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陪伴主神左右,从上古时代,苟延残喘至今,经历了很多事。在我眼中,仙魔两族除了本源之力不同以外,其实并无本质上的区别。”
“你倒是个有脑子的,本尊想表达的,差不多就是这个意思。”
万苍称赞完城主后,轻轻“唔”了一声,道:“我们继续说回妖族。这一族,除了当今的妖仙过卿尘,也就是本尊这两世的好师尊和天下第一的道侣——哦,不用在意,本尊就是想炫耀下——除了他之外,没有什么值得入眼的大妖。”
“归墟它……”城主刚起了个头,又长长叹息,“它就算了吧。”
“的确。”
万苍顿了顿,继续道:“妖族未开灵智之前,无法使用妖力;妖族化为人身之后,才可以使用微末灵力……但能化作完全的人身,还不带妖气的妖族,少之又少。”
“本尊这具身体,姑且算一个吧。”
“主人,你想说什么?”
“相比其他三族,人族数量众多,而且只要拥有一定的悟性,能够入门,便可调动天地灵气,随心所欲地拿来修炼,你不觉得太不公平了吗——哦,你也是个人来着。”
城主不觉得被冒犯到,只是皱眉道:“这……”
主神在世之时,便说过类似于“天地万物,各有其命数,即便为神明,也不该天天横插一手”的话;主神陨落以后,世间万物各自发展,形成平衡……
此时此刻,即使面对万苍,身处天书的内部空间,城主也不敢再妄加论断。
万苍见城主不敢发表观点,便心知肚明:这位新手下,虽然看起来聪明,心里有自己的小算盘,但是也就止步于此了。
城主太过于敬重,或者说是盲信主神了。
天地阴阳调和,万物相生相克,都有各自存在的意义和价值,但人族始终是那个“例外”,似乎被这片天地所宠爱着,享受着一切修行资源不说,还能发展延续至今……
就连人族能吸收的灵气也更加充裕。
他们繁衍生息,绵延不绝,犹如野草般倔强;他们可以选择修仙,可以选择堕魔,甚至还可以学习阴损的法子,挖走妖族的内丹,化为自用,提高修为……
或者像前世某些人对待万苍那样,不顾世间法理,为了夺得根骨与气运,不惜将同族人炼化吸收。
“你看如今这世间啊,乱。”
“魔族十年蛰伏,卷土重来,魔气猖獗;妖族向来式微,难成人身,妖气稀薄;人族兴旺发达,天地间的灵力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由此可得仙气……而鬼气,是前三者身死道陨以后,归一而成,无法长久留存于天地,所以不提也罢。”
“长篇大论说了这么多,本尊都有点儿口干了,你这么聪明,想必早已懂得了主神的用意。”
“祝鸿原本的妖身,本尊的魔尊原身,以及现在本尊夺舍后,在吸收吐纳的天地灵气……三者合一,便是和主神同源的混沌之力,他想要本尊修这出这种混沌之力,然后取而代之。”
城主瞬间垂眸,连大气都不敢再出。
万苍发出一声不屑的轻笑,略微歪头,直勾勾地盯着城主的眼睛:“本尊只是好奇,为什么传说中顶天立地的主神,所有修仙者心中高不可攀的存在,竟然也会心怀不甘?他挑选中我这颗渺小的棋子,是想要借旁人的力量,重返世间呢。”
“没道理啊。”
“既然主神能把神念残片留于世上,捏个身体,对他来说也是轻轻松松的事儿……要是入主本尊的原身,或者夺舍过卿尘的仙身,岂不是更好。”
万苍站直了身体,就像不在意城主的回复是什么,支起手指摩挲着下巴,自顾自地往下说:“如此看来,本尊还要谢谢他没对我和过卿尘下手——当然,不排除另一种可能,他没法直接干预现世过多的事物,只能借助那个‘忆桥’和本尊见面。”
“哎,忆桥你知道吧?”
城主点头,片刻后摇了摇头,不多时,又迟疑着点点头。
万苍被城主的反应给气笑了,接着说:“冒牌货上不得台面,没有身体,指不定是主神分割出来的精神体,或者别的什么,总之和主神有关,不然主神不会这么好心,把天书交给纯粹的恶人。”
“至于本尊嘛……”
“本尊只有肉身,嘶,但是本尊可有两具肉身啊——你别说,这下我真觉得连死亡和重生,都在主神的掌控之下了。”
“主神该不会是想让我和冒牌货,从此相亲相爱,握手言和吧?”
“主人,这一切不过是你的猜测,我实在不敢妄议前主人……求你放过我吧!”城主“扑通”一声下跪。
万苍长眉一挑,他竟然从这干脆利落滑跪的身姿中,品出了点和左霈相似的味道,想到不久前和属下的通话,以及得到的情报,眸中笑意更深。
这充其量是个猜到边角料还不敢说的,但本尊没有完全透露自己的想法……
万苍不觉得主神会这么肤浅。
主神逝去多年,身化清风明月,没必要再活一次,除非有不得不为之的理由,再联系到他说过的,热爱“世间万物”。
万苍根据现有情报,推测出另一种可能性:
——主神心甘情愿,主动转世。
【作者有话说】
“取之不尽,用之不竭。”出自宋代诗人苏轼的《前赤壁赋》。
这两章的绿茶小狗在头脑风暴,下一章小情侣见面w
当然, “心甘情愿”也分很多种类型。
比如万苍最擅长的,除了杀人,就是折磨人。被折磨的对象神智不清, 以头抢地, 直到心甘情愿地赴死, 偏偏还觉得那是一种解脱,对始作俑者万苍心怀感激。
所以, 主神是否也如同这般“心甘情愿”,为天下苍生, 为守护万物而献身了呢。
既然连主神都无法主宰自己的命运,那么在主神之上,一定还有更高级别的存在。
是法则?
是天道?
还是不属于这片天地的,其他超脱世俗观念的东西?
万苍从登仙阁的拍卖会回来以后, 就开始琢磨这个问题。他在和左霈通过信,着手开始调查慕沧岚以后,即使当日练剑修行再累,伪装“进步神速的好徒弟”而感到心力憔悴,半夜独自待在房间时,也不得不强打精神。
和主神见过两次, 他得仔细回忆相处的点点滴滴。
万苍绞尽脑汁, 半数脑细胞死绝,这才从与主神接触的情况, 主神给出的、零零散散的信息,以及他本身对混沌之力的感知能力中, 拼凑出两个不一定是真相的事实:
一, 从表面上来看。
对于主神来说, 最简单粗暴的方法就是为万苍提供帮助, 扳倒冒牌货,修炼出混沌之力,给提供主神回来的可能性。
二,从深层次的角度推测。
主神可能并非甘愿献身于天地,这才不得已留下这么多神念碎片,有口难言,只得故作高深,想法设法和万苍建立联系,进行沟通,活像个老妈子似的,唠唠叨叨、断断续续地交代一部分关键信息。
万苍深感头疼,正要继续追问城主,又觉得似乎没有必要。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无论主神是出于何种目的接触他,是否有难言之隐,但主神亲自布局,让他死而复生,打算利用他达成未知的目标,都是不争的事实……
而在高高在上的神明心中,苍生始终都是一颗颗棋子,用废了也没有关系,就算他现在从别人口中得到了答案,情况也可能会变动。
那还不如本尊自己寻找答案!
万苍冷笑一声,越看眼前的城主越烦。他轻轻一挥手,直接将城主弄晕,放倒在天书的结界内。
这三个人形的守护和他的契约,不同于归墟的灵宠契约,他们之间的关系,其实都是在古战场崩塌的那一刹那,被某一股异常强大的力量,强行连接起来的——不必说,自然是主神的手笔。
万苍和城主、还有姐妹花,只存在一个单向而又扭曲的主仆契约。
只同生,不共死。
就算他们死绝了,万苍本人也不会受到半分影响。
如此得来的属下,只有三分真心,七分都是被迫的隐忍和克制,万苍可不敢重用。包括魔域的那些魔族,尊他敬他,都是因为那颗核心,但是核现在没在他这具身体里,回去也无法服众,除非他夺回原身,重新融合,才能重掌魔域。
还得再找点什么东西,本尊才能彻底控制住这三个家伙?
万苍可不信“感化”这种词语。
除了尚未入魔的他,和当时渡劫的过卿尘之间,尚有真情流露,人间几乎没有真情存在,至少他上辈子没感受过几分,命倒是丢了。在他眼里,人与人之间,基本只有长久的利益关系,短暂的利益关系,以及无利可图时的刀剑相向……
“虚伪”二字,本身就是一种真实。
“主人,主人,”归墟的声音倏忽在万苍脑海中响起,似乎有些紧张,“有人来找你了,好像是你那位白白的师尊,你快出来吧,我害怕!”
它始终没法忘记那可怕的威压。
“知道了。”万苍应了一声,将归墟和姐妹花塞回了天书。
既然现在没法解决的话,那就先放在这里面,反正这四个都不用吃饭,饿不死。等以后本尊威逼利诱,好好拿捏住命脉,再慢慢收服他们。
现在这三个人,还不如那座伏丹城作用大,本尊好歹能直接拿伏丹城砸死人。
万苍心念微动,化作一道白芒冲出了天书:“归墟,本尊知道你们私下有联系,甚至瞒着本尊谈过话,这天书空间着实好用——但是你别搞忘了,本尊才是你的主人,就算本尊按照某条路走,真的能够成神,第一个直接受益者也是你,听懂了吗?你在里面呆着,有什么问题随时告诉本尊。”
归墟听完万苍说的话,“嗷呜”一声,把脸埋进毛茸茸的爪子里:“我知道了,主人。”
它又不是傻,万苍话里的威胁和诱惑都很明显。
要想活得久,当然得有眼色。
如果主人将来有机会成神的话,那它就是名副其实的神兽了,说不定血脉还会进一步升华,甚至成为第一位兽神,只是现在……
万苍走后,天书里的水墨画卷缓缓褪去,归墟看了眼不远处陷入沉睡的城主,躺倒在透明坚硬的地板上,它打了几个滚儿,距姐妹花更远了些,叹了口气。
虽然说主人已经很强了,但现在还是不够强呢。
他似乎没有完全掌握这个神器。
“叩、叩、叩。”
不轻不重的敲门声传来,万苍打开门,盯着过卿尘的清浅的双眼,面露喜色:“师尊!你怎么想起来看徒儿啦?”
归墟说过卿尘来了的时候,他真的很开心。
但开心完了,又感觉有点害怕。
仙门大比开展期间,所有参赛的弟子都住在这一片。而监管者们另有更好的住处,这二者之间隔了十万八千里,好好师尊并非是无事会找人喝茶聊天的性格……怎么会突然找上门来?
是本尊今天哪里表现得有问题吗?
见万苍跟个棒槌似的杵着,把狭窄的木门整个挡住,过卿尘问:“怎么,不欢迎为师来,所以不肯让为师进屋坐坐吗?”
万苍愣了一下,当即侧开身子,让出空位,笑道:“哪有的事呀师尊,师尊愿意来,徒儿高兴还来不及呢。但参赛弟子的住处,都是由锦涯宗统一安排的,屋内比较简陋,徒儿也没带什么东西,师尊不要嫌弃才是。”
“无妨。”过卿尘径直走到桌边,坐在椅子上,下巴朝对面的椅子轻轻一抬,道:“祝鸿,你也坐。”
“砰。”
门被过卿尘用灵力关上,万苍在过卿尘的注视下,缓缓落座,顿时感觉头皮有点发麻。
要了命了。
本尊刚还说闲聊是不可能闲聊的,怎么过卿尘真来找本尊喝茶了?事出反常必有妖……本尊今日危矣!
“你……”
“师……”
二人同时开口,万苍笑容不改,对着过卿尘说:“师尊先说,徒儿只是想问师尊来做什么。”
过卿尘迟疑片刻,开口道:“祝鸿,你今日连胜六场,做得不错,远远超出了为师的预计。”
本尊出现幻听了吗?
不止是刚刚在场下休息的时候,过卿尘夸了本尊,现在特意来找本尊,他竟然又夸了本尊一遍!
万苍双眸一亮,还没来得及继续求夸奖,就听到过卿尘顿了顿,道:“但是,你的身法的确还存在着诸多问题,需要改进。为师记得教过你许多,怎么一到场上就忘得彻底。”
这番话不是责备,胜似责备……从这一刻开始,万苍感到汗流浃背了。
他真想不起来哪里没做好。
过卿尘当真是个好师尊,这会儿分明是为了履行师尊的职责,才屈尊降贵,追到小徒弟的房里,进行教学的。
“第二场,对手用的武器是扇子,和长舟一样。可还记得,为师是怎么教的你?”过卿尘语气不自觉严厉了几分,像透心凉的冰块。
“是的,师尊自然教过徒儿。”万苍眼观鼻鼻观心,背书似的说:“偏向以灵力御物者,往往自身修炼不到位,需要拖到对方耗尽灵力,拉近距离,近身时一击必杀;偏向用武器辅助者,通常来说体质更强悍,则需要谨慎试探,见招拆招,等对方露出细微破绽,抓住机会,瞬间扭转局势……”
“可今天那位使扇子的师兄,哪种情况沾一点儿呀师尊。他那路数太过于诡异,倒有点像我花师兄了。”
万苍自认为牢记过卿尘的每一句话,不由高声喊冤。
过卿尘默了一瞬,薄唇轻启:“这就是你前半场佯装不敌,抱头满场逃窜,最后一剑削断对方衣袖,还有裤……不提也罢——把他劈下擂台的理由么?”
本尊能有什么办法。
万苍当时打爽了,心道“忘了这茬”,暗自思忖,他要怎么回复过卿尘?
比如——
本尊看到那人招式太像花长舟,肌肉记忆复苏,手痒得忍不住。虽然这位倒霉蛋输了,还捂着屁股跳下了擂台,可本尊最后也赢了,不是吗?
……怎么听起来好像更欠揍了。
无论以前当二徒弟的时候,还是当小徒弟的现在,只要身份没暴露,本尊可从来没给师门丢过脸!
万苍揍人还不能杀的时候,向来都是风风光光的——当然是他风光无限,至于对面那位,随机挑选一个办法让人难堪。
天地良心。
本尊遵守仙门的破规矩,就算杀不了人,也没全部戏弄,这才哪到哪。
本尊真是不可多得的好魔啊!
万苍委屈得不行,登时撒娇道:“师尊,徒儿没想让那位不知道哪门哪派的师兄出糗,真的是个意外……求师尊相信徒儿!”
过卿尘扶额叹息:“这不是为师相信就……罢了,那么第四场呢?”
万苍眨巴眨巴双眼,装傻反问道:“师尊,徒儿的第四场又有什么问题呀?”
过卿尘抿了抿唇,感到有些难以启齿,最终还是说了出口:“第四场,你难得没有用剑。”
“是的,师尊,徒儿就那一场没有用剑。师尊这么关心徒儿,徒儿好感……”
过卿尘轻轻挥袖,打断了万苍的话:“但你开场就召唤了一头半神兽,把对手的剑,咬成了许多截,并直接吞入腹中了——虽然带灵宠参赛,让灵宠出战,并不违反赛制,还是有人向为师举报了你。”
“天呐,徒儿的灵宠简直太过分了,徒儿一定好好教育它!之前徒儿累了,第四场比试都没怎么睁眼呢,”万苍佯装震惊,愤怒地一拍桌子,转而换上一副委屈巴巴的模样,牵起过卿尘的衣袖,“就算这样,怎么可以向师尊举报徒儿呢?又不是没有其他监管者了……他们好坏。”
过卿尘无声叹息。
聊过以后,他发现“祝鸿”没有不听他的教诲,反而将他的话记得很清楚。但是他最后嘱咐的话,分明是“尽力而为”。
另外,他还有一个很在意的问题。
过卿尘抬眸,直勾勾地盯着万苍:“祝鸿,你老实交代,你剑上哪来这么重的戾气?”
【作者有话说】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出自春秋时期老子的《道德经·第五章》。
明天就到八月啦,祝福宝宝们健康快乐w
◎待他之心,一如初见。◎
世间锻造兵器的材质有千万种, 锻造的方法也各不相同,但是单单凭借兵刃,是不可能储存太多凶戾之气的, 灵气和魔气同理。
拥有戾气的, 只可能是持剑的主人。
戾气是如何产生的?
只有两种可能性。
要么, 是剑主人在死人堆里打过滚,九死一生, 这样沾染上的轻微戾气,很容易祛除, 并不会影响道心和剑意,更别提手中之剑;要么,是剑主人本身就是施暴的屠戮者,手底下走过无数条亡魂, 这样经年累月,融入剑意,刻入所行之道,才会反馈到手里的剑上……
而“祝鸿”的剑上,竟然会附有戾气。
过卿尘没有直接质问自家小徒弟“为何偶尔会出现满身戾气,剑气中杀伐之意太盛”, 就已经算是问得十分客气了。
“祝鸿”可是他手把手带出来的弟子, 两月的倾力陪伴,二人一同度过了不算太短, 也不算太长的时间……但就连花长舟当初入门,都没有这般待遇。
到底是哪里出了岔子。
是他没有教好吗?
过卿尘清浅的眸子上挑出锋利的弧度, 视线落在万苍身上, 一动不动。
他是真的想不明白。
万苍缓缓垂眸, 四周忽然陷入一片沉寂, 绵长的呼吸声在空气中无限放大,心跳的声音震耳欲聋,他唇角微提,绽开一个苦涩的弧度,深呼吸时,几乎要接不上过卿尘的话:“师尊……”
这问题让本尊怎么答。
他家小白疑心病太重,做事太爱刨根究底,强行留在过卿尘身边,还想要隐瞒好一切真相,难度无异于登天成神。
过卿尘也许是从蛛丝马迹中发现了异常,感到疑惑,自我怀疑,决定直接发问,求个究竟——
这也是过卿尘最常用的做法。
而万苍则感到深深的心累。
他们二人正常相处,一个有情,一个无意,也许转修无情道的过卿尘心如止水,没有丝毫波澜,万苍也为其的“不拒绝”和那一星半点的“特殊对待”,而得意洋洋、沾沾自喜许久。但这样相处数月有余,万苍偶尔会感到窒息。
比如夜深人静的时候。
又比如说上一次刚过的盘问,和现在。
万苍无力地虚握拳头,双眸放空,破罐子破摔似的闭了闭眼,心里像针扎似的,酸涩有之,痛苦之情更盛。
“师尊啊……”万苍又低低地喊了声,蓦然垂首,语气带着几分哀求,近乎哽咽。
可他分明流不出半滴眼泪。
此情此景,二人对坐,于小屋谈心,本应该如同往常一般高兴,嘻嘻哈哈地打个马虎眼,编织谎言,把事实盖过,然后继续当过卿尘的小徒弟、好徒弟。
他只是想当暂时的祝鸿。
就连这样也不行吗?
但偏偏只有万苍一个人重生,得知全部真相,了解过往种种,知道已经无力回天,甚至还要接受爱人的质疑,看着失忆的爱人,永远站在自己的对立面,想着“如何除净天下的魔族”……
他就是魔族。
万苍情绪已然压抑到极点,倏地生出一种虚无缥缈的感觉,或者说想起了原本不相干的很多人。
同样与主神有关的冒牌货,两幅面孔的慕沧岚,镜界中被夺舍的左霈,还有几次出手帮忙的洛藏客,最后是失忆的过卿尘……
所有人都仿佛有问题。
万苍终于醒悟过来:他抓不住的,从来都不是那一份温情,不是单单一个过卿尘,而是自己的命运。他活了两世,其实一直都在命争,与天斗。
一切都是主神埋下的种子。
是主神,是主神之上的存在,提前布好的局。
无力之感席卷而来,时时刻刻包裹着万苍,他却不甘就此放手,妄图回避,想要沉沦。
但实在是……太痛苦了。
有时候,万苍真的很想告诉过卿尘:你的无情道并非真的无情。你早在很多年前,就爱上过一位可怜的少年,是我;你曾经抓住过他,后来又亲手放弃了他,将所有的回忆斩断……
但他无法说出口。
只要提起话头,接踵而至的一定是一连串的“为什么”,以及更深刻的怀疑,甚至搞不好会暴露身份。
这无疑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万苍红了眼眶,终于泪眼婆娑,“呜呜呜”的哭了起来。他一边哭泣,一边挪动着位置,坐到了过卿尘的身旁。
然后万苍抱住了过卿尘的衣袖。
只问了一个疑惑之处,还没有得到确切回复的过卿尘:“?”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怎么突然就伤心起来了?
万苍抱着过卿尘雪白的衣袖不撒手,眼尾和鼻头都泛着红色,哭得一抽一抽的。一阵阵莲香钻入鼻腔,他仿佛受到了极大的安抚,忽然忘记了自己为什么哭。
人若阻我,本尊便杀人;神若拦我,本尊便弑神;魔若忤逆我,本尊便将他们尽数打散成魔气……
他妈的。
究竟有什么好哭的?!
众生皆苦,皆难自渡……说到底,本尊不过是要多杀几个拦路狗而已,如此一条路走到底,就知道究竟通不通了!
主神想要本尊从头修炼灵力,那就练……练到妖身圆满,仙力充沛,练到登峰造极!等到时候再融合原身,辅以魔气,修出混沌之力,就算主神真要夺舍,也得掂量掂量谁更厉害!
万苍一瞬间就释然了。
“师尊……抱歉,徒儿想、想到了亲生父母,他们死的好惨……徒、徒儿发誓,此生和魔族不、不……共戴天,见一个,杀一个!见两个,杀一双!”
万苍此刻连话都说不利索了,还没忘记自己的身份是仙门弟子,磕磕巴巴地发誓表忠心。
过卿尘被眼前人这异常诡异的脑回路震惊了,薄唇轻启:“祝鸿,你不必……”
不必这般沉痛。
万苍贴着过卿尘的胳膊,情真意切道:“徒儿不必再做无用功,要将心思都放到修炼上来,谢谢师尊的教诲,徒儿都懂得!”
这么说似乎也行。
过卿尘沉默了一瞬,再度开口:“祝鸿,一切还有……”
一切还有为师。
万苍深深地吸了一口过卿尘身上淡雅的莲香,浑身一抖,道:“一切还由徒儿自己把握,要早日追上师尊的步伐,继承师门的意志,徒儿都懂得!”
过卿尘扶额叹息,顿感头疼。
他忽然觉得,自己是不是不该来找自家小徒弟,也不该问这么些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