餐桌上骤然响起的声音,让黎帛的指尖轻轻颤抖了一下,盛着燕窝羹的汤匙很轻很轻地在碗边上碰了一下,发出了一声轻响。
顿了一秒后,他才抬起眼来看向主桌上的黎老先生。
就跟他记忆中的一样,老人依旧是那么一张耷拉着眼皮的长脸。
脸颊上倒是红扑扑的,乍一看显得气色极好,然而,黎老先生的皮肤总是会泛着一层蒙蒙的柔光,跟真正的老人比起来,他脸上的那层皮看上去倒更像是用蜡制成的。
在他身边坐着的人是黎太太,也许真像是旁人说的夫妻脸,她看上去也跟黎先生有着某种说不出的相似。
正是盛夏时节她却披着一件很厚的山羊绒外套,肩膀耷拉着,整个人瘦得像是骷髅上覆了一层皮,眼皮低垂,一如既往的不发一语。
黎帛还记得自己年幼时第一次见到黎老先生,后者便是这幅容貌,这么多年过去了,对方好像丝毫未曾有过改变。当然黎太太也是这样。
黎帛听说,小时候自己看到他们的时,便会因为恐惧而吓得直哭,所以一直以来,这对老夫妇对自己都不太满意。
当然时至今日他早已不会因为那种恐惧而嚎啕大哭,只是……时至今日,一看到这对夫妇,他依然会感到自己心底深处有个角落,会不由自主战栗起来。
尤其,当“杨思光”这个名字,从那一张深红色,满是细细沟壑的嘴唇中说出来,那股寒意瞬间沁入了他的脊椎。只是当黎帛开口时他的声音却一如既往的平静,全然听不出丝毫慌乱。
“是的,还有一些后续收尾的事项需要……”
结果他的话还没有说完,老人便直接打断了黎帛。
他冷笑了一声,声音沙哑。
“后续事宜?人都已经死了,该销毁的送去销毁,该抹掉痕迹的抹掉痕迹……该处理掉的人送去处理。这么简单的事情,你真的处理那么久吗?黎帛,我记得你之前可没这么无能。”
黎帛按在汤匙上的手指尖微微有一些发白,脸上却依旧不动声色。
“是的,这次进度有些慢。我很抱歉,让您失望了。”
话音落下,老人又盯着黎帛看了几秒,蓦地,上一秒还在斥责黎帛的人,却在下一秒忽然对男人露出了一抹近乎慈祥的笑容。
只是,他这样的笑容,只是愈发让黎帛毛骨悚然。
果然下一秒他就听见老先生轻快地开口道。
“你有那个时间跟小男生厮混,不如赶紧去找人多生几个孩子,我之前已经挑好了名单,送到你的办公室了。你看一下就行。”
“……”
“那些都是本家的女孩子。每一个都很乖,要是顺利的话,家里就能多出许多血脉更浓的孩子。”
顿了顿,老人又悠悠开口道。
“我知道,你们年轻人现在不喜欢生孩子,不过我们家是不一样的,黎帛,你应该也知道,老镜仙的堂口不能就这么空下来,不然圣仙怪罪下来,我们谁都承受不来。”
黎帛在这一次陷入了更加漫长的沉默。老人的眼珠子在薄薄的蜡黄色眼皮下转动了一下,那双死鱼似的瞳孔直勾勾地对上了男人。
“怎么了,不乐意?”
“噗嗤——”
没等黎帛回答,餐桌的另一端传来了一声充满嘲讽意味的冷笑。
那是黎艾玲。
女人的身体就像是没有骨头似的挂在硬邦邦的乌檀木明式座椅上,周身都是尚未褪去的浓重酒气。她显然是刚从酒吧回来就被管家逮个正着,强行拖到饭厅来的,脸上的妆都还没来得及卸,口红花了,一直蹭到了脸颊上,乍一看就像是她的嘴唇已经彻底裂开正在汩汩往外冒血。
在所有人的注视中,黎艾玲吃吃笑个不停。
“他怎么可能会高兴,他一个死gay,看到女人硬都硬不起来,你让他去找女人像种猪一样生孩子,他能高兴得起来才来鬼——啊,不对,我家好像确实有鬼来着!”
随着黎艾玲的嘟囔,空气瞬间变得格外凝重。
黎老先生的脸看上去却始终没有太多的变化,只是他望向黎艾玲的眼神看上去更加森冷了一些。
在死一般的寂静中度过了几秒钟,终于,黎老先生叹了一口气,却不是因为黎艾玲故意替黎帛出柜这件事——
“毕竟也是老镜仙当初就没看上的孩子,事到如今也没有办法。”
老人浑浊的目光扫过了黎帛,黎帛面无表情。
“……到底不如黎琛那么令人满意。”
黎先生总结道。
说罢,他又望向了黎艾玲,不同的是,这次他的声音中多了几分厌恶。
“你看看你这像是什么样子,每天就知道胡说八道。艾玲这段时间多少也要稍微收敛一点,黎琛好歹也是刚死,你就玩得愈发没谱了。前几天刚替你把你玩小明星那件事遮掩下来,你呢?一脸理所当然。明明对家里一点贡献都没有,还这么肆意妄为。当初要不是你母亲拦着,光那件事就能让我直接把你打死了——”
“砰!”
黎先生这句话甚至未能说完,就被一声骨瓷破碎的声音直接打断了。
只见黎艾玲直接起身,掀起自己面前的餐盘便砸在了地上,紧接着她双手撑着桌面,朝着黎先生的方向俯了俯身。
“贡献?你要我做什么贡献?我他妈要是够聪明了及时弄掉子宫,现在不还跟一头母猪一样,不停下崽给你那狗屎老镜仙当夺舍的对象……我图啥呀?”
“黎艾玲,你在发什么疯!”
老先生显然没有想到,自己的女儿竟然敢当着自己的面忤逆。
那张宛若蜡像面举般终日不变的脸,这时终于多了些许变化。
黎先生神色变得一片死灰,他哆哆嗦嗦地抬起手指向黎艾玲,却被直接被后者直接淬了一口。
“你个老不死的,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干了什么。老娘生了一个孩子给你们当工具。已经算是仁至义尽了,奶奶的以后少来管我。我现在做的一切,都是你欠我的,黎家欠我的,知道吗?!”
“你,你敢说我什么?!”
“老不死——怎么了?!好早我就想说了你们两个怎么还不死啊!”
原本肃穆而又寂寥的饭厅里,随着黎艾玲的发疯,瞬间变得一片鸡飞狗跳。
唯一值得庆幸的一点是,很快管家便匆匆忙忙带着一干人等及时冲进了饭厅,安抚下住了黎艾玲。
黎帛也不得不坐在现场,硬生生停过了这么一场狗血闹剧。
只不过作为黎家明面上的继承人,黎帛最终还是担负起了送老先生回卧室的任务。
与那位永远如同泥塑一般毫无波澜的老夫人不同,黎先生身上多少还有些许情绪的变动。
而黎帛也确实能看得出来,老人被自己的亲生女儿气得不轻,回去的一路上,搭在轮椅扶手上的那只手,都在不停微微颤抖,满是老人斑的皮肤皱巴巴的,就像是一张非常旧的牛皮纸一般,松松地包裹在老人枯瘦的骨架和单薄的皮肉之上。
“先生不用太生气,艾姨她……一直都是这个脾气,她也不是真心想让你们这么生气的。”
黎帛说着毫无诚意的话,然后便在几个护工的帮助下将黎老先生送上了卧室的床。
黎老先生吸上了氧气,双手合十搭在身前,渐渐平静了下来。
老人的眼皮耷拉了下来,只剩下了一条虚虚的缝隙,似乎是快要睡着了。
可就在黎帛准备及时退下的时候,他的手却毫无预兆被老人一把拽住了。
“黎帛——”
老人喃喃道。
黎帛不由自主地因为老人掌心那冰凉而光滑的诡异触感打了个哆嗦,再低下头时,却发现老先生不知道什么时候又睁开了眼睛,只不过,老人浑浊的瞳孔在这一瞬间似乎有些涣散,隐约间还有些白翳蒙在了眼珠之上。
他的声音变得又尖又利,听上去格外陌生。
“你最好不要学那个孩子……艾玲被她妈妈宠坏了,我也没有办法管她只能随她去了。”
老人的表情十分古怪。
“可事情并没有那么简单。黎帛,老镜仙才是我们黎家的根本,这么多年的荣华富贵全都靠老镜仙的庇佑。如果不能让祂满意,祂一旦开始作妖,我们所有人都得死。祂其实也很想弄死我们,只是碍于这么多年下来,我们始终兢兢业业,恪守当年定下的誓约,血脉子嗣从来没断过,不然……不然后果不堪设想!包括你,黎帛,你不要以为,自己可以置身事外,你也有黎家的血,想逃也逃不掉的。”
“你看黎琛,镜仙是真的喜欢他啊。结果呢?现在还不是死了,所以不要乱来,黎帛。乱来不会有好结果……”
听到这里黎帛的手颤抖了一下。
他立刻就意识到,黎老先生这时候肯定已经有些犯糊涂了,不然的话,老人绝对不可能在他的面前说出这么私密的话。
什么必须让老镜仙满意……不然全家人都得死之类的话。
这句话,到底意味着什么?
黎先生在说完最后那句话后便彻底陷入了安静。
护工们知晓他的脾气,这时候也早已退出了房间,一时之间整个房间只剩下了黎帛和老人……
黎帛盯着老人满是褶皱松松垮垮的脖子看了好一会儿。
【“干脆就这样掐上去吧。”】
蓦地,耳边似乎传来了一声柔软而带着笑意的声音。
黎帛动作一僵。
【“他知道你和杨思光在一起的事情了哦。再这样下去,发生在我身上的事情也会在你身上重复一遍呢。不是我说,那样真的很痛苦……非常痛苦。”】
【“所以干脆把他弄死了好了,没关系,不用怕,我会帮你的。”】
黎帛的指尖碰触到了老人毫无弹性的皮肤。
下一秒他猛地打了个机灵,然后倏然清醒过来。他这才发现自己双手已经虚虚地卡在了黎先生的脖颈处。
黎帛大吃一惊,猛然间向后褪去,眼角的余光中似乎有一道淡青色的影子飞快地窜进了套间内的卫生间。
有人看见了?!
这个念头闯进脑海的瞬间,黎帛瞬间变得面无表情。
他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只是从怀中取出了一支从不离身的金笔。
对于他这个职位的人来说,有这么一只金笔实在正常,所以很少人会知道他的金笔笔尖是特质的,很好写,也异常尖锐,尖锐都可以随时划破某些人的脖颈——然而,当他追过去的时候,他才发现卫生间内空无一人。
黎帛冷冷地环顾周围,装潢奢华的卫生间空间充裕却没有太多可以躲人的死角。
大概……是错觉吧。
然而就在他这么想的时候,他突然感觉到了一道强烈的视线,他猛然转头却发现洗手台前光洁平整的镜子里,有道人影正一眨不眨地盯着黎帛看。
那正是黎帛自己的影子。
黎帛忍不住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看了好一会儿。
隐约间,他觉得自己看上去有些陌生了。
自己的眉目之前有这么森然吗?
表情……有这么怪异吗?
黎帛甚至忍不住伸手按了按自己的嘴角。
明明就在几秒钟之前,他差点亲手掐死了自己的养父,但是现在的他却笑得格外愉悦。
套房的另一端,躺在床上的老人似乎也意识到了什么,艰难地发出了几声咳喘。
黎帛立刻便冷静了下来,然后重新收回了笔。
离开卫生间之前,他最后看了一眼洗手台前的镜子,镜子里的自己已经恢复成了原本平静淡漠的模样。
黎帛想。
然后转身离开了镜前。
而也正是因为这样,他一点都没有注意到镜子里的影像,并没有跟随着他的动作而动作。
那个跟他一模一样的“影子”转动着眼珠子看着黎帛远去的背影。原本被强行按捺回去的嘴角渐渐的,渐渐的,又开始向上勾了一下。
黎帛越过护工的包围离开了黎先生的卧室。
关上房门的那一刻,他背靠着走廊不自觉地长松了一口气,好像这样就能将肺里刚刚吸进去地那股透着老人衰亡绝望气息的空气彻底挤出体外。
而正在他准备找个借口及时离开老宅时,他在走廊上停下了脚步。
透过窗帘望向楼下,他正好看见了那位刚刚把家里弄得一团糟的女人,如今正一改之前的凶悍暴躁,好像什么都没做一样,悠然自得地坐在中庭的喷泉旁抽着烟。
“在看什么?”
黎帛靠近的时候,看上去已经醉醺醺到不省人事的女人,却突然间睁开了眼睛,目光锐利地落在了男人的身上。
黎帛走出门廊处茂盛的草木遮掩,来到了黎艾玲面前,紧接着便习惯性地微微俯身,冲着女人打了个招呼。
“艾姨。”
他小声开口道。
黎艾玲果不其然皱了皱鼻子。
“啊,这称呼不行,把我叫得太老了……”但很快,女人看上去似乎也冷静了下来,“不过,唔,从年龄上来说,你好像确实别叫我阿姨来着,你好像也就比黎琛大了几岁……一岁还是两岁……”
“四岁。”
黎帛温和地提醒道。
黎艾玲在空中随意挥了挥手。
“噢,四岁……不过,没事,这也不是很重要。”说罢,她微微偏头看向了黎帛,“怎么了?找我有事吗?”
女人用掌心托着下巴,一眨不眨地盯着这个倒霉的便宜弟弟。
黎帛迟疑了一会儿没开口。
他其实不应该跟这个女人有过多的接触。
黎艾玲早就已经被酒精弄坏了脑子,情绪变化完全不受控制。
至少,医生们每次检查完她,都是这么跟他反馈的……所以这个女人说的话根本就没有任何可信度,很有可能就是一顿胡编乱造。
然而,黎帛最后还是开口了。
“老镜仙……到底是怎么回事?”
黎艾玲顿时捂着嘴笑起来。
“老镜仙?怎么了,你对这玩意儿也感兴趣?我还以为,你对它不会感兴趣呢……真不愧是流着黎家的血的人,再淡的杂种也还是这幅模样。”
有那么一会儿,黎艾玲在提及老镜仙时候表露出来的极度厌恶,让黎帛几乎以为自己终将一无所获。
让他没有想到是,在这个早上,黎艾玲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更加好说话,而且极为具有耐心。
“什么老镜仙……噗嗤,祂根本就不是仙,是鬼,恶鬼。这点你应该知道吧?”
女人喝了一口酒,幽幽开口道。
“我们黎家从清代开始就以养鬼起家。你说好不好笑,明明就是鬼,却偏偏要称之为‘仙’。那玩意儿本来是镇压在镜子里的恶灵,天知道我们家祖上,那丧了良心的东西,最后是怎么找到这么一面镜子的。反正,最后,先辈肯定是跟镜仙定下了协议,每一代,家里都要给这玩意儿提供自己的血脉子嗣,成为那老鬼的落身之处。然后就是开堂口,出镜仙,每日都在祈祷老鬼能尽心尽力保佑我们家繁荣昌盛荣华富贵……”
“可但凡有点脑子的人都知道,真仙从来不会开所谓的堂,也不会叫人出马仙,你说我们家的人不聪明吗?他们可聪明了,可偏偏他们就信了这镜仙的邪……一代两代……都坏掉了,都是一帮恶鬼……”
女人仰头大笑起来,脖子和额头的青筋清晰可见。
过了一会儿,她忽然醉眼迷茫地转向了黎帛,再次开口,却是直接跳跃到了另外一个话题。
“别的我也没法跟你多说,但艾姨有句话,你一定要听。”
女人凑到了黎帛的耳畔,一字一句地说道。
“你要是生孩子,就不要对他产生任何感情。因为那根本就不是你生的孩子,那不过就是一具特意为恶鬼准备的容器而已。”
黎帛如置冰窟。
他忽然间想起了,黎琛之前一直向他不断重复的那句话。
黎琛说过,自己的身体里,好像挤了另外一个人。
确实,随着年岁的增长。最开始到家时那个稚气胆怯的孩童,就在黎帛的观察中,变得越来越怪异,越来越令人毛骨悚然……
仿佛看到了他的所思所想,黎艾玲用力地点了点头,。她神经质地睁大了眼睛。在酒精的作用下,瞳孔一直在不自然微微颤动着。
她似乎在看着黎帛,但更像的,是越过黎帛,看向了无尽的黑暗虚空。
“……那孩子现在总算也是解脱了,不用再被恶鬼控制着,做那些恶心的事情……不过,当然,也可能他现在还被锁在镜子里呢,我们所有人,最后都会被锁在里头。你应该看到过吧,黎帛,你去过哪里,看到过那些鬼。它们都是黎家的祖祖辈辈,可它们在那里头,能做的只剩下尖叫哭嚎……那可是恶鬼,谁家的恶鬼会喜欢替人办事啊。祂们最喜欢的只有折磨那些灵魂,让他们痛失所爱,永世不得超生。”
眼看着黎艾玲的神智变得越来越涣散,说话也愈发颠三倒四。黎帛按捺下胸口那股说不出来的阴寒恐慌。装作不在意似的,补了最后一句问话。
“可是黎先生跟我说,如果我们家不继续提供血脉让老镜仙开堂口的话,全家人都会死于非命。”
黎艾玲捂着嘴,眼睛瞬间笑成了两道月牙。
“没关系呀,我们家的人……全部死光了也没有一个是无辜的,不是吗?在这个家里,能活下来,无非就是你杀我,我杀你……一个接着一个,手上全部都不干净。”
她声音在这一瞬,仿佛被沙砾打磨过一般,粗粝沙哑。
酒精的丹宁味从女人的口腔深处吐出来,化作一股近乎新鲜鲜血的铁锈味。
“你不也一样吗?”
黎艾玲盯着黎帛的眼睛一字一句的说道。
黎帛的瞳孔瞬间变缩紧了。。
他侧头避开了黎艾玲格外尖锐漆黑的注视。
“艾姨,我也是替人办事。我没得选的。”
他忍不住发出了一声叹息。但是黎艾玲已经没办法再给他任何的回应了,女人的目光已经在酒精的作用下彻底涣散。
当仆人们发现不对赶过来,扶着她往房间走的时,黎艾玲一直在醉意中仰着头高声大叫。
“我们都会有报应的,我们全部都会有报应,放心,一个都逃不过,一个都逃不过——”
女人凄厉的声音不回响在树荫重重的庭院中。
明明是盛夏,周围却变得异常阴森寒冷。
黎帛按了按自己的额角,眼眶一阵胀痛。
从黎艾玲这里得到的消息,跟他之前猜想的大差不差差。
但之前的猜想归猜想,等真的听到有人开口坦诚家族内部那个可怕秘密。黎帛还是感到了一种难以形容的恶心和寒意。
……黎家到底有多少人,成为了所谓镜仙的傀儡?
黎帛甚至有些不敢想。
尤其是,在他意识到,自己在年幼时也曾被人推进漆黑的地下室里,任由黑暗中贪婪而血腥的眼睛窥视,探究和挑拣。
那种彻骨的寒意就变得更加强烈了。
黎帛感到非常不舒服。
也就在这个时候,他的手机响了起来。
黎帛原本以为只是工作上的事宜,然而拿起手机一看,屏幕上的信息让他神色瞬间凝重起来。
【黎总,经过详细的检查后,我们确实在丁小龙的身体里,发现了一个圆形不明异物。】
【图片1.pdf】
【图片2.pdf】
【图片3.pdf】
【图片4.pdf】
那是一枚铜钱。
铜钱的表面斑驳,血迹和铜锈暗沉沉地附着在凹凸不平的花纹上,早已看不出铜钱的年代和来源。
杨思光一眨不眨地盯着黎帛手中的铜钱,恍惚间想起来自己在黎琛的葬礼上似乎看到过类似的东西。哦,是的,那具已经不成人形的尸体上,眼睛的位置正好就盖着这样的两枚铜钱。
而就在杨时光精神稍微涣散的瞬间,他似乎又看到了那颗莹润新鲜的眼珠——黎琛的眼珠——正静静地躺在黎帛的掌心,一眨不眨地盯着自己看。
他的呼吸顿时一滞。
好在下一秒,男人的手掌便骤然握紧,杨思光打了个冷战,倏然从那种恍惚的状态中抽离出来。
“不要看了,虽然已经用朱砂进行过处理,但是你现在状态不好,阳火虚弱,而且还刚好是死咒的寄主,看太久很容易再一次被它餍住。”
黎帛的声音在床侧响起,音调压得很低,听上去甚至还带着些许小心翼翼。
杨思光能够感觉到男人的目光落在了自己脖颈处层层叠叠的绷带上,想来他也已经知晓了之前在这间病房里发生的事情。杨思光又一次遭到了恶鬼的袭击。
一直到现在黎帛都感到后怕。
监控录像上,本应该在镇定作用下睡着的杨思光,却在看了一眼手机后,诡异地从病床上站了起来。在病房里逡巡了几圈后,青年竟然自己掐住了自己的脖子,就那样活生生把自己掐到了休克。
好在医护人员赶到后发现他只是昏迷了过去,咽喉部又轻微软组织挫伤,倒是并无大碍……当然在黎帛眼里,这件事情可没有表面上表现出来的这么“轻微”,至少他冲进病房探查杨思光伤势的时候,脸色已经阴沉得几乎能拧出水来,把原本驻守在住院部里看护的几个下属都吓得不轻。
而且也正是这一次杨思光的受伤,黎帛也再也顾不得之前两人之间那场尴尬而难解的冲突矛盾,就那样若无其事重新回到了杨思光面前。
“……抱歉,我知道你看到我,可能还是会有点不舒服。”
面对杨思光,黎帛眼神微闪。
“但是所有的事情,我们都可以之后再说,现在当务之急,是解开你身上的死咒。”
然后黎帛便拿出了刚刚从丁小龙身上取出来的“咒根”。
“我已经拍了照片发给乔姨了,乔姨说看上去应该就是这玩意儿。为了避免夜长梦多,她接到消息就在往这边赶了,待会她应该就能到。只要处理掉咒根,一切都好说了。”
杨思光因为脖颈上的伤势,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更加显得沉默寡言。跟黎帛目光对视时,杨思光的眼神也显得格外幽深冰凉,再不复之前的温顺和亲昵。
黎帛得承认,看到这样的杨思光,他的心一瞬间就泛起了细密的刺痛。
偏偏面上他还依旧要装成一副云淡风,轻若无其事的样子。
“至少黎琛再也不会纠缠你了,”说到这里,黎帛长叹一口气,不自觉捋了一把头发,“吓死我了,思光……我真的没想到,明明已经派了那么多人看着你,却还是出事了。我真的很抱歉,我没想到黎琛对你的执念已经扭曲到这种程度……”
“不对。”
杨思光哑着嗓子,很轻地打断了黎琛。
他此时说话应当相当痛苦,每个字说得都格外艰难。
但他依然坚持开口道:“这件事,不太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