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凭这强烈的腐臭味和肚腹上的腐败绿斑的规模来看,小江同学觉得这人死了至少得有三天以上了。
“嗯,分析得不错。”
柳弈给了自己的学生一个肯定的评价。
江晓原挺直了背,紧张地看着柳弈。
他知道对方定然还有话要说。
果然,柳弈继续说道:“不过你忽略了蛆虫在尸体上大量繁殖时对温度产生的影响。”
江晓原睁大了双眼,嘴巴微微张开,表情看起来有点傻。
连沈青竹也停下了手上的工作,惊讶地盯着柳弈。
柳弈干脆给出了一个很直接的建议:“你们可以把手指插进蛆虫堆里试试。”
既然选择了把法医当职业,那就没有神经纤细的余地,加之两人蹲在腐尸旁捡蛆捡了这么久,不管是尸体的恶臭还是蛆虫在肉里蠕动的模样都习惯了,这会儿也不嫌腌臜,果然就伸出一根手指,直接就插进了死者的嘴里。
照理说,不管是死了三天还是四天,这会儿尸体怎么着也该降到室温了。
然而,二人惊讶的发现,死者的口腔是温的,温度甚至透过薄薄的橡胶手套传到他们的皮肤上,感觉简直就跟摸到了活人的皮肉似的。
“!!”
江晓原和沈青竹震惊地互相对视。
“这……到底几度?”
沈青竹难以置信。
她转身从工具箱里拿出一把体温计,将探针插入尸体的口腔。
读数很快就出来了。
——35.6℃。
“居然接近三十六度!”
沈青竹震惊地脱口而出。
“嗯,这还是他嘴里的蛆虫数量不够多,而且尸体还暴露在开放空间里。”
柳弈对这个数据一点都不惊讶,向两人解释道:“如果是那种专门饲养蛆虫的培养基,在蛆虫的进食巅峰期的温度甚至可以高达五十摄氏度以上。”
江晓原和沈青竹都露出了又学到了新知识的表情。
“因为蛆虫在取食期消化食物的产热很明显,而热量又会令尸体的腐败增快,所以长了蛆的遗体,再通过腐败征象判断死亡时间就很容易出现较大的误差。”
柳弈微笑道:“就像小江你刚才给出的答案那样。”
江晓原有些不好意思,下意识想要摸鼻子,又因为两手脏得很而作罢,“那应该怎么办?”
柳弈的目光落到被小江同学放到地上的罐子上。
就在两人说这几句话的功夫,好几条虫子们又锲而不舍地爬到了瓶口,眼瞅着就要越狱成功了。
柳弈笑了笑,回答:“当然是问那些虫子啊。”
尸体上的虫子收集得差不多了,柳弈让江晓原先把两瓶子蛆虫带回法研所做预处理。
“用七十度的水将其中一瓶的虫子全部烫死,然后挑出最长的三十条,测一下它们的体长。”
柳弈交代道:“另一瓶的先留着,以防你操作不当出了问题,我们回去还能挽救。”
江晓原一脸受伤,“老板,你对我有点信心行不,我总不至于不靠谱到连处理几条虫子都出问题吧?”
“嗯。”
柳弈给了他“但愿如此”的眼神让爱徒自己体会,“冯铃她人就在法研所,有什么不懂的就去问问她,知道吗?”
打发走爱徒之后,柳弈和沈青竹开始做现场的收尾工作,最后检查一遍看有没有遗漏细节。
这时楼下的警官也上来了。
他站在二楼房间的门口,对两人说道:“下面搞定了,监控设备和电脑硬盘我们都拆下来了。”
顿了顿,警官又补充道:
“后门的监控只拍到于弘业在11月27日深夜进门的一幕,而店里的监控对着柜台,暂时没发现什么有用的东西。”
柳弈闻言,下意识朝戚山雨看过去,而戚山雨也仿佛心有灵犀一般在同一秒转头,两人的目光准确地碰在了一起。
“……你觉得是吗?”
戚山雨没有前后文地直接来了这么一句。
柳弈却毫无障碍地听懂了。
他蹙眉想了想,随即摇了摇头,“还不太好说。”
听到他的回答后,戚山雨的表情显得愈发严峻了。
柳弈知道他在琢磨什么。
——挂在电扇下的这个男人到底是自杀还是他杀的?
从现场情况来看,确实很像自杀。
虽然男尸的身上——尤其是五官的各个开口里长满了蛆虫,尸体也开始腐败了,但身为一个经验老到的法医,柳弈还是能从基础的外观尸检中看出他是否还有其他明显的可疑外伤的。
他没有在死者身上发现其他伤口,脖子上已经变成了紫黑色的勒痕也是很标志性的悬吊式缢沟,地上有被踢翻的板凳——最关键的一点,是死者在书桌上留下了一封完全是手写的遗书。
遗书的落款是店主于弘业。
可能是身为古董店老板,在书画上也有些造诣的关系,于弘业的字迹倒是相当的漂亮,只是可能因为写字时心绪激荡难平,他的比划带着很明显的颤抖,有两处地方甚至因为用力过度,笔尖直接戳破了纸张。
遗书上的内容很直白,于弘业说自己这些年来一直为了生意奔忙,身心疲惫,感觉自己生活已然没有了意义,越想越难受,决定结束自己庸碌的一生。
他在遗书里向续弦的妻子道歉,说自己对不起她,更对不起两个孩子。
同时还在后半段用了相当的篇幅交代了他给妻子留了足够他们三口继续优渥生活的遗产,同时含糊地用约莫只有夫妻两人才懂的方式告知了对方他把钱放在了哪里,并且希望妻子看在二人这些年的情分上好好照顾好两个孩子,特别是自己跟前妻留下的长子。
最后,于弘业还叮嘱了一句,说华国是个“伤心地”,他在这里有太多辛酸的记忆,所以希望妻子和小孩既然已经离开,最好就别回来了,好好地在国外生活下去。
显然,如此详细的一份手写遗书很难伪造。
有遗书的情况下,自杀的概率便很高了。
但与此同时,柳弈和戚山雨又怎么看怎么感觉遗书的最后一段不太对劲。
死去的于弘业只是一个古董店店主,从警方查到的有关他的过往来看,他最大的挫折便是前妻死于乳腺癌而已。
对一个人至中年已经能实现财务自由的店主来说,实在很难想象为什么会用“伤心地”来形容生他养他的地方,还得在死前都不忘叮嘱妻子“离开了就别回来了”。
第174章 6.Insidious-33
如果让戚山雨自己来分析,他会觉得“煜琇阁”古董店老板于弘业最后那段“遗言”明显有猫腻。
他感觉与其说那是劝说,倒不如说更像是警告,隐晦地提醒他的妻子“国内”对他们一家而言已经不安全了,让她带着儿女避居国外,最好不要再回来了。
能让一个有家有业的“成功人士”匆忙将家小送到东南亚岛国,并且自己在国内选择自杀的,必定不可能只是单纯的“厌世”。
然而目前他们还没有找到“他杀”的证据,更无法锁定任何犯罪嫌疑人,甚至连于弘业真正的寻短见的理由都还完全没有任何头绪……
戚山雨将视线转向敛尸袋里的遗骸,神色凝重。
这案子真是越查越复杂,随着涉案人员的增加,他总觉得这案子的起因远远不仅仅只是一桩入室抢劫……
戚山雨正想得入神,忽然毫无由来地感到前额似被一根无形的小针给刺了一下,让他感觉如芒在背。
小戚警官猝然一个抬头,目光正正好地对上了一扇半开的窗户。
那是这个房间唯一一扇窗户,也是柳弈带他们去看苍蝇吐血痕迹的地方。
这扇窗外头对着一片低矮的民居,直线距离不到五十米就是一个农贸市场。
这也解释了为什么苍蝇能如此迅速的赶到死亡现场,还有蛆虫为什么多到能将人脸吃到千疮百孔了。
戚山雨:“……”
他的目光落到窗外那天被幢幢矮楼切割得支离破碎的夜空中,试图找到那令他头发发麻的奇怪针刺感的来源。
“怎么了?”
柳弈注意到了他的视线,“小戚,你在看什么?”
“……不知道。”
戚山雨给了一个十分含糊的回答,但眼睛始终没有挪开。
柳弈蹙起眉,“你这表情有点儿不对啊,到底怎么了?”
“虽然这么说有点奇怪……”
对柳弈,戚山雨从来不会有所隐瞒,总是脑子里在想什么他就说什么,“……可我总觉得有人在看我们。”
“‘有人’?”
柳弈一边重复了一遍这个古怪的定语,一边凑到窗旁,推开窗扉,伸头往外看了看。
这里毕竟是建筑物密度很高的老城区,视野所及确实有好几栋民宅。
此时已是凌晨,为免扰民乃至引起不必要的恐慌,警官们的调查活动都很低调,除了封了这条胡同的入口之外,既没架灯也没拉警笛,附近睡得正香的居民甚至不会察觉离他们很近的地方发生了命案。
在柳弈看来,这会儿肉眼所及的大部分窗户都是黑灯瞎火的,显然住户已沉入梦乡,偶有一两扇还亮着灯的,也是拉着窗帘,不像是在注意他们这边的活动的样子。
尽管看不出什么异常,但柳弈向来信任恋人的直觉。
“这里能盯梢的地方太多了。”
柳弈转向戚山雨,背对窗户,迅速说道:“我们把遗体和证据都先带回法研所再说。”
“×他娘的,那警察头顶长了眼睛吗?这也太敏锐了吧!”
正对煜琇阁大约五十米的一栋稍高些的民宅三楼的某扇百叶窗的窗户后,一个男人放下手里的望远镜,朝裸露的水泥地板呸了口唾沫星子。
因为楼身开裂明显被判定为危房,原本住在这栋宅子里的住户全都搬走了,宅子也基本清空了。
然而此时有两个人,也不知是怎么拿到的这里的钥匙,正蹲在空无一物的二楼的某个房间里,没有开灯,在一片黑暗中靠带夜视功能的望远镜,隔空窥视煜琇阁内部的动态。
“我们没开灯,他们发现不了。”
旁边的另一个人语气平淡,似乎一点都不紧张。
语毕,他朝自己的同伴冷冷瞥了一眼,“倒是你,确定‘手尾’都收拾干净了吗?”
被问到话的男人浑身一颤,神色莫名有些紧张。
“放、放心吧老板!”
明明自己什么都没做错,他却还是有种被毒蛇盯住的感觉,浑身汗毛倒竖,回话时声音都有些微微发抖,“我当时就在于弘业旁边,一直盯着他呢……他没机会搞小动作的!”
“那现场呢?”
男人又问:“不会被警察怀疑吧?”
“……不、不会的……”
被问话的那人神色更紧张了。
“我进去的时候穿着鞋套,也戴了手套……而且也检查过监控了——肯定没拍到我进屋的样子!”
他想了想,又补充道:“我还看了于弘业的遗书,没有说什么不该说的话,警察绝对不会看出问题的!”
男人冷峻的神色这才略有缓和。
但他的好脸色也不过仅仅只维持了两秒钟,就又沉了下去,“‘那家伙’还没找到吗?”
“……!!”
属下被问得冷汗都下来了。
足足五秒钟的尴尬而诡异的沉默后,那人才嗫嚅着答道:“没想到他这么会躲……”
顿了顿,他又咬牙切齿地补充道:“不过他在这里人生地不熟,认识的人也就那么几个,现在卫进和于弘业都死了,我不信他还有哪里可以躲!”
男人闻言,冷冷地瞥了无能的属下一眼,“抓紧时间,不要让警察那边抢先了……你知道为什么。”
对方用力咽了口唾沫,使劲点头。
男人不说话了,只举起望远镜,继续隔着深邃的夜空观察远处那栋小楼的情况。
只不过就这几句话的功夫,二楼的警察和法医已经带着吊死的男尸离开了房间,他什么也看不见了。
男人嘴唇嗫嚅了两下,声音压得极低,吐字也十分含糊。
他的属下竖起耳朵战战兢兢地听着,也只听到了模糊的几个字——“东西……要找回来……”
“对了老板……”
属下觑着他老板的表情,试探着问了一句,“车荣华那边……要怎么处理?”
他问得是住在花园街别墅区19栋的车荣华车老板。
在他看来,事情会搞成这样,都是因为车荣华口风不密,做事不靠谱害的。
假如他没让那两个“二五仔”知道“东西”放在他家的话,根本就不会引发后续诸多麻烦,也就不必他们冒着被警察抓到的巨大风险,千辛万苦收拾这么个烂摊子了。
——既然连于弘业都死了,那么车荣华凭什么还能活蹦乱跳做他的运输公司大老板,日子过得比他们这些累死累活做脏事恶事的还滋润?
在强烈的妒忌心下,他忍不住向老板提出建议,“要不,让大钧那边给收拾一下,弄成个意外什么的……”
“你少自作主张!”
男人冷声呵斥,“车荣华的运输公司我留着还有大用,暂时不能动他!”
语毕,他想了想,又接着说道:
“而且现在警察正盯着车荣华呢,不能让他在这节骨眼上出事,知道了吗!?”
最后四个字,他的音调猝然提高,语气也分外凌厉。
旁边那人又是一个激灵,随即点头如捣蒜,闭紧嘴巴,不敢再胡乱吱声了。
12月1日,星期四,凌晨四点三十分。
柳弈和沈青竹带着死者的遗体和一大堆现场搜集来的物证回了法研所,而戚山雨和林郁清等人则返回市局。
即便人是铁打的也不可能一直连轴转,因为他们相当于开了个通宵的大夜班,按照规定是可以休息半天,下午再返回工作岗位的。
昨天陪着戚山雨在外跑了一天,又折腾到这个点儿,自问“上了年纪”的柳主任实在有点儿遭不住了。
他把白天的工作暂时交给冯铃负责,然后放走了江晓原和沈青竹,自己则到值班室配备的淋浴间洗了个澡,然后把自己反锁进办公室里,展开沙发床,打算多少先补一会儿觉,接下来那一大堆事儿都等他睡醒了再忙活。
后脑堪堪落到枕头上,疲惫感就以排山倒海之势将他吞没。
柳弈感觉自己眼前一黑,几乎就要直接昏过去了。
他靠意志力抵御着几近秒睡的强烈困意,顽强地掏出了手机,点开微信,给戚山雨发了一条吐字有些含糊的语音:“抓紧时间睡一会儿,小戚,我们下午见。”
说完,手机从他手里滑落,掉到枕头旁,闭上眼睛,没到六十秒便已然沉入了无梦的深眠之中。
柳弈这一觉睡得极沉,再睁眼时已经是早上十点二十分了。
也多亏了他的睡眠质量一向很高,就算时长不够,也足以解乏了。
冯铃等人都知道他在主任办公室补眠,既然在这个过程中没人来敲门,那就证明这段时间里没有发生什么非要他拿主意的要紧事儿了。
柳弈摸过手机,点开微信,看到了戚山雨昨天凌晨五点多给他发的回信。
他的恋人先回应了他的叮嘱,承诺会抓紧时间好好休息,然后又问他今天下午能不能安排那具疑似自缢身亡的男尸的尸检,如果可以,他会过来盯台。
柳弈飞快地在对话框里敲了“没问题,你下午两点过来吧”几个字,按下了发送键。
因为通常戚山雨在忙的时候不会频繁看手机,这条微信肯定要隔老久才会有回复,于是柳弈也不着急。
他先到值班房的盥洗室洗漱一番,再脱下被他睡皱的衣服,换上一件干净的新衬衣,套上白大褂,梳好头发,就又从熬夜的狼狈社畜变回了平日里衣冠楚楚、风度翩翩的美男子了。
第175章 6.Insidious-34
整理好仪容后,柳弈穿过走廊来到办公室,发现里面空荡荡的没几个人,显然大家这会儿都在忙。
冯铃倒是在的,她正拿着一份她们组的鉴定书初稿一边看一边批改,旁边坐着一个新来的实习生,诚惶诚恐地等着她的评价。
看到柳弈进来,冯铃朝他点了点头,“小江一个小时前就回来了,现在人在三号解剖室里捣鼓他拿回来的那些虫子。”
柳弈朝冯铃道了谢,转身往三号解剖室去了。
果然,解剖室里亮着灯,江晓原同学猫在角落的一张长桌上,旁边堆了一大堆东西,努力地写写画画,一副忙碌得很的样子。
“小江。”
柳弈开口道。
江晓原抬头,看到来人是他老板,顿时眉开眼笑,献宝似的递上了自己正在写的东西,请他过目。
柳弈低头一看,入目首先便是一组熟悉的公式:
【K1=NT,K2=N(T-C)】
随后是关于这个公式的运算过程,最后一行是结论:
【N=1390.865÷20.1=69.20(h)】
柳弈一挑眉,“你算出来了?”
“嗯!”
小江同学一脸自信。
他没告诉柳弈,昨天他提前回来后就第一时间找到了回法研所备班的冯铃,也不管那时候已经是夜深人静正常人都该在休息的凌晨,硬是虚心求教让冯老师指导他怎么用蛆虫长度推算尸体死亡时间。
毕竟这玩意儿虽然在学校里教过,但实际运用到案子里还是第一次,小江同学心里没底儿,便只好赶在柳弈回来前仔细问明细节。
因为满脑子都是“还有好多蛆虫等我回来”,江晓原昨晚补眠也没补安稳。
他只堪堪睡了四个小时,又在单位楼下的快餐店随便呼噜了碗拌面,就急不可待地回到科里,带着许多书扎进三号解剖室,一直忙活到现在。
好在他的努力没有白费。
现在,当江晓原把“功课”漂漂亮亮地摆在柳弈面前时,内心那个骄傲自豪的劲儿,如果有一条尾巴,准能翘到天上去。
柳弈没有急着评价答案对错。
他拖过一把椅子,在江晓原身旁坐下,“好,我们从头来看一下你的这个结果。”
小江同学咽了口唾沫,用力地点头。
柳弈问:“第一个问题,你处死的蛆虫在哪里?”
“哦、哦!在这儿呢!”
小江同学连忙扒拉出了一个硬纸板,放到柳弈面前,“我烫了一百多条,晾干以后仔细分拣过了,这几条确实是最长的!”
三十条死蛆整齐而均匀地排列在底部带有刻度尺的硬纸板上,头尾都被小号的大头针拉直,体长一览无余。
“长度我都记在这里了。”
江晓原拿出一张A4纸,上面记录了三十个数字,只有毫米级的差异,最后得出一个均数——14.75毫米。
“不错。”
柳弈笑了笑,“那么最关键的问题,你怎么确定这是哪一种苍蝇的蛆呢?”
“啊,关于这个……”
小江同学揉了揉鼻子,有些不好意思,“其实吧,这些蛆真的巨难认,我昨天对着书查了好久都不太敢确定,而且……而且那个见鬼的分龄真的好难……”
——没错。
柳弈暗暗点头。
这才是用蛆虫确定死亡时间的难度所在。
虽说法医学发展至今,法医昆虫学作为其中一支重要的分科,已经被许多学术泰斗们研究得透透的了,特别是常见的昆虫的在遗体上的发育情况,每一种都有相当准确可靠的公式可供查阅,只要你能认得出是哪一种蛆,就是套个公式做一做四则运算而已。
但关键是,你首先得有本事认出来是哪一种苍蝇的蛆。
全球有四千二百多种蝇类,其中我国有分布的就有五百多种,就更别提鑫海所在的省份常年潮湿温暖,是出了名适合昆虫生长的地方,一年四季几乎都能看到蝇类,在城区活跃的常见品种也得有大几十种,这其中又多有嗜尸的习性。
一只通常仅有一厘米左右的蛆虫,要准确判断它是这几十种里的哪一种,实在是相当为难人的事情。
更何况,法医不止要搞清这是哪一种苍蝇的幼虫,还要分辨这个幼虫处于发育期的哪一个阶段,那里头的学问可就更复杂了。
厚厚一本法医昆虫学参考图鉴,光是蝇类就有大几十页,那种一翻图谱一眼认出这是××蝇的情况只会在电影电视剧里出现,现实中光是照着书上的图片反复比对就能折腾上许久,而且这个过程中还会经常陷入自我怀疑的状态,不断纠结自己到底认对了没有。
正是因为蛆虫实在太难认了,法医们被逼得没办法,才想出了一个不得已的绝招:
把遗体上发现的蛆虫的原始数据记录下来,然后好吃好喝跟大爷一样供起来,伺候到它们化茧成蝇,再通过辨识度高得多的成年期苍蝇判断它们的品种,并以此逆推发现它们时到底长到什么程度了。
当然,这个方法耗时耗力,也不太合适这种必须在短时间内侦破的案件。
不过为了以防万一,柳弈让江晓原留了一瓶子活蛆,以防真要用上这招时还能找到活的。
现在,柳弈很想知道小江同学哪来的自信,觉得自己已然正确判断出了这些蛆虫的种类了。
果然,江晓原马上就坦白交代了。
“其实刚才省畜牧兽医局的专家过来帮我们看了,说肯定是丝光绿蝇的蛆虫没错。”
说着,小江同学将《法医昆虫学图鉴》翻到他事先夹了书签的那页,指了指上面那只背部泛着金属绿的苍蝇,“特征都对得上,真的!”
——难怪如此自信,原来是请了外援!
柳弈瞥了小江同学一眼,然后对着图谱上的丝光绿蝇幼虫仔细辨认了一番,确定细节无误后,才点了点头,“好,这关算你过了。”
确定了遗体身上的蛆虫是丝光绿蝇的幼虫之后,一切就变得非常简单了。
常见的嗜尸性昆虫的发育状况都有公式可查,书上清清楚楚地记录着丝光绿蝇的活动积温K1=208.80+80.14X。
这里说的活动积温,是指某种蛆虫的某时段内逐日活动温度的总和,简单来理解,就是长到这么长需要多少热量。
而公式里的X就是蛆虫的体长,把江晓原同学辛辛苦苦烫好扎好量好的虫子的平均体长带入进去就能算出,丝光绿蝇发育到14.75厘米时,一共需要1390.865时度。
接下来需要知道的是最近一段时间的气温。
这也很简单——因为温度有表可查——直接点开气象局就能找到了。
“最近一周的平均气温是20.1℃。”
江晓原将自己列印出来的表格递给柳弈看,上面有前一周每一天的日均气温,平均下来就是20.1℃了。
根据另一条活动积温公式K1=NT,其中的T是日均气温,而N就是他们需要计算的蛆虫发育到这个体长一共花费的时间了。
于是把先前算出的K1值代入公式,就是江晓原写在最后的【N(时间)=1390.865(时度)÷20.1(平均气温)=69.20(小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