会林羡玉拉弓射箭,“侧一点身子,把肩膀沉下去。”
林羡玉照做,指尖抚上弓弦,赫连洲怕他指腹受不得疼,于是帮他勾住。
林羡玉假模假样地跟着学,见赫连洲还是无动于衷,于是拿出了杀手锏:“我和扶京哥哥算过了,如果三天后回去,到京城时正好能赶上花灯节。”
话音刚落,赫连洲的手忽然失了力气,生平第一次,放了个空弦。

怨气几乎要冲天。
若放在以前, 他绝不会再搭理赫连洲,他一定甩袖而去。京城有数不尽的歌楼舞榭,其中趣味, 难道还比不过一个赫连洲吗?
可是他这半年来经历太多, 几番命悬一线,都是赫连洲相救。赫连洲是他在这个陌生国度里的唯一依靠, 他知恩图报,又是年少第一次倾心, 竟也能为了这份摇摇欲坠的感情一忍再忍, 只求他们不要缘尽于此。
他回头望向赫连洲, 赫连洲大概很多天都没有睡过一个好觉了, 薄唇没有血色,整个人看起来也没什么精气, 和平时截然不同。
林羡玉忍不住蹙眉,可转念又想:我为什么要心疼他?我难道不是一样吗?
一样的难过,一样的煎熬。
“驿道不用修了, 回到祁国之后,我不会给你写信。”林羡玉说。
赫连洲身形微晃, 拿弓的手小幅度地颤抖,在沉默中颓然落下。院中斜晖温煦,于赫连洲而言, 却如西风残照。
“为何?”
林羡玉从箭篓里抽出一只羽箭,“信上写什么内容呢?写我在京城过得有多舒心, 写我每日逛完歌坊又去逛布庄?还是……写我和扶京哥哥情投意合,终成眷属?”
他抬手将箭扔出去, 可惜没扔出去多远,就掉落在地。
可这支羽箭却直直地插进了赫连洲的心里, 痛不见血,他的呼吸愈发沉重,半晌才哑声说:“你到底对他有意。”
林羡玉气极反笑,歪头问:“这很奇怪吗?扶京哥哥为人谦逊、温文尔雅,对我也是有求必应,最重要的是,他从不会对我说狠话,不会让我伤心。”
赫连洲几乎是脱口而出:“如果可以,我又何曾想让你伤心?”
林羡玉愣住。
“我还能怎么办?”赫连洲从未如此刻挫败,“玉儿,你想留下,你刻意不去想以后的事,可我不能不为你考虑。你只记得我在老神庙说的,却忘了那日僧人说过的话,我是克妻之命,你忘了吗?玉儿,我原是不信鬼神之说的,可我现在不能不信。这世上,除了你爹娘,最希望你平安幸福的人,就是我。”
他放下长弓,走到林羡玉面前,抬手到林羡玉的颊边,又不敢再靠近。
“玉儿,你值得这世上最好的人,陆谵也好,其他人也罢,你这样聪明,一定能分辨出谁是真心待你。我永远都不会否认,我喜欢你,真的……非常非常喜欢,在遇到你之前,我从未对任何人动过心,但是我只能陪你到这里了。玉儿,若有来生,我会放弃一切去祁国找你,像陆谵那样陪着你长大,和你相爱。”
这是赫连洲第一次说“喜欢”。
林羡玉怔了许久,而后抬起沾了泪的眼睫,喃喃道:“我不要来生的誓言。”
他望向赫连洲:“我要此时此刻。”
这一句,赫连洲竟有些动摇。
此时此刻,眼前欢爱。
也许他无需为所有人考虑周全……
他刚想开口,萧总管匆忙赶来,结结巴巴地说:“王爷,宫、宫里来人了。”
林羡玉吓得眼泪都憋了回去。
萧总管急匆匆地走下回廊,“太子不知从哪里得到消息,知道王妃脚腕扭伤,特意派太医来诊治,还是让惠国公亲自领来的,已经快到门口了。”
惠国公是当朝皇后的兄长,太子舅舅,也是太子的最大倚仗,他身为外戚,手握重兵,先后任绛州宣抚使、三州提督,五年前封为国公。他手下有铁剌里、骊涅衮等一众名将,还有一支勇猛无比的金甲骑兵,曾在十几年前的月遥国大战中以少胜多,大破敌军,让月遥国从此称臣,岁贡金银,不敢再进犯北境。
他常年稳居东南,和赫连洲成对峙之势,此次回都城,大概也是太子授意。
林羡玉不明所以,“宫里为什么来人?”
“玉儿别怕,安心待在屋子里,”赫连洲对萧总管说:“把王妃扶进去。”
见林羡玉神色紧张,他安抚道:“不会有事的。”
一直看着林羡玉在床边坐下,赫连洲才独自往前院走,刚跨出门槛,就看到惠国公下了马车,笑意吟吟地朝他走来。
“王爷,别来无恙啊。”
赫连洲略微拱手,“国公身子又硬朗了些,看来丹州真是块风水宝地。”
惠国公面目凶悍,眉弓高耸,鬓角如剑戟,此时露出笑容,也全无善意:“王爷说笑了,赫仑山的风沙覆盖整片朔北大地,东西南北都一样,哪有好坏之分?”
“国公今日前来,所为何事?”
“太子听闻嘉屏公主落马负伤,十分担忧,特意让老夫带着太医院在跌打损伤方面医术最精湛的太医前来,为公主诊治疗养。”
“多谢皇兄与国公关心,公主已经无恙,昨日便可下床走动。”
惠国公笑着摇了摇头,“王爷,你我都是战场征伐过的人,怎不知扭伤的严重?有时候看似已经无恙,实则瘀血未除,公主又是金枝玉叶的身子,还是让太医查看一番吧。”
赫连洲神色严肃。
男女骨骼不同,太医一望便知林羡玉不是女子,惠国公突然拜访,必然是太子察觉出了什么。
赫连洲的面色依旧波澜无惊,不疾不徐道:“不用了,公主受伤之初,我就派人找了束纥神医,讨来他的膏贴,为公主敷上。公主好得很快,如今已无大碍。辛苦国公多跑这一趟了,改日我携公主一同去国公府拜访。”
他态度强硬,二人本就是势同水火,自然也不用多做表面功夫,惠国公看了一眼怀陵王妃的匾额,然后笑了笑,道:“既然如此,老夫就不打扰王爷了。”
他回身走进马车,马车缓缓出发。
半柱香的时间之后,马车在宫门口停下,惠国公步履匆匆,直奔东宫。赫连锡也早早在殿中等候他,见他到来,连忙出门迎接:“舅舅!”
“殿下,如您所料,怀陵王府里果然有猫腻,不管微臣如何说,赫连洲就是不让微臣进府看望公主,连太医都拒之门外。”
“拒之门外?”
“是,微臣连公主的面都没见着。”
“前些天探子来报,说跟着那祁国公主和祁国七皇子去了赫连洲的马场,二人倒是没有密谋什么,只是那公主言行举止怎么看都不像是祁国的公主,祁国宫规森严,公主更是自幼被教导得端庄贤淑。而这位嘉屏公主,不仅初初来时就敢顶撞本宫,还敢千里迢迢奔赴绛州,闯进军营,本宫越想越觉得古怪……”赫连锡思忖片刻,沉声说:“公主有古怪,赫连洲却拦着不让太医诊治,这不合常理。”
“殿下分析得没错,从常理而言,赫连洲应该是最希望公主有古怪的,他本就是被迫迎娶,心里憋着火呢,结果他竟然一直护着——”
赫连锡茅塞顿开,忽然笑了:“原本以为赫连洲最在意的是天下人的悠悠之口,没想他最在意的,竟然是祁国公主,甚至还有可能不是真正的公主。”
他笑得张狂:“赫连洲啊赫连洲,你这个断情绝爱的煞星,竟也有今天!”
他对惠国公说:“舅舅,过几日便是您的六十大寿了吧,届时还请您邀请赫连洲和嘉屏公主一同赴宴。”
惠国公读懂了太子的弦外之音,颔首道:“明白,微臣会安排好一切。”
赫连锡望向手边的计时铜壶,“我倒要看看,他是要江山还是要美人。”
赫连洲意识到了危险,折返回府正好迎上神情同样严肃的陆谵。
陆谵一听惠国公前来,便立即出了厢房查看情况。“出什么事了?”
赫连洲说:“你明日进宫面圣,三日之内,带着玉儿离开祁国。”
陆谵停在原地,也不知如何是好,“已经到了不可转圜的地步?”
“太子起疑心了,玉儿有危险。”
陆谵也意识到了严重性。
赫连洲将带着这个消息回到后院,林羡玉立即从床上下来,不顾阿南的搀扶,冲到门口,踉跄着扑到赫连洲怀里。
赫连洲扶住他,林羡玉心中已经隐隐有了预感,他等待着赫连洲即将说出口的话。
“玉儿,太子对你的身份起疑心了。”
林羡玉屏住呼吸。
“听我的话,尽快跟着礼队回去,不用服敛息丹,我不放心那药丸,你就直接躲在七皇子的马车里,之后的事由我来处理,我会派人一路护送你们,直到离开北境。”
林羡玉眼中的色彩一点一点消失。
“玉儿乖。”赫连洲只能这样安抚他。
“好啊。”林羡玉失魂落魄地点了点头,他望向陆扶京,有些语无伦次:“扶京哥哥,我们该吃一顿饭,我们仨还没有好好地吃一顿饭呢,最后一顿饭了,吃完之后就回家了。”
赫连洲的手不受控制地握紧了林羡玉的肩膀,林羡玉说:“就今晚吧,兰先生做的腌黄瓜也好了,正好用来配酒。”
八月初,王府里静默无声,已经有了肃杀的冷意,就在后院的槐树下,四方石桌上,摆了八个盘子,和一壶酒。
陆谵扶着林羡玉走过来。
赫连洲有些局促,两只手合在一起搓了搓掌根,对林羡玉说:“……你之前说祁国喝酒有八大盘的规矩,北境的菜品没那么丰盛,勉强凑了个八件,其中一盘是兰先生做的腌黄瓜。”
“其余的,都是你做的?”
林羡玉看着桌上的烤鹿肉片、盐渍貂肉、糖浆酸杏……虽然卖相普通,但已经是林羡玉在北境吃过的最丰盛的一顿晚膳。
“对,我做的,口味可能一般。”
陆谵没有想到赫连洲还有这样的一面,他都不敢相信这个在林羡玉面前显得有些卑微的男人,是威名震天的赫连洲。
林羡玉压下心头酸涩,坐了下来,陆谵对赫连洲说:“辛苦王爷亲自下厨了。”
“客气。”赫连洲伸手示意他也坐。
赫连洲给他们斟了酒。
林羡玉先提杯,缓缓开口:“我先敬王爷,谢王爷的救命之恩,不过我也为你收复斡楚做的伟业做出了贡献,至此,两清了。”
赫连洲顿了片刻,眸色黯淡,苦笑了笑,“好,两清。”
他举杯饮尽。
林羡玉只是把瓷杯送到嘴边,轻轻抿了一口,便皱起眉头。
真苦,比他心里还苦。
他望向赫连洲,赫连洲始终低着头,原本健硕昂扬的肩膀,此刻也塌了下去。
赫连洲对陆谵说:“谵王殿下,此行路途遥远,还望您照顾好世子,还有兰先生与阿南,务必平安。”
陆谵也提杯回敬:“请王爷放心,我以性命担保,一定会护羡玉周全,让他风风光光地回到京城,回到侯爷与夫人身边。”
听到风风光光,林羡玉的睫毛颤了一下。
席间一片沉默。
许久之后,赫连洲再度开口,他主动敬了林羡玉:“玉儿,我……我向你赔罪。”
林羡玉却把自己杯中的酒倒进他的酒杯里,挑眉道:“喝啊,不喝怎么赔罪?”
赫连洲未有迟疑,一饮而尽。
林羡玉抬头看了看夜空,忽然说:“明明是同一轮月亮,北境的月亮总是灰蒙蒙的,不如祁国的月亮皎洁清透。扶京哥哥,你还记得我们以前常在梅亭里赏月吗?那时候的月色多美啊,我到现在还记得很清楚。”
陆扶京瞥了赫连洲一眼,没有答话。
“真像是一场梦啊。”林羡玉说。
他拿起筷子,尝了尝赫连洲做的菜,鹿肉片烤得太老,糖浆酸杏又太甜,口味确实一般,但他吃了很多。
赫连洲给他挑了最嫩的鹿肉片,可林羡玉不理他,非要吃那片嚼不动的,嚼得牙酸脸疼,眼泪都要下来。
最后三个人都有些醉了。
林羡玉吃得多喝得少,神志还算清明,觉得头疼,便跌跌撞撞地回了自己的屋子。
睡意朦胧间他感觉到有人握住了他的脚踝,扭伤处虽然已经好得差不多了,但是乍一触碰,还是会作痛。林羡玉“嘶”了一声,睁开眼,便看到一个高大的身影。
和前几日他窗外那个身影一样。
“赫连洲?”
他第一次看到赫连洲喝醉的模样,浅淡的醉意瞬间烟消云散,他撑起上半身,怔怔地望着床边的赫连洲。
赫连洲的醉意体现在他泛红的眼尾和耳根,还有混沌未开的眼神。
他轻轻握住林羡玉的脚踝,俯下身在那淤青未消的地方印了一个吻。
林羡玉吓得噤了声。
赫连洲的手那么宽大粗糙,握住林羡玉小腿的时候却无比轻柔,他喝醉时声音不如平时低沉,听着竟有些委屈:“玉儿,那天若是我陪着你去,绝不会让你受伤。”
林羡玉忍不住翘起嘴角。
“我怀疑那个陆扶京根本不能保护你,我一直护送你到苍门关,我看着你出关,好不好?”
林羡玉的嘴角瞬间扯平。
他抬起另一只脚,踹在赫连洲胸口,结果又被赫连洲握住,轻轻按在胸膛上。
“玉儿,能不能别忘了我?”赫连洲说完又摇头,“不是,不是,还是忘了比较好。”
他真的喝醉了,颠三倒四地说着胡话:“玉儿,你有多难过,我就有多难过,我真想放弃一切,随你离开,可是我背负太多责任,其实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要背负这些,我生来便是皇子,可我没有享受过皇子的半点好处,可我不能让黎民百姓受苦受难……玉儿,玉儿,祁国的月亮真的比北境的月亮更美吗?这里没有半点值得你回忆的东西吗?”
林羡玉收回腿,赫连洲也跟着欺身上来,他低头和林羡玉碰了碰鼻尖,央求道:“玉儿,驿道还是继续修,好不好?给我写一封信吧,一封就够了,什么内容都好,都好……”
林羡玉又气又心疼,别过脸去。
赫连洲的吻却落在他的脸颊上,慢慢往中间移,最后含住他的唇瓣,舌尖探入。
也不知是怎么睡着的,再醒时已经是夜半子时,赫连洲揉了揉酸胀的眉心,待视线清明,才发现自己正躺在林羡玉的紫色床帷里。
他倏然往身侧望去,看到睡在他怀中的林羡玉,林羡玉枕着他的胳膊,睡得正香,只是上唇微微发肿,赫连洲回忆了一番,才意识到,这大概是他昨晚胡乱亲的。
他心头懊悔,知道自己酒醉误事。
可他看到林羡玉时,又觉得,天大的事都不如此刻重要。林羡玉睡得这样安稳。
他的心再一次融化。
他再也遇不到第二个林羡玉了。
这个想法一出来,就让他浑身发凉,明明已经下定了决心的事,此刻却在林羡玉平稳的呼吸中一点一点动摇。
他需要林羡玉,他真的需要他。
他需要把林羡玉柔软温热的身体揽进他的怀抱中,他需要林羡玉身上那股香甜的茉莉花味道,他需要林羡玉在他怀里撒娇,趴在他身上,问他:“你的软肋在哪里?”
他的软肋是林羡玉。
他一直想要保护林羡玉,可他此刻才意识到:正因为林羡玉是他的软肋,他更不能失去林羡玉,否则他的心再无支撑。
他要林羡玉在他身边。
他必须想个更周全的办法,既不让林羡玉受委屈,又能让林羡玉留在他身边。
就在这时,他听到林羡玉的梦呓:“太远了,赫连洲,你什么时候跟我回家?你还没有见过我的爹爹和娘亲……”
太远了。
不管怎么样,都太远了。
他若还是怀陵王,自然不能跟林羡玉回家,若是北境皇帝,也不能跟着林羡玉回家。
若他是天下共主,迁都南方……
他望向林羡玉,一个从未有过的念头出现在他的脑海。
也许,这就是两全之策。

第52章
天蒙蒙亮时, 赫连洲小心翼翼地托起林羡玉的后颈,将自己的胳膊慢慢地挪了出来,然后起身穿靴, 理好混乱的衣衫。
离开前他帮林羡玉盖好被子, 又在床边沉沉看了一会儿。林羡玉真随了他的名字,全身上下都像一块沁润柔腻的白玉, 有一股浑然天成的娇憨,叫赫连洲怎么看都看不腻。
他走出后院, 经过禁室时, 他的脚步忽然停了下来。
七月已尽, 流火也随暑热消散。
折磨了他二十年的心火在今年似乎没起什么作用, 痛过、灼烧过,但最后都结束于林羡玉那一双泪汪汪的眼眸。
他心上人的眼是朔北最清澈的一汪泉。
皇后当初也不是存心想杀他, 而是用他试药,还找了个好借口,说二皇子体虚, 需用药补气血,使阴阳两合。见六岁的孩子服了这药都不危及性命, 皇后欣喜不已,全然不顾赫连洲五脏俱焚的痛苦。后来,德显皇帝念及与静贵妃的多年情分, 特意来冷宫中看望赫连洲,却见赫连洲因为毒发在院子打滚, 口吐污物,皇帝顿觉颜面尽失, 怫然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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