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杨公公进来禀报:“王爷、学官、君后,冷宫侍卫来报。”
谢明月抬头问:“何事?”
杨公公正色道:“萧长旭死了。”
谢明月早有预料,但还是多问了一句:“怎么死的?”
“他身上原本就带着伤,昨夜里爬上屋顶,冷风一吹,被抬回去的时候,就发起高热,哎哟哎哟地喊了大半夜,求着林公子再救他一回。”
“后来,侍卫们好心帮他剜去肩膀上的腐肉,还用烈酒帮他治伤。结果,到了天刚蒙蒙亮的时候,他一口气没上来,就倒在了酒缸里,侍卫伸手去探时,已经没气了。”
祝青臣垂了垂眼睛,心下明了。
好心剜去腐肉,还用烈酒治伤。
那是好心吗?分明就是刑罚。
明月最后还是下了决断,该折磨就折磨,该杀就杀。
只是林星不懂得,还问:“对他那么好干什么?让他自生自灭不就好了?”
谢明月怕吓到他,也没跟他解释,只道:“总归他快死了,帮他处理一下伤口也无妨。”
林星皱着眉头:“谢明月,你还是太善良了。要是我,我才不管他。”
“嗯。”谢明月又对杨公公道,“尸体先停在冷宫里,待我与夫子商议之后,再做决断。”
谢明月转过头,唤了一声:“夫子,您看……”
祝青臣沉吟道:“萧长旭本就得位不正,登基数月,搅弄得朝堂不安,天下不宁。既然已经以他的名义下了罪己诏,不如就做得干脆一点,也省得来日有人动了歪心思,想着为他翻案。”
谢明月问:“夫子的意思是,不必认他是皇帝,只当做是乱臣贼子处置?”
“对。”祝青臣点点头,“弑父杀兄,可不就是乱臣贼子么?”
“好,我去安排。”
可笑萧长旭临死之前,竟然还对谢明月和林星说,自己的丧礼不必太过奢华。
他以为这是服软和示弱,能够引起他们的怜惜,结果……
谢明月甚至不想给他办丧礼。
谢明月直接吩咐杨公公:“连带着酒缸一起,拉到宫外乱葬岗去烧了就是。”
杨公公领命:“是。”
祝青臣又道:“不给萧长旭办丧礼,其他人的丧礼却要重办。”
一时间,谢明月与林星还没想到祝青臣说的是谁,只做不解。
只有杨公公似有所感,抬起了头。
祝青臣同样看着他,温声道:“萧长旭宫变时,将留守京中的皇子尽数杀害,又命人将他们的头颅砍下,送给岐王,以示威慑。”
杨公公心头一震,瞬间就明白了。
“岐王没有将那些头颅丢掉,而是交给侍从,让他们好生保管着。如今萧长旭已死,朝堂之中拨乱反正,也该给几位枉死的殿下重办丧仪,给他们正名,让他们尸首齐全,入土为安。”
“萧长旭往外一丢就好,杨公公不必操心,几位殿下的丧仪,就交给杨公公操办了。”
祝青臣记得,杨公公跟他说过,他先前是在皇子所侍奉的。
尽管杨公公竭力撇清关系,但他还是隐约察觉到了。
杨公公对几位被萧长旭杀死的皇子,是心疼的。大抵是相处过,说不定还是看着他们长大的。
逝者已逝,祝青臣没办法让他们死而复生,只能留个心眼,让杨公公再送他们一程。
杨公公微怔,神色动容,双眼之中隐隐有泪光闪过,俯身行礼:“多谢学官,学官有心了。”
“不必客气。”祝青臣连忙起身上前,把他扶起来,“今次事成,还要多谢公公。我与岐王商量过了,待此间事了,便在京中给你老寻一处宅子,派几个人伺候,好让你老颐养天年,还有什么想要的,尽管开口。”
杨公公摇摇头:“学官思虑周全,老奴再没有什么想要的了。”
“那你老想到的时候再说。我也会叮嘱明月,让他好好待你的。”
“学官真是……”杨公公长叹一声,“老奴何德何能?”
祝青臣宽慰他:“你老也是功臣,有什么配不上的?”
杨公公用衣袖擦了擦眼泪,再向他行了个礼:“那就多谢学官了。”
“不必客气,你老歇息去吧。”
杨公公下去了,祝青臣回到位置上,一掀衣摆,坐回位置上。
祝青臣对两个学生道:“宫变那日,是杨公公冒死打开北宫门,让我和岐王带着人进来,才能及时从萧长旭手里救下你们两个,否则再拖上一会儿,事情就不是现在这样了。你们两个要多谢杨公公,往后也要记着他的好,好好待他。”
两个学生认真地应了:“是,夫子放心,我们记住了。”
这才是正确对待功臣的方式。
赏钱赏物赏宅子,派人侍奉,好好对待,心里记挂着功臣还有什么愿望,一并帮他圆了。
至于萧长旭……呵。
祝青臣沉默片刻,最后喊了一声:“明月、星星。”
两个学生乖乖坐好:“夫子还有何事?”
“那个……”祝青臣欲言又止,犹豫良久,最后还是好奇地问,“夫子不在的时候,你们两个真的跟做了夫夫一般啊?”
两个学生都哽了一下。
林星迅速否认:“没有!没有的事!我们没有,老师你别乱说!”
谢明月低下头,随手翻了翻奏章:“那萧长旭怪恶心的,总以为我二人喜欢他,为了吓他一吓,所以才那样说,免得他到了地府,还说那些恶心人的话。”
“噢噢。”祝青臣点点头,“没有就没有,干嘛那么着急?”
林星又道:“没有着急!我着急了吗?我哪里着急了?”
祝青臣指了指谢明月:“是有一点着急,你看你谢师弟,他就一点都不着急。”
谢明月颔首,随后继续批奏章,林星吃饱了,在旁边看他批。
祝青臣张开嘴,李钺会意,捏起一块点心,塞进他嘴里。
忽然,祝青臣想起这件事,把嘴里点心咽下去,回过头:“等一下!”
“夫子,还有什么事?”
“萧长旭的尸体还不能丢出去!”
“这是为何?”
“得找几个修为高深的和尚道士进宫来!”
两个学生皱起眉头,不可置信地问:“夫子要为他超度?”
“胡言乱语,我超度他干什么?”祝青臣捏着拳头,目光坚定,“吩咐下去,务必加强法力,让他灰飞烟灭!”
两个学生都惊呆了,啊?
祝青臣认真向他们解释:“你们不懂,这里面的水可深了,防不胜防。万一萧长旭起死回生,回溯时空,或是借尸还魂,你们两个就完蛋了。”
两个学生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我们好像明白了……”
但又不是很明白。
天底下,真的有起死回生这样的事情吗?
很快的,林星也想起来了。
怎么不可能?
他都是穿越的,要是萧长旭死而复生,也不是不可能。
林星连忙举起手,表示支持:“我觉得老师说的很有道理,我们应该做足准备,绝对不能让他有卷土重来的机会!”
祝青臣转过头,和林星击掌。
好孩子,尽得为师真传!
既然夫子和林星都这样说,那谢明月也没有意见。
“那我吩咐下去,让他们准备一下。”
这时,一直坐在祝青臣身边,安安静静给他投喂糕点的李钺忽然开了口。
他语气平淡:“请和尚道士还要花香火钱,干脆把他的尸体细细地剁成臊子就完了。”
两个学生瞪大了眼睛,祝青臣眼睛睁得圆圆的,嘴巴也张得圆圆的。
“你你你……那你来剁?”
“我剁就我剁。”
李钺顺手把捏起一块栗子糕,又塞进祝青臣嘴里。
这位更是心狠手辣!
死后不葬入帝陵,更不享后代香火。
冷宫阴森,一卷草席,十来个和尚道士围着做法,咒他永世不得超生,就是他的下场。
几位被他残杀的皇子,重新办了丧仪,追封尊号,百官朝拜。
被萧长旭赶出京城的朝臣们,也都回到了京城,官职与之前相同。
结伴回乡的老学官们回来的时候,祝青臣还特意带着李钺去接他们了。
就在几个月前、他们送别的城门口。
祝青臣远远地看见镖师护送着车队回来,就叉起了腰。
马车还没停稳,老学官们就拄着拐杖,一个一个下了马车,满脸笑意,来到他面前,拍拍他的肩膀,围着他说话。
“小祝啊,你可真是……”
“你是不是早就算好了?那天听我们提起岐王,你是不是就想好了要去找他?”
“你没受伤吧?没伤着哪里吧?看着小不楞登的,也不会武功,竟然还敢学别人造反?”
他们怎么想都没想到,这辈子竟然还有能回京的一天,他们竟然还能等到萧长旭暴毙。
这可真是……
喜事一桩啊!
祝青臣被他们围在中间,扬了扬下巴,一脸自得。
再多夸几句!我爱听!
“真是厉害,青出于蓝,我们都老了,不中用了。”
“我们之前还疑心你别有用心,现在看来,是我们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先前真是冤枉你了,接到旨意的时候,我们还说是不是在做梦。难怪你让我们结伴同行,原来是为了回来的时候也结伴。”
祝青臣叉着腰,在他们的一声声夸赞中,脑袋越抬越高。
老学官们皱眉:“差不多可以了吧?你可别飞到天上去了。”
祝青臣把脑袋收回来:“再多夸我两句嘛,又不会怎么样。”
“夸你夸得口干舌燥的,够可以的了。”
“那就可以了吧。”祝青臣朝他们露出一个笑容,“我还有事情要麻烦你们呢,史书和起居注都还没修。”
这也是宫变的善后事宜之一。
史书工笔,不能给后人留下话柄。
老学官们一听这话,扭过头就要走。
“好家伙,合着诓我们回来干活的。”
“还是告老还乡好了,走走走。”
祝青臣连忙拉住他们:“别走啊!回来!”
善后事宜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这天,祝青臣和李钺在御花园里相看小孩——
十来个四五岁的孩童,由宫人带着,不甚熟练地弯腰行礼:“见过王爷、王妃。”
祝青臣捧着脸,一脸温柔地看着他们,还没来得及开口让他们起来,收到消息的谢明月和林星直接杀了过来——
“老师!”
“夫子!”
两个人脚步匆匆、气势汹汹,大步走到祝青臣面前,把身后的小孩挡了个严严实实。
祝青臣探出脑袋,对小孩们说了一句“不必多礼”,然后抬起头,看向他们:“你们两个怎么了?”
两个人周身气焰瞬间消散,委屈巴巴的。
谢明月缄默不语,林星低下头,小声嘀咕道:“老师要收新学生,我们来帮老师把把关,难不成连看都不让看?”
原来是因为这个。
祝青臣失笑,解释道:“我没有要收新徒弟。”
谢明月与林星抬起头,两双眼睛倏地亮了起来,真的吗?
下一秒,李钺淡淡道:“他在给你们两个挑儿子。”
两个学生都愣住了,震惊地眨巴眨巴眼睛,啊?
“别听他胡说八道。”祝青臣朝他们招了招手,两个人乖乖上前,在夫子身边坐下。
祝青臣屏退服侍众人,拍了一下谢明月的肩膀:“如今萧长旭已死,皇位空悬,朝臣众说纷纭,或让岐王登基,或另择旁支入嗣,推举的是远在西北的康王。”
“夫子与岐王商议过了,这两个法子都不好。”
“岐王不愿登基;康王年过半百,子嗣颇丰,若是让他称帝,你的处境未免尴尬。”
“所以,夫子准备给你挑一个孩子,从小养在身边,你一边教养,一边听政。朝政皇帝,全都牢牢抓在手里,才算安稳。”
谢明月方才听见这话,便已觉得不妥,只是不好打断,待祝青臣话毕,他才急急地开了口:“夫子,我不曾想过这许多,我更没有想过谋朝篡位,我……”
他坐直了,俯身便拜:“还请夫子登基!夫子英明神武,堪当大任,我只做夫子的学生,便知足了。”
“啊?”祝青臣愣住,“这是什么傻话?”
祝青臣回过神,按着他的肩膀,把他扶起来:“明月,夫子与岐王不能在京城久留,迟早是要离开的,京城要留给你。”
“夫子为何不能久留?”
“夫子和岐王留在京城,只怕会引起旁人非议,自然也是要回岐山去的。”
“谁敢非议夫子?”
“你不要太有负担,这又不是谋朝篡位。明君临朝,你才好做忠臣;可现在连皇帝都没有,那就只好做权臣了。你若不做,换了个奸邪之辈玩弄权柄,岂非百姓之祸?”
“你是个好孩子,这阵子安抚朝臣、批阅奏章,做得都很好,夫子才放心把此间事宜交给你。”
谢明月张了张口,却再说不出反驳的话来。
祝青臣最后拍拍他的肩膀,叹了口气:“心慈则多虑,心善则犹疑,你回去再想想。”
“是。”谢明月没法子,只得应了。
随后,祝青臣又朝林星招招手。
谢明月迟疑着站起身来,退到一边。
林星上前,祝青臣同样握住他的手背,问道:“你呢?你怎么打算?”
林星疑惑问:“老师是说?”
祝青臣回头看了一眼谢明月,见他低着头正想事情,似乎没在注意这边,便轻声对林星道:“萧长旭死了,我与岐王最多再留一年,待朝政稳定,便要离开。你呢?”
要回现代,还是要留在这里?
若是从前,林星早就哭着喊着要回现代了,可是现在……
他却有些犹豫。
显然,他最近都没再想过这个问题。
林星小声问:“这么快就要走了吗?”
“嗯。”祝青臣点点头,“系统那边说,之前剧情没走完,你作为主角,走不了。现在萧长旭死了,剧情全面崩盘,它可以送你回去了。”
林星还是有些犹豫:“那我……”
祝青臣见他的表情,好像明白了什么:“还不想回去?”
林星小声道:“嗯……”
李钺按着祝青臣的脑袋,让他看向旁边的谢明月。
很明显,是因为这个人,他才不想走的。
祝青臣只好对林星道:“那你也回去再考虑一下,老师不勉强你,决定好了再告诉老师。”
“是。”林星低着头,站起身来。
“星星。”忽然,祝青臣喊了他一声。
“老师?”林星抬起头。
“实在下不了决心的话,可以直接问问他。”
“是……我会问的。”林星点点头,便跟着谢明月走了。
两个学生走了,祝青臣就着李钺的手,吃了一块蜜饯。
他一边嚼着蜜饯,一边问:“你怎么看出来他们两个的?”
李钺没有回答,反派系统幽幽开了口:“‘恋爱脑’总是对恋爱比较敏感,不仅是自己的恋爱,还有别人的恋爱。”
没错,是这个道理。
李钺扬了扬下巴,还挺自豪的。
祝青臣蹙眉。
李钺又问:“祝卿卿,有明君才做贤臣,没有明君就做权臣,牢牢地把权柄抓在手里,谁教你的?我是明君,还是昏君?你又把什么抓在手里了?”
祝青臣环顾四周,见宫人们都等候在远处,便伸出手,抓住李钺的腰带。
“我把你抓在手里了。”
当天夜里。
林星抱着自己的枕头被褥,悄无声息地挪到谢明月的床前,朝他露出一个不好意思的微笑。
“谢师弟,我又来了。”
其实,自从萧长旭被关起来,他们就没在一起睡了。
两个大男人,又没有理由,总感觉怪怪的。
上回对萧长旭说的那些话,也是林星胡编乱造的。
谢明月见他来了,没有多问,而是直接缩了缩脚,给他腾出上来的位置。
林星乖乖爬上去,铺好自己的被褥,摆好枕头。
和从前一样,谢明月靠在床头看书,林星躺在旁边,两个人说些闲话。
林星问:“老师说的事情,你考虑得怎么样了?”
谢明月放下手里书卷,叹了口气:“我还在想。”
“其实我觉得老师说的挺有道理的,我们就是吃了没权力的亏,才会被萧长旭欺负成那样,现在有机会,肯定要牢牢抓住。万一下次再来一个‘萧短旭’怎么办?我们总不能每次都指望老师来救。”
“你说的是。”谢明月垂了垂眼睛,“可我从前想的都是科举入仕、入朝为官,我没想过会……”
“那有什么关系?结果是一样的不就好了?”林星爬起来,认真地看着他,“如果不是情况不允许,我都想支持你当皇帝了!有句话叫做‘从来就没有神仙皇帝’,噢,不是这句,是‘皇帝轮流做,明年到我家’……”
谢明月打断了他:“星星。”
林星收了声:“不好意思。”
谢明月垂了垂眼睛:“你从哪里听来这么多乱七八糟的顺口溜?”
“这是我们那里的家乡话,我……”林星犹豫片刻,“正好我也想告诉你,其实我不是你们这里的人,我……”
林星不知道该怎么说,目不转睛地盯着他,害怕错过他脸上的一点儿表情。
可谢明月神色如常,放下书册,淡淡地应了一声:“嗯,我知道。”
“你不知道,我的意思不是‘我是外乡人’,我的意思是……我的家乡在很远很远的地方,你不知道的地方。”
“我知道。萧长旭临死前说过,你跟他说,你的家乡自由又平等、人人都可以上学。我听见了。而且——”谢明月顿了顿,“星星,你说话有口音,不是大梁任何一个州郡的口音,我听得出来。”
“啊?”林星捂住自己的嘴,“有这么明显吗?”
谢明月点了点头:“嗯。”
“那你怎么不早问我?”
“你不想说,我自然不会多问。”
林星忽然有些泄气,原来他表现得这么明显,是个人都看得出来。
谢明月笑了笑,摸摸他的头发,温声问:“那你现在想跟我讲讲你的家乡吗?”
“嗯。”林星瘪了瘪嘴,“但我不知道该从哪里说起,你……你想知道哪些事情?”
“那就从你的一天说起罢?”谢明月温声问,“你在家里的时候,都做些什么。”
“我在家里,每天就是上学。我们那里没有皇帝,更没有太监,每个人到了六岁都要上学,我到这边的时候,已经上了十年学了……”
帷帐垂落,在谢明月温和的目光下,林星将自己在现代的一切娓娓道来。
他们就这样说了一夜的话。
三日后。
谢明月亲自挑选了一个自幼丧母的四岁孩童,留在身边教养。
幼帝登基,谢明月听政,再加上有祝青臣和李钺坐镇,众皆拜服,无有异议。
朝局算是完全稳定下来。
登基大典之后,祝青臣和李钺便逐渐把手里的朝政事务移交出去,交给谢明月处理。
他做得很好,温和守礼,进退有度,颇有风范。
于是,祝青臣决定为自己的学生做最后一件事情。
他召集了十来个老学官,一起投入起居注和史书修撰工作。
——萧长旭多行不义,自有天收;谢明月临危受命,扶持幼主;林星则是被萧长旭哄骗,明珠暗投。
与其等后人修撰史书时,再随意揣测,胡编乱造,说他的学生和萧长旭一样,都不是什么好人,不如把这件事情在本朝就定下来。
反正谁都不能欺负他的学生!
祝青臣帮学生们把往后几百年的路都铺好了。
接下来几个月,祝青臣都窝在文渊阁里,李钺陪着他,帮他研墨洗笔,剥瓜子削水果。
史书快要修完的时候,祝青臣又找来林星,问他决定好了没有,要回现代,还是留在这里。
林星仍旧犹豫不决,说想再考虑一晚上。
祝青臣也没再追问,随他去了。
林星与谢明月坐在宫墙城楼上。
夜风静静吹过,拂过两个人的衣摆。
两个人就这样安安静静地坐着,谁也没有先开口。
沉默良久,谢明月终于道:“星星,你应该回去。”
林星转头看他:“为什么?”
谢明月正色道:“如你所说,那是个前所未有的盛世,比这里好得多,你应该回去。”
林星转回头,双手撑在城垛上,晃了晃双脚:“那你呢?”
“我会留在这里,处理好余下的事情。”
“我是问,你想让我回去吗?”
“我想。”谢明月道,“就算我再批几百年的奏章、听几百年的政事,也给不了你想要的未来。同样的,换做是我,我也想去见识一下这样的世界。”
林星嘀咕道:“之前萧长旭都说他可以给,你不努力一下就说给不了,你都不想挽留我一下吗?”
“他是骗你的。”
林星哽了一下。
“他这样骗你,你才会心甘情愿地留在他身边。”谢明月转过头,目光定定地看着他,“我也想让你留下,可我更不想骗你。”
林星没有想到是这个理由,望进谢明月坚定的双眼里。
他伸出手,按住谢明月的脸。
两个人目光交错,呼吸交融。
夜色如墨,云开月明。
即将唇齿相贴的时候,谢明月按住林星的脑袋,让他低下头来,避开他的目光。
“你要回家,不可以。”
视线错开,一个轻如鸿毛的吻,落在林星的额头上。
比月光还轻,恍若无物。
林星最后还是决定回家。
城门外,林星低着头,乖乖跟在夫子身后。
谢明月的声音从头顶传来:“这里是夫子爱吃的蜜饯和瓜果,路途遥远,夫子带着路上吃。”
“多谢。”祝青臣笑了笑,“你有心了。”
“还有这份,是给……”
林星忽然被碰了一下,下意识抬起头来。
只见谢明月抱着一个鼓鼓囊囊的牛皮包,站在他面前,温柔地朝他笑,一如初见。
“星星,这个是给你的。有一些用得上的,还有一些吃的。”
林星张了张嘴,除了“谢谢”,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谢明月也不介意,举起包袱:“东西有点多,不太好背,我帮你背上。”
“好。”
林星伸出手,谢明月把大包袱挂在他的肩膀上,又帮他扯紧带子。
谢明月一边帮他整理衣领,一边叮嘱道:“路上要听夫子的话,不要给夫子添麻烦,东西要省着吃,晚上睡觉要是冷,就把衣裳盖在被子上。”
“我知道……”
林星害怕谢明月发现自己通红的眼眶,连忙低下头去,又害怕哭腔被发现,就干脆不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