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钺没有再说话,拽着缰绳,动作利落地翻身上马,然后揪着祝青臣的衣领,把他也抓了上来。
但祝青臣不是坐在马背上的,而是……
趴在上面的。
祝青臣伸手去打他,拽他的衣裳:“你把我扶起来!李钺!救命……”
山大王李钺,背着弓箭,穿着自己的兽皮衣裳,扛着自己从中原掳来的祝卿卿,穿行在深林之中。
弟兄们跟在大王身后,憋着笑,不敢说话。
虎寨和乌寨离得不远,也就……
几百个山头吧。
一天之内,肯定是到不了的。
一行人走走停停,终于在五日后,来到乌寨。
远远的,祝青臣就看见了连绵不绝、气势恢宏的山寨。
一湾溪水绕山而行,绿水青山,美不胜收。
祝青臣抬手招了一个下属上前:“你先行一步,去寨中通报一声。”
“是。”下属一拽缰绳,快跑上前,挥舞着手里的马鞭,“虎寨到了!虎寨到了!”
没等靠近,忽然,山上传来嘹亮的歌声。
是山寨里,专门欢迎远道而来的客人的山歌。
祝青臣循声望去,茂盛的山林里,枝叶微微颤动。
那人唱了一段,便停下了。
紧跟着,是他们说话的声音。
“阿岚呢?他怎么没来?等着他唱下一段呢。”
“别提了,阿岚前几天对着顾大人唱山歌,结果被顾大人骂了,他回去大哭一场,发誓再也不唱歌了。”
“真是的,顾大人不爱听,我们爱听啊,唱给我们听不就得了?”
祝青臣叹了口气,心下明了。
唱情歌剧情已经过了。
这是乌岚对顾燕庭的第一次表白。
过几天,乌岚就会写诗送给顾燕庭,而顾燕庭会把他写的诗贬低得一文不值,最后乌岚摔了一跤,磕到脑袋,听见了顾燕庭的心声。
唉,紧赶慢赶,他来的时机还是迟了一些。
祝青臣正想着事情,寨子里便有人出来了。
走在最前面的那个,是个四五十岁、身板厚实的中年男人。
他身后跟着一堆人,但有两个人,跟在他左右两边。
一个是身着白衣的翩翩公子。
中原人模样,神色温和,观之可亲。
还有一个,则是十六七岁的少年郎。
他穿着藏蓝色的窄袖衣裳,衣裳上又用银线绣着花鸟鱼虫的花纹,脖子上还挂着老大一个用银子铸的长命锁。
他高高地扎着马尾,行走的时候,头发一甩一甩的。
只是这少年看起来并不高兴。
他眼眶红红的,好像刚刚才哭过。
见祝青臣看过来,他又觉得不好意思,连忙抹了抹眼睛,装作没事的样子。
看来这两位,就是乌岚和顾燕庭了。
祝青臣正想着事情,一行人便到了眼前。
乌寨主大笑着,爽朗道:“虎寨今年可是来迟了!要罚酒三坛!”
他又转过头,拍拍乌岚的肩膀,把他推到众人面前:“阿岚,来,向寨主和祝大人问好。”
乌岚吸了吸鼻子,乖乖问好。
简单寒暄两句,一行人便入了寨。
暮色四合。
乌寨主特意于寨中设宴,为他们接风洗尘。
祝青臣和李钺一同坐在客席前,同时端起手中的酒碗,向乌寨主道谢。
“多谢寨主款待。”
苗疆的酒是烈的,喝着有点辣嗓子。
祝青臣只喝了一口,李钺便把他的酒碗接了过来。
“祝大人酒力不济,且饮一口,剩下的由我代劳。”
“都好都好。”乌寨主笑着道,“随意就好。”
李钺仰头,将碗中酒水饮尽,将空酒碗倒扣过来,给他们看。
众人都起哄:“寨主好酒量!好酒量!再来一碗!”
祝青臣按着桌上的烤鸡,撕下一条腿,放到他面前:“先垫垫肚子再喝。”
“知道了。”李钺放下酒碗,搂了一下他的肩膀。
见他二人这副模样,席上众人好像都明白了什么。
“寨主、祝大人,几年没见,这怎么……感觉有哪里不太对?”
嗅到八卦的气息,就连没什么心情的乌岚,都不由地抬起了头。
乌寨主两眼放光,追问道:“该不会是,好事将近了吧?”
李钺没有否认,只是搂紧了祝青臣的肩膀,把他按在了怀里。
祝青臣也抱住了他的肩膀,一脸理直气壮。
两个人什么都没说,但又好像什么都说了。
他们两个是小夫夫,怎么样?不可以吗?
众人越发起了劲,拍着桌子起哄。
“几年不见,你们两个怎么成了?!”
“先前不知道是哪个说的——”
“‘哼,中原人,个个都矫揉造作、弱不禁风,等他们来了,我一拳撂倒一个。’”
“怎么的?威风凛凛的寨主怎么不一拳撂倒祝大人了?怎么还栽在祝大人的手里了?”
李钺低下头:“祝卿卿,你听我解释,这不是我说的,我没说你弱不禁风。”
祝青臣捏他的手臂:“李钺,你完蛋了。”
两个人悄悄说话,李钺又端起酒碗:“再来一碗!”
于是众人都举起酒碗,不再拿他们取笑。
乌岚坐在父亲身边,看向祝青臣和李钺的目光,有些羡慕。
同样是苗疆人和中原人,为什么他们就可以成呢?
而他和顾燕庭……
乌岚下意识转向顾燕庭,可一对上他的视线,顾燕庭就马上别过了头去,似乎并不想看见他一般。
乌岚在心里叹了口气。
酒宴酣畅,众人笑闹成一团。
乌岚实在是没有心情,想了想,跟父亲说了一声,便悄悄离开了宴会。
见他要走,顾燕庭也只是回头看了他一眼,什么都没说。
乌岚背对着喧闹的人群,一步一步,走下石板铺就的台阶。
他刚走出去没多远,迎面就撞上了几个朋友。
他们和乌岚差不多年岁,笑着搂住他的肩膀。
“我们远远地就看见你跑出来了,赶紧抄小路过来追你,这下终于被我们逮到了吧?”
“阿岚,自从几天前,你……那个之后,就一直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不出来,我们都可担心你了。”
“这回可不许再躲起来了,我们陪你说说话,怎么样?”
他们从怀里拿出用叶子包好的烤山鸡和烤山猪,还有一点儿板栗和小菜,推着乌岚往外走。
“走吧,陪我们坐坐。”
乌岚被朋友们带到了一处低矮的山坡上,一行人点起火堆,围坐在火堆边,一边吃东西,一边聊天。
朋友们知道他的心事,也不敢提起,只是说一些无关紧要的事情。
“听说虎寨的人个个勇猛无敌,明天喊上他们,我们一起去山里打野兔子吃。”
“我白日里可仔细看过了,来的人都身强体壮的,要是比赛,还不一定能赢得过他们。”
“谁说要比赛了?一起打猎不行啊?”
乌岚捧着一块山猪肉,一言不发,不知道有没有在听。
忽然,有人用胳膊肘捅了捅他的腰:“阿岚,你说呢?”
“我……”乌岚回过神,却有些疑惑,好像根本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
朋友提醒他:“我们在说虎寨呢。”
“噢,虎寨。”乌岚低声道,“你们也看见了?虎寨寨主和中原的祝大人在一块儿了。”
“不是,谁跟你说这个……”
一个朋友刚想提醒,就被其他人按住了。
这么多天了,乌岚难得开口说话,他爱说什么,就让他说呗。
朋友们都安静下来,认真地看着他,听他说话。
乌岚继续道:“虎寨寨主,一开始可讨厌中原人了,祝大人来的时候,他还说要一拳把祝大人打回中原去。”
“祝大人一开始也不喜欢他,说他粗俗,大字不识一个。”
“结果现在,他对祝大人温柔体贴,还帮祝大人挡酒,祝大人也给他拿吃的,两个人真是恩爱。”
“你们说——”乌岚抱着腿,歪了歪脑袋,“他们是怎么变成这样的呢?寨主是怎么喜欢上祝大人的呢?祝大人又是怎么收服寨主的呢?”
朋友们也说不出来。
“你问我们,我们也不知道。”
“这种事情哪能说得清楚?”
“就是那样看对眼了呗。”
“你要是真想知道,那我们帮你找一个虎寨的人问问。”
“诶,你们别……”
乌岚来不及阻止,几个朋友就已经跳下了山坡,朝不远处的人挥了挥手:“诶,你是虎寨的吗?”
少年回头,朗声应道:“是啊!”
“你过来,我们请你吃烤肉。”
“好!来了!”
虎寨少年豪放开朗,也不问为什么,听说有肉吃,就直接冲过来了。
这少年和他们差不多年纪,在他们身边坐下,扯了根鸡腿就开吃。
朋友们碰了碰乌岚的胳膊,又咳嗽了两声,暗示他有事情快问。
可乌岚却问不出口。
这种事情,怎么能……
他不问,看不下去的朋友就直接替他问了。
“兄弟,我兄弟有件事情想问你。”
“问吧。”
“你说,你们寨主和祝大人,是怎么才成的啊?”他们神秘兮兮地问。
少年回答得也很简单:“就那样成的呗。”
“不是,那你们寨主之前不是不喜欢中原人的吗?怎么忽然又喜欢上了?这有没有什么秘诀啊?”
“秘诀?”少年疑惑。
乌岚竖起耳朵,靠近一些,想要听得更清楚一点。
“那能有什么秘诀?”少年指着面前的火堆,“大王和祝大人看对眼了,就跟这堆火一样,噼里啪啦地烧起来了。”
乌岚追问:“那总有点改变的过程吧?他们是怎么变的呢?”
少年嚼着鸡腿,皱着眉头,思索了一会儿。
“他们好像没怎么变吧?”
“我们大王虽然嘴上说着不喜欢中原人,中原使臣一来就把他给赶走,但是祝大人每次出现,大王眼睛都看直了。”
“大王嘴上不说,其实心里可喜欢祝大人了。”
“大王吩咐我们,把寨子里最好的房间给祝大人,怕祝大人吃不惯我们这儿的东西,还让我们给他做中原的汤面。”
“每回祝大人教我们读书写字,大王都在旁边学,有的时候还不让我们学。”
“祝大人有的时候会离开寨子,去其他地方看看,大王都亲自陪他去。”
“还有,我们来的路上,大王怕祝大人骑马骑不惯,特意带着祝大人骑马。”
“那我们大王对祝大人这么好,祝大人能不发现吗?就算是石头心,也给捂化了。”
“话说回来,祝大人对我们大王也蛮好的,整天教大王念书,大王整天跟他抬杠,他都不生气。”
“所以,大王和祝大人在一块儿,那不是太阳月亮东升西落,理所当然的事情吗?”
“这样啊。”乌岚抱着腿,好像明白了什么。
只要喜欢一个人,只要表现出来了,对方是一定能察觉到的。
要是对方有所回应,那就说明他也喜欢你。
可要是对方很不耐烦,甚至恶语相向,那就说明……
他一点儿也不喜欢你。
可是顾燕庭,也不是总对他那么凶的啊。
顾燕庭也会握着他的手,教他写字,环着他的肩膀,修改他的文章。
所以……
这到底算是什么呢?顾燕庭到底喜不喜欢他呢?
乌岚小小的脑袋瓜,有点想不过来了。
这时,虎寨的少年还在吹嘘着他们的大王和祝大人有多恩爱——
“你们不知道,就前几天,我们从寨子里出发的那天,大王和祝大人还弄塌了……”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人打断了。
“咳咳——”
祝青臣站在他们身边,掩着嘴,用力咳嗽两声。
“你们这群小屁孩,在这里说我和大王的坏话呢?”
“没有没有!”一群少年连忙站起来,连连摆手,“祝大人误会了,我们只是……只是……”
只是有点儿八卦而已!
“对不起,祝大人,我们这就走!”
少年们被当场抓包,扭头就想跑。
乌岚原本也打算跟着他们一起跑的,但是……
他忽然停下了脚步,回过头,抬头看向祝青臣。
朋友们发现乌岚没跟上来,连忙停下脚步,回头去看。
只见乌岚拽着自己的小挎包带子,回过头,看向祝青臣。
朋友们有些急了,低声催促道:“阿岚,你干什么呢?走了!”
乌岚走回祝青臣面前,真诚地道歉:“对不起,祝大人,我们不是故意在背后议论您和寨主的,我们只是……有点儿好奇……”
祝青臣笑了笑,温声道:“没关系,寨子里所有人都在议论,方才你爹还问我们,什么时候成亲呢。”
“嗯……”听见他说不介意,乌岚脸上才有了点笑意。
祝青臣又问:“既然好奇,怎么不直接来问我们?”
“因为……”乌岚顿了顿,“我们觉得中原人脸皮薄,不好直接去问您。”
“这有什么?”祝青臣一掀衣袍,直接在山坡上的枯木树干上坐下,朝他们伸出双手,“你们有什么想问的,尽管来问。”
少年们的眼睛齐刷刷地亮了起来:“真的吗?”
“真的。”祝青臣笑着点点头,“来问。”
于是,一群少年又跑了回来,在他身边重新坐好。
他们把带来的零嘴分给祝青臣,好奇地问:“祝大人和隔壁大王,到底是怎么成的?”
祝青臣一边剥板栗,一边回答:“他喜欢我,我也喜欢他,我们就成了。”
他们瘪了瘪嘴:“这不是和别人说的一模一样吗?”
祝青臣把一颗板栗塞进嘴里:“那你们想听什么?你们想听,为什么我和他明明相互讨厌,最后却还是成了?”
“对对对!我们想听这个!”
一群少年期待地点了点头,凑近一些,眼中闪烁着好奇的光。
乌岚也不由地认真地看着他。
祝青臣嚼着板栗:“可我和他从来都没有真正地互相讨厌过啊。”
他们听不懂。
“就是说,我和大王,从来都没有真正地讨厌过对方。他没有欺负过我,我也没有欺负过他就,我们只是表面上讨厌对方,或者说,我们一开始有点讨厌对方,但是相处之后,觉得他还挺不错的。”
他们还是听不懂。
好多个“讨厌”,像小鸟一样,在他们的头顶转圈圈,他们都快被绕晕了。
只有乌岚认真地看着祝青臣。
他好像听明白了。
喜欢的人说的“讨厌”,不是真的讨厌。
少年们又问:“那祝大人准备什么时候和大王成亲呢?”
“嗯……”祝青臣捧着脸,“再过几个月吧,还没定下来。”
“那你们是在这里成亲,还是要回中原去呢?”
“为什么不能两个地方都成一次亲呢?”
“那到时候祝大人可一定要请我们去。”
“那当然。”
祝青臣和他们聊着天,乌岚就在旁边听着,好几次欲言又止。
等朋友们问得差不多了,乌岚还是没能把想问的事情问出口。
朋友们见他这副模样,干脆直接把他推到了祝青臣面前。
“祝大人,阿岚还有事情想问你!”
乌岚猝不及防,根本来不及躲。
祝青臣笑着,目光温柔地看着他:“嗯?阿岚有什么想问的吗?”
“我……”乌岚不由地拽紧了衣袖,“我想问……”
“问啊。”朋友们在背后推他,“同样是中原人和苗疆人,你就问问呗,说不定有用呢。”
乌岚鼓起勇气,问:“祝大人,中原人都喜欢什么呢?您说,要是送礼物的话,中原人会喜欢什么呢?”
祝青臣想了想:“中原地大物博,每个人喜欢的东西都不一样,你这样问我,我也不好说。”
“就是……”乌岚不好意思说出口。
祝青臣抚掌:“我倒是想起一个,人人都会喜欢的东西。”
乌岚眼里亮起光来:“什么?”
“银子!”
“他……他应该不喜欢银子的。”乌岚道,“他和祝大人一样,也是中原做官的,温文尔雅,很有文人风骨……”
乌岚兜兜转转说了一大堆,就是不敢说出那个人的名字。
朋友们想帮他说出口,却被乌岚挥着手阻止了。
“不许说!不许说!”
他不肯说,祝青臣也不追问,只是根据他的描述,说了一些文人可能会喜欢的东西。
比如说文房四宝,比如说古籍孤本,比如说文章诗词。
“这样啊。”乌岚撑着头,一脸若有所思。
祝青臣和这群小孩儿,在山坡上坐了一会儿。
天色渐渐晚了,等寨子里的宴席散了,他们也就分开了。
“祝大人,明天见!”
“明天见!”
少年们朝对方挥挥手,大声说“再见”,各自回家去。
蜿蜒的山路上,传来山歌的声音。
祝青臣便踏着山歌,在石阶下等到了李钺,两个人一同回房间去。
另一边,乌岚也朝自己的屋子走去。
他的房子,是一座建在山坡上的吊脚小木楼,山坡上开满花草,月光洒在山坡上,笼罩上一重淡淡的雾气。
雾气之中,一个白衣身影,等在他的房门前。
那人原本背对着乌岚,听见脚步声,知道他来了,便转过了身。
年轻的公子,带着与众不同的清冷与孤高,就连大袖甩过的弧度都好看。
乌岚不由地愣了一下。
但是……
想到顾燕庭这几天说他的话、对他摆的脸色,乌岚又低下了头。
他不想理顾燕庭了。
偏偏这时,顾燕庭迈开步子,走到了他面前。
他温温柔柔地喊了一声:“乌岚?”
“嗯。”乌岚低着头,闷闷地应了一声。
顾燕庭温声问:“你这几日怎么没来上课?”
“我……”乌岚抬起头,想问他,难道他不知道吗?
可是又问不出口。
见他不说话,顾燕庭又道:“如果是因为前几日,我说你粗鄙的事情,那我向你赔罪。”
“但我也是为了你好,那天你的文章写得差劲,就连字也写得不好,偏偏你还对着我唱那些乱七八糟的山歌,我为了你好,才骂了你两句。”
“如果你因为这件事情,而记恨我,不来上课,那我向你赔罪。”
“但是,你自己说,这件事情,到底是谁错了?”
乌岚对上顾燕庭深邃的目光,几乎要被他吸进去。
乌岚拽着衣袖,小声开了口:“那……是我错了。”
顾燕庭这才露出满意的笑容:“这就对了,明日记得来上课,也别再生气了。”
“我知道了。”
“嗯。”顾燕庭抬起手,摸摸他的脑袋,“好了,快去休息吧。”
顾燕庭转身离开,乌岚站在原地,不由地伸出手,摸摸自己的脑袋,感受着顾燕庭手掌留下的温度。
他想说,他没有给顾燕庭摆脸色呀。
明明是顾燕庭一直不理他。
算了,乌岚回到房间里,简单洗漱一下,就睡下了。
在梦里,他又一次见到了顾燕庭。
顾燕庭一会儿说他粗鄙不堪,在所有人面前给他难堪,一会儿又摸他的脑袋,给他赔罪。
顾燕庭一会儿对他很差,一会儿又来哄他。
画面来回切换,乌岚几乎陷入梦魇之中。
顾燕庭……到底喜不喜欢他呢?
乌岚做了一晚上的梦,一身冷汗,从床上惊醒的时候,山间雾气未散,天色才蒙蒙亮。
他从床上爬起来,简单收拾了一下自己,然后推开窗户,从窗台上摘下一朵小花。
他一片一片地揪着花瓣:“喜欢我……不喜欢我……喜欢我……”
最后一片花瓣,落在了“喜欢我”这句话上。
乌岚回想起昨天夜里顾燕庭不似作假的笑容,再次鼓起勇气,重新有了力气。
最后试一次!
乌岚点起蜡烛,在书案前坐下。
他铺开纸张,提笔沾墨,在纸上写字。
太阳出来的时候,朋友们过来告诉他,因为其他寨子的人都来了,顾大人今日不上课,他们不用过去了。
不知怎的,乌岚竟然松了口气。
他拒绝了朋友们出去玩的要求,继续埋头写字。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差不多满意了,拿出新的、带着花香的花笺,把涂涂抹抹的草稿认真抄写一遍。
他把花笺吹干,轻轻卷起来,最后用漂亮的络子系起来。
既然顾燕庭不喜欢唱山歌,那他就用中原人的法子,写诗送给他。
昨晚上,祝大人跟他说了,中原人都喜欢写诗。
可是,乌岚想起前几日的难堪场景,双手捧着花笺,停下了脚步。
万一……万一他写的不好,又被骂怎么办?
乌岚犹豫片刻,最后又把诗文用寻常纸张抄了一遍,叠起来,揣在怀里,跑出门去。
他随便找了个人问:“祝大人和虎寨大王住在哪儿?”
反正祝大人在这儿,他先去问问祝大人!
乌岚一路小跑,来到招待客人的吊脚楼外。
祝青臣和李钺早已经起来了,两个人正趴在窗户上,一人拿着一朵白色的野花,比赛谁能把花瓣丢得更远。
那花瓣小小的,又轻飘飘的。
李钺用力弹出去,结果被风吹回来,近在咫尺。
祝青臣把花瓣放在手心,“呼”的一下吹出去,反倒飘得更远。
“耶,我赢了!李钺,你叠被子!”
“三局两胜。”
“那就再来。”
乌岚在不远处停下脚步。
虎寨寨主这么粗犷的一个人,从前只爱在战场上杀人,现在竟然会和中原的祝大人一起,玩这种幼稚的游戏。
竟然还耍赖。
让人不敢相信。
难怪昨夜寨子里,众人的起哄声,几乎要把屋顶给掀翻了。
撞见这样的场景,乌岚后知后觉地不好意思起来。
他扭过头,想要等会儿再来,刚转过身,身后就传来了祝青臣的声音。
“诶!乌岚,你来了?”
乌岚回过头,祝青臣趴在窗台上,笑着朝他招招手:“是来找我们的吗?进来吧!”
都被发现了,乌岚也不好再逃走。
他小跑着登上木阶:“祝大人。”
“进来吧。”祝青臣给他开了门。
李钺比赛输了,正在里间叠被子,一边叠,还一边抱怨:“祝卿卿,你又乱蹬被子,被芯和被套都被你蹬分开了。”
祝青臣捂住耳朵,对乌岚道:“别听他胡说。进来坐,我给你倒茶喝。”
“好。”乌岚在桌案前坐下,双手接过祝青臣递过来的茶杯,“谢谢祝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