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舟岁纪by游瓷

作者:游瓷  录入:10-06

不过梦的确都是反的。
洛钦扶着水荔扬,伸手去开门,门把手被什么东西撞得当啷一声。他怔了怔,低头看向自己的手指,无名指的位置有一枚银色戒指,表面崭新光亮,尺寸与他的手指严丝合缝,丝毫不差。
“荔枝?”他下意识去看水荔扬,对方手上的戒指还好好戴着,根本没动位置。
“喜欢吗?和我的是一对,我偷偷做的……”水荔扬眼睛都还没完全睁开,笑着点了点头,然后软绵绵靠在他肩膀上,争分夺秒地补觉。
“……喜欢。”洛钦看得有点呆住,“特别喜欢。”
“我也喜欢……”水荔扬不知道洛钦是在说喜欢戒指还是其他什么,声音渐渐低下去,很快又响起了平缓的呼吸声。
洛钦感动得要掉眼泪,仍是不忘一边把水荔扬往外拖一边说:“荔枝,走,咱去结婚,我一辈子对你好……”
“感动,那你让我再睡会儿。”
“那不行。”
水荔扬总算彻底明白,婚姻果然是爱情的坟墓。
什么海誓山盟,说破天都是假的,男人的本性就是心口不一。

“总共一十四张,没有备份,都在这儿了。”
男人把一个文件袋递到洛钦手里,厚厚的一沓,用棉线缠得很紧。洛钦点了点头,指着车前盖上的包裹:“拿走吧。”
车里,水荔扬靠在副驾驶,对着手中照片看得出神。
洛钦拉开车门,先将文件袋递了过去:“荔枝,给你。”
“放那儿吧。”水荔扬扭头示意了一下后排,“我现在不想看。”
“好。”
洛钦打开空调陪他坐着,车窗打开条缝,窗外的热气涌动着对抗车厢里的凉爽。
水荔扬拿着的那张照片,是一张三人合影,依稀还记得是他上初中的时候,思弦和思淼的养父母替他们拍的。这是他能找到仅存的合影了,也是他在这世上对弟弟妹妹唯一的念想。
这照片他平时都贴身放着,却甚少拿出来看,不是不想,而是不敢。
“洛钦,我现在还有种感觉。”水荔扬打破沉默开了口,“好像在做梦一样。”
“怎么?”洛钦活动着脖子,慢条斯理道。
水荔扬把照片放进兜里,顿了一下说:“没怎么,走吧。”
洛钦也没再多问,发动了车子向前开去。两人之间奇妙的默契已经可以让这种沉默成为常态,通常不用言语,就能理解对方的心情。
又是一年清明,水荔扬甚至没想过自己能熬到冬天结束,再回到松河这个地方。刚过去的严冬甚至比从前任何一年都要萧瑟苦寒,洛钦不怎么愿意让他出门,整个冬天都在青岛的庄园里养着。
冬天雪最大的时候,水荔扬穿了厚厚的斗篷坐在二楼看雪,壁炉里的炭火劈啪作响。洛甜甜伏在他脚边打盹,即墨朗躺在洛甜甜身上,玩着手里的蝴蝶刀。
洛钦走过来,给每个人都端了杯热奶茶,他自己用红茶和牧场里的鲜牛乳做的。
即墨柔临近中午才刚睡醒,穿着睡袍打着哈欠从楼上下来,整个人慵懒贵气,问洛钦午饭吃什么。
这是一幅很安静的画。
开春冰融雪化的时候,水荔扬走出屋子,在料峭春寒里感受到生命的复苏。体内的蓝田病毒蛰伏了整个寒冬,又在惊蛰的头一场雨里逐渐觉醒,他知道自己大概是挺过去了,脑海中蹦出的第一个想法,就是洛钦往后终于可以睡得好觉。
他倒也算不上太悲观,最坏的结果不过是可以去陪思弦思淼。
思弦和思淼的墓在松河市区外一片松林里,依山傍水,有些偏僻荒凉,但地方是水荔扬亲自选的。每逢除夕和清明他都会来看,总是一个人对着墓碑坐上好久,亲手除除上面的草。
只是一句话都没有,洛钦也没听他开口对着那座青碑说过什么。
本来以为这次也一样,他站在水荔扬身后,出神地望着青翠的松林远处,忽然听见水荔扬说道:“洛钦,你还记得,多少年了吗?”
“……”
洛钦想了想,回道:“五六年了吧。”
“都五六年了。”水荔扬笑了一声,“过去好久了啊。”
天灾带给人类的除了苦难,还有日积月累下来对于时间流逝所产生的麻木和迟钝感。水荔扬已经不记得春风秋月又换过几轮,每每警觉秋凉的时候,才会意识到一年又快要过去了。
算来他对时间感触最深的日子,也是在十多年以前了。
那是他第一次看着妈妈对镜子叹气的时候,秀丽的脸上略显疲惫,对方回过头来冲着他笑:“荔枝,妈妈长皱纹了。”
他记起来了,荔枝这个昵称,是他的妈妈给自己取的。
水荔扬的母亲徐茹,不只是名声在外、为人谈资的水夫人,更是曾经在Q大美术学院的优秀校友纪念册里刊载了数年的名人,连费应倪都对这个并非门下桃李的女学生赞不绝口。但是在嫁进水家之后,她连自己最热衷的画展都没有再办过几场。
水云霆不爱让她抛头露面,好话哄着她,让她安心当阔太太,喜欢画展的话,可以让秘书经常带她去欧洲旅游。
水荔扬见过徐茹对着卢浮宫里的作品黯然神伤的样子,那双眼睛里也曾盛满了对艺术的热爱,后来只能安分地停在笼子里,当一只不能歌不能舞、单单有着华贵羽毛的金丝雀。
这种表面上令人羡艳的生活,在那年恐怖袭击的爆炸声中戛然而止,徐茹的世界随着丈夫的“死亡”而分崩离析。公司资金链彻底断裂,许多债权无法回笼,她一个从未接触过相关领域的全职太太不知所措,最终家中产业被尽数拍卖还债,她从天堂落进了地狱。
她精神数度崩溃,甚至已经手抖得握不住笔,无法再通过昔日最擅长的画作来补贴家用,最后由于严重的胃溃疡被送进医院。
从前只是生一两条就要让她唉声叹气半天的皱纹,一夜之间,几乎爬了满脸。
那时水荔扬刚上初中,既要上学,又要照顾弟弟妹妹,还顾着医院里病痛的母亲。他不记得自己是怎么挺过来的,那几个月,过得黑暗又漫长。
水荔扬踩着走廊上的阳光走进病房,打开手里的保温桶,里面是煨至软烂的排骨,最下面一层盛着小米粥,都还是热的。
他问过医生了,这些可以吃,徐茹正在恢复阶段,淡油淡盐的东西都能适当吃一点。
徐茹呆呆地坐在床上,脸颊瘦削,从前何等精致保养的一张脸,如今苍白得没有血色。她的身体裹在宽大的病号服里,如同纸扎的一般。
“妈,你稍微吃点。”水荔扬替她支起小桌板,摆好碗筷,“医生说你可以吃东西了。”
徐茹看了他一眼,面无表情:“我不饿,你吃了吧。”
“你不能不吃东西。”水荔扬摆出一副恳求的姿态,大概所有的母亲都会对孩子这种眼神心软下来。但徐茹依旧没有动弹,机械地摇头:“我不吃,你吃。”
水荔扬笑得有些僵硬,语气仍是小心翼翼:“以后你和思弦思淼我都能照顾好的,你别担心。”
他目光里的希冀被徐茹的沉默一点一点浇熄,对方已经连张张口欺骗他都不愿意。
“那你好好休息,我去上课了,晚上过来看你。”水荔扬顺从地收了保温桶,深深看了徐茹一眼,转身出了病房。
住院部楼下是停车场,车位永远是凌乱而塞满的。水荔扬提着保温桶,看着大楼阴影外那毒辣的日头,叹了口气。
他找了处阴凉坐下,打开桶盖,开始慢慢地吃饭。
这是他第一次学做排骨,还算可以。原本是做给徐茹吃的,所以少油少盐,没什么味道。他就着小米粥吃了一些,天热得也没胃口。
手腕上的红绳明艳,水荔扬呆望了半晌,摸摸红绳,自言自语地笑起来。
“想吃冰淇淋。”
“算了,好贵哦。”
他觉得吃饱了,正要收拾饭盒,忽然听见什么地方有人在大喊。这种事他早就见怪不怪,医院是痛苦和希望并存的地方,人间的地狱与天堂在这里交汇,绝症病人无助的祈祷、新生婴儿洪亮的啼哭,每日交替不断。
几个保安穿过停车场往大楼里跑去,水荔扬也收拾好东西准备去上课。一个年轻的护士从他身边跑过,急匆匆对着手机说道:“消化科住院部有患者跳楼了,快点叫人!”
水荔扬耳边一阵阵地嗡鸣,等他反应过来,已经冲进了花园里围观的人群,冲上前的时候怕得发抖,他脑海中已经构想出最可怕的场景了。
地上那血淋淋的人形并不是徐茹,但他也认识,是隔壁病房一个刚做完胃癌手术的男人,恢复得并不好,夜夜因为并发症而痛得哀叫。病魔没有夺去他的生命,他自己却先放弃了。
水荔扬后知后觉地双腿发颤,他慢慢地退出了人群,将自己隔绝在那些看热闹的人之外,然后转身跑进了住院楼,电梯也没有等,一路狂奔着上楼。
他再次冲进病房的时候,徐茹正站在窗户边上往下看,听到动静回过头来,“荔枝,怎么回来了?”
“妈……”水荔扬把保温桶放到地上,缓缓地走近徐茹,“你在看什么?”
徐茹沉静地指了指楼下:“隔壁的跳楼了。怎么,你以为是我?”
水荔扬再也撑不住了,他抓住徐茹的病号服袖子,用苍白的笑容掩盖恐慌:“你好好养身体,我会有办法的。明天我去把钢琴卖掉,还有小提琴……搬家的时候很多乐器都没有扔,我可以卖的。”
“钢琴不能卖。”徐茹摇摇头,“荔枝,你要弹下去。”
水荔扬不会管她说什么了,毫无逻辑地交代了一堆,徐茹似乎有些不耐烦,对他说:“快去上课,我要睡一会儿。”
她推开水荔扬上了床,背对着人,沉默地抗拒外界的交流。
水荔扬毫无办法,只能一步一回头地走出病房。他正要关门离开的时候,忽然看到徐茹从病床上坐了起来,带着种淡淡的微笑看着他。
“妈妈爱你,荔枝。”
她说完,又躺下了。
这句话是她留给水荔扬的最后一句话。
当晚,她死于急性胃出血导致的休克,水荔扬只在她被推进手术室之前匆匆看了一眼,再见面时,是在太平间。
水荔扬呆呆的,连哭都不会哭了。他坐在阴冷的停尸房里,已经是半夜,却丝毫不害怕,直到邻居打电话,为难地问他究竟什么时候回来,家里弟弟妹妹等他等得连饭都没肯吃。
他挂了电话,去值班护士那里领了徐茹的遗物,只有一个小小的塑料袋。护士告诉他,徐茹的枕头下面压了一张纸条和二十块钱,是留给他的。
水荔扬木然地翻出来看,见那纸条上写着工整的一行字——“荔枝,妈妈给你留了零花钱,去买冰淇淋吃。不要卖钢琴。”
那是徐茹全身上下仅剩的二十块钱。
直到第二天下午,妈妈的骨灰被装在最便宜的那种盒子里交到他手上时,水荔扬还和做梦一样。他坐在殡仪馆门口的路肩上,望着手里的盒子出神。
“你终于还是不要我了。”
水荔扬自言自语地说。
从那以后,他觉得日子过得快或慢都没有区别。思弦思淼被寄养出去了,他没有答应对方连同他一起收养的提议,而是守在了徐茹父母留给女儿的房子里,孤零零一个人,直到某天被调回汉州军区的赵方蒴敲开了房门。
时间在他和洛钦重逢之后似乎渐渐活了起来,尘封已久的指针一点点冲破僵硬的桎梏,破冰一般,再次转动起来。
他突然就懂了白马巷的传说,懂了什么叫“人生天地之间,若白驹之过隙,忽然而已”。
洛钦这些年听水荔扬断断续续地提起往事,恍然若梦。过去种种他已无法亲临,从只字片语中拼凑出水荔扬前二十年的人生,像阅读残卷那样,每一行、每一页都不想错过。
陆怀说水荔扬当年莫名其妙卖琴焚稿,居然是这个原因。母亲去世后,他就用这个理由困住自己,将弹琴和母亲的死联系到一起。
他太懂得如何将痛苦自我消化了。
上午给思弦和思淼扫过墓,洛钦带着水荔扬开车往另一个方向的山林里走。他们还要去看蓝焰大队,那些长眠在雪山腹地里的灵魂,被水荔扬安放在崇山峻岭之中,没人会去打扰,也再无是非找上他们。
赵方蒴当年被调走,将蓝焰大队交到水荔扬手中的时候,整整二十六人。他们其中大部分洛钦并不认识,水荔扬将他们派驻在外,整日劳苦奔波,呕心沥血,从灾祸中救助了无数人,至少在洛钦知道的时候,蓝焰大队没有聚齐过。
但是水荔扬知道他们每个人的名字、每个人的脸。数年前的方舟之战,这些人几乎死伤殆尽,许佑刚带领救援队在城中搜寻了三天三夜,竟然没找到任何人的尸体。
有传闻说是被年雨毁尸灭迹了,但无从考证。
猎鹰被陈诺秘密安葬,连森羚和白无泺都不知道他被埋在了哪里。因此水荔扬在立坟茔的时候,只能将他们每个人留下的肩章放进去,算是衣冠冢。
据说当年的那场惨烈的营救行动之前,陈诺作为程清尧带出来的半个学生,曾去见过他一面。
但程清尧后来对此只字未提,只是战后去了一趟陈诺牺牲的楼顶,并且往后每年清明,都会一个人离开安全区半天,不会带上白无泺。
至于赵方蒴,身死后无人给他收尸,淹没在安全墙外的尸山血海中,和那些感染生物一样,被清理、焚烧,分不清谁是谁,尽数被当做污秽掩埋掉。
水荔扬走近衣冠冢的时候,洛钦发觉他肩膀紧绷了起来,像是在紧张,便轻轻握住他的手,说道:“放轻松。”
面前的青碑上并没有刻字,干净平滑的石面,只是四周杂草丛生,十分荒芜。水荔扬走过去,嘴唇和眼睫都在微微颤抖,失魂落魄地叹了口气:“洛钦,我对不起蓝焰。”
这些人没有名分也没有哀荣地被埋葬在这里,原本作为军人的他们不应该如此凄凉,无法作为英雄下葬,连死时都是怀着怨恨的。
“我害他们死得不光彩。”水荔扬轻声说,“我这个队长,做得太烂了。”
洛钦说:“如果当时我没有答应他们,帮忙救你出来,他们或许不会是这个下场。”
水荔扬摇头:“不是你的错,李牧祁铁了心要除掉蓝焰,谁拦都是一样的结果,费老、程清曳、思弦和思淼都是例子。当年是我蠢,没斗得过他。”
他沉默片刻,接着说:“但半个蓝焰都是我带出来的,我没能让他们作为英雄死去。”
洛钦的手落在他肩膀上,轻轻捏了捏。
“赵方蒴……”水荔扬想起什么,喃喃自语,“他不配,不配躺在这里,跟他们一起……他不配。”
他宁可赵方蒴的尸体去喂狗、被秃鹫啃食,甚至没有让人再去寻找收尸。他对洛钦重复着那三个字,眼泪滚落眼眶,很快又抬手擦掉了。
那抹黑暗里指路的蓝色火焰,终于也到了熄灭的那一天。

“Hey bro!”
季娜热情地跳下运货车,老远就像一团火燃烧过来,直直地扑上来给了水荔扬一个熊抱。?м?|
洛钦伸手把两人拨开,佯装冷漠道:“哎,哎,大姐头,我还在呢。”
“你带季娜去取货。”水荔扬对他说,“北冰洋给松河运来了物资,之前大雪封路了一冬天,商路难走,他们这次补了好几个月的量。”
季娜这次来,主要是争分夺秒地和美国人抢货。开春时候,中俄边境的积雪开始消化,跨境公路重新联通起来,北冰洋便迫不及待地遣人赶来,得手了松河轻械新年出炉的第一批货物。
原本黑隼也想出手,奈何北美的大暴雪一直持续到三月份,等他们匆匆赶来,已经连漏都没得捡了。
水荔扬做生意相当随意,他并不喜欢批量生产这些东西,况且粗制滥造之下并无质量可言。他一年只随心所欲地做几批,完工之后才发布消息,只看谁抢得快。????
如果出手慢了,饶是谁来求,好话说尽,他都是慢悠悠地回上一句:“卖完了,不卖了。”
因此不少人骂他囤货居奇、沽名钓誉,明明也不是多好的东西,非要故作姿态,做出一副多了不起的样子来。
对此,水荔扬也只是说:“那你可以不买。”
松河轻械新制的防腐蚀冷兵器和护甲,制作工艺比之前提升了不少,耐用性延长了百分之二百。季娜走进库房的时候两眼都在放光,急不可耐地拿出收货单,还没落笔,就听见身后略带挑衅的声音传来:“这次还想着独吞,不太好吧?”
季娜不满地回头,果然看见伊格纳特和Aaron站在货架旁边,手里已经拿了几张收货单,“你们是来干什么的?”
“你是来干什么的,我们就是来干什么的。”伊格纳特狡黠道,“上回北冰洋抢了我们一批货,这次居然还不知足,你们究竟有多少人?”
季娜冷嘲热讽道:“什么叫抢?我们凭本事拿到的货。”
洛钦不想听他们在这吵,分拣好货物,给他们签了送货单,就把人打发出去了。
这批货水荔扬保留了很多,封存了积攒在库房里,不主动对外出售。
去年入冬前,有一伙幸存者千里迢迢来到了松河,沿途打听到了水荔扬的住处,带了些物资战战兢兢地上门拜访传说中的红眼。
这群人说是实在活不下去了,这些手无寸铁的倒霉蛋,争不过也抢不过,被寄生者和再造人类打得满地跑,活了今天不敢想明天,随时可能被丧尸或其他营地拆吃入腹。
即墨颂和洛钦接管方舟之后,就与世界各地的幸存者联盟签订了和平协议,在划定区域内实施暴力、伤害幸存者的,会被强制收容。
而再造人类伤害普通幸存者的罪名则要更重,普通幸存者也被赋予了无限防卫权。更为严格的是,实施袭击行为的再造人类可能会被当场击毙,在此之前只有三次的被警告机会。
但末世之下,要所有人都能守住这一纸协议,的确很难。
水荔扬听对方说明来意之后,留他们在山下的联盟驻地住了几天,然后从库房调出一批还未出售的武器换给这伙幸存者,并收下了他们的物资。
“以物换物,很公平。”水荔扬看着地上那几包马铃薯山药和白萝卜, “我做的东西也不是拿来给人做慈善的,怎么能白给。”
洛钦心中暗笑,高端武器换几颗菜,确实是划算买卖。
北冰洋和黑隼离开的当晚,洛钦进房间之后锁了门,堵着水荔扬得寸进尺地欺负。水荔扬被他弄得生气,又反抗不了,最后没办法,只能妥协。
“荔枝,听说你上个月自己去了深宁。”洛钦伸手轻轻揉他的肚子,指尖轻轻地戳,“去干什么了,都不带我?”
他这话说得很委屈,三言两语就把自己刚才做的事给摘干净了。
水荔扬被他一条胳膊圈着,低头瞅着洛钦揉着自己小腹的手,说:“你能不能不这个姿势?”
洛钦问:“这个姿势怎么了?”
水荔扬指指自己的肚子,说:“你摸这儿干什么?”
洛钦摊开掌心,往下按了按。
“我靠!”水荔扬差点蹦起来,“松手!”
“怎么了?”洛钦明知故问。
水荔扬撑起身子,耳朵红得透血:“流出来了……你别按……”
洛钦按得更起劲,甚至开始大力地揉荔枝瓤。
“你变态吧?”水荔扬难以置信,“差不多行了,年轻人节制一点……唔,别咬,手出去……”
洛钦充耳不闻,一翻身就将水荔扬笼罩进自己的阴影里面。
窗外吹了一夜风。
第二天清早,联盟驻地还笼罩在清晨的松风晓雾之中,水荔扬就轻轻地起床了。洛钦半梦半醒间听到水荔扬从抽屉里拿了库房的钥匙,想来是往仓库去的。
洛钦实在爬不起来,眼睛也没睁开,歪了个头继续睡。等他醒过来,窗外早就人声鼎沸了,联盟成员在敲盆碰碗地煮早饭,粥香味飘进来,总算是驱走了洛钦的瞌睡。
他起床之后没见到水荔扬,便端了两碗粥去地下室找。
偌大的地下仓储区,只有一间库房的灯亮着,洛钦喝着粥慢慢悠悠走过去,果然看到水荔扬孤独的背影,正安安静静坐在集装箱旁边。
“荔枝,你在看什么呢?”
洛钦走近了才发现水荔扬手边放着个纸箱,里面满满当当塞着许多陈旧的牛皮信封。他奇怪地坐下来,递了一碗粥给水荔扬:“把粥喝掉。”
水荔扬将膝盖上摊开的信纸扯走,有惊无险地说:“别弄脏了。”
“什么啊,谁给你写的信,这么宝贝?”洛钦抱怨道,随手拿了一枚信封在手里看,随即却是一愣。
信封上用水彩笔歪歪扭扭地写着“水荔扬收”,右下角几个丑得不忍直视的小字“洛钦寄”。
看得出来,收信人的名字确实是尽了最大的努力写的,虽然丑,但丑得尚有些尊严。寄信人就不一样了,写得惨不忍睹,仓颉看了都要气活过来大喊岂有此理。
水荔扬晃了晃手中的信纸,认真对他说:“你记得这些吗?从深宁福利院的地下室翻出来的,那地方设计得倒是很防火,这些一点都没烧坏。”
洛钦呆愣地看着那箱信,用了几秒才反应过来,这是他和水荔扬在福利院分别之后,遵守约定写给对方的信件。
每一封都是他亲笔写的,满怀希望地塞进信封,用攒了很多天的零花钱换几帖邮票,虔诚地贴好。
自己当年答应了水荔扬,以后每年都给他写信,一直写到两人成年,上大学,然后就会再见面。
洛钦那时候坚信,并且无比确信,只要坚持写下去,两人总有一天会再见的。
但是这些信一封都没有送到过水荔扬手上。
洛钦不知道,即便从来都不会有回信,他还是一封封地写,然后托曹芸给他塞邮筒。后来他长大了,开始到外面上学,寄信就更方便了,总是周末背着书包到最近的邮局寄信。
“原来,你都没有收到吗……”洛钦的声音里有失望,还有一丝如释重负的轻松,“我还以为,你只是不想给我回信。”
水荔扬看着他,很平静地问:“你怎么从来都没有问过我,为什么不给你回信?你一封回信都没有收到过,难道一点都不奇怪?”
洛钦摇头:“那个时候,我以为你早就忘掉我了。但是我答应了你,要给你寄信,也想过你是不是根本不想给我回信……但我还是想写。”
“我不回信,你还坚持寄吗?”水荔扬问他,“会不会觉得很不值?我不是一个值得你挂念的人。”
洛钦笑道:“不会,没什么值不值的。我只是想知道你过得好不好,哪怕你给我回一封,我知道你过得还不错,也会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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