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能露馅。
治疗持续一炷香的时间,万苍保持着高度专注,冷汗狂流,记忆逐渐清晰。
“好了。”甘守吟放开手。
这根本不是在考验甘守吟的能力,而是在考验一位魔尊对仙门中人的信任程度!
万苍如坐针毡,汗水已将衣衫浸透,紧绷的肌肉渐渐放松。
“阿鸿,屋内很热吗,”甘守吟为他擦去汗水,“怎么出这么多汗?”
“不是的,师叔,”万苍调转话题,“是我想起了一件事。”
“什么事?”
万苍神色犹豫,开口试探:“若我告诉师叔,师叔能保证我的安全吗?”
“笑话,莫说是在揽星峰内,整个衍无宗都没人敢为难你,否则就是跟我甘守吟过不去!”
衍无宗下设三峰。
分别为主进攻的启阳峰,主防备的邀月峰,以及负责后勤的揽星峰。
揽星峰未被委以重任,但每位峰主不管主修什么道,都于登仙阁天榜名列前茅,实力不容小觑。
记忆如同破晓的曙光,从迷雾中透出,万苍了然:本尊果真在衍无宗。
他眼尾嘴角朝下一垮,蓦地挤出几滴眼泪,毫无血色的漂亮脸蛋,看起来脆弱如水晶,触之即碎:“我不是主动跳崖的,师叔……”
“——是有人想要杀了我!”
◎本尊的爱人真美,真香。◎
“那人自称‘师兄’,约我酉时在院中相见。他知道我修行心切,只提灵药‘在未名崖下’。”
“然后我就失去知觉了。”
“我醒来之时,看到那人形貌平平,却状若疯癫,开口相劝不成,他竟一把将我推下了悬崖!”
万苍蹙着眉,搜肠刮肚,以祝鸿的视角向甘守吟阐述了事件原委,说完连自己都觉得离谱。
为什么祝鸿毫无防备,一约就出门?
还有,虽说无法修行,但身上应该有几件甘守吟所赠的防护法器。就算不是仙品,也不至于一击就晕,还能被人推下悬崖吧。
最关键的一点。
为什么那人偏偏选中了祝鸿这没有灵力的废物,还神态异常,如同着了魔?这其中疑云重重。
——等等,“魔”?
谈到这个,他可就不困了。
万苍眸光微动,猝然想起了某样前世很熟悉的东西。
魔族分两种类型。
自魔气中诞生,被称作“魑魅”的,是先天魔物,得魔尊点化方可生出神智。相反,能彻底杀死他们的也只有魔尊。
可谓生死不由己。
少部分不受魔气所控,还能将之运用自如的,基本是后天入魔。
譬如万苍。
大战前,仙门为对付聚为魔气转生,杀之不尽的魑魅,特意抓捕了一批,并抽取神魂,炼制出一种血光流转的圆珠。
——戏魇珠。
珠如其名,只要将此珠打入魑魅体内,再辅以仙门术法,便可使之力量错乱,爆体而亡。
像在变戏法一般。
而那个“魇”字,则取自万苍知道的另一种用法。
施术者可通过秘术,操纵服用戏魇珠之人,被操纵者会失去自主意识,如同行尸走肉。
那名弟子瞧着像是被戏魇珠所控。
万苍:“师叔,如今魔族状况如何?”
这话题转得猝不及防,甘守吟愣道:“魔尊一死,魔族节节溃败,退至常关道那头,风平浪静许久了……怎么忽然问这个?”
他连如何修行都没有搞懂,父母又死于战中,已成心结。
如今哪来的心思,在意这等大事?
“师叔,我只是听某位师兄提起,入魔之人似乎都会变得不太正常,”万苍垂眸,纤长睫羽在脸颊上投出小块阴影,看似委屈无助,心里却掀起滔天巨浪。
原来这些部下离开本尊就废了,竟在魔域龟缩了整整十年?
妈的,这帮窝囊废!
万苍抬眸,见甘守吟若有所思,便知道目的已达成。
无论如何,胆敢对本尊下手,必须得揪出来杀了!
甘守吟见万苍按揉太阳穴,一副用脑过度的模样,还在为宗门不被魔族侵入,尽力提供线索,霎时怜惜之情泛滥,摇头轻叹。
“砰!”
甘守吟打算起身离开,就听到一声巨响。他抬头回望,三名徒弟正齐刷刷立在门口,神色忧虑。
“何事如此惊慌?”
大徒弟祁望星上前一步:“师尊,宗主请您去正殿一趟。”
揽星峰负责后勤。
而甘守吟不显山不露水,除了必要的资源分配,基本不怎么参与宗内事件的讨论,长期以来,议事也只当走个过场。
甘守吟奇道:“还有为师的事呢?”
“是,”祁望星颔首,目光投向躺在床上装死的万苍,“宗主还说了,请您务必带上祝鸿师弟。”
万苍被两位好心的师兄一前一后带着,御剑腾空,空气倒灌进鼻腔喉管,呛得他咳嗽不止,但满脑子都是“关我屁事”。
仙门中人的话,也敢说给本尊听,也不怕本尊恢复以后,杀你们个片甲不留!
万苍暗自畅想,暂时忘记了祝鸿这副病体,杀伤力太强,以至于师兄们一个没留神,落地时让他摔倒了。
万苍在泥地上跪了个大的。
“哎呀祝师弟,不必行此大礼,你体弱多病,宗主也不会让你下跪的!”这是个嘴欠的。
“是啊是啊,就算你晕在大殿,宗主副宗主和峰主长老们,也会出手吊住你一口气,不让你就地去世的!”这是个火上浇油的。
万苍:“……”
不管了,反正没人知道本尊是谁、丢的是祝鸿的脸!
两位师兄虽有点恶趣味,但心地善良,言语间已把万苍重新捞起来,架在肩上,放缓步调,陪他一步步攀上凌光殿的石阶。
万苍抬头,仰视这熟悉的地方。
两尊石狮子镇守殿门,飞檐青瓦,四面出廊。两扇大门缓缓打开,殿内玉砖铺地,数百根雕龙画凤的巨柱排列支撑,殿顶铺满黄紫双色琉璃瓦。
殿内黑压压的,站满了人。
除了宗主季秋明,副宗主卜月语之外,还有启阳峰峰主谈柳,邀月峰峰主解子息,以及一众长老。
这阵仗极大,能将寻常人吓得腿软。
但万苍身为魔尊,什么大场面没见过?在两位师兄的搀扶下,忽略掉身体不适,他站得还算稳当。
万苍仔细辨别,发现有些人缺胳膊断腿,但来者无一例外,都是仙魔大战的幸存者。
若是发现了自己的真实身份,这凌光殿,怕是当场就能变成他的断头台!
“上前来吧。”一道男声兀自响起。
声如切冰碎玉,听上去就令人感到彻骨寒冷,在殿内回荡。
怎么会?!
万苍本还在四处乱看,猛然听到这无比耳熟的声音,身形霎时僵住。
那人不是死了吗?剜骨未成,气绝于本尊怀里……
所以他才会殉情。
主座的过卿尘身穿月白锦袍,银白发丝披散在身后,鼻高唇薄,剑眉凤眸,平静剔透的双眼好似雪中琉璃,额间红痕异常醒目,更显孤冷出尘。
太好了,过卿尘他竟然没有死?!
那么本尊又是如何复活的,难道说,这一切只有一场阴谋?
狂喜和疑惑,两种截然相反的情绪交织,在万苍心尖翻涌,堵得他嗓子眼生疼,心口剧痛,无力地抓向右胸处。
祝鸿的心脏与常人不同,生在右边。
万苍顾不得诧异,默然无言,尽心扮演着倒霉的废物草包角色。他虽进气多出气少,仍死死盯着过卿尘,隔空描摹那人的眉眼。
不愧是本尊的爱人。
“拜见仙君,见过宗主,我已将人带来。”甘守吟挥手示意,让两位弟子带着气若游丝的万苍候在旁边,心头一跳。
十年前那场大战后,衍无宗宗主季秋明被爆“并非师出无名”,而是上任仙君洛藏客那神秘的大徒弟。
仙门百家,为首的是三宗九门十二派,一谷一殿。世人这才明了,为什么应离天的仙君时常下来转悠,还爱在衍无宗捡第一名。
原来是有关系。
季秋明拖着重伤未愈的身子,爬到仙门议事的桌案前发言,却不为澄清,意在安抚众人。
大战过后,百废待兴。
仙门不能再起内讧了。
世人皆知仙君过卿尘拼死击杀魔尊万苍,没能讨到半点好处,处于濒死状态。
但具体情况如何,无人知晓。
因为季秋明面对各种逼问,仍对师弟过卿尘闭口不提,一口咬定“不知道”,而后麻溜闭关,对外宣称养伤。
这做法太过无赖,气得人牙痒痒。
谈柳:“天佑我仙门弟子,好歹最大的那祸害死了,不是吗?”
解子息:“自此魔域便是一盘散沙,不足为惧,只是可惜……”
仙君自以为再得一乖巧徒弟,掏心掏肺,却被魔尊耍得团团转。
甘守吟和这两位峰主关系不错,三人每次私下讨论,都会对视一眼,以长叹结尾。
心疼仙君!
甘守吟对上过卿尘毫无波澜的双眼,疑惑不解。
按理来说,仙君就算恢复如初,也许久不问世事。今日不知刮的什么风,竟然把人给吹了下来?
“抓获了一位入魔的弟子,”过卿尘言简意赅,“听说伤了人。”
“敢问仙君,伤的可是我峰内那毫无灵力的弟子?”甘守吟不笨,立即将祝鸿被推下悬崖的事联系起来了。
“是。”
季秋明知晓祝鸿父母的义举,也知道祝鸿是哪个可怜蛋,愧疚地接过话茬:“那就让祝鸿亲自确认吧。”
万苍恋恋不舍地收回黏在过卿尘身上的视线,杵在原地。
“祝师弟,喊你呢。”那位嘴欠的师兄小声提醒。
“拜见仙君,宗主、副宗主,诸位峰主和长老,”万苍回神,弱弱应声,一步一咳嗽地上前,“祝鸿在此。”
冰冷地板上跪有一人。
那人早已被分管刑罚的苏长老制服,头颅低垂,却仍在挣扎。眸中猩红闪动,不断发出低沉咆哮,俨然神志不清。
万苍屈膝蹲在这披头散发的弟子面前,抬手撩开其发丝。察觉到这人身上魔气翻涌,作为修仙者,已无可救药了。
相貌与记忆当中的半分不差,这就是诱导并害死了祝鸿本人的罪魁祸首。
万苍试图站直身体,倏忽眼冒金星,天旋地转,朝前一个趔趄。
那入了魔的弟子,竟于瞬息爆发出惊人的力量,挣脱束缚,飞身扑向万苍。
“祝师弟——!”
“阿鸿!!”
漆黑魔气弥漫,万苍颈脖处多出一双冰凉的手,力道之大,如巨蟒圈圈缠绕、收紧。
这是恨不得要立刻弄死本尊!
万苍被掐得露出眼白,五指微微蜷缩,觉得就要窒息了,一瞬恍神,脑中冒出个自嘲的想法。
本尊才复活,这就又要死了吗。
正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柄通体冰蓝的宝剑破空而来,贯穿了入魔者的胸膛。
过卿尘闪身在大殿正中央,收剑时尾音冰冷:“诛。”
万苍昏死过去前,嗅到过卿尘身上莲香,挤出了最后一个念头:
——真香。
“小白。”万苍听到自己如此喊。
微风拂过,古槐影动,树旁是茂密的草丛。红紫黄鲜花盛放,如云似锦。
万苍环顾四周,发现自己来到了某处小院,这一声喊出,并未得到任何回应。
他仰首,看向前方房屋。
房子以粗糙泥砖砌成,屋顶的茅草随风飘落,木门被风雨侵蚀得斑驳,摇摇欲坠。推门而入,屋内只有一张破旧的木床和缺角的桌案。
墙壁上斜挂着一把没有剑鞘的剑。
此剑如玉石般洁白通透,长二尺一寸,纹路繁复,剑身极薄,剑柄处镶嵌着一颗苍青的宝石。
和黯淡的环境相比,显得格格不入。
万苍没有再看那把剑,径直走向床榻,终于捕捉到了唯一明亮的那抹色彩。
一条银白色的小蛇。
它垂首盘在床上,只是将自己打成了死结,正吐着信子,发出“嘶嘶”的声音。
“小白,怎么这么笨。”万苍唇瓣翕动。
他边笑边将小蛇的身体理顺,然后把它接到掌心,任由其游走,一圈圈盘在手臂上,抬眼看到窗外乌云低沉,树叶随风摆动。
“轰隆!”
闪电撕裂天幕一角,雨水噼里啪啦地落下,水花四溅,屋外迷滢一片。
当真是恶劣的天气。
万苍再度低头,胳膊上的小蛇猝然消失不见,不由急得大叫:“小白!”
“唔唔,嗯!?”万苍嘴里发出意味不明的破碎音节,猛然惊醒。
刚刚那个,原来是梦吗。
自从万苍成为魔尊后,日夜难眠,已经很久没有做过梦了,没想到这次托了晕倒的福,竟梦到了以前待过的那间小院。
那是他捡到小白……哦不,是初次遇到过卿尘的地方。
万苍脸颊上滚落的泪珠还没来得及擦拭,感知到心跳逐渐平稳,抬眼就对上一双冷清疏离的凤眸。
“醒了,”过卿尘屈指轻敲床沿,嗓音清冽,“把药喝了。”
不是,这什么情况?!
万苍一激灵翻身坐起,顿时意识到他如今是祝鸿,见到仙君断然不该这般激动,伸出的手僵在半空。
谁能告诉本尊,为什么差点又死一遭,再睁眼,第一个见到的人是过卿尘?
本尊完全没有做好再见他的准备,何况还离得这么近!
“甘峰主有事,托本君照顾你,”过卿尘仿佛知道万苍心中所想,出言解释的同时,把药碗硬塞进他手里,“你叫祝鸿?”
“是的,仙君。”万苍舔舔唇,干巴巴地回应,仰头将浓稠的药汁一饮而尽,顿时被苦得吐出舌头,身形微怔。
药居然是苦的。
只因换了个新身子,没有观方镜的影响,五感俱全,所以才能在晕倒前闻到过卿尘身上的莲香,现下还能尝出药味。
万苍的太阳穴突突狂跳,心脏也随之揪紧了。
就算甘守吟有事,他座下徒弟还喘气呢,比如之前那嘴贱的和拱火的师兄……叫什么来着。
算了,记不住。
再不济,还有其他峰主和长老,哪里轮得到妖仙您亲自动手照顾人?
万苍虽狐疑,但动作毫不客气。他按照祝鸿原本的性格,把药碗递还给过卿尘,兀自沉吟,不敢轻举妄动。
有一种最坏的可能性。
过卿尘已洞悉借尸还魂一事。
万苍眸光闪动,头脑运转到极致,自身经历让他无法信任旁人,他正不知所措之时,空气中响起一声低沉的笑。
笑声转瞬即逝。
淡到万苍险些以为自己出现了错觉,可他又瞥见过卿尘唇角那微弯的弧度。
我的好仙君,师尊,小白……还个碗而已,怎么取悦到您了?
无数修仙者甚至魔族,都公认鸿轩凤翥、高不可攀的过卿尘,似乎出现了些许奇怪的转变。
“你可有师承?”
好吧,没变。
瞧这似曾相识的问话。
前世他伪装得天衣无缝,入门时仍被好一番盘问,万苍眨眼,真诚回复:“回禀仙君,弟子没有师承。”
这是实话实说。
万苍读取记忆以后,得知祝鸿只是个记名弟子,因身份尴尬,未曾拜师。
但他年纪最小,样貌俊俏,不犯傻的时候惯会哄人开心,所以深受甘守吟和其他弟子喜爱。
揽星峰上下都称祝鸿为“小师弟”。
祝鸿眉清目秀,白净文雅,若是仔细端详,便能发现他这一张脸和万苍的脸,竟有二三分神似。
但万苍有颗痣生在鼻梁,祝鸿没有。
脸蛋好看也是优势,魔尊势必会抓住,并利用好一切有益的东西。
万苍唇无血色,望向过卿尘的眸中水光流转,整个人如同易碎的琉璃:“仙君可是有意收我为徒?”
摆出这副神情,再配上这句话,过卿尘定会心软!
过卿尘不答,又问:“你可知,本君曾有两个徒弟?”
知道,本尊可太清楚了!
万苍颔首:“大师兄叫花长舟。二师兄万苍,不,不能管那魔头叫二师兄……他正是害死我父母的凶手!”
好,好极了。
当真是发起疯来,连自己都要狠狠踩上一脚!
万苍有些敬佩自己了,正静候后续的提问,就听闻过卿尘“唔”了一声,干脆利落地起身离开。
“你先歇息。”
没说要收徒,也没说不收,问两句就跑,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分别十年,他的好好师尊竟然变成了这般语焉不详之人。
万苍懵然遥望过卿尘的背影,觉得自己被耍了。
他眸色晦暗,缓缓缩进柔软的棉被,朝上方望,是销金纱帐和雕花木顶,陌生又熟悉,莲香味萦绕在鼻尖。
就像是那人未曾走远。
这张床当然是过卿尘的,如同前世,晕倒就会被带回单独照顾一般,万苍又鸠占鹊巢了。
但他心安理得。
万苍在床上摆出个大字,抬脚踹开被褥,又遽然将它向上一扯,盖住自己半张脸,贪婪地嗅着那淡雅莲香:“真好闻。”
不愧是和他结过道侣的人。
万苍在床上翻来覆去,还不小心磕到了脑袋,发出嗷的一声低呼。他自个折腾良久,终于倦意上涌。
“砰!”
房门被人撞开。
万苍被惊得瞌睡消散,当即翻身坐起,横眉冷对。
来人一身玄衣,翠绿的玉佩挂在其腰间轻晃,墨发束以银冠,长眉斜飞入鬓,是个有着十足攻击性的长相。
和万苍截然相反。
花长舟双臂环抱,似笑非笑地望向万苍:“瞧瞧,这不是我新添的小师弟吗。”
毕竟听说过祝鸿父母的事迹,花长舟嘴上尚且留有三分,腹诽起来却毫不留情:一个无法修行的病秧子,怎么就入了师尊的眼。
他无端联想到十年前的那位魔尊。
当时,万苍顶着张弱不禁风的脸,来参加招新比试,几乎每场都在吐血,却以摧枯拉朽之势,击败所有对手,拔得头筹。最终力竭,直接晕倒在过卿尘怀里。
可谓是晕得恰到好处,惹人怜爱。
“哒,哒哒。”
花长舟步伐不急不缓,却有着极强的压迫感。他走近,看清了万苍的脸,无比惊诧。
怎么有些相似?
那人被师尊亲手所斩,尸骨无存!
难道是师尊收完自己以后,审美突变,偏爱这种病弱小白脸长相不成?
见万苍抛来无甚底气的一眼,花长舟眸光微动,在顷刻间打定了主意:身为仙君弟子,衍无宗名义上的大师兄,断然不能让引狼入室的事情重演。
花长舟摊开掌心,一把铁扇凭空出现。
扇面展开,边锋化作利刃,狂旋不止,裹挟着无可匹敌的寒意,袭向万苍。
“你大爷,”万苍对着这突如其来的攻击,没忍住骂出声,翻身滚下床,险险避开,“你们一个两个,怎么全跟这张脸过不去!”
入魔的那个掐本尊脖子,花长舟这厮一来就直指这张脸蛋。
祝鸿生前知道自己这么受欢迎吗?!
花长舟手中铁扇锋利无比,正是过卿尘赠予的准仙品法器。他连出十几招,次次扫过万苍鼻尖额前。
万苍拖着沉重的身躯,如同小狗一般,在地板上反复打滚躲闪。
他偏头再避一击,呼吸越发沉重,余光看到几缕发丝被锐利扇刃斩断,瞳孔猛缩,翻身跃起。
岂有此理。
成为魔尊以后,莫说被人压着打,本尊就从未如此狼狈不堪过!
“是可忍孰不可忍。”万苍咬牙切齿,双掌翻飞,掐了个不算太复杂的法诀。
“轰隆——”
须臾间,窗外晴空霹雳,竹林摇曳。
起风了。
“嗯?”本已行至偏殿的过卿尘似有所感,脚步顿住,当即选择折返。
铁扇破空而来,直捣万苍后背。
万苍破门而出,但仍被其中蕴藏的霸道灵力所震伤,蓦然吐出一口殷红的血。
“轰隆!”
雷鸣接连炸响,电光骤降,狂风呼啸,二人衣袍猎猎翻飞。
“咔嚓。”
有什么东西悄然碎裂。
万苍面白如纸,擦去唇边血迹,双眸晃出一抹冷戾的光,看着空气漾开涟漪似的纹路,忽而发出一声低笑:“来吧。”
不是要在这里发疯吗,花长舟。
那本尊便奉陪到底!
万苍身上忽然爆发出无比强烈的灵力波动,他破开虚空,骨节分明的手缓缓用力,竟抽出了一柄剑来!
剑身长而薄,触之轻颤,在阳光的照耀下,泛着森然冷意。它被万苍握在手中时,其上宝石流光溢彩,剑鸣阵阵,如同龙吟。
这正是万苍梦里出现过的那把剑。
——剑名鸿念。
【作者有话说】
暗糖:上章万苍在泥地跪了,这章万苍还在师尊床榻上打滚。过卿尘有轻微洁癖,当然是帮小徒弟换了衣服~
启阳峰,祠堂。
灯火摇曳,檀香静静燃烧,缕缕青烟飘散。烛台后方,镌刻不同姓名的牌位分列数十排,沾染上暖色。
这些都是衍无宗已经仙逝之人。
万苍跪在冰冷地板上,背脊微弯,垂首以袖掩唇,发出一阵阵撕心裂肺的:“咳,咳咳!”
以前他也经常来这奉安祠罚跪。
当时万苍满不在乎,甚至暗啐过暴毙的仙门中人,今日只往上瞥了一眼,就莫名感到心虚。
最后一次来此,只有三排牌位。
可想而知,那场仙魔大战中,有多少衍无宗弟子死于非命。
他偷偷抬眼,去瞥旁边挺立的过卿尘。那双月白皂靴一尘不染,纹丝不动。
过卿尘敛眸沉思,不言语。
他方才制住花长舟,又蹙着眉,将倒在边上的万苍同样拎来祠堂,清晰流畅的下颌线始终紧绷着,如同山门前那尊冰冷的雕像。
若是再稍稍抿唇,则更像了。
花长舟距万苍咫尺之遥,即使跪着,背脊仍挺得笔直,嘴角翘起不屑的弧度,心里痛骂“该死的小白脸”。
此人除了脸跟万苍有几分神似,示弱卖惨的行为也如出一辙……
最好咳死算数!
刚不是还神气扬扬地借剑呢,怎么师尊一来,又这般弱柳扶风了?
花长舟眉梢挂满嘲讽意味,思路回转,黑亮的瞳孔骤缩。
——祝鸿哪来的灵力?!
万苍能猜到花长舟所想,只是懒得搭理。他从前跟这人几乎是日日互掐,每次斗到中途,就会被赶来的过卿尘拦下,再带到祠堂罚跪。
衍无宗并未明令禁止弟子切磋,但这并不意味着允许私斗。
花长舟从万苍招新时就看他不惯,又因万苍入门后动不动真晕、假晕,还总爱缠着过卿尘,因此愈发厌恶。
万苍讨厌花长舟的理由更加纯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