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立刻追上孙善奴,而是骤然扭头,盯着还在熟睡的贺甫。
太后一走,门口就多了个太监,檀儿不知道他是谁,只瞥了他一眼,檀儿便继续用阴冷的目光看向贺甫。
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但他的眼神太可怕了,所以衡顺立即警惕地往前迈了几步,这时候檀儿转过头来,像是看什么脏东西一般的打量了一番衡顺,然后他就走了,中途他还用力地撞了一下衡顺的肩膀,把衡顺撞得趔趄了两步。
衡顺也不敢声张,反而是把身子佝偻得更低,等到他们都走了,衡顺连忙抬起头,小心翼翼地把宫门关上,然后才小跑回去,跪坐在龙床边,十分小声地叫道:“陛下,陛下?”
龙床上蜷缩的人影动了动,接着涕泗横流地冲到了衡顺怀中。
贺甫哽咽着,哭都不敢发出声音来:“衡顺,舅舅不是醒不过来,他是被母后下药了!”
衡顺一惊,他搂住小皇帝,面上同样写着惊慌失措:“怎会如此,太后这是——”大逆不道啊。
但这话在说出来之前,衡顺自己先把它咽了回去,因为按理说,国舅再怎么样都越不过太后去,太后处置自己的娘家哥哥,他却条件反射地想到这是大逆不道,这说明他也把孙仁栾放到了皇家之前。
这不好,太不好了。
小皇帝还在哭,他倚着衡顺的身子,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衡顺几岁的时候就来到了小皇帝身边,某种意义上来说,小皇帝就是他看着长大的,看到小皇帝变成这样,他当真是又心疼又愧疚。
而这时候,小皇帝抽噎着对衡顺说:“衡顺,朕不想……”
衡顺问:“陛下不想什么?”
小皇帝擦擦眼泪,用特别令人揪心的声音哀求道:“朕不想听母后的了,她变了,母后现在心里只有那个男宠了!”
衡顺:“…………”
她以前好像也是这样的。
他当然不能直白的把这句话说出来,于是他只是低声问小皇帝:“陛下想让奴做什么?为陛下,奴肝脑涂地也在所不惜。”
然而他问出这句话之后,小皇帝并未立刻就回答他,而是一边抽噎、一边抓紧了他的衣角。……*
金陵粮草出问题的消息是在腊月二十二这天传到了陈留。
这个年又是没滋没味的,孙仁栾倒下的消息令陈留百姓都紧张了起来,百宝街打折都吸引不了他们了,众掌柜翘首以盼顾客,结果顾客只剩异族和小猫三两只。……
好在陈留有一位大手笔的人物,萧司徒拨了三千银出来,为军营、王府和官府采购红纸蜡烛,又给所有将士和做工的匠人们发了一点赏钱,不多,一人二十个大钱,权当讨个吉利了。
很遗憾,陈留也没法从南雍的动乱当中脱身而出,本来趋于稳定的各种物价,在年关之前飙升到了一个恐怖的数字,原先二十个大钱还能买一包碎点心,这下连米都只能买一捧。
萧融没办法,物资之类的东西他如今也发不起,就只能在告示牌上发起号召,让大家努力存钱,如果不是逼不得已,不要一拿到钱就出去买东西,物价不会一直都这么离谱的。
熬过这两个月就好了,不用等到战争结束,只要战争开始了,物价就会慢慢回落,虽然落不到正常的水平上,最起码也回落了。
中原不太平,商队也早早便启程回家,以他们的脚力,到家的时候正好西边雪化了。萧融之前还跟人谈了一笔生意,要他们明年春天带着棉花种子回来,这下也不知道人家会不会赴约了。
今年中原多雪,但每一场都不大,今日又是一场连绵不断的小雪,萧融从外面回来,推开门的一瞬间,一堆雪花跟着他一起走了进来。
议事厅里点着三个火炉,其中还有一个地炉,上面是一张可以放茶锅的桌子,虞绍燮坐在这,正一边喝茶一边取暖,萧融解开自己的披风,迅速加入了进去。
虞绍燮看他哆哆嗦嗦地往桌下钻,他不禁摇摇头:“让你不要出去,你非要去,你说说,慰劳伤残将士,这有你什么事?”
萧融:“……”
他拧眉道:“怎么没我事,我是给钱的人啊,我不去的话,屈云灭拿什么慰劳人家。”
虞绍燮听他狡辩,顿时觉得没眼看,从未听说过哪个司徒划拨了银两以后,还必须亲自到场的,分明是他放心不下大王,生怕大王说了什么不合时宜的话,才非要跟着跑出去。罢了。
虞绍燮不欲跟他做这种口舌之争,他只是看了看关紧的门,然后有些奇怪地问:“大王没同你一起回来?”
萧融自顾自地拿起一个碗,给自己也舀了两勺:“他留下了,大约晚上才回来。”
虞绍燮听着他这个语气,表情又变得怪异起来。
萧融双手捧茶碗,正要递到唇边,看见虞绍燮这个表情,他顿了顿:“你怎么这么看我。”
虞绍燮慢吞吞地往后靠了一下:“融儿,你有没有发现,你最近几乎没怎么称过大王为大王了。”
萧融:“……”
他低下头去,先啜饮一口,然后才神色如常道:“是吗?可能是你没听到。”
萧融是想打消虞绍燮的想法,然而听了萧融的话,虞绍燮突然一倾身,就像指认小偷一样,猛地指了他一下:“还有这个!我的确可能是没听到,那是因为你们两个从早到晚几乎就没有分开的时候!我想跟你单独说两句话都找不到机会,我怎么不记得大王以前也这样,是因为你之前落入敌手吗?”
萧融捧着茶碗,镇定地看了他一会儿,然后才回答了一个字:“是。”
虞绍燮:“…………”
不对,他总觉得不对。
在意一个臣下,也不是这种在意法,说句不敬的,他感觉屈云灭都快变成带崽的老母鸡了。
然而屈云灭还不是最让虞绍燮震惊的,最让虞绍燮震惊的是,萧融他居然没意见。
从回来到现在,虞绍燮一直等着萧融大爆发,他跟屈云灭吵得惊天动地的时候,自己好过去劝架,结果等了这么久,他发现自己已经白等了。
萧融这是真不在意啊。
那问题来了,你为什么没意见???
虞绍承要是这么黏自己,自己早就勒令他坐下,跟他谈谈了,那屈云灭又不是萧融的兄长或亲弟,他为什么对他如此容忍?
眼看着虞绍燮的目光越来越不对劲,哪怕这地炉烧得十分旺盛,萧融还是有种背后发冷的感觉,而就在萧融扛不住这种压力,打算孤注一掷地做些什么的时候,砰!后面的门被人一把推开。
来人开门的动作十分粗暴,把门打开以后,他也不立刻就关上,而是眯着眼在室内搜罗一圈,期间带进了一室的雪花。
宋铄轻哼一声:“喝茶不叫我。”
说完,他扭头把门关上,然后蹭蹭蹭走到地炉旁边,同样把自己的腿塞进去,宋铄高兴地说完了下半句:“没关系,我不请自来。”
萧融:“……”
虞绍燮:“……”
虞绍燮的思路被他打断了一下,正懵着呢,他就听到对面的萧融突然发问:“是不是又有什么新消息传过来了?”
宋铄同样拿起一个碗,他扬了扬眉,不知道萧融为什么问这个:“没有啊,要是有新消息,不应该都是先送你这里来吗,对了,你们刚刚在说什么?”
萧融:“……”要你何用。
本以为进来个帮手,结果进来个棒槌。
虞绍燮断掉的思路又被宋铄接上了,但看看宋铄,虞绍燮抿了抿唇,虽然他还想不明白为什么大王和萧融过分亲密成了这个样子,但他潜意识当中,就不想把这件事讲给第三个人听。
可是宋铄一直盯着他,那双眼睛眨啊眨,他的眼睛仿佛能直击心灵,虞绍燮扛不住他的攻势,只好模糊道:“梓潼一役之后,大王总是很担心融儿的安危,堂堂镇北王,怎么能被这种小事乱了阵脚,我刚刚便在同融儿说这些。”
宋铄一听,茶也不喝了。
他咣的一声把茶碗摔放在桌子上,巨大的动静把萧融和虞绍燮都吓了一跳。
宋铄怒气冲冲地指责虞绍燮:“这怎么能是小事?!身为镇北王,他就该体恤下属、关爱臣子!你当时在盛乐,又不知道这边变成了什么模样,等你得到消息的时候,一切都尘埃落定了,你可知我们这些人被吓成了什么德行??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虞侍中,这事要是换成了你,大王对你不闻不问,你便痛快了?”
虞绍燮的官职是侍中,不过一般没人这么叫他,有时候萧融都忘了他现在是个有官职的人了。
而虞绍燮被宋铄一顿输出弄懵了,好半天过去,他才为自己辩解:“我并非是那个意思……”
宋铄:“那你什么意思,一件小事,你刚才不就是这么说的吗?!”
说完,他还怼了一下萧融的胳膊:“你也听见了吧,他是不是就这么说的?”
萧融:“……”
棒槌,别烦我。
萧融一手撑着额角,没外人,但他还是觉得好丢人,宋铄是他哪怕绑架都要带回陈留的人,不出意外的话,以后每回宋铄丢脸,都是连着他的脸一起丢。……
萧融在一旁怀疑人生,而那边的两人已经越吵越激烈,虞绍燮被污蔑,自然是受不了,于是在宋铄的层层激怒之下,他把实话说出来了:“都说了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觉得他们两个过分亲密了,你日日都待在陈留,你就不觉得他俩有什么问题吗!!”
宋铄一愣,然后跟虞绍燮一起,把脑袋转向萧融。
萧融:“…………”
萧融僵得都快成蜡像了,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直起腰来,虞绍燮有点尴尬地看着他,宋铄则一脸迷惑,因为他没明白虞绍燮这个语气什么意思,萧融张了张口,正要说什么的时候,又有一人闯了进来。
这回就不是蹭茶的了,而是屈云灭的亲兵:“萧司徒!义阳急报,建宁太守黄言炅和南康王联手了!他们正往湘东和庐陵逼近!”
话音一落,原本还心里有鬼的三人瞬间站起来,互相看看,他们赶紧去找自己的外衣。…………
在屈云灭回来之前,幕僚们已经七嘴八舌商议了有一阵了,萧融带领着宋铄、虞绍燮和佛子几人,高洵之则带领着后来新加入的那些幕僚,大家各执一词,都有自己的见解。
但这件事说起来也是军中事务,幕僚们只能猜测局势的变化,却无法决定如何应对此事,那是屈云灭的任务。
屈云灭是从军营骑快马赶回来的,他穿着轻甲,身后是黑色绣金线的披风,他的肩头还有落雪,一进来就带了满室的寒气,而他身边跟着简峤、公孙元、东方进等人,每个都是杀伐果断的大将,他们站在众人之前,刚刚还争得脸红脖子粗的幕僚们立刻就噤声了。
屈云灭脸色不太好看,他得到的情报大概更多,冷漠无机质的目光扫向这些陌生的面孔,只有看到坐在最里面的萧融时,他眼神里的坚冰才融化了一些。
人太多,他也知需要克制,所以很快,他垂下眸,脱去手上的羊皮手套。
手套这东西早就有了,只是不知为什么在此时不流行,大约是因为较臃肿,不好干活吧。这双是萧融剪费了三张羊皮以后才终于做好的,好在这时候人们吃羊多,羊皮有得是,足够他浪费。
针法是他偷偷看陈氏绣花学会的,尺寸则是他用自己的手比着来,比他大两号,就是屈云灭的尺寸,剪裁、缝制、再染色,萧融睡前的碎片时间几乎都在忙活这个,得到这双手套以后,屈云灭破天荒地安静了许久。
手套可以遮去疤痕,但那不是萧融的本意,萧融只想让那双手别再受什么伤,而在屈云灭慢条斯理地把手套抽下来以后,离得近的人看到他掌心上的烧伤,顿时控制不住地瞪大了双眼。
倒是没人失礼地大叫一声,然而仅仅是这么一点异样的眼神,也够让人不舒服的了。
嗯,不是让屈云灭不舒服,屈云灭都没注意到有人看自己,是萧融一直在观察别人的脸色,看到他们的反应之后,他抬起自己的胳膊,借着用手托腮的姿势,把脑袋转到了众人看不到的方向。
屈云灭余光一直看着他,见状,他顿时一凛,四下寻摸让萧融不高兴的人。
这时候他还有点心虚,因为通常情况下那个人都是他自己,可他真的不知道自己又有哪得罪萧融了,好在看到真正的罪魁祸首之后,他才反应过来。
心里有点甜,但他的脸色更冷了,“本王身上还有别的伤,几位先生还想再看看吗?”
先生们:“…………”
连连摇头,不想不想。
萧融:“…………”
你也是个棒槌!
屈云灭并未藏私,他把南边的军报告诉了在场的众人。
之前他们一直都在搜寻黄言炅去哪了,那时候大家猜测最大的可能性,是他去了益州江阳郡。
毕竟益州命途多舛啊,老是出事,当地人都已经麻木了,而且之前益州还出过主动给南雍军队打开城门的事,他们的人是出了名的讨厌镇北军,黄言炅去他们那应当是最好的办法。
但显然人家看不上三度易主的益州,他也没有这帮人想象得那么窘迫。
他带着自己的兵马悄悄沿牂牁水东走,一路目标明确地前往南康,半路上还打了苍梧和临贺,这俩地方也都特别偏,虽然名义上还属于南雍,但实际掌控者是本地的异族,异族凶悍,可南边的异族早在百十年前就已经打得七零八落了,黄言炅跟蝗虫过境一样,打了他们,抢完东西就走,一点都不留恋。
对了,还有个事需要说明一下,黄言炅他打出的旗号是,他有十万精兵。……
这里面水分到底有多大,谁也不知道,反正有一点人所共知,那就是黄言炅绝对没有这么多兵。
真有十万,他都能跟南雍掰掰手腕了,还用得着一直龟缩在建宁,直到现在才冒头。
而那南康王,手中大约只有三四万的兵马,这数字也是掺了水分的。
现在他们联手了,一路打去湘东,也就是宋铄的老家,另一路则打去庐陵,那是赣水附近的肥沃平原,离南雍腹地一步之遥。
人们七嘴八舌说什么的都有,但有一点是谁也否认不了的,就算这两个势力加到一起都不够单独一军出去揍一顿的,那也不能放任他们肆意生长,打仗就是个抢资源的过程,等他们壮大了,那可就不好收拾了。
金陵粮草出问题的消息一传过来,人们的心思就已经开始活跃了,既然都已知那边粮草空虚,那为什么他们不赶紧趁虚而入?
没搜到黄言炅消息的时候,人们心里也躁动不安着,不是文人都保守,恰恰相反,愿意搏这个从龙之功的人,基本全都是激进派,这些日子不知道有多少人找高洵之,让他劝屈云灭多派兵马搜查黄言炅的下落,至于清风教,那根本就不被他们放在眼里。
日日听、夜夜听,高洵之都有点被他们影响了。
是屈云灭一直按兵不动,萧融也竭力地阻拦他们,才没有让军心也跟着一起浮动。
但现在,好像有点拦不住了。
把南雍视为囊中之物的不止萧融一人,几乎每个镇北军都这么想,明明是自己唾手可得的东西,突然杀出一个拦路虎来,这谁受得了,将军们也向屈云灭请命,想要亲自带兵过去剿灭他们。
张别知和地法曾今日就该到陈留了,而王新用还在回来的路上,好在他回来的路线撞不上这两股势力,但也不好说,希望他加快速度,千万别被人追上了。
虞绍承明日也该到了,镇北军即将全面集结。
屈云灭听着众人的说法,他看向隐没在人群中的萧融。
人一多,萧融就不怎么再露头了,屈云灭需要找,才能在这么多人里找到他。
而萧融坐在远处,趁着没人注意,他正在咬自己的指节。
屈云灭:“……”
于是,最不爱思考的人,今日发表了这样一句话:“此事容后再议,本王需要多考虑考虑。”
高洵之:“……”
你什么时候还有这种好习惯了?
还有人想劝,但屈云灭当仁不让地起身,眼前一花,他就已经走出了大门。
众人:“……”
行,不用劝了。*
片刻之后,萧融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刚迈进院子,看到阿树一个劲地给自己努嘴,萧融就知道又有不速之客来了。
他笑了一下,对阿树摆摆手,然后自己打开了门。
屈云灭解了披风,听到门开的声音,他掀起自己的眼帘。
两人对视,皆是微微一顿,但谁也没说什么,屈云灭继续拨弄手中的炭火,而萧融转身把门关上。
萧融走到桌边,坐下去之后,他先轻轻地叹了口气。
屈云灭听到动静,转身对他说了一句:“八十岁的老汉也没有你这么能叹气。”
萧融瞥他一眼,不咸不淡地反击了回去:“这不是理所当然的吗?能活八十岁的人,自然都看得开。”
屈云灭:“……”
他放下夹子,一摆衣袂,大马金刀地坐到了萧融对面:“那为了你能活到八十岁,你也应该多看开一些。”
萧融用掌心托着自己的头,嘟囔道:“我能把今年活过去就不错了。”
屈云灭顿时沉下脸:“你再说一遍?”
萧融:“……”
他莫名地感到理亏,只好转换话题:“对黄言炅和南康王,你打算怎么办?”
屈云灭看看他,一脸的不想放过他,磨了磨牙,还是老老实实回答道:“派兵打过去。”
萧融问:“派谁?”
屈云灭想也不想:“虞绍承。”
萧融:“……”
惨啊,还没到家呢,新的出差任务已经定下了。
默了默,萧融又问:“让他一个人去打这两个势力?”
屈云灭有些不解地反问萧融:“难不成为了那两个杂牌军,我还需要再派一员大将?”
萧融:“……不,我的意思是,你有没有觉得最近这些事,都扎堆一般的出现,咱们的目标是按兵不动、休养生息到春日的时候,再发起攻势,可如今——”
屈云灭接过他的话:“如今却是被逼着提早动手,两线作战。”
萧融怔了怔,然后点点头:“对。”
他不想被韩清牵着鼻子走,但韩清总有办法把他逼出去。
即使黄言炅和南康王两人加一起都没有十万的兵,但大军一动,就不是那么简单的事了,他们需要有军备、有粮草,从前线传回的军报显示,他们完全不缺。
他有种感觉,韩清就是等着虞绍承带兵过去,他们很可能都不会逃,而是关上当地的城门,跟他们打消耗战。
思考了片刻,萧融开口:“屈云灭。”
后面的话还没说出来,屈云灭先打断了他:“我知道你要说什么。”
萧融一愣,而屈云灭十分正经地看着他:“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我知这是清风教、又或是你说的那个韩清的计谋,但我却不能不迎战,湘东之北是洞庭湖,再往西北走一百里就是荆州,那可是兵家必争之地;庐陵的东南方是临川、新安、会稽,这些都是南雍腹地的大城,南雍富庶,这些城也富庶,金陵势弱之后对这些城池的统治也松散了下来,金陵人不会用破坏城池的方式抢夺粮草和苦力,造反的人就难说了。如今我有四十五万的大军,我才不会抢中原人手里的东西,但若此时式微的人是我,进一步通天之路、退一步粉身碎骨,那我也不会在乎我抢的是中原人还是什么人。”
萧融望着屈云灭的眼睛,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垂下眼,胡乱地点点头:“我知道。”
屈云灭:“但你还是在担心。”
萧融突然笑了一声:“都到今日了,也不好再瞒着你什么,今日这场景就像是我过去做的噩梦一般,木秀于林风必摧之,我以前就梦到过,当全天下的人都与你为敌时,会发生什么事,你太强了,别人便要结盟来对付你。”
屈云灭:“那你是觉得我会败么?”
萧融抬起头来。
系统就跟死了一样,始终都没动静,按照萧融的性格,他应该会相信这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但他做不到。
过了好久,萧融才发出蚊子一般大的声响:“我不觉得你会败,我也不希望你会败,但那么多人都想把你拉下马,我……有点怕。”
屈云灭听了,微微仰起脸。
片刻之后,他轻笑一声:“有你这句话,我就不会败了。”
说完,屈云灭把胳膊放在桌子上,他朝萧融勾了勾手掌。
见萧融不动,他勾动的频率更快了。
萧融:“……”
什么时候了还有心情干这个。
萧融在心里翻了个白眼,但还是乖乖地把自己的手递了过去。
甫一相触,屈云灭就紧紧抓住了萧融,暖意和微痛同时传到萧融这边来,然后萧融听到屈云灭极温柔的声音响在自己耳畔,每个字都让他心里发颤。
“不要怕。”
“养你到八十岁,我这辈子才能安心闭眼,不然的话,我死不瞑目。”
屈云灭鲜少……不,应该说从没有过这么温柔的时候,哪怕他们肌肤相亲也没有,不过那是因为他到了那种时候就会变成一个闷葫芦,什么话都不说,估计也不好意思说。
这种纯情的时刻大约更适合他,能让他真情流露,他紧紧握着萧融的手,萧融知道,他想让自己也说点什么。
不是随便说什么,而是给他一句明确的回应。
大约到了这种时候,他认为他们已经来到那个阶段了,就是可以互相许诺、可以私定终身的阶段。
古人就是这么麻烦,给出一颗心去,便想要长长久久、再也不分离,他们根本没有分开和换人的概念,尤其屈云灭,继承了他家的优良传统,认定一个就再也不改了。
他从未说过这些,但也不用他说,哪怕是跟屈云灭说不上几句话的卫兵,都知道他们大王不是花心薄情的人。
屈云灭望着萧融,他不急,他可以等上一整天,但不用这么长时间,很快,他就错愕地低下了头。
因为他感觉到了,萧融正在把他的手抽出去。
一开始很困难,但在屈云灭松了手上的劲以后,萧融立刻就自由了。
没有一句解释,萧融把自己两只手全都放到腿上,他垂眸望着桌沿,看来是不会出声了。
而屈云灭在呆愣了好几秒以后,他的嘴角动了两下,似乎是想抬起来,露出一个不怎么尴尬的微笑,可惜,他也做不到。…………屈云灭走了。
过了一会儿,萧融突然站起身,他又跪到床边,把底下的包袱拽了出来,越过假发、汉服、饰品等等他从现代带来的东西,在最底下,还有一沓已经用过的宣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