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会啊,”沈满棠斩钉截铁地说,“芦姐姐对我这么好,我当然也要对你好。”
金朝撇撇嘴,追问了声:“那你现在给我擦药也是因为我姆妈啊?”
“现在当然不是啊,”沈满棠摇摇头,理所当然道,“因为你是元宝啊。”
“嗯,谢谢你。”金朝摸摸了沈满棠的头郑重道谢,认真的眼神把沈满棠都看迷糊了。
“你都是因为我被打的,还谢谢我,你被打傻了吗?”沈满棠满脸的不解。
金朝只笑着不说话,看沈满棠的神情格外温柔,把他看得心里毛毛的,擦完药就利落地跳下床。
金朝看沈满棠把药放回桌上后又将常遇青送他的那盒巧克力装进了书包,疑惑地问道:“你把巧克力带学校做什么?”
“还给恶霸。我才不吃暴力狂的东西,讨厌!”沈满棠边说边像是给自己壮胆般将书包摔在了地上。
“你不是就喜欢吃这种巧克力吗?连盒子都舍不得丢。还要把我的巧克力装进去。”金朝揶揄道,故意逗着沈满棠。
“他给的谁稀罕?我再也不要和他讲话了,欺负你的都是坏人。”沈满棠气鼓鼓地躺到床上,越想越气,在床上对着空气打了一套军体拳。
“好了,我都不疼了。快睡吧。”金朝伸过手去轻拍着沈满棠的背入睡。
第12章 药酒
第二天沈满棠就将那盒巧克力退给了常遇青,只不过他听了金朝的劝告,没和常遇青撕破脸。只是这天之后不管常遇青说什么,他都不肯搭理。
常遇青也恼了,他也是听父亲说了沈家小少爷的名号才主动与沈满棠交好,否则他才看不上这种柔弱的奶娃娃。他生沈满棠的气,却也不敢对沈满棠怎么样,因此只能串通班上所有人一起孤立金朝。凡是对金朝和颜悦色的人,他见一个就用拳头威胁一个。不到一个礼拜,班上除了沈满棠已经没人再和金朝说话了。胆小的同学见着金朝就躲,仿佛他是个瘟神;胆大的便仗着有常遇青撑腰,处处刁难金朝,例如擦肩而过时拿小刀划破他的棉袄,在他背后贴上王八的涂鸦,故意嘲笑他是下人的儿子……此般恶行不胜枚举。
金朝倒是不生气,对他来说这些孩子们的恶意就是些小打小闹,若是用上成年男子的智商欺负回去,反倒显得他小肚鸡肠了。可沈满棠看不得金朝受欺负,这比他自己受欺负还难受。
“都怪我,要不是我常遇青也不会这么针对你。我们不上学了好不好?”沈满棠的哭声里充满了自责和愧疚,惹得开车的赵师傅频频侧目。
金朝低头用手帕吸着水,没有吭声。刚刚放学时常遇青故意用热水泼他的裤裆,泼完还阴阳怪气地捏着鼻子说他尿裤子,引得周围人哄堂大笑。这些孩子背后的家庭金朝是哪个都惹不起,因此过往的捉弄他从不当回事。只是今天这热水差点就溅到了沈满棠身上。金朝目光一凛,一个过肩摔将对方撂倒,趁周围人愣神间拉着沈满棠的手就跑。
“你疼不疼啊?他怎么能用开水泼人呢?呜呜呜你说句话啊!”沈满棠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看金朝不吭声便直接上手扒他的裤子。
金朝赶忙拽着他的领子把他拉起来,“别乱动,我没事。水也没有很烫,我裤子厚,烫不着。”
“我不想去学校了,我讨厌他们。”沈满棠愤愤不平地骂道,眼泪不要钱似的掉。
金朝想了想,不熟练地哄道:“你才上了几天学就不去,太太会不高兴的。别哭了,以后常遇青欺负我我就欺负回去好不好?”
一向沉默的赵师傅突然发话道:“小子,常家人不是你能惹得起的。你就是伤了常小公子一根指头,他们都能叫你赔命。太太送你去上学,不是让你去给沈家招惹是非的,你自己掂量掂量什么事该做,什么事不该做,别到时候把主人家也牵连进来。”
“哪有这种道理?别人欺负元宝还不准他欺负回去吗?总不能每天上学都挨揍吧?”沈满棠一听就不乐意了,炮仗似的呛了回去。
金朝倒是很顺从地应承道:“我知道了,谢谢赵叔提点。”
“元宝!”沈满棠大力地扯了扯金朝的衣袖,十分不满。
“没事。”金朝拍拍沈满棠的肩,把急躁的小人儿压回了座位。
“你这个纸老虎,就知道平日里跟我凶。”沈满棠又急又气,愤慨道,“芦姐姐看到你受伤又得难过了,上次你被常遇青打了回家,她就偷偷哭了。”
他抱着双臂,故意置气道:“要不是怕芦姐姐伤心,谁管你啊!”
说完,车内便陷入了长久的寂静,最后还是沈满棠先破了冰:“赵叔叔,我们先去药房给元宝买点药好不好?他脑子都烫傻了。”他长叹了口气,虽然生气金朝被赵丰年说两句就不敢反抗了,但还是不忍心放任他的烫伤不管。
谁知他话音刚落,金朝就笑出了声。
“你笑什么啊?别人欺负你你还笑。”沈满棠是真不理解金朝怎么会是这个反应,越挨欺负好像还越开心似的。
赵师傅也不解地瞟了眼后视镜。他刚摆谱教训了这个小孩,结果转头这小子就跟没事人似的笑容满面,看上去就和故意挑衅他一般。
金朝的笑倒还真不是另外两人想的那般复杂。他只是纯粹地为自己终于确定了一件事而感到由衷的欣喜。
到家后金朝刚换下湿透的棉裤,沈满棠便把赵丰年刚买来的药膏一溜摆开,还去沈沧的医药箱里把上次用剩的药酒也拿来了。
金朝看了眼瓶身笑道:“这瓶是活血化淤的,用不了。而且我也没被烫到,真不用擦药。”
沈满棠瞧了一眼金朝腿间,见皮肤并没有泛红才松了一口气,但还是固执地用棉签给金朝抹上了烫伤膏。不过这瓶药酒倒确实用不着,他涂完药膏后便打算把这些东西一并放回药箱。
“等等,把药酒给我吧。”金朝边穿裤子边喊道。
“啊?你不是不用吗?”沈满棠虽然疑惑,还是把药酒递给了他。
“我备着以后用。”金朝从兜里取出手帕包裹住瓶身,小心地将它放入床头柜。这药酒的瓶身很眼熟,或许前世沈满棠也给过他一瓶一样的。
沈满棠看金朝托着药瓶惆怅的样子,还以为他是在伤心,便安慰道:“元宝,你别听赵叔叔的,以后常遇青再欺负你我们就欺负回去,我给你撑腰。”
金朝笑着嗯了一声,脑中回忆着上辈子侦探给他的那份资料。资料里并没有提及沈满棠是何时上的学堂,又是何时结交的常遇青。重生不到两个月的时间里他已经改变了很多事情,或许也加速了沈满棠与常遇青的相遇。不过有他在,他是定不会让沈满棠重蹈覆辙,长成个只知花天酒地的废物。他最好永远做个安琪儿,就像他们初见时那样。
不过意外总是来的这么凑巧,沈满棠本来还在因为明天上学要碰见常遇青而苦恼,便被芦荟告知傅君佩明天要带他去天津。
“去天津干嘛呀?”沈满棠看着给他收拾衣物的芦荟,不解地问道。
“小少爷,你还是等太太来再问她吧。我给你多放几件厚衣服,北方冷,你过去要是冷的话就多套几件,袜子也要穿两双。还有围巾、帽子、手套,都给你收拾好了,你到了自己记得穿,别冻着了。”芦荟喋喋不休地念叨着,生怕没给沈满棠带够衣服。
一说去天津,金朝便猜到了个大概。大抵是傅君佩的双亲性命垂危,抑或是已经去了吧,否则他母亲也不会这么大晚上着急地来给沈满棠收拾衣物。
上辈子应该就是这个时候,傅君佩的父亲傅微彰和母亲田耘芝在天津的居所里殁了。彼时金朝还是乡野顽童,自然是不知晓这些大事件的。私家侦探后来给的报告中也只将二老的离世作为傅君佩的生平背景一笔带过。金朝想,傅微彰作为前朝余孽,这命自然是捏在别人手里,只是不知这多活的大半年对他来说是福还是祸了。上次在礼查饭店听到傅明玺说他父母一切安好时他便感觉不对,一对被软禁的阶下囚恐怕不是傅君佩拿钱打点就能过得舒坦的。只是感叹傅家曾经风光无两,就连傅明玺都是慈禧太后亲自赐名,如今却落得个这般下场。
“那我可以带上元宝吗?我想元宝和我一起去。”沈满棠此刻还不知发生了什么,坐在床边天真地晃着腿,想要金朝和他一起去玩。
“小少爷,元宝可不能去。等会太太要是来了你也千万别提要带元宝。太太现在心情不好,你多陪陪她。”芦荟摇摇头叹息道。
金朝看着沈满棠投来的问询的目光,也不知该如何回应。傅家上下一直随着傅微彰升贬安迁,沈满棠怕是都没见过几面他的姥姥姥爷,自然是更难体会死亡的含义。他上前去摸摸沈满棠的头叮嘱道:“下火车前就要把厚衣服穿上知道吗?衣服扎也要忍一下,不要闹脾气。”说完又想到什么,提醒芦荟道:“姆妈,雪花膏快用完了,给少爷装盒新的吧。”
芦荟一拍脑袋:“哎对,我就说有什么东西忘了,我去找找还有没有新的。”
另一边,在傅君佩的房内传出了一阵尖锐的争执声。
沈沧进门后怒声屏退左右,将翻译后的电报摔到傅君佩面前嘲讽道:“你看你的好哥哥,可真不是一般人啊。上次带着妻儿来寻你才过去了多久?还让我给他疏通关系,你看看他现在在哪里高就?”
傅君佩刚刚得知父母去世的消息,本就哭的上气不接下气,如今被沈沧这么一呵斥,更是慌的连字都看不清。
沈沧不等她磨蹭,脱口而出:“段祺瑞!他投诚了段祺瑞的皖系派!你哥可真行啊,这边借口赡养二老骗亲妹子的钱,转头就把自己亲爹卖了。你说段祺瑞都把你爹的辫子军打得片甲不留了,他是怎么肯要你哥的?还是说你哥就是拿你爹娘的人头做的交易?”
傅君佩不可置信地摇头,浑身无力地跌坐在床上,用力擦着眼睛试图看清电报上的字。
“别看了!”沈沧一把将傅君佩推倒在床,欺身压下,“我是不是和你说过,你那一家子都不可信?他们就看你蠢,把你当摇钱树,让你把沈泓的遗产都转移光了再来向我要。这么多年你爹养军队,你哥留学,他们把家产败光后都是找谁要的钱?”
傅君佩挣扎着哀求道:“别说了,求求你,别说了。”
沈沧看着身下这张美丽的面庞变得前所未有的扭曲,看着这双曾经最爱的眼睛因为他而哭得涨红,最终还是没忍心再逼问下去。他将头埋到傅君佩肩窝里,低声说道:“当年你父母让你抛弃我嫁给沈泓的时候,你也是愿意的吗?这么多年了,你凡事都听你父兄的,好像我才是那个坏人。”
沈沧的声音颤抖着,不敢抬头看傅君佩的眼睛,他将傅君佩紧紧箍在怀里,卑微地祈求道:“我知道你现在心里很乱,我不逼你。等你父母的事解决了,我们再谈。这次我们一起去天津好吗?有我陪着,你不用怕你大哥。”
傅君佩僵硬的仿佛是一具没有灵魂的干尸,她没有拒绝沈沧的拥抱,也没有回绝他的提议。她的全部力气和情感都被那封电报抽完了。此刻的她不知还能再信任谁。
第13章 一家三口
沈满棠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出远门。早上金朝给他擦雪花膏的时候还在当心他去了北方会起皮,干脆将他抹得抹光满面的。沈满棠喜欢雪花膏香香的味道但又很抗拒油腻的肤感,每次金朝一涂多了他就抻着脖子躲,今天倒是老老实实地坐着任由金朝折腾。
“你有什么礼物想要吗?我给你买。”沈满棠睁着双清澈的大眼睛,还不知道他们这次去天津要做什么。
“你还知道给人带礼物?”金朝看他年纪小小派头挺足的样子,忍不住笑了。
“当然了,”沈满棠一边伸手配合金朝穿衣服,一边说得头头是道,“二叔每次出差都会给我和姆妈买礼物,我出差也给你买。”
金朝忍俊不禁:“你这也叫出差?你出哪门子差?你是小老板吗?”
还在致力于装小大人的沈满棠霸道地坚持道:“不行,你快说,你想要什么?”
“你喜欢什么就买什么吧。你买的我都喜欢。”金朝也不忍心打击孩子积极性了,只是恐怕傅君佩这趟是没有心情带他购物了。
奔驰车里满满当当地塞着赵师傅、沈沧、傅君佩、沈满棠和金朝五人。当然,金朝是沈满棠硬带上的。沈满棠虽然谨记了芦荟的叮嘱,明白今天不能惹傅君佩心烦,可当金朝把他送到门口时,他还是忍不住可怜巴巴地拉着金朝的手不肯走。无奈之下,金朝只能请示太太送沈满棠到车站。
沈满棠为自己的伎俩得逞了而小小地得意了一下,又忍不住好奇地问傅君佩:“姆妈,我们去天津干嘛呀?”
“你姥姥姥爷去世了,姆妈带你回去奔丧。”
金朝暗道,果然是过世了啊。这次就连沈沧都一同去了,二老的死一定有隐情。
“啊……”沈满棠张了张嘴,这才意识到为何昨晚芦荟会欲言又止,又为何今天大家都闷闷不乐的。
“小满对姥姥姥爷还有没有印象啊?你的长命锁还是他们送的。”傅君佩搂过沈满棠的肩温柔地问道。
沈满棠犹豫着,还是诚实说道:“记不清了。”
“是姆妈不好,没带你多走动走动。”傅君佩将孩子与娘家疏远的问题归到了自己身上。然而她看似因为父母棒打鸳鸯一事心怀不满,实则这么多年来信件、汇款样样不落。反倒是傅家夫妇和傅明玺鲜少过问她的近况。
沈满棠听傅君佩语气低落,懂事地抱住傅君佩安慰道;“姆妈你别难过,你难过的话姥姥姥爷在天上看到也会不开心的。”
虽然经过昨晚与沈沧的那一段争吵后,傅君佩再也无法给自己编织父母爱她的谎言,但她听到这句话眼泪还是不由自主地落下。
沈沧看着相拥的母子,也顾不上外人在场,伸手便将傅君佩揽入怀中,拍着肩膀无声地安慰着。
金朝刻意地移开目光缩小自己的存在感,却瞥见前头的赵师傅正在偷看后视镜。赵师傅名叫赵丰年,是沈家的司机兼沈沧的秘书,可以说沈沧日常的大小事都离不开他。他看起来也就大学毕业的年纪,稚气未脱的样子却穿着身对司机来说过分花哨的西装,显得华而不实。
沈沧余光里也瞥见不对,微微抬眼警示。金朝看着赵丰年闪躲的目光就想发笑。过分八卦老板的生活没有好处,除非他另有所图。就像现在金朝也在等着主人家们多说几句,好让他厘清傅家究竟发生了什么。
沈满棠看着傅君佩轻靠在沈沧的臂膀上默默流泪,小脑瓜不停地转着,终于想到一个新话题来转移注意力,“姆妈,我们这次去天津是不是又能见到舅舅一家啦?”
“小满。”沈沧厉声打断沈满棠的话,但看着沈满棠无措的表情又有些于心不忍地找补道,“别再提你舅舅了,让你姆妈安静会儿。”
沈满棠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垂丧地低着头。金朝看着他安静时显得尤其乖巧可怜的神态,把手覆在他手背上摩挲着安慰。本来被吼得傻傻呆呆的沈满棠这下知道求安慰了,瘪着嘴把头靠到了金朝身上。
看来傅家夫妇的死与傅明玺有关。在站台上送完沈家三人上火车后,金朝就迫不及待地在门口的报童那儿买下一份申报,边走边翻阅着。果不其然,报纸上详尽报道了辫军统帅傅微彰及其夫人逝世的消息,还补充了傅明玺疑似投诚段祺瑞的信息。难怪傅君佩如此伤怀,甚至连对沈沧的态度都缓和了不少。前几日傅家兄妹手足情深的情景还历历在目,这厢傅明玺就利用父母的命和亲妹的钱给自己博了个好前程,实在令人唏嘘。
“小子,认识不少字啊?”赵丰年亦步亦趋地跟在金朝身后,在抖动的步伐间模糊地将新闻看了个大概。
金朝合上报纸,微笑地递给赵丰年,“赵叔也想看吗?”
“不用。我想看的都从你这看完了。”赵丰年调侃道,眼神犀利地打量着金朝。他是不信有什么神童在世可以小小年纪就从大人的聊天中推断出事情的蹊跷,还翻看政治版面的新闻求证的。金朝成熟的比他想象中还要可怕,已经超越他能信服的范围了。这小子不会是开了天眼吧……
经过三日的折腾,沈满棠一行人才终于到了天津。沿途看着白茫茫的雪景,沈满棠早就心痒了,一出站便一头扎进了路边足有十公分的积雪里。自小在北方长大,对大雪早已习以为常的傅君佩看着儿子穿着厚重棉袄扑倒在雪地里的笨拙模样,终于发出了这两日来第一声笑声。
沈沧小心翼翼地搂住她的腰,卖惨道:“还得是儿子有用,他一犯蠢你就笑。我逗你两天了你都没给我一张好脸。”
傅君佩白了沈沧一眼,伸手去打他握在腰间的手。沈沧笑着任由她打,反倒搂得更紧了些。傅君佩对着茫茫的雪景哈出一口白气,只觉得这些天堵在心口的郁结之气都随之飘散了。
她戳戳沈沧的腰道:“快把小满抱回来,等会儿着凉了还得忙活他。”
沈沧飞速地啄了一下傅君佩的唇,不等她反应过来便朝着沈满棠跑去。
沈满棠还在雪地里撒欢儿快活得不行,就被他二叔拎着衣服拔了出来。刚转身时沈满棠还以为自己看错了,一向不苟言笑的二叔脸上居然露出了灿烂的笑容,这笑容还不是他举办宴会时彬彬有礼的微笑,而是一种极具感染力的笑容,这是他从未在沈沧脸上见过的神情。
沈满棠心里暗道,大前天还在车上凶我呢,这会儿笑得这么开心。
沈沧一把将他抱起架在胳膊上道:“走了,想玩晚上回饭店再玩。“
“可是晚上没白天漂亮。我还是第一次见这么大的雪!”沈满棠看气氛好了,也敢撒娇提无理的要求了。
“你姆妈要漂亮穿那么少,你想冻死她啊。”沈沧话还没说完就被傅君佩拧了一把腰。冬天衣服太厚,傅君佩根本没捏着沈沧的肉,却还是被他碰瓷地喊“疼”。
沈满棠都搞不懂了,火车上姆妈还是靠着二叔倾诉、流泪的模样,怎么一下了火车不仅二叔变了,姆妈也变了。
孩子是最能敏锐地感知到父母情绪变化的,眼下大家都其乐融融的,这么好的氛围让沈满棠心底也油然而生出幸福感。如果让他选择,那么当下就是他目前为止的人生中最幸福的时刻。要是有元宝和芦姐姐在就更好了。
傅君佩也没想过有朝一日自己会与哥哥撕破脸,还是为了父母的事。
她与哥哥相差六岁,哥哥出生时恰逢父亲受朝廷重用,就连慈禧太后听闻傅家喜获麟儿都赏赐了不少翡翠玉器贺喜。傅微彰也格外重视这个宝贝儿子,还特请太后赐名。
而傅君佩出生时正值日军在丰岛对北洋舰队挑起海战,傅微彰也因此被调驻奉天。甲午战败后,傅微彰意识到了清军武装的落后,便审时度势与袁世凯为伍。此后多年傅母田耘芝与傅明玺就跟随着傅微彰升迁,而年幼的傅君佩则是被留在北京由奶娘照料长大。因此傅君佩虽为家中幼女,但她自小得到的关爱却少之又少。
不过傅君佩贵为傅家小姐,容貌又生的俏丽,已经算得上是万里挑一的命格了。她从未对父母有过抱怨,相反,正是因为没得到过父母的重视,她在家人面前才格外懂事。宣统二年,十七岁的她抽条得愈发明艳动人,初次亮相傅微彰的寿宴便名动京城。傅家夫妇这才对自家小女儿上了心,有什么聚会总会带上傅君佩见见世面,并不断暗示她在豪门权贵中早择佳婿。
是日,傅微彰携傅君佩出席一位富家少爷的成年礼,本意是为两位年轻人牵线搭桥,却不想被刚从日本学医归来的沈沧捷足先登。在打听了沈沧的身世后,傅家才同意了二人的往来。
亲情和爱情的突然降临让傅君佩拥有了此生最幸福的一段时光。然而乐极生悲,在她和沈沧一同来上海拜访了沈母后,本以为好事将近的她刚回到家便被父母关在了房间,勒令断绝与沈沧的联系,并通知她与沈泓的婚约。
傅母告诉她,沈母很中意她,但沈泓是家中长子,理应比弟弟更早结婚,且日后沈家是要交到沈泓手里的,沈母希望他能先成家后立业,因此不等她回答家中就发来电报希望能够撮合二人。傅君佩从没有听过这么荒唐的事,怎会有父母偏心至此?她和沈沧总共只见过一面,就是在拜访沈家那日。当天沈家三少爷沈泱和四小姐沈攸也在,只有沈老爷沈天佑因公事临时缺席。傅君佩还是不敢置信,沈母怎会如此乱点鸳鸯谱?她甚至怀疑是父母知晓沈沧不受宠爱故意搞出的把戏。可傅明玺的话却让她心凉了大半截。
她一直以来都最崇拜哥哥,哥哥年幼时就随父亲调职各地,见过不少世面,还特别有主见,小小年纪便自学了法语,考取了圣西尔军校。父母的话她还会有疑义,但哥哥的话她深信不疑。傅明玺同她说:“佩儿,爹娘没骗你,他们是更青睐沈家老大,毕竟他以后才是沈家的家主,你嫁过去也能过得更好。可这事确实是沈太太先提的。要怪就只能怪你未来婆母太过偏爱长子了。哥哥知道你难过,这样好吗,你给沈沧写封信,我亲自到上海交给他。如果沈沧能顶住家里压力依然坚持娶你,那我也敬他是个好男儿,爹娘那里由我去说。”
傅君佩燃起了一丝希望。她哥哥向来一言九鼎,一定能帮她将信送到沈沧手上。如果沈沧知道发生了什么,他一定会立刻来北京接走她。只要他来,她愿意抛下一切和他私奔。傅君佩将信从门缝中塞出,匆忙的连封印都来不及封。哪怕再相信哥哥,她也还是忍不住千叮咛万嘱咐一定要将信送到沈沧手上。
可她等了很久,等来的只有沈家的聘礼。民国元年正月,宣统帝退位,袁世凯当上了临时大总统,沈傅两家也在几日后匆忙联姻,甚至顾不上正月里不宜结婚的习俗。按理说袁世凯称帝,傅微彰应该要高兴的,可令傅君佩想不通的是,傅父不仅将她草草嫁了,还下令自己的部下不得剪去长辫,誓死效忠旧国。沈家本看重的是傅微彰在政界的地位,谁曾想联姻后几年傅微彰虽不断升官,但背地里一直在靠变卖家产和向女儿伸手要钱来饲养军队,直至今年盛夏复辟失败,曾经鼎盛一时的傅家沦为了四九城的笑话。
如今傅君佩站在傅家夫妇灵堂前,只觉得一切都物是人非。受过最多委屈的她从不曾忤逆过父母,而自小被捧在手心里长大的哥哥却害得父母客死异乡,成为他远大前程的垫脚石。如今的傅明玺自然不是一个月前来求妹妹给他谋个职务的落魄样,即使是在最需要展现悲伤的吊唁现场,他也表现得太过意气风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