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元瞥着他:“女孩子为什么不能多读书?很多女孩子比男人还有本事,照样可以干出一番自己的事业。”
张庭威笑道:“你啊,还有你家里人,都被西方佬影响了。”
西元淡淡道:“也没什么不好。”
张庭威又说鸿联社今晚在御膳坊为唐琛接风洗尘,整条街都热闹,可惜西元没在,这露脸的时刻,唐琛倒打发他回家了。
西元一笑:“原本我也是不爱热闹的,我倒要感谢他。”
将到路口了,西元沉吟许久,终究还是问了:“庭威,唐先生现在也总是去你爷爷的药铺看病吗?”
张庭威看了他一眼:“应该是吧。”
“什么叫应该?”
“我很少留意家里的生意,爷爷很少提唐琛的事,倒是有两次,碰见过阿江来铺子里拿药,是谁的不清楚,想来应该是唐琛的。”
西元哦了一声,不再问了。
张庭威却笑道:“怎么?跟了几个月,倒处出感情来了?关心他好不好?要不要我帮你在爷爷那里打听打听?”
张庭威原本也是随口玩笑,没想到西元却说:“好,要真能打听出来什么,别和旁人说,悄悄地告诉我。”
张庭威站住了脚,望过来:“西元,你认真的?”
顾西元也望着他,目光平和:“嗯,我认真的。”
“你——”
“就算他不是我老板了,我也希望他好。”
张庭威张了张嘴,饶是脑子再灵光,没挤出一句应景的话来。
送走了张庭威,西元也没直接回家去,估摸着时间,拐了几个巷口,走进街心公园,选了梧桐树下第三张椅子坐下,已经十点多了,除了天上孤单的月和几只在草丛里蹦跶的蚂蚱,公园里冷清的看不到一个人影。
秋风渐起,已显微凉,西元点了支烟,缓缓地吸着,在薄雾般的烟霭中,沉静,也忧郁。
和灯火通明人声鼎沸的唐人街比起来,西藩区总是透着安宁、静谧,每条街都沉默着。
一个人的脚步声渐渐接近,西元只瞥了一眼,继续抽着烟,那个人站在第三张椅子旁,等了会,才走过来,坐在椅子的另一端,也点了支烟,默默地抽着。
西元没有同他打招呼,只是从衣服的口袋里,掏出一份叠好的纸,放在长椅的中间,又掏出一个小巧的装置,压在那叠纸上。
“这是我复制的地图,还有信号器。”
“窃听器怎么样了?”
“总社的办公室防守的很严,上次太仓促,我没来得及。”
那人拿起长椅上的东西,将地图放进自己的衣袋里,又掂了掂那个小装置,低声问:“唐琛知道这个信号器吗?”
“应该不知道,他不是很懂雷达系统。”
“嗯,毕竟是个没受过什么教育的穷小子。”
“他相当的聪明,很会自学,后天的努力不容小觑。”
“这么说,你很欣赏他?”那人微微冷笑。
西元将烟丢到地上,踩灭了,轻声道:“上校,你交代的事情我已经做了,是不是不用再回唐人街了?”
被称为上校的人没动,声音透着冷酷:“东南山的事情做得很好,但是任务还没有完成。”
西元苦笑了下:“上校,我不打算再回唐人街了。”
上校沉默了片刻,又道:“顾西元,别忘了我们之前的约定。”
“我很感谢你们出面将我父亲和考察团接回国,但是……我真的不想再回到唐琛身边去了。”
“那批洋粟就要到藩市了,货在哪里,他又会怎么处理,我们必须要搞清楚。”
“唐琛已经知道我在他身边的目的不简单,这次他没有揭穿我,是因为他需要我帮他一起铲除东南山的尹将军,不代表他还信任我,我已经不适合这个任务了,继续留在他身边,只会把事情搞砸,会毁了你们的计划。”
“这个你不必担心,顾西元,你有你的优势,这个我们多少也是了解的,送你去欧洲军事学院学习,你却被开除了,但我们依然没有放弃你,花费了那么多时间和精力培养你,不会就这么轻而易举的放弃,你要履行你的承诺,配合我们完成所有的计划。”
“抱歉,杰克上校,我不能。”
“顾西元!”杰克上校站起身来,在长椅旁踱了个来回,又缓声道:“当初你父亲和他的考察团因为非洲S国的内变,被困在当地无法回国,若不是我们出面和临时政府谈判,恐怕你父亲此时此刻还被关在他们的难民营里生死未卜,你是答应过我们的,不能出尔反尔,别忘了,你可是在我们的星光旗下立过誓言的,再说,你也不希望洋粟在藩市泛滥成灾吧?”
西元垂在双膝上的两手,不由自主地握成了拳。
杰克上校冷声道:“你们东方人向来是重承诺的,你不要做令自己蒙羞的事情,唐琛向来诡计多端,不会轻易相信任何人,更不会相信我们西人,他能留你在身边,也必定有他的用意,顾西元,做好你应该做的事,别的不用你管,不到最后一刻,我不许你放弃,否则,你和你的全家,可以在藩市安居乐业,也可以被驱逐出境。”
“你在威胁我?”
“不,我只是陈述一个事实。”
“就算离开藩市,或者离开你们这个星光旗下的国家,我也能让我的家人过上想过的日子。”
“顾西元,你最好不要跟我们打这个赌,因为你一定会输,你自己输了不要紧,不要连累你的家人。”
彼此的目光冷然对视,西元微动双唇,沉声道:“也许选择我去执行这个任务,是你们最大的失误。”
西元转身离去,路灯将他远去的身影拉出一条伶仃的细线。
杰克上校傲然地望着,片刻后,轻声命道:“出来吧。”
一个人缓缓走出树荫:“长官。”语声略显迟疑:“西元很固执的,也很重情意,恐怕这次真的会拒绝。”
杰克上校面无表情:“不,他不会的。”继而又命道:“你继续留在顾西元的身边,配合他完成今后的任务,记住,不要暴露自己。”
“是,长官。”
第45章 别亦难
跑了三天,去欧洲的船票才买到,西元匆忙收拾行李,顾夫人有点舍不得,怎么刚回家就又要走呢?马上要过中秋了……
顾教授安慰着太太,小鹰翅膀硬了,总要高飞的,再说只是旅行,还要回来的。
西元掐算着日子,这趟渡轮开船还要再等一天,心乱如麻,只盼着一觉醒来人就已经到了欧洲,省去诸多的烦恼。
苏姗妮悄悄打过一次电话,想从西元这里打听关于唐琛这次出海的事情,传闻他去了东南山,是不是跟洋粟有关?
西元说,他已经决定离开鸿联社,相关调查还会有人继续跟踪的。
苏姗妮听到后沉默了好久,才说:“顾先生,你太令我失望了,当初是你先来找我的。”
西元沉声道:“对不起苏姗妮小姐,我能做的就这么多了,为了你的安全,以后还请慎重报道有关鸿联社和唐琛的事情。”
“唐琛现在还不是鸿联社的社长,你就怕了他顾先生?”苏姗妮语含讥讽。
西元吸了口气:“随你怎么定义我都好,我只是希望你能保护好自己,不要做无谓的牺牲。”
“我不怕。”苏姗妮果断地挂了电话。
西元也缓缓地挂上了电话,自接风洗尘后,已经过去了四天,然而还没有传来任何关于唐琛继任鸿联社总社长的消息。
顾教授每天都翻阅报纸,西元极力躲着,不光是报纸还有所有媒体,晚饭的时候,偏顾夫人开了电视,西人电视台的记者苏姗妮举着话筒正在报道。
“据我军方报道……”
西元走过去,关了电视。
其他人均感惊讶,晓棠更是讨厌:“我要看。”一扭脸又将电视打开了。
西元起身又要去关,被顾教授拦住:“诶,做什么,这个时间都是重要新闻,不要关嘛。”
西元勉强坐回饭桌,苏姗妮纯正的西语无法阻挡地灌入耳中。
大致内容如下,我军经过多方的努力,一举歼灭长期盘踞在东南山一带的匪患,进行空陆两方面夹击,摧毁了他们的武装力量和大面积洋粟,击毙匪首尹某某和其余武装分子,并成功解救了长期被困在那里的妇女和儿童……”
具体相关报道接踵而来,西人媒体不遗余力。
顾夫人一边给儿子夹麻婆豆腐,一边说大快人心。
顾教授也说,真是比拔了个虫牙还痛快。
晓棠却问:“那些女人是被卖过去的,小孩子也是吗?”
顾夫人催她快吃饭,不要问了。
顾教授叹了口气也不说话了。
晓棠看向西元:“哥,那些孩子是不是……”
西元忽然烦躁:“一天到晚就属你话多,吃个饭都吵得人不安宁。”
放下筷子,西元起身回阁楼,餐桌三人皆怔然,目光随着他,晓棠才想起反击:“嫌我吵?那就还回你的唐人街去。”
蹬蹬蹬,已经爬上阁楼的西元又冲了下来:“顾晓棠,你再敢多句嘴试试。”
西元一向温和,晓棠从未见他立眼发狠的样子,顿时没了声,却又不服气,回瞪着哥哥,眼圈刷地红了。
顾教授到底还是偏疼女儿多一些:“你们俩怎么回事,吃饭还能吵起来,西元,怎么可以凶妹妹,她又没说什么。”
顾夫人也道:“诶呀,明天就要上船了,大家好好吃顿饭,晓棠不要和哥哥闹了……”
西元又转身蹬着楼板上去了。
躺在床上,望着窗外的月,不禁也有些懊悔,这是父亲回家后的第一个中秋,可自己却迫不及待地要离开这个家,母亲总是欲言又止的样子,也叫人心里亏欠。
一声沉沉地叹息,也许孩子在父母面前总是任性的,这次,就让他逃一次吧。
翻出藏在铺下的画册,西元的目光停在那张揣摩了无数遍的脸上,久久地,凝视着,直望的两眼发酸,泛出一些湿润来。
唐琛,唐琛——
心底呼唤着这个名字,在一起是折磨,分开了……
西元捂住胸口,忽然蜷成了一团,眼泪还是涌了出来,打落在手中的画册上,润湿了唐琛的脸,原来,可以这么的痛。
这样的痛,从未感受过,当自己倾慕的西人教官那样叫嚣着校方开除他这个东方人时,西元的心里只是一空,空到所有的感觉都消失了,不痛,也不痒,出奇的平静,甚至还觉得有点可笑。
可是唐琛为什么像一把无形的匕首,一点一点在剜他的心?
“顾西元,门外有人找。”
是晓棠的声音,连哥哥也不叫了,想是还在生气。
抹了把泪痕,西元将画册胡乱塞进被里,匆忙爬出阁楼。
院门半开着,顾教授夫妻站在廊前,晓棠站在门口,客人并没有进来。
门外停着唐琛的车,阿江坐在驾驶座上,西元的脚步停在院门旁。
阿江隔着落下的车窗,说道:“上车,先生叫我来接你。”
西元回头望了眼父母,转而又问阿江:“什么事,这么急?”
“不知道,先生只是吩咐我来接你,他在半山公馆。”
“你回去吧,跟他……跟唐先生说,我不回去。”
阿江瞅了会顾西元,嗤地笑了下:“回不回去见了面你自己跟先生说,上车。”
西元冷了声:“都说了,我不回去。”
阿江蹙眉:“我说你几天不见哪根筋搭错了,你再不上车,别怪我不客气了。”
院里的顾教授听着语气不对,向这边走来:“西元,是你的同事吗?怎么不请他进来喝杯茶?”
西元迅速关上院门落了锁,阿江刚打开半个车门人还没下来,就被拒之门外了,只得提高了嗓门:“顾西元,你给我出来,你这样,我回去没法交差。”
西元隔着院门,也高声回应着:“那是你的事,晚安。”
不一刻,外边砰地一声撞上车门,油门轰响,唐琛的车气哼哼地开走了。
晓棠打开一道门缝,探头看了看,回头冲还站在院里的父亲和哥哥悄声说:“他走啦。”
顾教授沉吟着问:“我说你是不是偷了老板什么重要的东西?干嘛这么晚了还派人捉你回去?”
西元扯了下嘴角:“承蒙夸奖,这么看得起我,我只是想辞职,老板可能……不太乐意吧。”
“辞职?”顾夫人十分诧异,也走过来:“为什么?唐先生上次打电话还夸你做事稳妥,你们不是刚办完事回来吗,是不是你哪里得罪了他?还是出了什么事?”
西元忙道:“没有,老板人很好,我也没有做错事,是我自己嫌辛苦,不想干了,想去欧洲多待些日子,回来再找其他事做。”
顾教授搂过太太安抚着:“是真的,他之前同我商量过的。”
“哦——”顾夫人舒缓许多,又未免遗憾:“唐先生那人斯斯文文,怎么看都不像苛待人的,何况薪水给的那么高,西元啊,男孩子做事要有个长性。”
“对对,你说的都对。”顾教授拉着她回屋去,又冲西元挤了下眼,西元笑了,晓棠却轻哼:“都糊弄妈妈。”
西元见她还唬着脸,不禁笑问:“还在生我气?”
“不敢。”晓棠大步往屋里走。
西元一把拉住她:“别生气了,是哥哥错了,给你道个歉。”
“我不要道歉。”
“那要什么?”
“欧洲的礼物。”
“好,我的大小姐,就依你。”
“哥——”晓棠忽然放低了音量,向屋里瞄了瞄,才问:“你为什么不跟唐继续做了?他惹你不高兴了?”
西元知道许多事瞒不过她,却也不愿多说,只好敷衍着:“没什么,是我惹他不高兴了。”
“我看不像,明明是你想甩开他。”
西元又起了烦躁,这个妹妹实在是人小鬼大。
“一天到晚的瞎猜,回屋睡你的觉去。”西元低头往屋里走,晓棠在背后追着问:“你们……分手了?”
“嘶——”西元又瞪起眼来:“再胡说八道什么礼物都没了。”
晓棠忙闭了嘴,眼睛却骨碌乱转。
西元不胜烦恼,蹭蹭几步上了楼,将自己狠狠丢回床上,刚蒙上被子,腰间就被什么咯了一下,摸出来一看,是画册,唐琛居然还在凝视着他,冷眉寒目,不可一世,看得人火大,西元扯下画像,刷刷几下撕成了碎片,连同画册一并丢回床下。
唐琛,就当我们从来不知道彼此,也从来没见过,这一夜,注定无眠。
天刚亮,西元写了封简短的信,大致说自己还要找两个同学结伴而行,都无需家人相送,希望父母照顾好自己,妹妹也要乖一点,等他回来的礼物。
西元将信放在餐桌上,便静悄悄地离了家。
天空飘着濛濛细雨,也懒得再回去拿伞,很久没有漫步在雨中了,在这样一个初秋的带着温凉之意的早晨,自由可贵却充满了惆怅。
西人码头人头攒动,庞大的远洋渡轮哞地一声汽笛,仿佛也在提醒着即将远行的人们,快点登船,还有几分钟,这艘船就要启航了。
西元站在船舷一侧的甲板上,木然地望着陆续登船的人们,先生们提箱拿包,女士们提裙撑伞,在细如蛛丝的雨雾中,人们彼此祝福牵挂、拥吻告别,挥舞的手臂就像风中飞扬的秋叶,优雅、缱绻,不忍别离这一季的芳菲。
一个人,独撑一把黑色大伞,伫立在送别的人群中,身姿傲然,眉眼俊冷,醒目在芸芸众生中。
西元的十指蓦地扣紧湿冷的船栏,似被那人一锤钉入了甲板,连血液都凝固住。
唐琛,就那样一动不动的,也同西元一起静止了,相隔的光阴只在不语的眼眸中流转,漆黑明亮的双眼,眨也不眨地盯着船上即将离开的人,就像西元昨晚撕掉的那些画像,凝然不动,却又胜过万语千言。
身后的阿江阿山,也没有动,西元以为自己一定逃不掉了,但没有,他们三个都站在那里,目送着他。
西元明白了,唐琛并没有想带他回去,他只是来送别。
船栏上的指节攥得发白,西元哽了哽喉,他想喊他的名字,却又极力克制住不让那两个字从柔软的嘴唇里发出声,伞下的唐琛仿佛又独立成画,除了雨丝,整个码头都被他倔强的身影虚化成雾,那双会说话的美目,看似冰冷无情,却在缥缈的秋雨中化作难解的柔情,然而这柔情真是霸道,将人虏获、悃绑、击碎,彻底融化……
西元浑身上下都被雨水打湿了,心尖微微颤抖,只有眼里是热的,他从来没有见过如此感伤、凄美的唐琛。
隔空相望的两个人,都被定格在这个灰蒙蒙湿漉漉的世界里,在无声中诀别。
阿山再也忍不住了:“先生,我去把这家伙捉回来。”
阿江瞪了弟弟一眼:“你打得过西元吗?”
“那你去!”
唐琛低沉的语声毅然决然:“不,让他走。”
西元仿佛感应般地,狠狠地抹了把脸,也毅然决然地转身而去,再也不去看岸上的唐琛,背影一晃,消失在那些挥手告别的人中。
轮船发出启航的嗡鸣,缓缓地驶离西人码头,送行的人们也逐渐散去,只剩下唐琛还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地望着那艘渐行渐远的渡轮。
雨越下越大,阿江轻声劝道:“唐先生,回去吧。”
良久,唐琛喃喃自语:“原来糖也有苦的时候……”
黑色的雨伞终于动了,伞尖旋出几朵雨花,一个身影相隔不远地站在雨里,唐琛下意识地抬起伞,刚刚迈出的脚又收住了,目光定定的,唇角忍不住上扬,又不愿这欢喜全部落入那人的眼中,只好垂了眼帘,望着地上跳动的雨珠,积水如镜面般倒映着那人的影子,清隽俊朗,唐琛唇边的那抹浅笑终究还是扩散开来……
“那唐先生就再多给我涨点薪水。”
唐琛答应的很爽快:“好!”目光盯着西元,嘴里却吩咐着:“阿江,扣顾西元半个月薪水。”
“好的,唐先生。”
西元:……
唐琛一副无辜又无奈的样子:“我现在好忙嘅,你耽误我多少时间知唔知?”
西元又不作声了,是啊,唐琛还没有如愿坐上那个位子,尹将军最后一批洋粟落在他手里,就像一个裹满了蜜汁的马蜂窝,整个唐人街乃至藩市各方都在蠢蠢而动,肯定够他忙的。
西元连行李都来不及放下,便跟着唐琛直奔鸿联社总部,看到天下为公的牌楼时,雨也停了,太阳露出脸,温润地照着。
唐琛忽然道:“西元,你就是我的吉利糖。”
西元的声音小而仓促:“瞎说。”
唐琛笑了笑,眸中凝着光,神情中多了抹肃然。
再回唐人街,西元感觉今天的气氛有些异样,路边摊位不知怎地都没出来做生意,不少商铺虽然开着买卖,但也把平日里摆放在门口招揽生意的货物收入店中,走街串巷的买卖人也不见了,整个唐人街十分的冷清。
然而快到鸿联社总部的时候,光景却刚好相反,道路两旁停了许多车,人也比平时多了好几倍,不仅有各堂口的手下,还有一些打着横幅、举着小旗的平头百姓。
“唐先生来啦。”有人发现唐琛的车,一呼百应,顿时锣鼓齐鸣,人声鼎沸,媒体也蜂拥而上,对着唐琛的车子拼命拍照,那些看似维持秩序的西警,也只是骑着马,晃荡在外围,做做样子。
轿车缓缓而行,唐琛压了压礼帽,遮至眼眉,却透过低垂的帽檐扫量着车外。
“唐琛,唐琛,唐琛——”他们有节奏地呼喊着这个名字,为他摇旗呐喊。
西元看到几张熟悉的面孔,站在最前边鼓动众人喊得最卖力的就是汕岛同乡会会长卖巴浪鱼送大黄鱼的黎叔,站在他身旁的是蛙崽,挥舞着细胳膊,喊的小脸泛光,还有一些女人,她们聚集在一起,身边还有几个小孩子,也打着横幅,上边写着:惜寡怜贫,扶孤助学。
西元知道,这是平时唐琛资助的一些青龙堂弟兄留下的遗孀和孩子们,给她们生活费,供孩子们去国外念书。
“阿山,一会通知青龙堂的弟兄,让那些女人和孩子都回去,不要聚在这里。”唐琛沉声命着。
阿山犹豫着:“她们都是自愿的,怕是赶不走。”
“就说是我说的,谁不走就停了她的生活费。”
“好的。”
西元知道,今天的唐人街也许会发生一些意想不到的事情,不禁看向唐琛,恰逢他也看过来,相视间,唐琛淡淡地一笑:“今天鸿联社开会,很多跟着白老大一起混过的前辈都来了,我却迟到了。”
西元动了动唇,不知说什么好,车子已经稳稳地停在总社的门口,有人上前打开车门,唐琛迈出了车,外边的喊声更是如浪席卷。
众目睽睽下,唐琛扶了扶礼帽,也不理会那些噼啪乱闪的镁光灯,目不斜视地走进了鸿联社总社。
今天的规矩与以往不同,阿江和西元陪同唐琛一起上了二楼,办公室的门大敞遥开,走廊里站满了各家的弟兄,形成两堵人墙,唐琛面无表情地穿过他们的注目,径直走进了里间。
西元也再次踏进鸿联社这间平时难以进入的办公室,长长的椭圆形会议桌,坐满了一帮吞云吐雾的人,大部分上了年纪,却都衣履光鲜,穿金戴银,每个人身后都站着两名保镖。
见了唐琛,没人打招呼,大都冷眼望着他。
西元以为,唐琛会说声抱歉我来晚了的客套话,然而没有,他直接走到屋子的一隅,玻璃窗前的一个空位上,落座,摘下帽子给阿江,然后接过西元递来的雪茄,点燃,吸了一口,这才将目光缓缓地投向所有人,却不说话,仿佛所有人的等待,只是等待,与他无关。
窗户对着整个会议桌,原本是将他丢到最不起眼的位置,却不知怎地,反而有了种得天独厚的优势,唐琛背着光,可以看清屋里的每一个人,而他们,似乎也感觉到了,即便是坐在边缘,当所有的目光望向他时,他无论坐在哪里,都是王。
七八个跟着白老大混过的老字辈,已经颐养天年,虽都不在堂口管事了,但是身份地位还是有的,为首一人曲爷,因为眼大总弩着,白老大送他外号曲大眼,他很自豪,这些老字辈里也属他威望颇高,玄武堂刚成立的时候,他以年纪大了为由,拒绝堂主之位,而推举自己的同乡郑明远做堂主,每年从玄武堂那里分得很高的利润,郑明远待他也亲厚,不同旁人。
郑明远仗着老字辈都在,说话更是有了底气:“唐琛,你来晚了,明知道今天众叔伯都来开会,你还故意最后一个到。”
西元暗暗运了口气,这孙子向来不给唐琛面子,上来就指责,看来今天的局面对唐琛十分的不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